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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剑花十九 于 2013-11-12 18:22 编辑
我的生活遭透了。虽然时时提防着,然而每月到后来,手里的钱总是不够花。为此我列了一份长长的收支明细表单,除了房租及水电费等必须支出项外,尽量地压缩一切开支。每天吃什么,我是不在意的,反正菜是由工厂提供,我只需备下30斤大米,够吃一月就行。唯一叫我难过的是,每天去网吧上网的费用,总是不能如期地控制在计划的5元以内。此外,我还过于乐观地把工资假定在800元。这是我计划里最为失败的地方。 我骑的单车是从一个偷车贼手里购买的,它值我一天的工资。有段时间,我也有过加入他们的打算。说实在的,我认为这是一份不错的利润丰厚的工作:只需瞅准机会,一两分钟就可以赚足一天的工钱。那样的话,我不但有了足够花销的钱,还有了充足的上网时间。唯一遗憾的是,我始终胆气不足,眼看着买菜的人停好车进入菜市场去了,却又犹豫不决,吃不准他会不会马上折返回来。况且,谁知道暗中有没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只等我弯腰去撬单车上自带的后轮锁呢。因此种种,我最终还是只有老老实实地坐在机器旁边,等待着塑料杆从机器的高温筒中均速地抽出,然后将铡刀猛地压下,斩断它。 这样的注塑机厂里总共有四台,其中两台在另一间屋子里,两屋之间的石灰墙被拆掉了半壁,如果愿意,我随时都可以看见那边那位朴质的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像一朵不起眼的蔷薇花。在这简陋的房子里,破损的玻璃窗上糊着去年冬天留下的纸片,地面满是凹凸不平的泥丘,木制的两扇大门歪歪斜斜地敞着,春的晚风从院子里吹来,带着玉兰花树的清新,暖暖的感觉。 老板总也不在厂里。厂子的一切业务都是他在跑,只留下他父亲——一个年迈的老头——给我们打杂。我们的领班是一个27岁的青年,总以一种挑衅的口气和我说话。而我们班的4个操作工,其中两个就是他的表弟和表妹。另外的一位是河南大大K,19或者20岁,身材壮硕,大鼻梁,染着黄发,天生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情,对谁都不服气。 “你为什么不和他对着干,”下班的路上,大K向我说,“他妈的是谁,也配吆五喝六的。他根本就没把你当人看。” “没什么的。”我说。快速地蹬着单车,心里想着去网吧的事,一阵莫名的激动。我不想和他多说话。 “下次他再骂你,你和他干。你要打不过他,我帮你!” 干架?有的时候,也不是没这么想过。我们的领班,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他,总是用一种咄咄逼人地的语调对我说话,还常常用些瞧不起人的字眼。我尽量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奚落,掩藏心里的不满;我觉得这并不是太大的事情。只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每天能去网吧玩上几个小时,什么事我都能忍。 和大K分了手,我也不回出租屋,直接将车骑向网吧。清晨的阳光将温暖吝啬地散播,穿过黑夜的冷风吹走了通宵工作带给的倦意。马路另一侧都是赶着去上班的人。他们将单车骑得那样急匆匆,那样不管不顾;他们脸上带着苦相,并且僵硬,像是要去凭吊谁。快到小镇的时候,一个瘦汉逆向地走在我这边车道。每天早晨或者黄昏我总能在这段路上碰见他。他穿一件青黑色的单衣,嘴里喃喃地说着话,一边向左手提着的红色方便袋里抓苹果,同时脚步摇摇晃晃地,尽量把自己往边上靠以便躲避车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他,他总是在喃喃地自语。这使我猜想,他或许精神上有问题。 古朴的西塘小镇,几个世纪前的陶泥瓦黑压压地连成一大片,沾满岁月烟尘的黑褐色木柱支撑在走廊上,长方形的阳安石铺成的路面,一块紧接一块仿佛二维的阶梯,单车骑上去颠簸而又有韵律。在那条街巷里,开心网吧的招牌守候在高高的水泥电杆上:就是它,让我年少轻狂的心日夜跳动不安,仿佛初恋的情人的眼眸穿透心房。我用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停好单车,在网管阿姨那里刷了会员卡,立即坐到习惯的位置,按下电脑开机按钮。这儿的二十几台电脑我都很熟悉,知道哪些速度较快,哪些较慢。艰难地啃着手里的包子,嚼在嘴里干干的,难以下咽——这种一元钱2只的包子,有种让人不知道馅在何方的感觉。看了眼柜台后边的挂钟,还不到八点,“那么,在十点左右下机吧!”我想,“在路边地摊上顺手买点菜,回家做饭吃好大约十二点,这样的话,还有6小时的时间可以睡觉。” 电脑启动完毕。将剩下的半只包子搁在显示器边,登录账号,进入游戏。在当前频道喊人,在世界频道喊人,组上队伍,忘情地杀怪。时间不知不觉地在鼠标上流淌着。过了不知多久,忽然,一个穿青衫的人在我身边的电脑上坐下;我吓了一跳,领班怎么来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在下意识地避免让熟人看见我上网吧。同学及朋友们的劝诫,早已使一种有罪感悄悄地潜伏在我心头。 “睡觉了吗?”领班在等待电脑启动的当儿,问我。 我不回答,也去不看他。我习惯以这种沉默的方式对应他的咄咄逼人。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他坐的那台电脑是全网吧里最垃圾的。 “晚上要是见你打瞌睡,你给我当心点。” 我这才留意到,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我不想就这样离开网吧,那将是一个妥协的姿态,何况我的意愿也是继续玩。 我继续玩,很不自在地。 他终于登上了QQ,一边查看信息,一边有一搭没有搭地继续和我说话。 “有钱买两身像样的衣服穿,净搞这种没出息的事。” 买衣服干什么,我又没光着。吓!升级了,我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这下可以闯荡新的场境了!我带领着队伍,冲向另一个未知的奇妙世界。 “什么破电脑!”领班将鼠标砸得砰砰响。 我沉侵在新世界的探索中,不再去防备他。过不了一会儿,他就甩开鼠标下机走了。我顿感轻松起来,坐舒服身体,继续玩。等到再次留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 离开网吧,沿着街背后的小河往回赶。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河泥的腥味。太阳已经失去了它的刚健,无精打采地斜睨着古老的小镇。几个卖菜的老太婆踞守在路边,灰蒙蒙的眼中是恒古以来潜藏不住的渴望。 “来看看吧,来看看!” 我将车刹住:“黄瓜怎么卖?” “来,小青年:一起拿走,算你三元钱。” “我可要不了那么多。”我一手扶着车把,侧身捡了两条黄瓜,让她过秤。 “小青年爽气点啦。” 我摸着口袋里不多的几枚硬币,坚决地摇头。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5点半,洗米煮上饭,将黄瓜削好盐上后,倒在床上立即睡了过去。 朦胧中,闹钟“滴滴滴滴”的四连奏不知响了多久。强打精神撑起身,只觉得脑袋无比的沉重,浑身似乎散了架。看时间已经是7点10分,我坐在床沿上,闭着眼发疯似地摇脑袋。唉,如果手里还有积余,真不想去上班。 匆匆吃了饭,将剩下的一点黄瓜倒进罐头瓶内,加两勺盐,蒙上方便袋拧紧盖子——明天当作腌黄瓜吃。往铝制的长方形饭盒里盛了米,从挂在墙上的一个白色方便袋里抓了一把花生撒在里面,合上盖子固定在单车后座上,锁门骑上车往厂子赶去。 “还不来接机,几点了?”机台边,上白班的那个胖女人推开櫈子,恨恨地说。 我瞥了她一眼。她让我很不舒服。“丑人多作怪!”我心说。 没去理她,去旁边叫着小V,让他到门外来说话。我知道他一直想买一部二手的便宜单车。 我将车驻在他面前, “20元给你。” “什么,你不骑了吗?” “嗯。我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几步路。” 小V粗略地看了看车,捏捏手闸,觉得没问题,进屋去他表哥那里拿钱。小V的妹妹坐在机台边,一直回头往这边看。小V经过她身边时,两人对答了几句,她露出释然的神情。后来我才知道,刚才大K来找老板结工资,钱没拿到,得月底再来领,人已经辞职走了。我想,当时她或许以为我也不做了吧。 拿到小V给的20元钱,我心中一丝快慰。这是一个好的预兆。至少,明天还可以去网吧再升1级。 整个晚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就要合上。我时不时狂乱地摇动脑袋,以驱感睡意。这该死的睡魔,占据在前额上,总想把我的脖子压弯下去,我怎么也挥不走它!但是不知为什么,偶然偷看一眼小V的妹妹,看着她那俏皮的小辫子,淡绿色的衣衫,情况竟然会好上许多。后来我就以此来抵抗睡意。偶然偶然,与她目光接上,就像吸了一口香烟一般神清气爽。——我猜她也是在拿我醒瞌睡吧。 黑夜是漫长的。在忍耐的夜晚,时间仿佛被魔法冻结。我从昏昏沉沉中蓦然惊觉,忘了此际之前,忘了此际之后,忘了人间何世。我不知道我为何要坐在这里,眼前的一切都使我费解。绿衣少女已经没有了香烟的效力,玉兰花树的温暖也消失在了黑暗的虚无之中。昏昏错错的灯光下,一切都在这瞬间变色,墙壁,屋梁,玻璃窗,仿佛陡然被岁月腐蚀得千疮百孔。一具骷髅转面向我,黑洞洞的眼眶里盛着的不再是青春的艳火,它机械地,传达着古老的喻意。 黎明终于启航,曙光女神半推半就地来到人间。一道金光透过窗户打在我的脸颊,仿佛罩上了一个金色的面具。我不知道我因何而悲,也不知道我因何而喜。虽然明知道世间一切都有着它的必然性,自欺欺人的芸芸众生,还是免不了或悲或喜。 走在马路上,清晨的薄雾悬浮在高高行道树之间,朝阳的如火光芒越过树梢撒在上面,像一条美轮美奂的河流。我极目远眺,来路不知所始,去路不知所终,我走在这时空的长河中,如沧海一粟;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知,像一个初生的小孩,人们纷纷从我身边越过,仿佛有所追寻地,赶往某一个奇妙的世界,而没有人告诉我,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满心憧憬:草地,城堡,苹果园,阳光,蝴蝶,清清的溪流边,绿衣女孩站在清清的溪流边,静默地,仿佛是这片天地里唯一的女神…… 喃喃自语的瘦汉与我如期而遇。我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有着什么样的故事。我避过他,继续前行,走向我的虚拟世界。这仿佛是一个轮回,刚走出死的飘忽,立即又陷进了生的渺茫,而我永远不知道我站在轮回的哪一端。 几天后,期盼已久的工资终于发了下来。几张红红的钞票攥在手里,虽然委屈,还是有种踏实的感觉。大K也拿到了他的工资。他问我知不知道谁要买车,让我帮他联系。看着小V骑的那辆曾经属于我的单车,一丝欣慰感油然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