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选讲——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留取残荷

早上起来读诗经，乃萌生了作一串讲的想法。所读皆为国风，是以所讲也并在国风之列。概言之，国风虽不仅仅写男女交往及种种情感，但男女情事确是国风主题之大宗，这一点与后世文艺好“谈情说爱”并无二致。在选讲之前，我想有必要谈谈诗经阅读需要注意的几点（后面还会举例说明）：
1、诗中假借字颇多，不可随便望文生义；
2、诗有乐歌性质，故皆一篇多章，音韵上平仄交错，富有抑扬之美；
3、在艺术上，诗有很多固定套路，后人总结归纳为赋比兴。比较常见的套路如：山有榛，隰有苓。
4、读诗经当选择较通达的版本，早年曾买过朱熹的《诗集传》，并未细读，但现在看起来仍多有曲解之处。相较而言，今人在综合各家观点基础上，新编诗经读解较易理解。予选讲所用版本为上古出版的《诗经》精读（严明编著）。
下面选讲八篇，因为题旨技术的深浅难易不一，读解亦随之繁简不一。为行文方便，对于许多富含社会文化知识的语词亦仅概要指出，不作详细解读（有兴趣者可以查阅闻一多先生论著《风诗类钞》，此篇讲解亦多采闻说）。选讲篇什有：
一、有杕之杜——渴慕之情

二、出其东门——相娱之情

三、静女其姝——恋爱之美

四、彼狡童兮——嗔怨之思

五、有女同车——偕行之醉

六、大车槛槛——指日之誓

七、彼采葛兮——深长之念

八、葛生蒙楚——死别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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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杕之杜——渴慕之情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杕，孤立貌。噬，发语词。曷，何不。

此诗之旨历来有多种看法，姑采用情歌之说。有杕之杜，起兴，诗经惯用手法，同样表述还见于诗经杕杜等篇什，可见时人申说习惯以杕杜为比。有趣的是，杕杜一词鲜少为后人使用，杕字也由此成了生僻之字。后人习用的类似表达有独雁、独夜、独木及独鸟等词。大概诗经与日常生活特近，而杜树又是时人习见的，因而取眼前所见写入诗篇。较之古人的写实，后人笔触或更为写意，所以多用独树、独木来兴发类似情调。
音韵上，左我是仄声，音调激切，好似召唤；周游是平声，音调平缓，好似呢喃。中心好之是题旨所在，曷饮食之？细细玩味，似有试探心理，清代学者牛运震解曰：“曷字有欲言不尽之妙也。”（《诗志》）同样的心理，后来又见诸白居易的笔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当然白诗设色较古人明艳多了，然古今情调一也。


二、出其东门——相娱之情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闉闍：城曲（同静女篇）。綦巾：绿色头巾。茹藘：茜草，此指绛红色蔽膝。“缟衣”、“綦巾”、“茹藘”之服，均显示此女身份之贫贱。聊，差可、稍微意。员：魂之借字（闻一多说）。

关于此诗主旨，朱熹斥为淫奔之作，令人莞尔。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可见东门为当时聚会宴乐之场所，类似今日之广场、公园，彼时欢会场所还有河边，事见《郑风·溱洧》。
全诗主要使用陪衬之手法，先用赋笔描写东门宴乐情景。随即转折，点出我所思存者为缟衣綦巾之女，可见其情有独钟，聊乐、聊可，可见男子之矜持暗喜。然东门既是欢会场所，相恋不应仅存于遐想之中，必当付诸行动才是，然此诗于此戛然而止，可谓简练，若要尽兴，须看静女其姝一篇。

三、静女其姝——恋爱之美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俟，指约好地方等待。城隅，城角楼。爱，同“薆”，隐蔽貌。彤管，即下章之荑，琼茅，香草之一种。女，此。归，馈赠。

静女篇与他首之一意反复不同，三章各有侧重。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栩栩状出男子恋慕至于痴醉之情。二章回忆静女贻我彤管炜然可赏，此亦痴人惯有行为也。予昨日方写一绝，情致似之：蔷薇夜朵发香藤，轻雾站台携手曾。漾漾公车垂首忆，由人笑语看星灯。三章更进一步，自牧归荑，点明彤管之由来，然妙就妙在最后两句：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令人不禁想起南朝宋陆凯《赠范晔》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之句来，情致相似，而诗经语尤觉情浓可赏也。

四、彼狡童兮——嗔怨之思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狡：通“姣”。

法国女作家斯达尔夫人说：爱情对于男子只是生活中的一段插曲，而对于女人则是生命的全部。因此，一个姑娘生活中最艰巨的任务就是反覆证实小伙子的爱情是否是执着专一，永恒不变的。《狡童》就是女子在这揣度证实过程中心理波澜的一副传神画作。两章各三兮字，声调极其缠绵哀怨。此种颠倒情味，予近作《子夜集》亦有反映：
欢今不在线，镇日心觉小。把屏无信息，吃茶亦觉饱。
欢今不在线，万事空自恼。掌屏手一关，蒙被强睡倒。
汉代经生却以此为刺诗，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篇中反驳道：“尽舍诗中所言而别求诗外之物，不屑眉睫之间而上穷碧落、下及黄泉，以冀弋获，此可以考史，可以说教，然而非谈艺之当务也”

五、有女同车——偕行之醉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舜华：木槿花。玉琼琚，琼琚之玉。都，闲雅。德音：美好的品德声誉，闻先生释为对唱，情境亦佳。

有人云：恋爱出诗人。此诗足以证之。仅仅是有女同车，则不仅觉其颜如舜华，便车儿也如翱翔云端，杂以佩玉鸣响之声，令男子不免发出洵美且都的赞叹，并暗暗表示“彼美孟姜,德音不忘”，用今日话说，就是我从此打定主意，要一辈子对你好！

六、大车槛槛——指日之誓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槛槛，啍啍，皆车轮响声，惟啍啍更加缓慢沉闷。毳衣，毡子，可制成车篷。菼，绿色芦苇，璊，红色美玉。毂，生。皦，同“皎”

从大车、畏子等措辞来看，全诗口吻更像男子。诗三章，活现出男子的心理三部曲。畏子不敢到畏子不奔，很显然求偶男子的意图更加明确，心情更加迫切，然私奔毕竟关系姑娘一生，不能不慎重考虑。男子知此，续而指日发誓道：毂则异室，死则同穴。这样的举动后来屡见于诗中，如孔雀东南飞中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长恨歌中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虽然发誓所产生的效应被未记录，但相信这样的誓言一定足以令姑娘动心。
音韵上，由一章的仄韵，变为二章的平韵，再变为三章的入声韵，有效衬托出男子跌宕和迫切的求爱心理。

七、彼采葛兮——深长之念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此诗朱熹《诗集传》又斥为“淫奔”之诗，可见理学家之头巾气殊难祛除。此诗题旨实颇简明，即写情人等待想望之苦。闻一多谓：“采集皆女子事，此所怀者女，则怀之者男。”其说可从。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又如三秋兮，又如三岁兮，想念之苦，日益加重，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浑无一计可排解乐。东门之墠篇亦谓：其室则迩，其人甚远。正同此意，然较含蓄，不似此篇之痴念已极。
音调上，三月、三秋、三岁，亦有抑扬跌宕。


八、葛生蒙楚——死别之痛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蔹，一种植物。域：坟地。角枕，锦衾，皆殉葬之物。

远古多以葛藤殓尸，此诗因以葛生起兴，葛、楚、棘对举，可见各有依托。葛生蒙楚，葛生蒙棘，写实写意兼有。前三章三用予美亡此句，反复申哀，令人枨触不已。角枕粲兮二句鲜艳夺目，尤使人触目不堪。诗写至此，意思完整，本可卒章。然死别之痛却未全申，是以主人公又将岁月颠倒相誓，缠绵激切的言辞闪烁着一种对爱之光辉永恒不变的追求。后世故事之焦刘之变鸳鸯，梁祝之化蝴蝶，正是一代代人对于“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和“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吟唱的同情的诗意安排。

浅浅风

诗经，诗经，韵律之美！

香染

学习

阳光痕迹

香染 发表于 2015-7-26 21:30
学习

打劫下小染染。

开心兔

好学问要搬到讲堂里，方便随时学习辛苦残荷老师了

香染

阳光痕迹 发表于 2015-7-26 23:02
打劫下小染染。

我没钱，你打劫别人吧，正好分我点

留取残荷

开心兔 发表于 2015-7-27 12:17
好学问要搬到讲堂里，方便随时学习辛苦残荷老师了

才发现改版了，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