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记

雪夜听风

    因为降雪，原本六、七个小时的车程居然走了十一个多小时。
    在高原的冬天，对于像我这样有时不得不需要出门的人来说，关注天气情况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尤其是在冬季，冰天雪地的，安全至关重要。然而，在青藏高原东南边隅这一带，因为高山重峦叠嶂，经常是大山这边艳阳高照，而大山的另外一边却是雨夹雪。地理环境复杂，多数的大山都是在海拔三、四千米以上，这便造成了沟壑纵横，落差也大，在一天之内由海拔一千多米跑到三、四千米甚至五千米也是经常的事情。
    由于疏忽，在临出发的头一天，忘记给将要路过的大草原所在地的朋友打听一下，路况如何，是否降雪？几天来的艳阳高照，让人被这高原晴空的灿烂熏沐有些遗忘，但在具体的深谷公路上奔跑时，天空里有云，但不厚。经验告诉我，有时山谷底正在下雨，而当你越过了山口，视线也骤然开阔时却阳光灿烂。要不，就是山谷底阳光灿烂，等到爬上山口时却是乌云密布，刹时间便降水或降雪了，甚至在夏季还经常遭遇上了冰雹。
   公路两边的森林里积了雪。一路上也是阳光灿烂的样子，从海拔一千多米升至二千六百多米时，便是著名的松潘大草原了。记得曾经有位诗人如此地形容；那是大地的阶梯。轮到去更高的队梯时，路途中居然看见一只狼从宽阔的柏油公路横穿而过，那肯定是只狼，麻利地越过公路，冲下路坎后迅速地往另一边的山岗坡间跑去。
   这个时节狼的颜色与大地上的枯萎草丛的颜色几乎一致，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的这只狼，长尾巴拖曳着动作显得机械而略带着僵硬的味道，但是，千万别轻视了它，它奔跑的姿势可是灵活而均速，四肢步履稳健，窜入杂草几乎便难以分辨。我第一次在草原遇见狼差不多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年轻，是在一辆因为塌方而耽误了时间的路途，也是在草原上。我还记得那个夜晚草原的月亮在午夜升上了天空，而在这此之前上半夜，一路却是阴雨绵绵。夜行班车行到了这片草原北部时，居然雨水停止了降落，风刮走了夜晚天空里的云，草原的午夜因为这突然跃升而来的月亮变得非常地清澈起来，仿佛是条无形的河，被时间催促的漫涌奔流。
  透过班车明净的玻璃，在公路左边一处坎坡上，突然看见绿莹莹的光芒。那是一只狼，一只苍老的狼，它似乎也想下了路坎到公路对面宽阔的草原上去，但却突如其来的班车给惊吓住了。狼则是非常聪明的动物，班车减速时，它立即站起身体，随时准备逃跑，而当它发现班车仅是减速而没停车的意思时，它却显得非常从容地站在坎坡上的夜色中，月光与它绿莹莹的目光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剪影。
  这次却不同。这次是临近中午的白天，从它那矫健的身影中我能判断那是一只壮年的狼。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的奇怪，我还没去细想偶遇了狼象征着什么征兆的时候，差不多沿着羊膊岭已从高原的第二台阶正跑向了第三台阶，几乎是每一次台阶的上升，海拔也会随之上升一千多米。
  尕里台。
  那是又一个更高的山口。
  上了尕里台，才是真正的松潘大草原。在第二级台阶内，虽说也叫高原，但却是丘陵状态的高原，不像过了尕里台，才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道路分为左右两条，左边是通往红原的公路，右边是通往若尔盖的公路。
  透过车窗，去红原的公路上已经积着厚厚的冰雪，几乎没有过来的车辆，我决定走右边的公路，对面正源源不断地过来车牌标明甘肃、青海的车辆。在这种时候，是来不得半点的犹豫的，空旷的大草原几乎完全被积雪给覆盖了。
  我决定走这条起点为川主寺终点为郎木寺的郎川公路是正确的。
  在历史上尕里台山谷内的黄胜关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地方，黄胜关是汉蕃分界地带。进入了若尔盖的地界，就算是正式进入了吐蕃的地盘。
  公路上只有中间大货车辆那么宽的路，两边则是冰雪。在这种时节，积雪是要等到春天才会融化。因为地表温度低，冰雪是暂时融化不了的。车辙的印迹是冰与雪的混杂，稍为不注意就轮胎打滑，那是需要高超的驾驶技术的，车速既不能快，也不能太慢，一旦熄火那是很难启步的。
   唯一安慰我的是满目的阳光安静地照耀着白雪皑皑的草原，两边的丘岗像豹子的花纹似的场景。天空却是蓝得纯粹，蓝得令人心悸，蓝得是如此地辽远与雄阔。
   转过几个弯道，视线越来越开阔。夏季绿海花海般的草原此时变得白茫茫，甚至连牦牛们也被牧人赶到圈养地，而不是像夏天那般散落在广袤的原野。
   甚至，连安静而缓慢地流淌的河水也完全被冰雪给覆盖，间或只是在河心地带还能看见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水面，这露出来的水面也被冰雪所包围着，形成非常美丽的图形。但，最吸引我的目光却是风过公路，风夹住了寒流，带着吹起的雪尘滚动着，贴着平坦而光滑的柏油路面，顽强地一波又一波，一轮又轮，由北向南吹动着吹拂着，仿佛是要把时间给凝固似的，翻过路坎的雪墙。
   大自然就是这么的奇妙。
   而在雪尘包裹着寒流越过了公路时，却在另外一侧完全保留下来了风的痕迹，那是像凝固的水波般的状态，那是冬天草原的形状。
   蔚蓝色的天空洁净极了。
   强烈地紫外线仿佛都能看见似，将最美丽的阳光静静地从苍穹深处投射了下来，不仅是在冰面，冰是能够反光的，但我却看见了积雪也在反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光芒呢。
   那是一种可以触动灵魂的光芒。
   不像太阳照耀下的冰及冰层，这光芒不像冰是透明的，而是积雪想要吸收，就像暗物质似想要完全收集上天的光芒，却因为这光芒太饱满而不知被一种什么神奇的力量给生生地挤了出来，溢了出来似，却又通过地表上的巨大的物质给反射回了天上，云也仿佛被风这种神奇的力量给撕扯了似，在蔚蓝色的浩浩天空却轻描淡写般如同被撕扯成很薄的棉絮，经过太阳的照射产生出丝绸般的效果，轻盈而闪亮着金属的光芒。
   抵达了若尔盖县城，街道上积着峰棱般的黑冰，那是居民们泼水，水在运动的过程状态突然被冻住的结果。被脚步们、车轮们溅起的雪水、冰水给污染，车轮碾压上去发出“咕咕”的令人提心吊胆的声音。
   在一家操着成都口音的路边小店吃饭时，已是下午一时。
   小店光线较暗，两个中年女人，一个话多，一个话少。男的在更暗的厨房里忙碌，饭桌上却摆放着一只电暖器，吃饭需要打开这只电暖器，男的出来是一个面带故事的表情，我猜测这个故事一定是悲剧味道的故事，或许可能成为我的小说中的场景。话多的女人也是一副饱尽沧桑的神情，经打听果然昨夜草原降了一场大雪，在这个信息年代我却没掌握到这么重要的关于天气的信息。
   我吃过下午饭，心想，也好。可以一路慢慢地欣赏草原上的雪景了。
   今年是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而所走的这一路，正好是红一、红四方面军所经过的草原。但在历史教科书上，把包括这段路程在内的却有个专门的名称叫；雪山草地。
   旷野茫茫，冰雪覆盖。
   在80年前那个秋天，会师后红一、红四方面军分为了右路军和左路军。
   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等跟随着由陈昌浩、徐向前率领的右路军行动，而张国焘、朱德、刘伯承等人则率领左路军去了阿坝。
   起初，会师后的红军是想拿下松潘古城，却遭到了胡宗南部的顽强阻击，红军只有三天的粮食，长征途中所有的重武器、炸药都弄丢了，在松潘外围的牦牛沟一带打了八天，最终未能拿下松潘。
  不得已，红军只能向西北转进，拿下了毛儿盖。从毛儿盖越过大雪山，来到了若尔盖的班佑，红军断了粮，只得在班佑一带停了下来筹粮，同时，催促张国焘迅速渡过阿曲河，一起北上。
   张国焘借口阿曲河涨水，几万大军又找不到渡河工具，徘徊滞留在阿曲河的南岸，同时，那封著名的“彻底开展党内斗争”的电报，被叶剑英给截获，右路军只得继续北上。来到了若尔盖的巴西地区，在巴西召开了政治局会议，红军陷入了绝境，一是无粮食，二是北上的通道尚未打开，只有拿下包座，经甘松小道，才能摆脱困境。熟读史书的毛泽东一定知道公元1235年的秋天，在临兆（加三点水）忽必烈召集十万大军南下长途奔袭云南大理的历史，只不过忽必烈是从北方往南边施行大迂回、大纵深，而毛及所部红军经过二天二夜激战，最终是拿下包座，打开了北上通道。他们来到了甘肃迭部县境内的一个叫俄界的地方，毛率红一方面军部分继续北上，而陈昌浩、徐向前则率红四方面军的余部停留了下来返回了草地，与张国焘在阿坝会合后，继续南下，在著名的百仗崖战役中红四方面军损兵过半，不得已又调头北上，重新三过草地......
   我高原几十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雪。
   大草原几乎完全是被降雪所覆盖，冰天雪地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天地之间，除了不敢飞奔的车轮，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存在似的。连牧人也因天寒地冻极少有人出来，差不多都是在帐蓬内或者是低矮的泥屋内燃烧着牛粪，熬着马茶吧。
   降雪是宜于思考的。
   降雪是能够带给人的思绪从哲学到美学的跳跃，同时，还能带给人对那遥远的历史的怀念与怀想。毛泽东，忽必烈这些在历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在这些几乎是能够给人产生幻觉的场景里，他们的确是在不同的历史时间从这片广袤的草原上走过。
   雪色里，间或一棵孤独的枯树也是美的！
   那是因为有着无比广阔的雪野作为背景，雪既是纯粹单一的色调，同时又是巧手描绘，在山岗的脊梁轻轻挥洒出雪的线条，在曲曲折折、高高低低的河岸，原野与山体分界的地带勾勒大美的韵致。
   什么是美的极致呢？
   美的极致就是大美，而不是小美。小美不具备天地之间在这个降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后，所呈现出来的气质。
   那是属于青藏高原的气质。
   雪暂时改变了大地的模样，雪使得这个冬天对于我而言有了不同寻常的价值与意义。
   联想类比，与夏季草原的景象，与秋天雁过无痕的记忆，甚至与春天冰雪消融的场景，只有这冬天的雪，冬天草原上的雪，冬天在自己的脑海中翻动历史画卷的雪，让我变得更加的沉静与内敛。
   无数次的穿越，无数次在清早，在中午，在黄昏，在夜晚走过的大草原，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对你眷恋起来，但我肯定忘记不了自己如何从一个多少带点忧郁气质的青年，带着那么一点的诗意，一步步在时间的见证里步入了中年。三十年的时光呵，就这么悄然逝去！
   雪是有味道的，那是弥散在空气中的清新味道。
   雪是有记忆的，那是往事越千年，走过的人永远消失的身影，雪铺展在大草原上，就像望眼欲穿的女人，眼睛里一直流露着在等待、在期盼的热切，从少女般的羞怯与红润，一直等到偻了背，头顶堆满了白雪。
   只有雪覆盖了大草原的时候，你才能真正领略到什么叫大美。

香染

这惊人魂魄的美我先来看

醉客老唐

走上高原，再上高原。风光无限，雪是贵宾。
来来往往间，历史翻过了几页？物是人非，几多故事已被雪遮入了尘烟。人只是过客，在这样的自然里，除了渺小，还是渺小。

红影

没经历过的情形，在楼主的笔下阅读一份壮观和奇特的世界。
宏大的场面，深切的感悟。

浅唱

经历一场雪景
痛并快乐着

依荷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高原的雪才是真正大美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