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雪夜听风

1.在小城，过年就像两条河流。
  一条河是从小城流向了更大的城市，还有一条河正好相反是从更大的城市流向了小城。这种情形就像一条大河被支解了似化作无数的小溪流，回到了发源地。
  往更大城市流淌的河，蓄积了许久，就像传统中的省吃俭用，而一旦抵达则如同决堤的水，被更大的城市丝毫不留一点情面地给吸收，如同夏季泼在晒热地面的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流向小城的河，却多少带着一点身处异地的游子衣锦还乡的踌躇。
  今年的过年，我仿佛介于这两条河外，既无踌躇，也无积蓄。既无童年对过年的那种期盼，更无回乡的急切，甚至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般的满志。甚至，我常常有种被时间排斥在外。惆怅自然是难免，索性就站在时间之外，寻找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
  看着一个地方，就像这几十年来，小城的一点一滴变化，都是在亲眼目睹的过程中，沿着生活的那条河悄然地流走。
  小城四面环山，一条日渐退化的河，不是穿城而过。而是把小城自然分割。几场大雪过后，节前的天气比往年似乎寒冷。大约二十来年前吧，小城河滩地长着几棵皂荚树，每到冬天，树上就会有成群结队的寒鸦歇息在枝梢，翔集或者群飞盘旋，给多少显得空寂而单调的河面增添一丝生趣。
   小城规模增加后，那几株皂荚树还在，只是成了小城的城市景观树，但却再也不见了群鸦翔集的情景。
   这感觉有些类似我说的时间之外。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不知道是某年某月，时间里的那群寒鸦彻底消失了。
   我要承认；怀念一群消失的寒鸦，是引起我惆怅的原因。
   就像除开在这数九寒冬，我喜欢站在小城新区被命名叫一号桥头眺望，不管是在春天，还是在秋天，我喜欢眺望东山，每天清早太阳就是从柳坪山口后边爬升上来，先是带着试探似打亮东山那像立体圆锥形状的山岗，然后慢慢地打亮平静流淌的河水，河水受到暗示似透出水的光芒。
   倘若是在有云有雾的早晨，阳光就会寻找着空隙，始终要将自己的光芒照射下来。
   承载着阳光的河面，仿佛只有流水源源地向北流逝而阳光却似乎停留在水面，等到一轮火球爬升离开柳坪山口较高时，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阳光也像这安静流淌的河流，那里有一尘不变呢。
   在冬天河水变得枯竭，也变得清澈。不像春天桃花汛来临时，河床被上游融化而来的浑浊迅速地覆盖，到了夏天涨水时节，又变得像真正地一条河，容纳着源源不断的流水。
   但在腊月间，临近过年前夕，河谷里的风大。站在一号桥上，时间稍长，冻得人有些受不了。
   在腊月间，河床裸露，许多曾经被淹没于水中的岩石呈现原来的面目，一些长着白色翅膀的水鸟便会惬意地站在裸露出来的、河心的岩石上，非常方便而悠闲地占据有利位置，不时扎入水中，用自己尖利的喙叼起细长的鱼苗。或者金鸡独立似用另外一只细爪梳理着。
   这条河过去是流变的河。
   至少在小城新区未建设前，河堤是顺其自然的岩石与沙土而天然形成，依据年生的具体状况，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但，不管如何变流，却始终是在最低处的河道左右两岸之间徘徊，不像现在人工修建的高堤坝始终压制着河水的变流，仿佛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似。
   临近过年，到了夜晚仿佛能听见土琵琶弹唱的声音。
   在莽莽大山的怀抱，仿佛也只有这土琵琶唱起的时候，才能多多少少将人从一个时空带入到另外一个时空。
   寻找着在时间与时间的空白，时间与时间如同大幕布般挑起这大幕布的一角，就能够进入另外一个时间。然而，时间却始终是那么的绵密，就像密不透风的流水。
   声音。
   回来的声音，离开的乡音。
   声音是能够传到很远的介质，还有耳朵。辨别声音的耳朵，那些消失了好多年的声音，需要一双依然灵敏的耳朵来接收。这种声音不是那种一听就忘记的，或者说是从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的声音。
   城里的声音，乡村的声音。
   回到叫老家时由不得改回来的声音，在外漂泊的人，说着夹生普通话的撇腔撇调的声音，没有说着乡音流畅的声音。当然，还有灵感，比较麻木的灵感。
   沿着这两条河，我思忖着过年。
   小城元宝山在过年前夕所有的灯会始终亮着。山顶有座寺庙，近些年香火渐渐旺盛。尤其是到了过年，平素不太去寺庙的人们，气踹嘘嘘爬坡，在山下寺庙像小城地标远远地不论是从南边穿过一处叫岭岗岩的隧道出来，还是从北边转过曲折的山坳间柏油公路，都能远远地看见这座寺庙。
    长长地台阶，一直通往寺庙，人们边走，边随着地势升高，视线渐渐地开阔欣赏小城的风景，只要抵达了山顶，在寺院围墙外的高地，才能鸟瞰式领略小城的全景。密密麻麻的建筑，缩小了似的街道、车流、行人，还有那条仿佛凝固了般停滞的河流。
   这座寺庙从建筑风格来看，跟其它地方寺庙建筑布局大同小异。但供奉的内容却颇有些意味，是座儒释道三位一体的寺庙。契合着多元文化的融合与积淀。

   2.日子在扳起手指一天天地计算时，越是抵近过年，走的人就越多。走的人是回老家，去自己在更大的城市所购买房子的小区。
   反过来，回来的人，返乡的人也渐渐增多。
   街道很繁荣，节日供应很丰富。购买年货的人，走亲串户的人，手机预约的人。热心张罗的人，不热心的人。
  上坟的人。
  在小城，过年上坟是个习俗。
  上坟的地点，大约是这三处，一处是位于旧城后山的烈士陵园，一处是距离小城大约十来公里的一处叫牌坊坝的公墓，还有就是散落在各自祖先墓地的叫老家的地方。临近过年，野外经常会响起燃放鞭炮的声音，那一定是上坟的人，在给自己的祖先或者是逝去的亲人在上坟。
   烈士陵园是小城最早集中的埋葬地。
   不少外省外籍非常年轻的二十来岁的解放军战士，大都是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叶，因为剿匪而将自己一腔热血洒在这块土地上。到了八、九十年代，埋葬在烈士陵园里的越来越多，到了本世纪初，办事处决定在牌坊坝开辟块公墓，以解决墓葬问题。小城没火化场，墓葬是主要解决丧葬的方式。
   上坟越来越缺乏仪式感。
   具体流程是，在自己家的祖坟前，寻来一块石头将一、两张折着的纸钱压在坟头，然后，在墓碑前分别插上两只红蜡烛，讲究一点的人家还会根据墓里主人生前的爱好，摆上水果、香烟，酒，点燃三柱香，由长房长子或长孙率领，跪拜在坟前，说着想给自己的先人、亲人想说的话，大都差不多是保佑吉祥，汇报在世的人生活美好幸福的好话，燃烧完纸钱、冥币，最后一道流程便是燃放鞭炮。
   上完了坟，许多的人家便开始准备着团年饭。
   团年饭对于小城许多人家来说，是过年非常重要的一个内容。
   团年饭是所有至亲的人团聚的时刻，除非是回不了家的，不管再忙，团年饭具有不可推卸的权威性。因此，只要到了吃团年饭的时间，所有该到场的人必须到场。
   团年饭每户人家的具体内容又所不同。
   小城人家除机关单位外，几乎家家都在自己家的堂屋正中央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在吃团年饭前，家中德高望重的人，一般是家中的男主人，领着儿子孙子等一干人，燃香祷告，祭奠天地先人，饭桌摆满丰盛的菜，酒杯，在自己家的小院燃放鞭炮后，就开始了吃团年饭。
   长辈坐在上把位，兄弟姊妹围绕而坐。
   贴春联，挂红灯。
   长辈教训晚辈，口口相传着家风祖训。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客厅，说着交流着彼此人生的经验，等人接物为人处世，电视机里直播着春晚，但大家兴趣却并一定在春晚，而是愿意喝酒继续喝着，边喝边聊，或者铺开一桌麻将“杀家搭子”。或者忙着玩手机，在各自同学群、同事群、业务群等抢红包、发红包。在群里秀一秀各自家乡过年的民风民俗，特色小吃......
   到了大年初一，就开始走亲戚。
   过去在小城，过年三天不出门。意思是指在过年头三天，皆是自己家里的人或者是亲戚们之间相互走访，拎着拜年的礼物，挂面猪头点心小吃等等。现在不同的地方，礼物几乎差不多换成了红包，年长者给晚辈见面发红包，也有在三十或者团年饭的时候，长辈就着人齐，给晚辈发着红包——压岁钱。
    小城过年的习俗，如同不同的地方习俗不一样，不同的地方各自有着不同的习俗。

    3.破五出门。
    从外地回到小城的人，到了初五又该差不多返程了。
    小城属于自治州。农历春节跟藏历春节相隔不久，今年是藏历火猴年，同样也放七天长假。因此，差不多过了大年初七，内地上班，开始新年后的工作时，小城却还在放藏历年假，每年差不多是要等到正月十五过了才渐渐适应平时正常上班的状况。
    放假始终是欢喜的。
    放假使人变得有点慵懒，城外的人不想走，城里的人不想上班。

    年味。
    这是过年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词汇。什么是年味呢？
    为什么现在好多人越来越觉得年味越来越淡了呢。
    在小城，不少人准备着钞票，去了更大的城市，去了更大的地方过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一看，走一走，原本无可厚非。然而，一个年过下来后，小城机关单位从外地过年回来的人会说，过个年，把我给过穷了。
    小城原本就封闭。
    一层意思是平时亲戚六家们走动越来越少，只有到了过年，蒸了包子、馍，拎着东西，觉得手里不空时才好意思走一走门户。二层意思是那个“三天不出门”的习俗，各自人家寻着各自家的乐趣，过年冒然闯入其他人家，显得唐突和不礼貌。三层意思是随着经济条件，近年来，不一定是机关单位里的人，甚至不少的村民也在包括像成都这样的大地方购买了商品房子。而且，一年四季，只有过年，一家人才有时间去更大的地方或者更大的城市里享受属于他们的生活。
    小城包括小城所在地的农村，许多的村庄成了“空村”、“空镇”、“空城”的现象并不鲜见。
    没有人——这个村庄也好，小镇也好，小城也好这个主体，年味自然是越来越淡了。
    况且，随着时间流逝，许多习俗也在消失。
    过去那种对于农村的乡愁，往往是在过年这样一个非常特殊的节日里所呈现。那些民间的手工的，属于精神层面的自娱自乐的音乐、舞蹈，先且不说传承，仅是人“留不住”的那种尴尬状况，令年味似乎有些“无从生根”了。
    到哪里寻找我的年味呢？

    我怀念童年，尤其是怀念童年盼过年、过年的过程中的年味。
    小伙伴们穿着过年的新衣，无忧无虑地成天到晚聚集在一起时的打闹、追逐和嘻戏。放鞭炮，捉“强盗”官兵游戏，甚至放鞭炮也能玩出许多花样的那种感觉。把鞭炮插在新鲜的牛粪上，点燃后立即跑开，在鞭炮爆炸时牛粪四处溅起的情形，还有就是比赛点燃引信丢入水面，看谁恰到好处掌控听鞭炮刚好在接触水面时爆炸的瞬间，水面激起一层灰色的火药烟雾。或者是将点燃的鞭炮刚好丢向人头上方爆炸，吓得女孩子们惊叫的情形，偶尔也有失误，爆炸伤人送到医院，或者来不及丢手，在自己手中爆炸......
    或者是大家拿着自制的竹风筝，一大群孩子跑到涪江边空阔的地方，比赛放风筝的情形，比看谁的风筝飞得高，取决于制作风筝的技术，还有更为关键的是谁放风筝的线长、线多，最后风筝在高高的天空纠缠在了一块儿，两、三个孩子不惜翻了脸，打架斗殴的情形，最后，大家都懒得收回风筝，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毅然扯断自己的风筝线，看着像小鸟一样的风筝，断了线渐渐地消失在很远的天空下......
    所有这些，都是我的过年，我的年味啊。

   4.一个人，只要是记忆还未丧失，那么他一定不会忘记曾经留在眼底的一切。
   时间如河。
   然而，这条河却又将时间切割，不同的流向，不同的时空。
   过年是一个人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
   任何艺术肯定是有着属于自己的时间节点。
   那是属于自己在时间的累积过程中，一点一滴地积累。在小城，我渐渐从时间的背面，也即那些消失的时间纵横深处，带着探询带着刨根究底的态度，去搜集着消失也好，湮灭也罢的东西。
   在有了一些蛛丝马迹的“发现”之后，我感觉到了那些所谓书面上文字中消失的东西，其实并未曾走远。譬如：在康熙六十一年，时任甘陕总督岳钟琪就在南坪首次设立了南坪营。再譬如：在康熙四十二年包括中查、隆康、达弄（今大录）、八屯、香扎等这些村庄部落的首领们归顺，被授予土目之职。咸丰十一年，罗夷（今罗依坝）欧利娃事变，最后被官军诛杀。传说中雍正二年扒拉皇帝刚让笑造反，也被诛杀。而实际上，扒拉、刚让笑却是两个人，并非是指一人......
   在这些时间的背后，一定曾发生过跟过年有关的事情。
   小城暂且不说，从汉武帝开拓西南漫长的时光，仅就是在康雍乾嘉道直到光绪年间，就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这些历经时间的过滤之后，才有了今天小城的习俗，包括年俗。
   梳理和记录，正是我所要做的或者正在进行中的工作。

   冉駹东北，这是汉书中所记载的关于这片土地的最初记录。
   那时小城土地上生活的是氐羌。后汉书中又说，他们的头发像辫子一样编织着，散落在双肩，穿着野兽皮。到了晋代，应该是东晋吧，一个叫符坚的氐人首领，也就是那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中所提到的符坚，他被中原王朝更强大的力量给打败了。氐族也便从那时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说消失也好像不准确，应该是融合在历史的长河中。后来，到了辽，一个叫鲜卑的慕容家族，从辽河流域辗转迁徙到了这片广袤的大地上。
   还是融合，鲜卑融合后叫吐谷浑。占据着包括青海、甘肃、西藏至冉駹这片中国西部广袤的地方，汉武帝设置了汶山郡。汶山郡也很广袤，包括发生过“5.12”特大地震的今天的汶川县。
   对于西南，历朝历代大都是招抚，因为朝廷主要的力量和精力，始终用在西北，对付匈奴人。至少是从秦始皇起，便修建长城，用于对付北方游牧的匈奴人。
   如果说这才是我所讲的记忆。
   在时间的背面，通过梳理加深着记忆，通过记忆又来加深着对中国西部这片最繁杂的区域的了解。我甚至不敢说是研究，而是记录。
   因为仿佛只在这里，民族演变是如此地纷繁而复杂。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渐渐地仿佛是被一种看不见的时间所引领，在不断用脚步实地尽量地去走一走时，始终是俯身捡拾那些历史的碎片残片。
   我也知道，要想拼接起这些如此众多的如同尘埃般的碎片，即使耗尽一生，也是不太可能。那该是多么浩繁而巨大的工程。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有想像，有文学，有诗歌。
   我只能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中，继续着属于自己内心世界的畅游与漫想。
   是的。是畅游，是漫想。
   但这跟过年仿佛已经是没多大的关系了。

                                                                                                                                                正月  初九

依荷

沙发先占上
可够长的
有时间慢慢欣赏

雪夜听风

依荷 发表于 2016-2-16 15:07
沙发先占上
可够长的
有时间慢慢欣赏

才贴完，慢慢欣赏吧。

依荷

雪夜听风 发表于 2016-2-16 15:10
才贴完，慢慢欣赏吧。

好的
谢谢分享
初九快乐

雪夜听风

依荷 发表于 2016-2-16 15:11
好的
谢谢分享
初九快乐

快乐。。。。

风来紫衣舞

过年，恐怕是我们向往最多，达成愿望最多的节日
越来越淡的年味，已经完全的改变了，过年的美好
如今的，商业化炒作，过年的味道，便了
更多的无奈出现了
雪夜可以在自己的喜好中，寻找过年的印记，实属难得
雪夜过年好！

阳光痕迹

挤挤站位。。。我先去读文章，问好雪夜听风。

醉客老唐

当两条河交汇，过去和现在互相打量着惊讶。
当两条河交汇，历史和现实仔细辩认着差别。
当两条河交汇，宁静和浮燥彼此诉说着际遇。
原来都在一念之间的红尘，只是一条由境，一条由心，最终归于一种沉寂。

温柔的放肆

先占着位置，得空再来细读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