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某人

兰亭湮雨

想当初162团也许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碱滩，没有树木，荒草也少的可怜。
      隔壁的胡风夹着沙烁，能把几十斤的活人吹走。老人们经常这样说，每个连队都有公家统一盖建的男女厕所，如果遇到大风天，必须相约去厕所，也好互牵着手，有个照应。
      兵团建设的队伍大多是清一色的光棍，老少不等。在那个蛮荒而又偏远的162，他们自己烧酒，自己种菜种瓜，养猪养鸡鸭......我一直很钦佩毛爷爷的神力，即使贫穷，饥饿，困苦也能如此凝聚各种人心。
      这位陈姓的男人，据说是16岁就从湖北跟着王震的大部队来162了，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暂且叫他陈某人吧，虽然他比我的母亲还要大20岁往上，但是我不屑称呼他做爷爷或者别的。
     陈某人算起来是个老光棍，他的青春岁月以及无人知晓的梦想全部抛洒在162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了。他就住在我家的隔壁，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带檐的黄布帽子，一件黑色带毛领子的棉大衣无论四季都披在身上，他这幅有些丑陋的形象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平日里其实很少见他，他更多的是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偶尔出来倒个马桶，我几乎见不到他，每次他幽幽的打开门，一股恶臭就从他的房内飘荡出来，我们这一干孩子便躲得远远的却又挡不住好奇伸长脖子窥看那黑乎乎深不见底的屋子。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诡异的朝我们微微一笑，我们便呼天抢地的跑散了去。
    突然有一天，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告诉我们陈某人在家里自己给自己讲话。我们便一窝蜂趴在他家的门上竖起耳朵听，果然声音很小很小，而且还掺杂着他的笑声，就像有两个或许更多人在一起聊天。陈某人的笑声尖细却缓慢，有点像京剧里说话的腔调，平日里我们是听不见他的笑声的。我们更肯定了陈某人的精神有问题。
     听大人们说陈某人身体很差的，年轻时劳累，又不懂得爱惜身体，没人照顾。气管炎，关节炎缠身一到冬天就浑身疼痛，呼吸不畅，老早就病退了，他没有别的嗜好，只是好抽那种自卷的拇指般粗的莫合烟。
     有个叫文文的小男孩，眉目清秀，很乖巧，不知怎的就去了陈某人的家里，我们聚在一起还在议论，文文就出来了，手里攥了两块钱，嚷嚷道：他给的，让咱们去买吃的。那时这样的巨款哪能见到呢，于是便一窝蜂屁颠颠的跟着文文去了连队里唯一的合作社，合作社里的阿姨怀疑的望着我们，审问犯人似的问长问短，左思右想还是不相信这钱的来路，又差人叫来文文的家长，最后东西也没买成，文文被他老爸一顿暴打，抹着眼泪把钱还给了陈某人。从此我们对合作社的阿姨痛恨不已，总想着何时能去她那里搞搞破坏，报复她一下。
     后来陈某人就学的聪明了些，再不会给文文现金，而变成了饼干和糖果各种香甜的零食，隔各把星期文文就提溜出来很大一包，我们便躲在某个偏僻的地方狂吃海喝起来。有时候我们也会聚在一起继续趴在陈某人的门上听他自言自语，他用着很浓厚的乡音，声音又轻微细小，虽然我们什么也没听懂。
     突然有一天，陈某人那紧闭的趴趴门大敞着，我已经不再是顽皮的小孩，已经上二年级的学了。妈妈告诉我陈某人死了，一早就被连里的人拖走了，我才想起估计有几个星期没见着陈某人的踪影了。
    我们这帮孩子相约去到陈某人的屋子里看看，屋子里的墙壁黑的吓人，炉子门口是厚实的一层莫合烟头，即使是冬天门开敞了几天，陈某人的屋子里还是有很怪的气味，地上还散落着卷烟的报纸，文文突然哭了起来，我们赶紧拉着他跑了出去，问他为什么哭，文文抽泣着说：以后再也吃不上零食了........于是大家都难过起来......
     这其实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也结婚生子，如果陈某人活着的话，估计也80多岁了。曾经那个年代，其实有很多类似陈某人这样的人，很无奈的与活下去挣扎着。平庸，平淡，平乏，他们就这样静悄悄的走了。162的土地上遗留了他们的汗水和青葱年华，他们劳累，困惑和饥渴的肉体早已化作泥土，当初高耸的坟头被野地的风沙慢慢抚平，不知去向。
     许多参加过兵团建设的那些“陈某人”没有子孙后代，也不知道他们的家人亲眷到底在哪里，他们其实从来不寂寞，但是真的很孤独，我今天突然这样想，毫无来由......

-天边

-天边

-天边

7月1日天空晴朗万里有云。别人相册里借来的石河子。手机上片似乎特别大

蕙心如兰

读着有一些悲怆。
这篇有时代的影子，不可避免会有一些伤。
不过即使到了现在，生活中也会有很多无奈。
人总需要自己拯救自己，就如同陈某人对孩子的那种爱，有时候，分享，也是一种快乐。
愿好人一生平安。
欢迎兰亭。

兰亭湮雨

盛如兰 发表于 2019-7-2 07:12
读着有一些悲怆。
这篇有时代的影子，不可避免会有一些伤。
不过即使到了现在，生活中也会有很多无奈。

谢谢如兰的鼓励~

兰亭湮雨

-天边 发表于 2019-7-1 21:32
7月1日天空晴朗万里有云。别人相册里借来的石河子。手机上片似乎特别大

石河子现在已经有大都市的影子了，兵团子弟兵功不可没

上海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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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湮雨

上海朝阳 发表于 2019-7-6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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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点滴，我是木材

南歌子

简约的文字，无望的人物，让人想起极简主义的卡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