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春天  我播下一粒种子]----年的记忆

跑调

无论时间过得怎么快，怎么久，那些储存在记忆里的东西总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氛围中轻易地就跳出来。比如现在，在年里我想起了从前的年事。那童年的年或者说年的童年，已是一首记不清词的童谣，但年的旋律还是那么清晰。

记忆中的年是一曲甜美幸福悠然的乡村音乐。忙碌了一年的锄头铁锹倒挂着蜷缩在偏屋的檐下，把贴上红红对联的门照映得闪闪发光。于是，陈芝烂麻的旧事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播种收割的大事儿，牵肠挂肚的烦忧事儿。。。。。通通让这道光芒逼到了年后。整个村庄在年的面前放下纷争和琐碎，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年味儿，小孩子们撇开小嘴抽着鼻头使个劲儿地吸着这醇厚的芬芳，兴奋地撒开脚丫满村子乱跑，跑到村子尽头，跑进岁月深处，跑成今天的记忆。

最难忘的是那一顿美味佳肴——年夜饭。大年三十，灶间奏出一年的主旋律：清蒸油炸，爆炒温炖，腌制凉拌。。。。。鸡鸭鱼肉，五谷杂粮，一年的雨露阳光在灶间噼啪而歌。我常常是在灶间帮助母亲烧火，十分奢侈地享受年的香甜和幸福。这幸福不仅是见证了年夜饭香甜的过程，更重要的是在这过程中享受到父母轻松愉快的笑脸。那些年，父母总是奔忙在田间地头，条件艰苦却又望子成龙的心愿使得他们的手脚不停地转动，脸上的表情疲惫而严肃，只有在年里，仿若急流之于深潭，神情自然地松弛下来，露出一年里最灿烂的微笑。而我，就幸福地品味父母在灶前轻盈身影以及身影处飘香的年味。

年夜饭是在鞭炮声中开始的，喜气洋洋地拉开序幕。开席的时候老人们就要求大家要细嚼慢咽，说是因为过年。那时候总是在想，这大概便是俗成的一种规矩，因为过年，所以吃饭就不能狼吞虎咽。而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把一年的酸甜苦辣揉成一种味道。年的味道。然后缓缓地纳进肚里，精装成记忆。这一过程，包括了收集、整理、兼容、储存等一系列环节，是需要时间才能完成的。

年夜饭过后，我们洗澡换上新衣服，开始最浓重的节目--拜年。那时候家里都不怎么富裕，邻近的三五几个孩子商量策划了一套自认为很完美的行动，为的是赚取更多的压岁钱或是糖果。这个行动至今回忆起来还是那么令人兴奋。我们从年夜饭时放的鞭炮残渣里捡回幸存的几颗鞭炮，悄悄地来到每一户人家，由胆大的点燃一颗扔进堂屋，听见“嘣---”的响声后，一齐扑倒在门内，嘴里喊拜年喽拜年喽---然后嘻嘻哈哈地笑着一团。这时候，主人家也爽朗地大笑起来，男主人招呼我们到火堆旁烤火，一只手在口袋里摸出钞票发给我们，面额一角贰角五角不等，但全都是崭新的。女主人赶紧去房屋（卧室）拿出糖果往我们口袋里塞，我们剥一颗放进嘴里，然后甜蜜蜜的赶去另一家。记忆中，每年获得的压岁钱和糖果都在递增，我们的完美行动也在不断地完美着，最初那个还很冒失的“摔扑”动作渐渐地丰富起来，配上了一套生涩但很真诚的祝福的话。邻居们只是想给年里的孩子们一份喜上喜，却没想到，成了我们记忆中一道永恒的风景，无论经过多少年，依然如那时候的压岁钱和糖果，崭新而甜美。

接下来便是守岁了。一大家人围坐在火堆旁，嗑着瓜子嚼着糖果，唠着家常事儿。记忆中这个过程是很长的，一般都是老人们充当主角儿，他们叨着他们记忆中的往事，即或是辛酸苦辣也被熊熊火焰照得十分的温暖，讲到苦难动情处，眼眶里泪花儿转，脸上却是欣慰的笑颜。这就样，老人在年里讲述年的往事，我们在年里将年装进往事。无论是翻开还是储存，在这一天，因为往事，每一张脸上都有幸福在跳跃。

就在老人们的讲述中渐渐明白，我们守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却是守不住岁月的。而我们却世世代代地一直守着岁。其实，我们守的是一种传统，守的是一种文化，守的是一份心情，我们守的是幸福祥和，守的是团圆美满，守的是未来希望。当我们在第二天凌晨放响迎接新年的鞭炮时，这一夜的守候显得那么地明朗，仿若天空中那颗启明星，执着地守候着黎明。

正月初一，一个新的开始。我们第一次把昨天说成是去年，在“天”与“年”的悠长与短暂中获取高速度的兴奋与刺激。在这一天，我们默守着延续几千年的传统，恪守着各种规矩，比如：不往屋外倒垃圾、水，不说“死”等不吉利的话，把生活的压力、困惑、烦恼、疾病全部抛开，是的，全部抛开，记忆中，正在生病的人这一天也要停一天的药。其实，谁也不清楚如果不这样做会怎么样，人们只是刻意地营造一种和谐美满的气氛，祈祷这样美好的生活一直延续下去。

这时候，我往往混在长辈们中间，关注着他们那近乎虔诚的神态。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妇女们一排排靠在沙石边，面迎太阳，嗑着瓜子儿，评评东家的新女婿，论论西家的新媳妇，夸夸谁的针线活，我爱极了她们嘻笑娇嗔，慵懒悠闲的模样。

到了正月初二初三，长辈们就微笑着对小孩子说：快去找根绳子来把年拴住吧，要不，年就走了哦。可是，拴得住么？拴不住年，能拴得长辈们脸上那抹微笑么？经年过后，方才知道，一季的繁忙奔波，一季的酷暑煎熬，一季的别离牵挂，一季的天寒地冻，都是为了年里的那一抹微笑，那抹灿烂的微笑，那抹幸福而灿烂的微笑。

我终究是什么也没拴住，年走了，长辈们又开始了紧张而忙碌的生活，年里那抹微笑同年一起存进我的记忆，每至年时，翻出来，连同新的年事一起再次储存，永久地保持着新鲜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