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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禾禾 于 2024-8-10 22:08 编辑
[意]达契亚·玛拉依尼/著
陈英、王子俊/译
光尘·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她叫玛丽安娜,从小衣食无忧,出生于十八世纪一个意大利贵族家庭,美丽优雅。这里有18世纪意大利西西里的风情画卷--白天的橡木林、黄灿灿的梯田,宽广的夏拉山谷种满了小麦,风吹麦浪别有盛景。圣列奥纳多河碎金流光,蜿蜒盘踞在麦田之间;夜晚的餐桌摆在矮棕榈树和茉莉花丛中间,蓝色的盘子上面有一只黑色的鹰,女王风格的餐具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正餐上的是海鲜通心粉,红鲱鱼,糖醋野兔肉,巧克力野猪,奶酪焰儿火鸡,炖金鲷鱼,烧猪肉,甜米饭,陈酿葡萄酒,还有各种奶油甜食,这是一场舌尖上的狂欢。戏剧表演、乐队演奏、舞会,剧场旁柠檬林里的烟火表演相继拉开帷幕,星星和喷泉群星交相辉映,烛火通明,芳香四溢,这是一个温暖舒适的夜晚,咸咸的微风从海面上吹来,拂过每个人的脸。
美丽的画卷里,走来的我们的女主人公玛丽安娜,幼时的她闻到母亲起床时的味道,那是烟草、蜂蜜混合着玫瑰精油、鸢尾味糖果等各种混合的气味;闻到渗进父亲马甲里的莴苣水的强烈味道,香粉混合着座椅上油腻的味道,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的路上尘土的刺鼻味,还有从帕拉格尼亚别墅的草地上带来的一丝野薄荷的气味。
气味、食物、药物和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让人陶醉其间,不忍撕开这犹如童话一般的世界。然,童话都是骗人的,绚烂的外衣下,是奢华与肮脏如影随行。
她幼年时因受到惊吓,听力缺失,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听不到危险的到来,听不到欢声笑语和叫嚷,也同样无法开口说话。她的世界宛若死水,漂浮着马车、晒满衣服的阳台、奔跑的母鸡、从远处瞥见的海,还有已入睡的、从小就关爱她的父亲大人,交错的梦缠绕着她,互相关联的每个影像都像漂浮在水上,像鬼魅飘忽不定,颜色混杂,轮廓不清。
父亲带着年幼的她来到人间地狱(监狱),看那些陷入泥潭的罪人,肩负巨石行走的人,变成树的人,那些嘴里放炭、口冒青烟的人,像蛇一样在地上爬的人,那些母亲描述的可怕怪物,它们变成了狗,会伸长带着钩子的尾巴,把行人钩进水里。父亲因为爱她,带她来到监狱看这些,就是想把她从深渊里解救出来,想用刺激治好她的聋哑。只是监狱抑或地狱这种地方,一种是有形的,犹如眼前的绞刑台,还有一种是无形的,她身陷其中,她的父亲和舅父大人一直守护着一个和她有关的秘密,对所有人守口如瓶。多年以后,忽然涌起的这段回忆还会模糊玛丽安娜的眼睛,那个缺牙男孩在绞刑架的空中摇晃,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和震惊,吐着南瓜皮的刽子手,封存于她记忆深处的场景即可苏醒,只需一根手指轻轻转动命运的齿轮,过去的脏水便汹涌而来。她长大后,又看到帕尔米拉修女走向断头台,她的死成为一场演出,刑场观看的人们焦急等待执行火刑时的欢呼雀跃,他们认为这是处决异端,是巴勒莫的盛大庆典。
玛丽安娜的母亲年轻时活力四射,且富有想象力,为了不被生活杀死,就选择了让自己装死。接受生活中所有的无聊和烦闷,不挣扎,得过且过。母亲写字条给她,让她嫁给舅舅。
是的,这是意大利女作家达契亚·玛拉依尼笔下的玛丽安娜,内在的情感力量成为叙事的最大驱动力,书封上那两行字刺痛着我的眼睛:
被夺去的声音 被抑制的感受与表达
被规训的身体 被遮蔽的暴力与欲望
她5岁时被侵犯,13岁结婚,嫁给了他的舅舅皮耶罗公爵,没有爱情,没有任何温存,只是在舅父大人一次又一次冰冷残忍的***中,与毫无感情的舅舅相继生下了五个孩子。她在漫长的岁月里,逃过了瘟疫,目睹过无数次死亡。婚姻让玛丽安娜献祭了自己的身体,成为一个幽灵般的存在,她的所作所为皆出于一种古老而阴暗的女性尊严所赋予的义务,而非由心而生的喜爱。她经历了四岁的小儿子西诺雷托的死亡,时常夜不能寐,服用缬草油和鸦片酊,还有用野菊花、橙花和山楂一起泡的安神茶,身心麻木,与木乃伊无异。
书的扉页有乌克里亚家族人物关系图,但是看关系图也有一种错乱的感觉,这种错乱来自于姻亲关系,比如外甥女嫁给舅舅,还有一种来自于孩子的取名会和祖父母那一辈的名字重叠的错觉。
家族的名号是个食人魔,是一只针尾鸭,是心存嫉妒的海格力斯,像猪一样贪得无厌,吞下了麦田、葡萄园、母鸡、山羊、乳酪、房屋、家具、戒指、画作,雕塑、马车和银烛台等一切,像在舌尖上施了魔法似的,循环往复。玛丽安娜感觉自己是这个古老家族的联姻战略的配合者,聋哑给予她沉默也给她庇护,她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在几十年的沉默里见证着这个家族的荣耀与败落。
在一次与哥哥的相聚中,她无意中知晓了导致自己聋哑的理由,也揭开了这个家族最黑暗的秘密…… 就象无形中父亲割掉了她的舌头一般,往她的耳朵里灌满了铅,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让她永远飘荡在寂静无声、恐惧不安的世界里。
玛丽安娜是那个失去了声音,失去了一切的人,因为害怕,因此她没法生活,她会完完整整的进入坟墓里去,被窒息撕裂,已经死了,就像一个烧坏的陶器。她每次成为别人思想的容器,将别人的想法嫁接到自己脑子里,就会受到一种本能的驱使,要触及那种恐惧的最深处,那些用最隐秘、飘忽、卑劣和徒劳的言语呈现出来的恐惧。她总是被别人的思绪占据,被这些思绪淹没,迷失在其中,不知道怎么走出来。
她自己与世界相处的方式就是阅读。在无声的世界里,她向内索求深藏的真实自我,通过阅读和写字,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与他人进行交流。阅读的好处,就是可以掌控自己。从一本书里走出来,就像要脱离那个更好的自己,仿佛从一个轻盈曼妙的精神世界进入一个缩手缩脚,总是要做出各种让步的现实世界。在她的仆人眼里,她好像困在了文子里。特蕾莎教化姑姑曾这样说过:“书籍使她堕落。” 对她的皮耶罗舅舅而言,他的妻子玛丽安娜就是个新时代的小女孩,他难以理解妻子的所作所为,觉得这种狂热里有一种粗鲁的东西。
岁月让她日渐衰老,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淹没。她习惯于听天由命,任凭自己被捆绑在她认定的责任与义务的锁链中。过去是一些残破旧物的集合,生老病死的回忆,让她的思想变得黯淡。终有一天,所有的一切终成过往,她的孩子们,带着漠然的笑容,全都向着天堂奔跑,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停下脚步,她放任自己沉浸在对夭折的小儿子的那种爱里,直到品尝到了灰飞烟灭的苦涩滋味,她的脑瓜早已伤痕累累,布满了无法修复的裂痕。
丈夫去世后,她守着大家族的庄园、牧场,她的女仆菲拉的弟弟萨罗唤醒了她的身体,但她必须要舍弃。她练习了很多年学习放弃,变成了一个很警惕的人。45岁时,她遇到了爱慕她的堂卡玛雷奥法官。但整个家族反对她交往,自由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梦。正如堂卡玛雷奥法官在信中所言:“您的聋哑使您变得独一无二。虽然您生来就是个贵族,但您在特权之外;尽管您受到了您所属阶层的条条框框的束缚,但您还是做到了脱离它而存在。”
从她5岁被侵犯,13岁为了家族利益进入婚姻,45岁觉醒,带着她的仆人——杀人的疯子菲拉去旅行,险些丧命于波涛汹涌的海上。尽管她的儿子对她的行为感到愤恨和不解,她的家族以她为耻,但放飞的她尝到了自由的快乐,人生羁绊太多,她只想穿越红尘的藩篱,决定在一切都破碎、化为乌有之前,从她爱人的眼里抹去那个幸福城市的幻觉。
18世纪的意大利,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却是乱伦、阶级固化、女性毫无尊严的父权意识、奴隶制度。作者达契亚·玛拉依尼说:创造力意味着某种反抗,意味着拒绝参与一个由男性声音主导的场域---这些声音剥夺、贬低家庭妇女的世界的重要性,歪曲作为一个女性的本质。
回望这漫长的人生,玛丽安娜也许是一个朝圣者,从自己家的寂静逃到别处的寂静中去,从未真正感到厌倦,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新的地方,遇见新的人。一头连着非常熟悉的刻板生活,一头连着自己的意愿。奔波游荡、停留之后的痛在蔓延,期待是一种结束的提醒。走与不走,停与不停,留与不留,都是一个又一个生活的漩涡,哪里才是结束呢?
不,或许,另一端连着的,是新生。
2024.8.10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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