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走过的岁月（下）

默默沉香

友爱

从杭州学习回来，我便接任了内科护士长，这年，我还不满24岁。之前我虽然代理过，总不象现在这样，感觉压力沉重。

虽然瘦，但是我体质还不错。因为做护士长的我，在科里还算是个大孩子，大部分护士比我资格老，年龄大。业务上我得努力一点，别人不会的，我得会。但是，平时工作中，我跟使唤丫头也差不多。

李护士：“默默，去病房啊？”

我：“是啊。”

李护士：“去，帮我给7床测个血压，顺便给12床量个体温。”

我：“哦，好好！”

玲姐：“默默默默，去哪了？开水炉都坏了，也不知道管管！”

于殊：“护士长护士长！病历复页都没了，我怎么写病程录！”

我：“娴静，你怎么了，脸这么苍白？”

娴静：“发烧了吧？”

我：“那怎么上这个小夜班？回去吧，我替你！”

娴静：“不不，护士长，你都上一天了，我能坚持下来！”

我：“你都快40度了，不要命了！快，去值班室，一会我给你输液，病人交给我了！”

总算忙完了，值班室里，娴静输着的液体顺利的点着。我量了一下，38度，恩，降了不少了。

娴静：“护士长，你还没吃晚饭吧？”

呵呵，她不说，我都给忘了，去买点吃的。娴静喜欢吃水果罐头，顺便给她买了一听。

娴静美美的吃着罐头，冲我过意不去：“护士长，你什么时候生病？”

我：“我生病干什么？你替我上班？”

娴静：“我给你买罐头吃呀。”

我：“拉倒吧，为了你的罐头，我就得生病？什么破话。”

默默沉香

坚持

这是场流感，来势汹汹，病房里住满了高热不退的患者。我们虽然也做了空气消毒，和个人防护，还是有几个护士倒了。本来人就少，倒下好几个，剩下的就得连班上。于是，几个发烧的护士都集中在值班室输液，互相照顾着。

我忙着病人，也还得时常去照顾她们一下。虽然我也感到头痛，浑身酸疼，阵阵寒战，我不量体温，我现在不能生病。

从前天开始，已经上了两个连班了，一天白班下来，连到半夜零点。走夜路挺害怕的，所以，干脆在值班室睡了一觉。早上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又赶着早班的治疗班。4床是昨晚来的一个厂领导，看到我在，就问：你还没下班？怎么我总看到你在？我笑笑，大家都忙，呵呵~~

早间的治疗总算都做完了，我的脚下有点发飘，唉，累了，去看看值班室那帮姐妹，顺便歇会。

一进门，我冲她们笑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娴静在哭：“护士长，你要是死了，我非哭死不可！”

“去！我还没吃你的罐头呢，哪这么容易就死了！”

默默沉香

可爱的病人

看那些病弱的人在床上躺着，对别人给予的每一点关怀都那么感激涕零时，心里就过意不去。他们是那么脆弱，其实我们每个健康的人的举手之劳，就可能给他们莫大的帮助。我们的工作是为他们服务的，所以才会有天使之称。

做晨间护理时，看到7床病人的老伴正给他一口一口喂着面条，那时，想到的唯一的词便是相濡以沫。而也在那时，觉得心里是温暖的。真正的爱情，便是这样吧，虽然平淡，却一生相伴。
　　
6床的患者是个很开朗很乐观的病人，是老慢支急性发作，喘得厉害，还吸着氧。我给他测了血压，还好，正常。病人的症状还是明显缓解了。我看了看他的手背，观察了一下血管情况。他笑望着我，说，姑娘，看我这手，赶上熊掌了吧？可惜卖了我也不值个熊掌钱！说着，想大笑，却引的咳嗽不止，我赶忙去拍他的背，帮他把体位摆的舒适了点。

15床的尤伯伯肺癌晚期了，因为骨转移，稍一用力，就有可能发生病理性骨折，所以护理他就象护理玻璃娃娃。尤伯伯是个可爱的老人，会害羞，但是也很坚强，轻轻扶他的时候，他都会腼腆的笑，他的门牙有些大，总让我想起电视里的小白兔。

4床金老师是个红斑狼疮患者，已经到晚期了。我记得学习回来两个月了，一直没看到他的妻子跟孩子来看他。虽然我们对他实行的是一级护理，频频的巡回观察，看到的都是他冷漠的表情。他床头放了一本《金刚经》，我拿起来翻过，看不懂。他看着我，温和的笑笑。

21床的张阿姨越来越严重，肝癌晚期，因为大量腹水，腹胀鼓鼓的。这样的情况已经只有对症治疗，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我还是问了一下她现在的症状，然后叫她多吃点，说免疫力提高了就好了，因为她虽然知道自己是癌，却一直天真地认为这个病可以治好。张阿姨说要我的电话号码，我迟疑了一下，张阿姨让儿子问我的名字，并让我也记下她的号码。说等她出院，她会做很好吃的四川菜，一定请我去她们家吃饭。其实，我能吃到她做的菜吗？

默默沉香

生命的脆弱

例行的晨间护理做完了，护士们各就各位，开始了自己一天的正式工作。

想起住单间的3床的那个阿姨从两个星期前的心衰、呼吸衰竭、高血压危象抢救过来，可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差不多她最重的那几天，我一直上护理班，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在护理她了。今天正好有时间，先去看看她吧。

推开门，她的一双儿女都在。女儿长的很象她，很漂亮。可我分明看到阿姨一脸的不高兴，我看人家似乎在谈家务事，就点了一下头，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下午一上班，我就看到走廊里人都急匆匆的。陈医生看到我来，说，3床不好了，你换了衣服赶紧来吧。

我进去叫了一声阿姨，她握着我的手紧紧地不放，叫到：孩子！阿姨的眼有些混浊的泪，拉我坐下了。我坐在床边，安慰着她，让她一定要坚持住，把心情放宽一点，还是很有希望治好的。其实，我已经知道，现在她的全身器官几近衰竭，现在出现神志不清的症状，经抢救后，暂时缓解了。

她拉着我的手不肯放，说，姑娘，我想吃冰糕，我心里闷热。我回头看陈医生，她皱着眉，摇摇头。这时，阿姨突然坐了起来，推了我一下，就在床上给我跪下了，说，我没什么好感谢的，你就象我女儿一样不怕脏不怕累的照顾我，阿姨给你磕头就算报答了！我慌忙扶住她，喊医生帮忙把她扶躺下，这一折腾，她呼吸变的很困难，我赶快照医生的嘱咐，给她注射强心剂。可这时已经晚了，她已经含笑而去了。

生命真的很脆弱，一个生命的诞生与终结原来都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这次我没有哭，看着病人栩栩如生的脸，似乎她累了，睡着了，一点不相信她已经去了天国。

是不是只有感觉到生命的脆弱和短暂后才会更加理解生命的可贵和价值？从这两个生命的终结让我明白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珍惜生命，珍惜现在，珍惜拥有的每一天。真的，哪怕能够多看一天的蓝天，能多享受一天的阳光，能多吸一口新鲜空气，对那些将逝去的人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默默沉香

折腾

其实我们工作中，也有一些让你无法理解的事情，大千世界吧，感觉有意思，就写出来了。

因为油田地处荒原，在开发过程中，生态平衡被打乱也是有的。这次流行性出血热的爆发，就跟老鼠被打扰，到处乱窜有关。

流行性出血热流行，因病情凶险，护理任务繁重，我就报名去参加了。

7床是个18岁的小伙子，在肾功能受到威胁期间，对病人监护很频繁，15分钟就要量一次血压。虽然他的病情逐渐稳定，经过少尿期，多尿期，他已经慢慢进入肾功能恢复期。

我是大夜班。

半夜接班，护士小华对我说，她不愿意去给7床做护理。我没有多听，就批评了她。护理病人，怎么还能挑剔？

她不愿去，我去。然后拿起血压计就去了病房。

一推门，吓我一跳。屋里三张床，7床是病人、8、9床分别是他20岁的哥哥和40岁的父亲，三个大男人全部一丝不挂，仰面朝上躺着大睡。我们都是没结婚的女孩呀，吓的一下子退出来，去找医生了。医生来把他们训了一顿，叫他们都穿上短裤。

过了15分钟，又该去病房了。一推门，天，他们又全光着了。然后又跑去找医生。一个晚上，我们找了7趟。

其实原本传染病是不许陪护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钻进来的。半夜了，他们是民工，赶他们出去，也只能在院子里呆到天亮。那里，更不安全。

早上，去询问病人的饮食情况跟大小便情况。

问：“早上吃饭了吗？”

答：“没吃。”

问：“为什么？不想吃？”

答：“吃不下。喝面条了，撑。”

晕！面条不是饭？还说没吃。

问：“吃了多少面条？”

答：“2斤。”

问：“我问你一个人吃多少？”

答：“2斤。就是我自己吃的，他们出去吃。”

问：“那你大便了么？”

答：“恩，大便一次，半斤。”

他哥急了：“什么半斤？明明是四两！”

于是，哥俩吵起来了。一个说半斤，另一个非说是四两。

我倒，这有什么值得吵的？难道还上称称了不成？

默默沉香

惊魂

除夕，我值大夜班。按规定，应该是11点30接班。这些年在外面，我们早就没有过年的习惯了，反正，不是他值班就是我值班。因为院里提议，这样的日子，尽量由科室长替班。

年夜饭我们8 点多就吃完了，儿子缠着我，要我陪他玩。我哄了半天，又给他穿上新衣服，一看表，9点了。于是，跟老公说，我早点去，让同事回家赶个年夜饭吃。平时我怕黑，尤其怕晚上走夜路，倒小班时，都是他送我去上班。现在时间还早，他在家陪孩子看春节晚会，我收拾了一下，就急忙出门了。

小区好安静啊，8点多一点，春节晚会刚开始，家家都在看着晚会吃年夜饭，外面马路上，连人影都没有。我走着，脚步的回声在寂静的夜晚好响。有点害怕，快出小区了，我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回头不要紧，我恍惚看到暗影中一个矮胖的男人贴着墙根走了过来。我头皮一紧，加快了速度。出了小区，是厂后面的一条夹道，拐出这个夹道，是幼儿园僻静的街道，平时为了孩子的安全，这条路不通车，现在孩子都放假了。所以，长长的路上，别说车影，连人声都听不见。

我侥幸想自己刚才看花了眼，再回头一望，天啊！果然有个人，不紧不慢的跟着我。我快走，他就快走，我慢走，他就慢走。看我回头看他，他假装把头扭了过去，可脚下一点都不慢。掏手机，一摸，头大了，忘带了！我想喊人，这离小区远了，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还是跑吧，跑到公路上就好了。可是腿软的，怎么也跑不动。这时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别无选择，机械的疾走，好在那个人一直没追上来，只是不近不远的跟着。

住院病区到了，我三步并做两步的，奔向病房。等我慌张的颤着声喊护士来开门时，回头一看，那人居然追了过来！等兰心把门打开时，我一步跨了进去，顺手拽上了门。还没等我哭着说出话，那人居然砰砰敲起门来！边敲还边叫：“护士长，开门啊，我是**床的家属！”

我一看可不就是他！开了门，他笑嘻嘻的进来说：“护士长，刚出小区我就看见你了，怕吓着你，就没喊你，一路跟着你来了！”我这个气呀，他要是喊我一声，我至于吓成这样吗？

默默沉香

无法安慰（上）

象往常一样，做好饭把儿子喂饱，塞给他一堆玩具和画书，锁上门匆匆赶去上班，好在老公也许正在下班的路上，在我们这样来回赶路的时间差里，孩子已经习惯了独处。

接了班，送走了忙碌了一天的同事，我翻阅了一下白天的护病纪录，了解了还在治疗进程中的病人病情，就准备去病房了。

这时正是病人用过晚餐，也是治疗的闲暇时间，我们常利用这点闲暇去跟病人聊聊，做一些心理健康指导。这时，看到我们主任脸色凝重的从内科病房回来，看到我在就说：“好可惜呀，内科那个病人跟你一样大吧？抢救不过来了，可怜她孩子才5岁。”我心里一沉，问：“病人叫什么？”“莫云，好像还是你同乡。"

仿佛雷击一般，脑子出现刹那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幽幽的问：“现在她呢？”“还在抢救。”

很想冲向莫云所在的病区，可是我这些病人还在等着我呢。倚着墙，镇定了一下，抹干不知道什么时候汹涌奔流的泪水，机械的走进了病房，安慰着病痛的老人，开导着因病郁闷的青年，脑子里却时时掠过莫云的身影笑靥，牵挂着她此时的安危。

莫云是个孤儿，但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双亲因公意外身亡后，由国家出资把她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幼师毕业后，来到我们油区幼儿园任教，有一个5岁的可爱的儿子。因为是同乡，我们常在一起聚聚，知道她的身世，我们也多给她很多照顾。前几天我们聚会时，她正发烧，我还硬拉她去医院打针服药，并嘱咐她按时治疗。未曾想她因忙于给孩子排练节目，居然贻误了治疗，直到突然晕倒，被同事七手八脚送往医院，才发现她患的是休克型肺炎，刚到医院便停止了呼吸，经极力抢救后，虽然恢复了微弱的呼吸，人却已经昏迷，因为她是过敏体质，用药成了困难，为了抢救她，专家们一直密切监护着她，但是回天乏力。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我冲去了她的病区。站在病房前，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命若游丝，危在旦夕，我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安慰是世间最温暖的熨斗，可是在生命弥留之际，再也无法推心置腹，互递掌温。她还那么年轻，轻歌曼舞的绮梦尚未闭幕，她怎么可以这样就走？

看着莫云，一阵阵哀伤潮一样涌过来，人是生命竟然是这样的脆弱，前几天还是那样鲜活的她今夜已经成了一片即将凋零的树叶，一切争斗，名利都已远离她去，人之将死，会觉得活着就是幸福，别的都是身外之物了，生命的脆弱更让我们萌发珍爱生命的念头，我们怎么还能虚掷一生，游戏一生？

默默沉香

无法安慰（下）

我静静的坐在莫云的床边，握住她已无温度的手臂，埋没在语言无法到达的沉默中。希望有醇厚的爱意弥漫在人生的隐没处。

窗外的月色凄迷，犹如一袭倚天长绢披挂苍穹，肃穆清凉，去往天国的路应不生疏，有先行的伴侣渡她飞升。

深夜里，我就这样伴着她，希望在她一个人穿越生死谷时，不会感到孤独。

大约她的爸爸妈妈来接她了吧？只见她轻轻一声叹息，脸上浮现出舒缓的微笑，就这样静静的去了。

她是爱美的，我帮她洗了脸，细细的给她涂抹着。弯弯的黛眉在她苍白的脸上依旧是那么好看，淡淡的唇膏均匀而柔润。梳理一下你的秀发吧，在已没了生命的躯体上，它还闪亮着昨日的光泽。

就这样一个晚上，只有我在静静的陪伴着她，为她做着最后的装扮。

天就要亮了，为她送行的人声已经隐约可闻，我站起身，抹去满脸的泪水，对她深深的鞠了一躬，轻轻的给她盖好被子，离开了。

第三天是她的葬礼，我没有去。听说她5岁的儿子小小的身体跪在寒风里为妈妈送行时，全场一片号啕。这时我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儿子，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默默沉香

不是结尾

三千大千世界，我是唯一。对个体来说，惟我独尊；对世界来说，我还不如一粒微尘。还没长大时，我的理想是这师那家。等我真正走上工作岗位时，看到那些呻吟着的病人，我知道，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为他们减少病痛，为他们人生最后的旅程传递一点温情，我悲悯，我满足。

这个连续故事，其实缺了很多章节。加了些删改，发了这些。

走过的岁月，有甜也有苦。但更多的，是感悟，是警醒。认识过一个病入膏肓的学者，他在人生最后的时刻，还用乐观来感染他身边所有的人。我给他做过特别护理，探究过他的心理，他知道我好学，跟我说，学佛吧。我那时，还不知道佛为何物，却在他走后不久，去图书馆，借阅了所有关于佛的书。

如今，我见惯生死，却并未绝望。在我透支了健康，不得不卧在病床的日子里，回想着走过的岁月，还是欣慰大于辛苦。

落叶知秋

花眼了由衷的赞叹下 [s: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