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散记

三月风

清明散记
　　
　　4月3日下午，我与父母、三弟及外甥回中宁，给爷爷上坟。我与弟弟多年没去过姑妈家，打算看看她。行程两小时，下午六点，我们到姑妈家所在村子，姑父及表兄弟三家人正在村头地里干农活。姑父先回家陪我们，其他人依旧在地里。
　　一姑父姑妈
　　姑父姑妈老俩口年近七十，且都有病。十多年没见过姑父了。他大部分时间做生意，不怎么受劳作之苦，但岁月无情，已是头发稀疏，黑色的脸庞上布满皱纹，显得苍老。姑妈去年在农田里劳动时突然心肌梗塞，住院治疗过一段时间。但生性闲不住，又怕花钱，就回到家里养。但她一辈子操心的命，心闲不下来，又爱激动，恢复得不太好，脸有些虚肿。
　　姑父家的房子，是我上中学时盖的，快三十年了。大门口拴一条狼狗，见到我们，很热情，对着我们大声欢吠，并扑过来，外甥很害怕。姑父大声提醒，这才安静下来，摇起尾巴。院子里有一棵红富士苹果树，树冠很大，几乎占满整个院落。见我端详果树，姑父说，这棵树不错，去年收了两千斤。因别人家的院子及门前小路不断垫高，为排水，被迫将院子也垫高，院子比屋里地面高出二十多公分。
　　进到屋内，感觉有些杂乱。地中央，架着一个铁炉子，炉子上放着锅、案板等，竖直的烟筒在房顶拐弯，从门窗伸出去；上墙挂着一幅中堂：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北墙一字排开摆了几张桌子、柜子，桌柜上摆满各种生活月具，地上还有水缸、米面袋子等。南墙窗边摆着两个大皮沙发，与屋里其它家具很不协调，估计是从别人家淘来的。西墙高低柜上摆着一台旧式大彩电。屋子东头是土炕，床单洗得有些发白，上有两床褥子，显得很高。土炕有两个烧火的洞，炕洞用尼龙袋子遮掩。
　　姑妈早已将米饭做好。我们一进屋，她就开始炒菜。因老俩口都有病，禁吃大肉。蒜苗、豆腐炒了一大锅，买来的卤鸡、卤鸭盛满满一盘，菜肴清淡，被吃得精光。多少年没有喝过米汤，一盆米汤，也几乎被喝光。在城里，吃惯大鱼大肉，这粗淡的饭菜，倒成为奢侈的向往。
　　二小河
　　姑父家屋后有一条小河，小时候，曾走过很多次。那时，河很宽，两岸长满青草，水也清澈，牲口直接饮用。住河边的人不用打井，在河边挖一个小池，蓄满水，就可饮用。由于没有桥，夏天将鞋袜脱了，直接涉河而过，春秋，则踩在石头上，奔奔跳跳过河，看那冰冷的河水，在脚下流，感觉凉嗖嗖的气从脚底往身上窜。
　　吃完饭，我一个人到河边散步。流淌的河水，清澈如泉，但河床上黑乎乎的，不知粘些什么东西，两岸堤上也堆积着垃圾，又脏又乱。桥前有一道低河坝，流水通过时，有很大的响声，哗哗地叫。南岸盖满农房，比河道高出十多米；北岸多是良田、果园，落差要小得多。岸边的树木刚返青，有些还呈灰褐色。空中飞舞着许多虫子，带着一股臭粪味，在眼前晃来晃去，我却不烦。安静、幽闭、蜿蜒而行的河道，仿佛一幅淡墨山水画，其实，繁华离这里并不遥远。
　　据表兄说，这条河，前几年曾经污染严重，鱼虾绝迹。自重污染的小造纸厂、化工厂等被关闭后，这两年，生态得到缓慢改善，在河里又发现了鱼。虽然如此，但受伤害的河，要恢复到自然美丽，恐怕还得等很多年。
　　三童真
　　过河，向北走去。多么熟悉的乡村小路啊，黄色的土路，坑坑洼洼，二十多年没有丁点变化。
　　当我走近一户农家，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姑娘，跑出大门，蹲在小沟边撒尿，胖嘟嘟的小脸蛋，黑红黑红的。她好奇地望着我，我也微笑地看了她一下。她用方言问我，你是谁呢？我笑了，也用方言回答，我？当然是我了。她又问，你叫啥名字？我反问，你呢？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再告诉你。她不理会，只是固执地再问，你叫啥名字？
　　当我返回路过时，她正与一个男孩子玩。男孩子拿一根长棒子，站在柴房顶上，高声吆喝，她则在下面跑来跑去，呼喊回应。多么健康快乐的孩子啊！用家乡的方言说，农村的娃娃都很皮实，不像城里娃，娇生惯养。
　　四村庄
　　太阳就要落山，我不愿进屋，就又深入到村子里去。姑妈所在的村子，临河岸而建，翻新的房屋都垫高了地基，越往后的越高，无序的建设，让村子的房屋高低不平。而新增的宅院，只能往前发展，占农田。每家都有院子，有的院子里栽苹果、枣树等，院墙外多栽种柳树，有些柳树已生长多年，树干粗壮，树冠巨大。小时候，与爷爷常到小姑妈家，对这个村子，也曾熟悉。那时，大家都不富裕，房子不多，有时赶上换炕（为造农家肥，常把炕拆了，再砌新的），没地方睡觉，就到邻居家借宿。
　　这个村子，由于地势高，土壤肥沃，不但庄稼收成好，果树也丰茂。农民生活富裕了，多数人家不但建起新砖房，墙面上还贴白色瓷砖。家家都养狗，还不只一条，有大狗，还有小狗。几乎所有的猪圈都空闲，因为猪娃太贵，又怕遇到猪瘟，不合算。鸡也很少养了，所以院落周围显得清静、整洁多了。有些人家房前屋后还有果园、菜园，为防小孩、牲畜破坏，筑有围墙，再安上木门。看到这样的园子，我自然想起“小扣柴扉久不开”的诗句，臆想在大雪纷飞，或硕果累累、绿菜成茵的季节，游园的惬意。狗是最热情、好客的动物，当我路过每家门口，它们都会在院子深处招呼我这看不到的陌客。
　　计划生育的成果，就是大家大户被消灭，现代家庭人口数量变少，除偶尔有人出进，再听不到声响。机械化让牲口渐退出农耕，养牲口的人家也很少，偌大的院子里显得安静冷清。
　　天很快黑下来，家家亮起昏黄的灯。在我返回时，小路上站三个人聊天。我听到有一个人说，进元（大表兄）的舅舅来了。在朴实的小村子里，每来一个客人，都会受到热心关注。
　　五大表兄
　　大表兄长我三岁。小时候，每次到姑父家，与他几句话不合，就发生冲突，或摔跤，或打架，正应了“表兄表弟，见了着气”的老话。他不爱学习，经常躲在小卖部等地方玩，算好时间，放学后和别的孩子一起回家，而家里还以为他去上学了。他不爱学习，也不爱种田，喜欢做生意。因他的精明，赚了不少钱，可惜前几年在一家小造纸厂投资失败，赔钱不少，大伤元气。
　　大表兄家的房子有二十二年了，门、窗皆是大玻璃，采光很好。在当时，是全村最好的房子，就是现在，仍居中等水平。院子整个用水泥硬化，今年又盖了一小间洗澡间，打算安太阳能热水器。三间正屋里有音响、大彩电，沙发、家具都较新潮。盘的小土炕全部用瓷砖装饰，炉子设在地下，用起来非常方便。旁边还支着一张双人床，干净整洁。俩口子冬天睡在厨房里。厨房里有一台小电视，土炕、锅灶全部用白色瓷砖装饰，玲珑精致。灶台里镶有水箱，接有水龙头，用热水很方便。儿子睡在上房一大间里，也是书房。
　　大表兄有四个子女，大女儿大学毕业，在青岛工作；二女儿在县城工作；三女儿送给亲戚（为生儿子，又怕罚款），但养父家里经济条件差，所有费用仍由他承担；最小的儿子，已上初三，学生成绩不错，在特色班里成绩稳居前十名。女儿比较活泼，能力较强，而儿子性格内向，爱学习，喜静不喜动。在农村，女人要顶大半个天，否则，男人出不去，家里日子自然红火不起来。表嫂个头比表兄高，在外做农活，在家干家务，还要做饭，侍候老小，尤其是每天早六点就起床给孩子做早餐，很辛苦。
　　第二天早晨，姑妈说，表兄贷款十多万，而纸厂欠他十多万。他因还不起贷款，羞愧万分，甚至有自杀的念头，真是太要强、太朴实了！我说，把纸厂的债权转让给银行，不就妥了嘛，这有啥好羞的？有的人欠几百万、几千万，还照样潇洒，跟没事一样。
　　

三月风

六二表弟
　　二表弟小我五岁。对他最大的印象是，有一年，我们全家、大姑妈、小姑妈一起去照相，照相师为了让孩子们看镜头，手摇铃子喊，麻雀子，麻雀子！当时三岁左右的他急忙跑去捉，大家哄然而笑，他则气得哭了，那张唯一的合影上，他歪着头，脸上挂着泪珠。
　　他家房子是前几年盖的，有七米进深，屋内前后用玻璃段隔开，与楼房设计一样。
　　去年，因小姑妈病了，表弟与姑父忙于照顾，耽误了生意，俩人只赚到两万多元，而大表兄在青海没回来，短短三个月，赚了四万多。
　　晚上，他到大表兄家与我们聊了会天，就匆忙回家剪枸杞苗，以备明天压苗。原来，去年到今年，枸杞价格大涨，最不好的货都卖到十多元一斤，枸杞苗价钱也跟着上涨，一根小苗竟能卖到两元钱，这是从未有过的行情。
　　七祭祖
　　爷爷弟兄三个的坟原在南山，后高速路从旁通过，被要求迁走。五爷爷的长孙，我的堂兄请阴阳先生在北山寻了个地方，将他们三兄弟迁到那儿，几乎所有的费用都由这位堂兄承担了。（我爷爷为三，与二爷爷是孪生兄弟，二爷爷的坟去年又被其后人迁走）
　　沿干涸的河谷进山，碎石子、沙砾遍布，小车爬高下低，既要避让来往的重型卡车，还要绕开被洪水冲涮形成的坑、巨大的石头，小心穿越布满荆棘的沙地，二十公里的路程，走了近两个小时。
　　目的地终于到了。下车后，深深吸了口气，看两座坟静静立于山坡上，环顾左右，我突然有些伤感。连绵的山峦，起起伏伏，看不到尽头。荒芜的山，无言耸立。只闻得山风低诉，枯草微吟。又见碎石匍匐潜身，闲云哀哀缓行。两座坟，我的先辈，弟兄俩的新家，就在这半山坡。恍若间，远山躬身作揖，我则身沉脚重。
　　来到爷爷坟前，父亲取出冥币、香、水果、烟、酒等祭品，在石板供桌上摆开，将两张白纸条压在坟头上。我们跪在地上，烧冥币，火焰起处，一股轻烟奔腾而起，巨额的冥钞仿佛全部飘进亲人的口袋里。将烟拆开，分一半烧掉，打开酒瓶，将半瓶酒撒在地上，又将家里做好的两大瓶汤泼了，然后放鞭炮。
　　堂兄前天已先祭典了，所以今天只堂妹一个人给五爷爷烧纸。她专门带了油泼辣子，因为昨晚，五爷爷托梦对她说：“让你妈给我炸些油泼辣子。”
　　我们把另半盒烟、半瓶酒烧、撒在五爷爷坟前，弟弟放了一挂鞭炮。
　　八二爷爷的迁走
　　二爷爷的儿子、儿媳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双双饿死，留下三男、一女，全部由二爷爷抚养成人。二爷爷老俩口、伯父伯母、二堂兄（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在埋葬时，伯父、伯母的坟也迁到南山老坟）的坟，原来都迁至北山。
　　前两年，大堂兄的二儿子、儿媳妇不是出车祸，就是生病，据大堂嫂说，是其父母的坟没迁好。所以高速路管理局让迁时，第一次，她反对迁坟，说问过阴阳了，深埋也可以。堂兄（五爷爷的长孙）让其厂里的工人用挖掘机，将整个山头深埋住，后办事处不同意，只好再全部挖开迁走。去年，大堂兄在广州做生意的大儿子出车祸，受点轻伤，连钱都不会数了（我想，应该是脑震荡）。其媳妇（这几年生意好，赚了些钱）就去问神婆，神婆咕咕哝哝地说，位置不对，没安置好。他们回来就想，经过苦思，终于发现，原来二堂兄的坟居中（按阴阳说法，老大居中，老二、老三按左右顺序排），当时的阴阳没考虑活着的大堂兄，没给他留地方，老二占了老大的位置！所以，由其出钱，另请阴阳，索性将二爷爷及其后代的坟全部迁走，异地重新安置。
　　对此，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亲戚不理解，有亲戚说，当时迁坟没花钱，心里烧得慌。自古有说法，人死入土为安，没想到，可怜的伯父伯母几内被挖出三次。后人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将人家亲兄弟强行分开，人为制造分离，与情与理，说不过去。
　　九二表姐
　　与大表兄聊天，不觉聊到大姑妈的二女儿。年前，二表姐夫五十岁刚过，就因病去世。从到医院检查，发现病情，到病亡，没超过两个月。
　　二表姐比大表兄长三岁，自小就很能吃苦，所以被小姑妈看上，说大表兄懒得很，让二表姐给做媳妇，亲上加亲。可惜大姑妈不同意，为此，小姑妈很生气，姊妹两个闹过很多年的别扭。
　　二表姐再能干，终究是女流，只能在家侍候老小，种庄稼，不能出去。二表姐夫嘴挺能说，但头脑不够精明，没有创业精神，只会出苦力，况且身体不强壮，赚不来钱，生活一直很拮据。他们俩口子的能吃苦出了名，所以不用出去打工，村子里谁家有事，都雇请他们去。结婚几年，先盖起两间厢房，没想到住了二十年，才积蓄够力量，盖上正房。他们盖房用的所有木材，都是自己种植的树；砖石、水泥、沙子及土，都是其经过多年用工换来，然后用人力车拉回自己家里。
　　新房盖上两年多，本该可以喘口气，但儿子在外上大学，每年要花不少钱，压力依然未减。女儿大了，自己找的对象，表姐夫嫌其家里穷，不同意，但女儿坚决要嫁，他心里生气，却也可奈何。将女儿嫁出去后，他才到医院检查，已是骨癌晚期。嫁女儿收了几个彩礼，不经花，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只能回家等死。
　　唉，人啊！用家乡话说，人走时，摔跟头拣到金元宝；人倒霉，放屁也打脚后跟。财神也溜沟子，钱往大堆里滚，穷者越穷，富者愈富。
　　2010－4－7

[发帖际遇]: 三月风被雷击中，找小雨买避雷针用了现金18元.

雨过无痕

热烈欢迎你的进驻。让我又能够看你你清丽的笔触。

雨过无痕

一个家庭的描述就揭示了整个世界的际景。精华的事情就交给沉香姐姐来办吧。

[发帖际遇]: 一池清水看着小小鱼饿得又哭又闹，到通州找奶妈吃奶花掉现金4元.

淡竹

呵呵，没想到，这个名字及所有主题还在，当初，这里聚集了一些非常优秀的朋友， 很想念他们。
谢谢清水关注。

雨过无痕

我即将下了。你也早休息。再见。

默默沉香

清明时节，既是祭祖，也是探亲访友的绝好机会。跟着三月风朋友的笔触，从一个个农家小院走出走入，那些朴实的民风民俗，又一次让我们开了眼界。文字散而不乱，絮絮聊来，就象家常的说话，让人深感亲切。

精华欣赏~并问三月风朋友好！

三月风

回复 7# 默默沉香


    谢谢领导关注，回问您好！

默默沉香

回复  默默沉香


    谢谢领导关注，回问您好！
三月风 发表于 2010-4-11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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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来到这里，我们就是朋友。叫我默默吧，别叫什么领导。喜欢你的文章呢。

[发帖际遇]: 默默沉香被帅哥救了, 失神下被人扒了现金5元.

雨过无痕

再来看看你。今天来得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