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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7 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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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理宏淵,談何容易。究其妙用,可略而言。〔卿雲〕江水,開《雅》、《
頌》之源;〔烝民〕、〔麥秀〕,建《國風》之始。覽其事跡,興廢如存,占彼
民情,困舒在目。則知詩者,所以宣元鬱之思,光神妙之化者也。先王協之於宮
徵,被之於簧絃,奏之於郊社,頌之於宗廟,歌之於燕會,諷之於房中。蓋以之
可以格天地,感鬼神,暢風教,通世情。此古詩之大約也。漢祚鴻朗,文章作新
,〔安世〕楚聲,溫純厚雅,孝武樂府,壯麗宏奇。縉紳先生,咸從附作。雖規
跡古風,各懷剞劂。美哉歌詠,漢德雍揚,可為《雅》、《頌》之嗣也。及夫興
懷觸感,民各有情。賢人逸士,呻吟於下里,棄妻思婦,歌詠於中閨。鼓吹奏乎
軍曲,童謠發於閭巷,亦十五《國風》之次也。東京繼軌,大演五言,而歌詩之
聲微矣。至於含氣布詞,質而不釆,七情雜遣,並自悠圓。或間有微疵,終難掩
玉。兩京詩法,譬之伯仲塤箎,所以相成其音調也。魏氏文學,獨專其盛。然國
運風移,古朴易解。曹、王數子,才氣慷慨,不詭風人。而特立之功,卒亦未至
。故時與之闇化矣。嗚呼!世代推移,理有必爾。風斯偃矣,何足論才?故特標
極界,以俟君子取焉。  夫任用無方,故情文異尚:譬如錢體為圓,鉤形為曲,箸則尚直,屏則成方
。大匠之家,器飾雜出。要其格度,不過總心機之妙應,假刀鋸以成功耳。至於
眾工小技,擅巧分門,亦自力限有涯,不可彊也。姑陳其目,第而為言。郊廟之
詞莊以嚴,戎兵之詞壯以肅,朝會之詞大以雝,公讌之詞樂而則。夫其大義固如
斯已。深瑕重纍,可得而言。崇功盛德,易夸而乏雅;華疏彩繪,易淫而去質;
干戈車革,易勇而亡警;靈節韶光,易采而成靡。蓋觀於大者,神越而心遊,中
無植幹,鮮不眩移,此宏詞之極軌也。若夫款款贈言,盡平生之篤好;執手送遠
,慰此戀戀之情。勗勵規箴,婉而不直;臨喪挽死,痛旨深長。雜懷因感以詠言
,覽古隨方而結論。行旅迢遙,苦辛各異;遨遊晤賞,哀樂難常;孤孽怨思,達
人齊物;忠臣幽憤,貧士鬱伊。此詩家之錯變,而規格之縱橫也。然思或朽腐而
未精,情或零落而未備,詞或罅缺而未博,氣或柔獷而未調,格或莠亂而未協,
咸為病焉。故知驅蹤靡常,城門一軌,揮斤污鼻,能者得之。若乃訪之於遠,不
下帶衽;索之以近,則在千里。此詩之所以未易言也。
  情者,心之精也。情無定位,觸感而興,既動於中,必形於聲。故喜則為笑
啞,憂則為吁戲,怒則為叱吒。然引而成音,氣實為佐;引音成詞,文實與功。
蓋因情以發氣,因氣以成聲,因聲而繪詞,因詞而定韻,此詩之源也。然情實眑
眇,必因思以窮其奧;氣有粗弱,必因力以奪其偏;詞難妥帖,必因才以致其極
;才易飄揚,必因質以御其侈。此詩之流也。由是而觀,則知詩者乃精神之浮英
,造化之秘思也。若夫妙騁心機,隨方合節,或約旨以植義,或宏文以敘心,或
緩發如朱絃,或急張如躍楛,或始迅以中留,或既優而後促,或慷慨以任壯,或
悲悽以引泣,或因拙以得工,或發奇而似易。此輪匠之超悟,不可得而詳也。《
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若乃因言求意,其亦庶乎有得歟!
  魏詩,門戶也;漢詩,堂奧也。入戶升堂,固其機也。而晉氏之風,本之魏
焉。然而判跡於魏者,何也?故知門戶非定程也。陸生之論文曰〔非知之難,行
之難也。〕夫既知行之難,又安得云知之非難哉﹖又曰:〔詩緣情而綺靡。〕則
陸生之所知,固魏詩之渣穢耳。嗟夫!文勝質衰,本同末異,此聖哲所以感歎,
翟、朱所以興哀者也。夫欲拯質,必務削文,欲返本,必資去末。是固曰然。然
非通論也。玉韞於石,豈曰無文,淵珠露采,亦匪無質。由質開文,古詩所以擅
巧。由文求質,晉格所以為衰。若乃文質雜興,本末並用,此魏之失也。故繩漢
之武,其流也猶至於魏;宗晉之體,其敝也不可以悉矣。
  夫情能動物,故詩足以感人。荊軻變徵,壯士瞋目;延年婉歌,漢武慕歎。
凡厥含生,情本一貫,所以同憂相瘁,同樂相傾者也。故詩者風也,風之所至,
草必偃焉。聖人定經,列國為風,固有以也。若乃歔欷無涕,行路必不為之興哀
;愬難不膚,聞者必不為之變色。故夫直戇之詞,譬之無音之絃耳,何所取聞於
人哉?至於陳采以眩目,裁虛以蕩心,抑又末矣。
  詩家名號,區別種種。原其大義,固自同歸。歌聲雜而無方,行體疏而不滯
。吟以呻其鬱,曲以導其微,引以抽其臆,詩以言其情,故名因象昭。合是而觀
,則情之體備矣。夫情既異其形,故辭當因其勢。譬如寫物繪色,倩盼各以其狀
;隨規逐矩,圓方巧獲其則。此乃因情立格,持守圜環之大略也。若夫神工哲匠
,顛倒經樞,思若連絲,應之杼軸,文如鑄冶,逐手而遷,從衡參互,恒度自若
。此心之伏機,不可強能也。
  朦朧萌坼,情之來也;汪洋漫衍,情之沛也;連翩絡屬,情之一也;馳軼步
驟,氣之達也;簡練揣摩,思之約也;頡頏累貫,韻之齊也;混沌貞粹,質之檢
也;明雋清圓,詞之藻也。高才閒擬,濡筆求工,發旨立意,雖旁出多門,未有
不由斯戶者也。至於〔垓下〕之歌,出自流離;〔煮豆〕之詩,成於草率。命詞
慷慨,並自奇工。此則深情素氣,激而成言,詩之權例也。傳曰:〔疾行無善跡
。〕乃藝家之恒論也。昔桓譚學賦於揚雄。雄令讀千首賦。蓋所以廣其資,亦得
以參其變也。詩賦粗精,譬之絺綌,而不深探研之力,宏識誦之功,何能益也?
故古詩三百,可以博其源;遺篇十九,可以約其趣;樂府雄高,可以厲其氣;《
離騷》深永可以裨其思。然後法經而植旨,繩古以崇辭,雖或未盡臻其奧,我亦
罕見其失也。嗚呼!雕繢滿目,並已稱工,芙蓉始發,尤能擅麗。後世之惑,宜
益滋焉。夫未睹鈞天之美,則〔北里〕為工;不詠〔關睢〕之亂,則〔桑中〕為
雋。故匪師曠,難為語也。
  夫詞士輕偷,詩人忠厚。上訪漢、魏,古意猶存。故蘇子之戒愛景光,少卿
之厲崇明德,規善之辭也。魏武之悲東山,王粲之感鳴鶴,子恤之辭也。甄后致
頌於延年,劉妻取譬於唾井,繾綣之辭也。子建言恩,何必衾枕,文君怨嫁,願
得白頭,勸諷之辭也。究其微旨,何殊經術?作者蹈古徹之嘉粹,刊佻靡之非輕
,豈直精詩,亦可以養德也。〔鹿鳴〕、〔頍弁〕之宴好,〔黍離〕、〔有蓷〕
之哀傷,〔氓蚩〕、〔晨風〕之悔歎,〔蟋蟀〕、〔山樞〕之感慨,〔柏舟〕、
〔終風〕之憤懣,〔杕杜〕、〔葛藟〕之憫恤,〔葛屨〕、〔祈父〕之譏訕,〔
黃鳥〕、〔二子〕之痛悼,〔小弁〕、〔何人斯〕之怨誹,〔小宛〕、〔雞鳴〕
之戒惕,〔大東〕、〔何草不黃〕之困疵,〔巷伯〕、〔鶉奔〕之惡惡,〔綢繆
〕、〔車舝〕之歡慶,〔木瓜〕、〔采葛〕之情念,〔雄雉〕、〔伯兮〕之思懷
,〔北山〕、〔陟岵〕之行役,〔伐檀〕、〔七月〕之勤敏,〔棠棣〕、〔蓼莪
〕之大義,皆曲盡情思,婉孌氣辭。哲匠縱橫,畢由斯閾也。
  詩之詞氣,雖由政教,然支分條布,略有徑庭。良由人士品殊,藝隨遷易。
故宗工鉅匠,詞淳氣平;豪賢碩俠,辭雄氣武;遷臣孽子,辭厲氣促;逸民遺老
,辭玄氣沈;賢良文學,辭雅氣俊;輔臣弼士,辭尊氣嚴;閹僮壼女,辭弱氣柔
;媚夫倖士,辭靡氣蕩;荒才嬌麗,辭淫氣傷。
  七言始起,咸曰〔柏梁〕。然甯戚扣牛,已肇〔南山〕之篇矣。其為則也,
聲長字縱,易以成文。故蘊氣琱詞,與五言略異。要而論之:〔滄浪〕擅其奇,
〔柏梁〕宏其質,〔四愁〕墜其雋,〔燕歌〕開其靡。他或雜見於樂篇,或援格
於賦系,妍醜之間,可以類推矣。
  詩貴先合度,而後工拙。縱橫、格軌,各具風雅;繁欽〔定情〕,本之鄭、
衛。〔生年不滿百〕,出自《唐風》;王粲〔從軍〕,得之二《雅》;張衡〔同
聲〕,亦合〔關雎〕。諸詩固自有工醜,然而並驅者,託之軌度也。
  夫哲匠鴻才,固由內穎;中人承學,必自跡求。大扺詩之妙軌:情若重淵,
奧不可測;詞如繁露,貫而不雜;氣如良駟,馳而不軼。由是而求,可以冥會矣

  樂府往往敘事,故與詩殊。蓋敘事辭緩,則冗不精。〔翩翩堂前燕〕,疊字
極促乃佳。阮瑀〔駕出北郭門〕,視〔孤兒行〕太緩弱,不逮矣。
  詩不能受瑕。工拙之間,相去無幾,頓自絕殊。如〔塘上行〕云:
莫以豪賢故,棄捐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棄捐蔥與薤。
莫以麻枲賤,棄捐菅與蒯。

〔浮萍篇〕則曰:
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新人雖可愛,無若故可歡。

本自倫語,然佳不如〔塘上行〕。
  古詩句格自質,然大入工。〔唐風‧山有樞〕云:〔何不日鼓瑟。〕鐃歌詞
曰:〔臨高臺以軒〕,可以當之。又〔江有香草目以蘭,黃鵠高飛離哉翻。〕絕
工美,可為七言宗也。
  氣本尚壯,亦忌銳逸。魏祖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
已。〕猶曖曖也。思王〔野田黃雀行〕,譬如錐出囊中,大索露矣。
  樂府中有〔妃呼豨〕、〔伊阿那〕諸語,本自亡義,但補樂中之音。亦有疊
本語,如曰〔賤妾與君共餔糜〕〔共餔糜〕之類也。
  〔生年不滿百〕四語,〔西門行〕亦掇之,古人不諱重襲,若相援爾。覽〔
西門〕終篇,固咸自鑠古詩,然首尾語精,可二也。
  溫裕純雅,古詩得之。遒深勁絕,不若漢鐃歌樂府詞。
  樂府〔烏生八九子〕、〔東門行〕等篇,如淮南小山之賦,氣韻絕峻,止可
與孟德道之;王、劉文學,皆當袖手爾。
  韋、仲、班、傅輩四言詩,窘縛不蕩。曹公〔短歌行〕,子建〔來日大難〕
,工堪為則矣。白狼、槃木詩三章,亦佳,緣不受《雅》、《頌》困耳。
  漢、魏之交,文人特茂,然衰世叔運,終鮮粹才。孔融懿名,高列諸子,視
〔臨終詩〕,大類銘箴語耳。應瑒巧思逶迤,失之靡靡,休璉〔百一〕,微能自
振,然傷媚焉。仲宣流客,慷慨有懷,西京之餘,鮮可誦者。陳琳意氣鏗鏗,非
風人度也。阮生優緩有餘,劉楨錐角重峭,割曳綴懸,並可稱也。曹丕資近美媛
,遠不逮植,然植之才,不堪整栗,亦有憾焉。若夫重熙鴻化,烝育叢材,金玉
其相,綽哉有斐,求之斯病,殆寡已夫。
  古詩降魏,辭人所遺。雖蕭統簡輯,過冗而不精。劉勰〔緒論〕,亦略而未
備。況夫人懷敝帚,自過千金,《法言》懿則,遂見委廢。至於篇句,零落雖深
,猶幸有存者,可足徵也。故著此篇,以標準的,粗方大義,誠不越茲,後之君
子,庶可以考已。
  客論曰:傳云〔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蓋傷之也。降自桓、靈廢而禮樂崩,
晉、宋王而新聲作,古風沉滯,蓋已甚焉。述者上緣聖則,下擿儒玄,廣教化之
源,崇文雅之致,削浮華之風,敦古朴之習,誠可尚已。恐學士狎耳目之玩,譏
瑣尾之文,故序而系之,俾知所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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