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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齋夜話  宋‧洪覺範(僧‧惠洪)
卷一
江神嗜黃魯直書韋詩
王榮老嘗官於觀州,欲渡觀江,七日風作,不得濟。父老曰:〔公篋中必蓄寶物,
此江神極靈,當獻之得濟。〕榮老顧無所有,惟玉塵尾,即以獻之,風如故。又以
端硯獻之,風愈作。又以宣包虎帳獻之,皆不驗。夜臥念曰:〔有魯直草書扇頭,
題韋應物詩曰:『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
舟自橫。』〕即取視,儻恍之際,曰:〔我猶不識,鬼寧識之乎?〕持以獻之,香
火未收,天水相照,如兩鏡展對,南風徐來,帆一餉而濟。予謂:觀江神必元祐遷
客之鬼;不然,何嗜之深也?
秦少游作坡筆語題壁
東坡初未識秦少游,少游知其將復過維揚,作坡筆語題壁於一山中寺。東坡果不能
辨,大驚。及見孫莘老,出少游詩詞數百篇,讀之,乃歎曰:〔向書壁者豈此郎也
?〕
羅漢第五尊失隊
予往臨川景德寺,與謝無逸輩升閣,得禪月所畫十八應真像甚奇,而失第五軸。予
口占嘲之曰:〔十八聲聞解埵根,少叢林漢亂山門。不知何處邏齋去,不見雲堂第
五尊。〕明日有女子來拜,敘曰:〔兒南營兵妻也,寡而食素,夜夢一僧來,言曰
:『我本景德僧,因行失隊,煩相引歸寺,可乎?』既覺,而鄰家要飯,入其門,
壁間有畫僧,形狀了然,夢所見也。〕時朱世英守臨州,異之,使迎還,為閣藏之
。予方少年時,羅漢且畏予嘲,及其老也,如梵吉者亦見悔,可怪也。
東坡夢銘紅靴
東坡倅錢塘日,夢神宗召入禁,宮女環侍,一紅衣女捧紅靴一雙,命軾銘之。覺而
忘,其中一聯云:〔寒女之絲,銖積寸累。步武所及,雲蒸雷起。〕既畢,進御。
上極歎其敏,詔使宮女送出。睇視裙帶間有六言詩一首曰:〔百疊依依水縐,六銖
縰縰雲輕。植立含風殿廣,微聞環珮搖聲。〕
詩本出處
東坡作《海棠》詩曰:〔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燒銀燭照紅妝。〕事見《太真外傳》
,曰:〔上皇登沈香亭,詔太真妃子。妃於時卯醉未醒,命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
妃子醉顏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上皇笑曰:『是豈妃子醉,真海棠睡未足耳
。』作《尼童》詩曰:〔應將白練作仙衣,不許紅膏汙天質。〕事見則天長壽二年
詔書,曰:〔應天下尼,當用細白練為衣。〕作《橄欖》詩曰:〔待得微甘回齒頰
,已輸崖蜜十分甜。〕崖蜜事見《鬼谷子》,曰:〔照夜青,螢也;百花醴,蜜也
;崖蜜,櫻桃也。〕作《贈舉子》詩曰:〔平生萬事足,所欠惟一死。〕事見梁僧
史,曰:〔世祖宴東府,王公畢集,詔跋陀羅至。跋陀羅皤然清臞,世祖望見,謂
謝莊曰:『摩訶衍有機辨,當戲之。』跋陀趨外陛,世祖曰:『摩訶衍不負遠來,
惟有一死在。』即應聲曰:『貧道客食陛下三十載,恩德厚矣,無所欠,所欠者惟
一死耳。』〕李太白詩曰:〔昔作芙蓉花,今為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陶弘景仙方注曰:〔斷腸草,不可食,其花美好,名芙蓉。〕
宋神宗詔禁中不得牧豭豚因悟太祖遠略
陳瑩中為予言:神宗皇帝一日行後苑,見牧豭豚者,問何所用。牧者對曰:〔自祖
宗以來,長令畜之,自稚養以至大,則殺之,又養稚者。前朝不敢易,亦不知果安
用?〕神宗沉思久之,詔付所司,禁中不得復畜。數月,衛士忽獲妖人,急欲血澆
之,禁中卒不能致。神宗方悟太祖遠略亦及此。
東坡南遷朝雲隨侍作詩以佳之詩
東坡南遷,侍兒王朝雲者請從行。東坡佳之,作詩,有序曰:〔世謂樂天有鬻駱放
楊枝詞,佳其至老病不忍去也。然夢得詩云:『春盡絮飛留不得,隨風好去落誰家
?』樂天亦云:『病與樂天相共住,春同樊素一時歸。』則是樊素竟去也。予家有
數妾,四五年相繼辭去,獨朝雲隨予南遷。因讀樂天詩,戲作此贈之云:不學楊枝
別樂天,且同通德伴伶玄。伯仁絡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經卷藥爐新活計,
舞裙歌板舊因緣。丹成隨我三山去,不作巫陽雲雨仙。〕蓋紹聖元年十一月也。三
年七月五日,朝雲卒,葬於棲禪寺松林中,直大聖塔。又和詩曰:〔苗而不秀豈其
天,不使童烏與我玄。駐景恨無千歲藥,贈行唯有小乘禪。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
三生斷後緣。歸臥竹根無遠近,夜燈懃禮塔中仙。〕又作《梅花》詞曰〔玉骨那愁
瘴霧〕者,其寓意為朝雲作也。秦少游曰:〔唐詩閨怨詞曰:『繡閣開金鎖,銀臺
點夜燈。長征君自慣,獨臥妾何曾。』此正語病之著者,而選詩自謂精之,果精乎
?〕參廖子曰:〔林下人好言詩,纔見誦貫休、齊己詩,便不必問。〕
東坡書壁
前輩訪人不遇,皆不書壁。東坡作行記,不肯書牌,惡其特地,止書壁耳。候人未
至,則掃墨竹。
古人貴識其真
東坡每曰:古人所貴者,貴其真。陶淵明恥為五斗米屈於鄉里小兒,棄官去。歸久
之,復遊城郭,偶有羨於華軒。漢高帝臨大事,鑄印銷印,甚於兒戲。然其正真明
白,照映千古,想見其為人。問士大夫蕭何何以知韓信,竟未有答之者。
東坡得陶淵明之遺意
東坡嘗曰:淵明詩初看若散緩,熟看有奇句。如〔日暮巾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
望煙火,稚子候簷隙。〕又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又曰:〔靄靄遠人
村,依依墟里煙。犬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大率才高意遠,則所寓得其妙,造
語精到之至,遂能如此。似大匠運斤,不見斧鑿之痕。不知者疲精力,至死不知悟
,而俗人亦謂之佳。如曰:〔一千里色中秋月,十萬軍聲半夜潮。〕又曰:〔蝴蝶
夢中家萬里,子規枝上月三更。〕又曰:〔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
皆如寒乞相,一覽便盡。初如秀整,熟視無神氣,以其字露也。東坡作對則不然,
如曰〔山中老宿依然在,桉上《楞嚴》已不看〕之類,更無齟齬之態。細味對甚的
而字不露,此其得淵明遺意耳。
鳳翔壁上詩
東坡曰:予少官鳳翔,行山邸,見壁間有詩曰:〔人間無漏仙,兀兀三杯醉。世上
沒眼禪,昏昏一覺睡。雖然沒交涉,其奈略相似。相似尚如此,何況真箇是。〕故
其海上作《濁醪有妙理賦》曰:〔常因既醉之適,方識此心之正。〕然此老言人心
之正,如孟子言人性善,何以異哉!
廬橘
東坡詩曰:〔客來茶罷渾無有,廬橘微黃尚帶酸。〕張嘉甫曰:〔廬橘何種果類?
〕答曰:〔枇杷是矣。〕又曰:〔何以驗之?〕答曰:〔事見相如賦。〕嘉甫曰:
〔廬橘夏熱,黃甘橙榛,枇杷橪柿,亭奈厚朴。廬橘果枇杷,則賦不應四句重用。
應劭注曰:《伊尹書》曰:〔箕山之東,青鳥之所,有廬橘,常夏熱。〕不據依之
何也?〕東坡笑曰:〔意不欲耳。〕
東坡論文與可詩
東坡嘗對歐公誦文與可詩曰:〔美人卻扇坐,羞落庭下花。〕歐公笑曰:〔與可無
此句,與可拾得耳。〕世徒知與可掃墨竹,不知其高才兼諸家之妙,詩尤精絕。戲
作《鷺鷥詩》曰:〔頸細銀鉤淺曲,腳高綠玉深翹。岸上水禽無數,有誰似汝風標
。〕
的對
東坡曰:世間之物,未有無對者,皆自然生成之象。雖文字之語亦然,但學者不思
耳。如因事,當時為之語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則其前有〔雍齒且侯,吾
屬何患〕。太宗曰:〔我見魏徵常媚嫵。〕則德宗乃曰:〔人言盧杞是奸邪。〕
東坡留題姜唐佐扇楊道士息軒姜秀郎几間
東坡在儋耳,有姜唐佐者從乞詩。唐佐,朱崖人,亦書生。東坡借其手中扇,大書
其上曰:〔滄海何曾斷地脈,朱崖從此破天荒。〕又書司命宮楊道士息軒曰:〔無
事此靜坐,一日是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黃金不可成,白髮日夜出。開
眼三十秋,速於駒過隙。是故東坡老,貴汝一念息。時來登此軒,望見過海席。家
山歸未得,題詩寄屋壁。〕有黎女插茉莉花,嚼檳榔,戲書姜秀郎几間曰:〔暗麝
著人簪茉莉,紅潮登頰醉檳榔。〕其放浪如此。
換骨奪胎法
山谷云:〔詩意無窮,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少陵不
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規模其意形容之,謂之奪胎法。〕如
鄭谷《十日菊》曰:〔自緣今日人心別,未必秋香一夜衰。〕此意甚佳,而病在氣
不長。西漢文章雄深雅健者,其氣長故也。曾子固曰:〔詩當使人一覽語盡而意有
餘,乃古人用心處。〕所以荊公作《菊詩》則曰:〔千花百卉雕零後,始見閒人把
一支。〕東坡則曰:〔萬事到頭終是夢,休,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又如李
翰林詩曰:〔鳥飛不盡暮天碧。〕又曰:〔青天盡處沒孤鴻。〕然其病如前所論。
山谷作《登達觀臺》詩曰:〔瘦藤拄到風煙上,乞與遊人眼界開。不知眼界闊多少
,白鳥去盡青天回。〕凡此之類,皆換骨法也。顧況詩曰:〔一別二十年,人堪幾
回別。〕其詩簡緩而立意精確。舒王作《與故人詩》曰:〔一日君家把酒杯,六年
波浪與塵埃。不知烏石江頭路,到老相逢得幾回。〕樂天詩曰:〔臨風杪秋樹,對
酒長年身。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東坡《南中作》詩曰:〔兒童誤喜朱顏在
,一笑那知是醉紅。〕凡此之類,皆奪胎法也。學者不可不知。
詩用方言
詩人多用方言,南人謂象牙為白暗,犀為黑暗,故老杜詩曰:〔黑暗通蠻貨。〕又
謂睡美為黑甜,謂飲酒為軟飽,故東坡詩曰:〔三盃軟飽罷,一枕黑甜餘。〕
老嫗解詩
白樂天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降,則易之
。故唐末之詩近於鄙俚也。
采石渡鬼
歐陽文忠公慶曆末,宿采石。舟人甫鼾,潮至月黑,公方就寢,微聞呼聲曰:〔去
未?〕舟尾有答者曰:〔有參政船宿此,不可擅去,齋料幸為攜至。〕公驚,私念
曰:舟尾逼甫,且無從人,必是鬼。通夕不寐。五鼓,岸上獵獵馳驟聲,舟尾者呼
曰:〔齋料幸見還。〕有且行且答者曰:〔道場不清淨,無所得而皈領,略多嗟恨
之詞。〕公異之。後遊金山,與長老瑞新語,新曰:〔某夜還有水陸,有施主攜室
至,忽乳一子,俄覺腥風滅燭,大眾恐。使人問其時,乃公宿采石之夜。〕其後蔡
州求退之銳者,亦其前知然耶?時公自參知政事除蔡州。黃魯直熙寧初宿石塘寺,
寺有鬼靈異,若獨足公之類,然獨足寺僧敬信之。一夕夢曰:〔分寧黃刑部至。〕
僧曰:〔侍郎乎?尚書乎?〕曰:〔侍郎也。〕魯直南遷已六十,親故憂其禍大,
又南方瘴霧,非菜肚老人所宜。魯直笑曰:〔宜州者,所以宜人也。且石塘鬼非村
落間無智愚鬼,侍郎之言,豈欺我哉!〕魯直竟歿於宜州。較采石之鬼,何愚智相
去三十里。豈魯直癡絕,故欺之耶?
李後主亡國偈
宋太祖將問罪江南,李後主用謀臣計,欲拒王師。法眼禪師觀牡丹於大內,因作偈
諷之曰:〔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髮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豔曳隨朝露,馨
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後主不省,王師旋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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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韓歐范蘇嗜詩
韓魏公罷政判北京,作《園中行》詩:〔風定曉枝蝴蝶舞,雨勻春圃桔槔閑。〕又
嘗以謂意趣所至,多見於嗜好。歐陽文忠喜士為天下第一,嘗好誦孔北海〔坐上客
常滿,樽中酒不空〕。范文正公清嚴,而喜論兵,常好誦韋蘇州詩〔兵衛森畫戟,
燕寢凝清香〕。東坡友愛子由,而味著清境,每誦〔何時風雨夜,復此對床眠〕。
山谷寄傲士林,而意趣不忘江湖,其作詩曰:〔九陌黃塵烏帽底,五湖春水白鷗前
。〕又曰:〔九衢塵土烏靴底,想見滄州白鳥雙。〕又曰:〔夢作白鷗去,江湖水
貼天。〕又作《演雅》詩曰:〔江南野水碧於天,中有白鷗閑似我。〕
陳無己挽詩
予問山谷:〔今之詩人,誰為冠?〕曰:〔無出陳師道無己。〕問:〔其佳句如何
?〕曰:〔吾見其作溫公挽詞一聯,便知其才不可敵。曰:政雖隨日化,身已要人
扶。〕
洪駒父評詩之誤
洪駒父曰:〔柳子厚詩曰:『(上欸下乃)靄一聲山水綠。』(上欸下乃)音奧,
而世俗乃分(上欸下乃)為二字,誤矣。如老杜詩曰:『雨腳泥滑滑。』世俗易為
『兩腳泥滑滑。』王元之詩曰:『春殘葉密花枝少,睡起茶親酒盞疏。』世以為『
睡起茶多酒盞疏』。多此類。〕
留食戲語大笑噴飯
予與李德修、游公義過一新貴人,貴人留食。予三人者皆以左手舉箸,貴人曰:〔
公等皆左轉也。〕予遂應聲曰:〔我輩自應須左轉,知君豈是背匙人。〕一座大笑
,噴飯滿案。
歐陽夷陵黃牛廟東坡錢塘西湖詩
歐陽公《黃牛廟》詩曰:〔石馬繫祠門。〕東坡《錢塘》詩曰:〔我識南屏金鯽魚
。〕二句皆似童稚語,然皆記一時之事。歐陽嘗夢至一神祠,祠前有石馬缺左耳,
及謫夷陵,過黃牛廟,所見如夢。西湖南屏山興教寺,池有鯽十餘尾,皆金色,道
人齋餘,爭倚檻投餅餌為戲,東坡習西湖久,故寓於詩詞耳。
古樂府前輩多用其句
予嘗館州南客邸,見所謂常賣者,破篋中有詩編寫本,字多漫滅,皆晉簡文帝時名
公卿,而詩語工甚。有古意樂府曰〔繡幕圍香風,耳節朱絲桐。不知理何事,淺立
經營中。護惜如窮褲,隄防託守宮。今日牛羊上丘壟,當時近前面發紅〕云云。前
輩多全用其句,老杜曰:〔意象慘澹經營中。〕李長吉曰:〔羅幃繡幕圍香風。〕
山谷曰:〔今日牛羊上丘壟,當時近前左右瞋。〕予見魯直,未得此書。窮褲,漢
時語也,今襠褲是也。
雷轟薦福碑
范文正公鎮鄱陽,有書生獻詩甚工,文公禮之。書生自言:〔天下之至寒餓者,無
在某右。〕時盛習歐陽率更字,薦福寺碑墨本直千錢。文正為具紙墨,打千本,使
售於京師。紙墨已具,一夕,雷擊碎其碑。故時人為之語曰:〔有客打碑來薦福,
無人騎鶴上揚州。〕東坡作《窮措大詩》曰:〔一夕雷轟薦福碑。〕
立春王禹玉口占
歐公、王禹玉俱在翰苑,立春日當進詩貼子。會溫成皇后薨,閣虛不進,有旨亦令
進。歐公經營中,禹玉口占促寫曰:〔昔聞海上有三山,煙鎖樓臺日月閑。花似玉
容長不老,只應春色勝人間。〕歐公喜其敏速。禹玉,歐公門生也,而同局,近世
盛事。其詩略曰:〔當年叨入武成宮,曾看揮毫氣吐虹。夢寐閑思十年事,笑談今
此一樽同。喜君新賜黃金帶,顧我今為白髮翁〕云云。
稚子
老杜詩曰:〔竹根稚子無人見,沙上鳧雛並母眠。〕世不解〔稚子無人見〕何等語
。唐人《食筍》詩曰:〔稚子脫錦繃,駢頭玉香滑。〕則稚子為筍明矣。贊寧《雜
誌》曰:〔竹根有鼠,大如貓,其色類竹,名竹豚,亦名稚子。〕予問韓子蒼,子
蒼曰:〔筍名稚子,老杜之意也,不用《食筍》詩亦可。〕
老杜劉禹錫白居易詩
老杜《北征》詩曰:〔唯昔艱難初,事與前世別。不聞夏商衰,中自誅褒妲。〕意
者明皇覽夏、商之敗,畏天悔過,賜妃子死也。而劉禹錫《馬嵬》詩曰:〔官軍誅
佞幸,天子舍夭姬。群吏伏門屏,貴人牽帝衣。〕白樂天《長恨》詞曰:〔六軍不
發爭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乃是官軍迫使殺妃子,歌詠祿山叛逆耳。孰謂劉、
白能詩哉!其去老杜何啻九牛毛耶。《北征》詩識君臣之大體,忠義之氣與秋色爭
高,可貴也。
館中夜談韓退之詩
沈存中、呂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澤,治平中同在館中夜談詩。存中曰:〔
退之詩,押韻之文耳,雖健美富贍,然終不近詩。〕吉甫曰:〔詩正當如是,吾謂
詩人亦未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澤是吉甫,於是四人者交相攻,久不決。
公澤正色謂正仲曰:〔君子群而不黨,公獨黨存中。〕正仲怒曰:〔我所見如此,
偶因存中便謂之黨,則君非黨吉甫乎?〕一坐大笑。予嘗熟味退之詩,真出自然,
其用事深密,高出老杜之上。如《符讀書城南》詩〔少長聚嬉戲,不殊同隊魚〕,
又〔腦脂蓋眼臥壯士,大招掛壁何由彎〕,皆自然也。襄陽魏泰曰:〔韓退之詩曰
:『剝苔吊班林,角黍餌沈塚。』竹非墨點之斑也,楚竹初生,蘚封之,土人斫之
,浸水中,洗去蘚,故蘚痕成紫暈耳。〕
昭州崇寧寺觀音竹永州澹山岩馴狐
鄒志完南遷,自號道鄉居士。在昭州江上為居,屋近崇寧寺,因閱《華嚴經》於觀
音像前。有修竹三根生像之後,志完揭茅出之,不可,乃垂枝覆像,有如世畫寶陀
山岩竹,今猶在。昭人扃鎖之,以為過客遊觀。北還,過永州澹山岩,岩有馴狐,
凡貴客至則鳴。志完將至,而狐輒鳴。寺僧出迎,志完怪之,僧以狐鳴為對。志完
作詩曰:〔我入幽岩亦偶然,初無消息與人傳。馴狐戲學仙伽客,一夜飛鳴報老禪
。〕
僧賦蒸豚詩
王中令既平蜀,捕逐餘寇,與部隊相遠,饑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
怒,欲斬之,僧應對不懼,公奇而赦之,問求蔬食。僧曰:〔有肉無蔬。〕公益奇
之。餽之以蒸豬頭,食之甚美,公喜,問:〔僧止能飲酒食肉耶,為有他技也?〕
僧自言能為詩,公令賦食蒸豚,操筆立成,曰:〔嘴長毛短淺含臕,久向山中食藥
苗。蒸處已將蕉葉裹,熟時兼用杏漿澆。紅鮮雅稱金盤飣,軟熟真堪玉箸挑。若把
羶根來比並,羶根只合吃藤條。〕公大喜,與紫衣師號。東坡元祐初見公之玄孫訥
,夜話及此,為記之。
王平父夢至靈芝宮
王平甫熙寧癸丑歲,直宿崇文館,夢有人要之至海上。見海中央宮殿甚盛,其中作
樂,笙簫鼓吹之伎甚眾,題其宮曰〔靈芝宮〕。平甫欲與俱往,有人在宮側,隔水
謂曰:〔時未至,且令去,他日當迎之。〕至此恍然夢覺,時禁中已鐘鳴。平甫頗
自負不凡,為詩記之曰:〔萬頃波濤木葉飛,笙歌宮殿號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
長樂鐘來夢覺時。〕
安世高請福共亭廟秦少游宿此夢天女求贊
安世高者,安息國王之嫡子也,為沙門。漢桓帝建和初至長安,靈帝末關中大亂,
謂人曰:〔我有道伴在江南,當往省之。〕人曰:〔遊宦乎?沙門乎?〕曰:〔以
嗔故為神,然吾亦往廣州償債耳。〕世高舟次廬山共亭湖廟下,廟甚靈,能分風送
往來之舟。世高舟人捧牲請福,神輒降曰:〔舟有沙門,乃不俱來耶?〕世高聞之
,為至廟下。神復語曰:〔我果以多嗔致此業,今家此湖,千里皆所轄,以雖嗔而
好施,故多寶玩。以縑千匹、黃白物付君,為建佛寺為冥福。〕今洪州大安寺是也
。秦少游南遷,宿廟下,登岸縱望久之,歸臥舟中,聞風聲,側枕視,微波月影縱
橫,追繹昔嘗宿雲老惜竹軒,見西湖月夜如此,遂夢美人,自言維摩詰散花天女也
,以維摩詰像來求贊。少游極愛其畫,默念曰:〔非道子不能作此。〕天女以詩戲
少游曰:〔不知水宿分風浦,何似秋眠惜竹軒。聞道詩詞妙天下,廬山對眼可無言
。〕少游夢中題其像曰:〔竺儀華,夢瘴面囚首,口雖不言,十分似九。應笑舌覆
大千作師子吼,不如博取妙喜如陶家手。〕予過雷州天寧,與戒禪師夜話,問少游
字畫。戒出此傳為示,少游筆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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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諸葛亮劉伶陶潛李令伯文如肺腑中流出
李格非善論文章,嘗曰:〔諸葛孔明《出師表》、劉伶《酒德頌》、陶淵明《歸去
來辭》、李令伯《乞養親表》,皆沛然從肺腑中流出,殊不見有斧鑿痕。是數君子
,在後漢之末、兩晉之間,初未嘗以文章名世,而其意超邁如此。吾是以知文章以
氣為主,氣以誠為主。〕故老杜謂之詩史者,其大過人在誠實耳。誠實著見,學者
多不曉。如玉川子《醉歸》詩曰:〔昨夜村飲歸,健倒三四五。摩挲青莓苔,莫嗔
驚著汝。〕王荊公用其意作扇子詩曰:〔玉斧修成寶月團,月邊仍有女乘鸞。青冥
風露非人世,鬢亂釵橫特地寒。〕
池塘生春草
晝公云:〔『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之句,謂有神助,其妙意不可以言傳。〕
而古今文士多從而稱之,謂之確論。獨李元膺曰:〔予反覆觀此句,未有過人處,
不知晝公何從見其妙?〕蓋古今佳句在此一聯之上者尚多。古之人意有所至,則見
於情,詩句蓋其寓也。謝公平生喜見惠連,夢中得之,蓋當論其情意,不當泥其句
也。如謝東山喜見羊曇,羊叔子喜見鄒湛,王述喜見坦之,皆其情意所至,不可名
狀,特無詩句耳。
詩說煙波縹緲處
予自並州還故里,館延福寺。寺前有小溪,風物類斜川,予兒童時戲劇處也。嘗春
深獨行溪上,作小詩曰:〔小溪倚春漲,攘我釣月灣。新晴為不平,約束晚來還。
銀梭時撥刺,破碎波中山。整釣背落日,一葉軟紅間。〕又嘗暮寒歸見白鳥,作詩
曰:〔剩水殘山慘澹間,白鷗無事釣舟閑。個中著我添圖畫,便似華亭落照灣。〕
魯直謂予曰:〔觀君詩說煙波縹緲處,如陸忠州論國政,字字坦夷。前身非篙師、
沙戶種類耶?〕有詩,其略曰:〔吾年六十子方半,槁項頂螺忘歲年。脫卻衲衣著
簑笠,來佐涪翁刺釣船。〕予嘗對淵材誦之,淵材曰:〔此退之贈澄觀『我欲收斂
加冠巾』換骨句也。〕
山谷集句貴拙速不貴巧遲
集句詩,山谷謂之百家衣體,其法貴拙速,而不貴巧遲。如前輩曰:〔晴湖勝鏡碧
,衰柳似金黃〕,又曰:〔事治閑景象,摩捋白髭鬚〕,又曰:〔古瓦磨為硯,閑
砧坐當床〕,人以為巧。然皆疲費精力,積日月而後成,不足貴也。
東坡美謫仙句語作贊
〔曉披雲夢澤,笠釣青茫茫。〕又曰:〔暮騎紫雲去,海氣侵肌涼。〕東坡曰:〔
此語非李太白不能道也。〕嘗作贊曰:〔天人幾何同一漚,謫仙非謫乃其遊。揮斥
八極隘九州,化為兩鳥鳴相酬,一鳴一止三千秋。開元有道為少留,縻之不可矧肯
求。東望太白橫峨岷,眼高四海空無人。大兒汾陽中令君,小兒天台坐忘身。生平
不識高將軍,手涴吾足乃敢嗔,作詩一笑君應聞。〕
韋蘇州寄全椒道人詩
東坡曰:〔羅浮有野人,山中隱者或見之,相傳葛稚川之隸也。有鄧道士者,嘗見
其足跡。〕予偶讀韋蘇州詩《寄全椒道士》云:〔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澗底
束荊薪,歸煮白雲石。遙持一樽酒,遠慰風雨夕。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跡
其風度,則全椒道士豈亦鄧君之流乎?因以酒問,依蘇州韻作詩寄之曰:〔一杯羅
浮春,遠餉採薇客。遙知獨酌罷,醉臥松下石。幽人不可見,清嘯聞月夕。聊戲庵
中人,飛空本無跡。〕
棋隱語
舒王在鍾山,有道士來謁,因與棋,輒作數語曰:〔彼亦不敢先,此亦不敢先。惟
其不敢先,是以無所爭。惟其無所爭,故能入於不死不生。〕舒王笑曰:〔此特棋
隱語也。〕
李元膺喪妻長短句
許彥周曰:李元膺作南京教官,喪妻,作長短句曰:〔去年相逢深院宇,海棠下,
曾歌金鏤。歌罷花如雨。翠羅衫上,點點紅無數。今歲重尋攜手處,空物是人非春
莫。回首青門路。亂紅飛絮,相逐東風去。〕李元膺尋亦卒。
秦國大長公主挽詩
秦國大長公主薨,神考賜挽詞三首曰:〔海闊三山路,香輪定不歸。帳深空翡翠,
珮冷失珠璣。明月留歌扇,殘霞散舞衣。都門送車返,宿草自春菲。〕又曰:〔曉
發西城道,靈車望更遙。春風空魯館,明月斷秦蕭。塵入羅衣暗,香隨玉篆銷。芳
魂飛北渚,那復可為招。〕又曰:〔慶自天源發,恩從國愛申。歌鐘雖在館,桃李
不成春。水折空還沁,樓高已隔秦。區區會稽市,無復獻珠人。〕元豐初,臣魏泰
載之於詩話中,雖穆王《黃竹》、漢高《大風》之詞,皆莫可擬其仿佛。噫!豈特
前代帝王,蓋古今詞人之工者,無此作也。
荊公鍾山東坡餘杭詩
山谷云:〔天下清景,初不擇賢愚而與之遇,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荊公在鍾山定
林,與客夜對,偶作詩曰:『殘生傷性老耽書,年少東來復起予。各據槁梧同不寐
,偶然聞雨落階除。』東坡宿餘杭山寺,贈僧曰:『暮鼓朝鐘自擊撞,閉門欹枕對
殘紅。白灰旋撥通紅火,臥聽蕭蕭雪打窗。』〕人以為山谷之言為確論。
少游魯直被謫作詩
少游謫雷,悽愴,有詩曰:〔南土四時都熱,愁人日夜俱長。安得此身如石,一時
忘了家鄉。〕魯直謫宜,殊坦夷,作詩曰:〔老色日上面,懽情日去心。今既不如
昔,後當不如今。〕〔輕紗一幅巾,短簟六尺床,無客日自靜,有風終夕涼。〕少
游情鍾,故其詩酸楚;魯直學道休歇,故其詩閒暇。至於東坡,《南中》詩曰:〔
平生萬事足,所欠惟一死。〕則英特邁往之氣,不受夢幻折困,可畏而仰哉!
活人手段
司馬溫公童稚時,與群兒戲於庭。庭有大甕,一兒登之,偶墮甕水中。群兒皆棄去
,公則以石擊甕,水因穴而迸,兒得不死。蓋其活人手段已見於齠齔中,至今京洛
間多為小兒擊甕圖。
詩未易識
唐詩有〔竹逕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之句,歐陽文忠公愛之,每以語客曰:〔古人
工為發端,心雖曉之,才莫逮。欲仿此為一聯,終莫之能。〕以文忠公之才而謂不
能,詩蓋未易識也。
詩一字未易工
老杜詩云:〔身輕一鳥過。〕文忠公、梅聖俞初得一本而失〔過〕字,諸公續之曰
〔一鳥疾〕、〔一鳥落〕、〔一鳥去〕,及得善本,乃〔過〕字。乃知一字之工,
才力有短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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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詩話妄易句法字
司馬溫公《詩話》曰:〔魏野詩:『燒葉爐中無宿火,讀書窗下有殘燈。』而俗人
易『葉』為『藥』,不止不佳,亦和下句無氣味。〕魯直曰:〔老杜詩云:『黃獨
無苗山雪盛。』『黃獨』者,芋魁小者耳,江南名曰土卵,兩川多食之。而俗人易
曰『黃精』,子美流離,亦未有道人劍客食黃精也。如淵明曰:『採菊東籬下,悠
然見南山。』其渾成風味,句法如生成。而俗人易曰『望南山』,一字之差,遂失
古人情狀,學者不可不知也。〕
五言四句得於天趣
吾弟超然善論詩,其為人純至有風味。嘗曰:〔陳叔寶絕無肺腸,然詩語有警絕者
,如曰:『午醉醒來晚,無人夢自驚。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王維摩詰《山
中》詩曰:『溪清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舒王百家衣
體曰:『相愛不忍發,慘澹暮潮平。欲別更攜手,月明洲渚生。』此皆得於天趣。
〕予問之曰:〔句法固佳,然何以識其天趣?〕超然曰:〔能知蕭何所以識韓信,
則天趣可言。〕予竟不能詰,歎曰:〔溟滓然弟之哉!〕
夢中作詩
崇寧元年元日,粥罷昏睡,夢中忽作一詩,既覺輒能記之,曰:〔無賴東風試怒號
,共乘一葉傲驚濤。不知兩岸人皆愕,但覺中流笑語高。〕三月七日,偶與瑩中渡
湘江。是日大風,當斷渡,而瑩中必欲宿道林,小舟掀舞白浪中,兩岸聚觀膽落,
而瑩中笑聲愈高。予細繹夢中詩以語瑩中,瑩中云:〔此段公案,三十年後大行叢
林也。〕
西崑體
詩到李義山,謂之文章一厄。以其用事僻澀,時稱西崑體。然荊公晚年亦或喜之,
而字字有根蒂。如作雪詩曰:〔借問火城將策探,何如雲屋聽窗知。〕又曰:〔未
愛京師傳谷口,但知鄉里勝壺頭。〕其用事琢句,前輩無相犯者。昔李師中作送唐
介謫官詩曰〔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於山。並遊英俊顏何厚,已死奸諛骨尚
寒〕云云。已而,聞介赴月首上官,乃大悔,以書索其詩。唐公笑曰:〔吾正不用
此無對屬落韻詩。〕遂以還之。李大驚,久之乃悟〔一身〕〔千古〕非挾對,與荊
公措意異矣。
詩比美女美丈夫
前輩作花詩,多用美女比其狀。如曰:〔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陳
俗哉!山谷作《酴醾詩》曰:〔露濕何郎試湯餅,日烘荀令炷爐香。〕乃用美丈夫
比之,特若出類。而吾叔淵材作海棠詩又不然,曰:〔雨過溫泉浴妃子,露濃湯餅
試何郎。〕意尤工也。
道潛作詩追法淵明乃十四字師號
道潛作詩,追法淵明,其語逼真處:〔數聲柔櫓蒼茫外,何處江村人夜歸。〕又曰
:〔隔林仿佛聞機杼,知有人家住翠微。〕時從東坡在黃州,京師士大夫以書抵坡
曰:〔聞公與詩僧相從,真東山勝遊也。〕坡以書示潛,誦前句,笑曰:〔此吾師
十四字師號耳。〕
米元章瀑布詩
米芾元章豪放,戲噱有味,士大夫多能言其作止。有書名,嘗大字書曰:〔君有《
瀑布》詩,古今賽不得。最好是『一條界破青山色』。〕人固以怪之,其後題云:
〔蘇子瞻曰:『此是白樂天奴子詩。』〕見者莫不大笑。
詩句含蓄
詩有句含蓄者,如老杜曰:〔勳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鄭雲叟曰〔相看臨遠水
,獨自上狐舟〕是也。有意含蓄者,如《宮詞》曰:〔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
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又《嘲人》詩曰〔怪來妝閣閉,朝
下不相迎。總向春園裡,花間笑語聲〕是也。有句意俱含蓄者,如《九日》詩曰:
〔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看。〕《宮怨》詩曰〔玉容不及寒鴉色,猶帶朝
陽日影來〕是也。
滿城風雨近重陽
黃州潘大臨工詩,多佳句,然甚貧,東坡、山谷尤喜之。臨川謝無逸以書問:〔有
新作否?〕潘答書曰:〔秋來景物,件件是佳句,恨為俗氛所蔽翳。昨日清臥,聞
攪林風雨聲,欣然起,題其壁曰:『滿城風雨近重陽。』忽催租人至,遂敗意。止
此一句奉寄。〕聞者笑其迂闊。
天棘夢青絲
王仲正言:〔老杜詩:『江蓮搖白羽,天棘夢青絲。』天棘非煙非雨,自是一種物
,曾見於一小說,今忘之。〕高秀實曰:〔天棘,天門冬也,一名顛棘,非天棘也
。〕王元之詩曰:〔水芝臥玉腕,天棘舞金絲。〕則天棘蓋柳也。
琥珀
韋應物作《琥珀》詩曰:〔曾為老茯苓,元是寒松液。蚊蚋落其中,千年猶可覿。
〕舊說松液入地千年所化,今燒之尚作松氣。嘗見琥珀中有物如蜂,然此物自外國
來,地有茯苓處皆無琥珀,不知韋公何以知之。
詩誤字
老杜詩曰:〔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今誤作〔波浩蕩〕,非唯無氣味,亦分
外閒置〔波〕字。舒王曰:〔道人北山來,問松我東岡。舉手指屋脊,云今如許長
。〕今誤作〔問松栽東岡〕,與〔波浩蕩〕當並按也。
王荊公東坡詩之妙
對句法,詩人窮盡其變,不過以事、以意、以出處具備謂之妙。如荊公曰:〔平昔
離愁寬帶眼,迄今歸思滿琴心。〕又曰:〔欲寄歲寒無善畫,賴傳悲壯有能琴。〕
乃不若東坡微意特奇,如曰:〔見說騎鯨遊汗漫,亦曾捫虱話辛酸。〕又曰:〔蠶
市風光思故國,馬行燈火記當年。〕又曰:〔龍驤萬斛不敢過,漁舟一葉縱掀舞。
〕以〔鯨〕為〔虱〕對,以〔龍驤〕為〔漁舟〕對,小大氣焰之不等,其意若玩世
。謂之秀傑之氣終不可沒者,此類是也。
詩忌
眾人之詩,例無精彩,其氣奪也。夫氣之奪人,百種禁忌,詩亦如之。曰富貴中不
得言貧賤事,少壯中不得言衰老事,康強中不得言疾病死亡事,脫或犯之,謂之詩
讖,謂之無氣,是大不然。詩者,妙觀逸想之所寓也,豈可限以繩墨哉!如王維作
畫雪中芭蕉,詩眼見之,知其神情寄寓於物;俗論則譏以為不知寒暑。荊公方大拜
,賀客盈門,忽點墨書其壁曰:〔霜筠雪竹鍾山寺,投老皈歟寄此生。〕坡在儋耳
作詩曰:〔平生萬事足,所欠惟一死。〕豈可與世俗論哉!予嘗與客論至此,而客
不然吾論。予作詩自誌其略曰:〔東坡醉墨浩琳琅,千首空餘萬丈光。雪裡芭蕉失
寒暑,眼中騏驥略玄黃。〕
詩言其用不言其名
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不言其名耳。此法唯荊公、東坡、山谷三老知之。荊公曰
:〔含風鴨綠鱗鱗起,弄日鵝黃裊裊垂。〕此言水柳之用,而不言水柳之名也。東
坡《別子由》詩:〔猶勝相逢不相識,形容變盡語音存。〕此用事而不言其名也。
山谷曰:〔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絕交書。〕又曰:〔語言少味無阿堵,冰雪
相看有此君。〕又曰:〔眼看人情如格五,心知世事等朝三。〕〔格五〕,今之蹙
融是也。《後漢》注云:〔常置人於險處耳。〕然句中〔眼〕者,世尤不能解。〔
語言〕者,蓋其德之候也,故曰:〔有德者必有言。〕王荊公欲革歷世因循之弊,
以新政化,作雪詩,其略曰:〔勢合便疑包地盡,功成終欲放春回。農家不驗豐年
瑞,只欲青天萬里開。〕
賈島詩
賈島詩有影略句,韓退之喜之。其《渡桑乾》詩曰:〔客舍並州三十霜,皈心日夜
憶咸陽。如今更渡桑乾水,卻望並州是故鄉。〕又《赴長江道中》詩曰:〔策杖馳
山驛,逢人問梓州。長江那可到,行客替生愁。〕
詩用方言
句法欲老健有英氣,當間用方俗言為妙。如奇男子行人群中,自然有穎脫不可干之
韻。老杜《八仙詩》,序李太白曰〔天子呼來不上船〕,〔船〕,方俗言也,所謂
襟紐是也。〔家家養烏鬼,頓頓食黃魚〕,川峽路人家多供事烏蠻鬼,以臨江故頓
頓食黃魚耳。俗人不解,便作養畜字讀,遂使沈存中自差烏鬼為鸕鶿也。〔夜闌更
秉燭,相對疑夢寐〕,更互秉燭照之,恐尚是夢也。作〔更〕字讀,則失其意甚矣
。山谷每笑之,如所謂〔一霎社公雨,數番花信風〕之類是也。江左風流,久已零
落,士大夫人品不高,故奇韻滅絕。東晉韻人勝士最多,皆無出謝安石之右,煙飛
空翠之間,乃攜娉婷登臨之。與夫雪夜訪山陰故人,興盡而返;下馬據胡床,作三
弄而去者異矣。
舒王女能詩
舒王女,吳安持之妻蓬萊縣君,工詩多佳句。有詩寄舒王曰:〔西風不入小窗紗,
秋氣應憐我憶家。極目江山千里恨,依前和淚看黃花。〕舒王以《楞嚴經》新釋付
之,又和詩曰:〔青燈一點映窗紗,好讀《楞嚴》莫憶家。能了諸緣如幻夢,其間
惟有妙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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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賭梅詩輸罰松聲詩
王文公居鍾山,嘗與薛處士棋,賭梅詩,輸一首,曰:〔華髮尋香始見梅,一枝臨
路雪培堆。鳳城南階它年憶,杳杳難隨驛使來。〕又嘗與俞秀老至報寧,公方假寐
,秀老私跨公驢,入法雲謁寶覺禪師,公知之。有頃,秀老至,公佯睡,睡起,遣
秀老下階曰:〔為僧子乃敢盜跨吾驢。〕秀老叩頭,願有以自贖其罪,寺僧亦為解
勸。公徐曰:〔罰松聲詩一首。〕秀老立就,其詞極佳,山中之人忘之,予為補之
曰:〔萬壑搖蒼煙,百灘渡流水。下有跨驢人,蕭蕭吹醉耳。〕
東坡藏記點定一兩字
舒王在鍾山,有客自黃州來。公曰:〔東坡近日有何妙語?〕客曰:〔東坡宿於臨
皋亭,醉夢而起,作《成都聖像藏記》千有餘言,點定纔一兩字。有寫本,適留船
中。〕公遣人取而至。時月出於東南,林影在地,公展讀於風簷,喜見眉鬚,曰:
〔子瞻,人中龍也,然有一字未穩。〕客曰:〔願聞之。〕公曰:〔『日勝日負』
,不若曰『如人善博,日勝日貧』耳。〕東坡聞之,拊手大笑,亦以公為知言。
荊公梅詩
荊公嘗訪一高士,不遇,題其壁曰:〔牆角數枝梅,凌寒特地開。遙知不是雪,為
有暗香來。〕
詩置動靜意
荊公曰:〔前輩詩云『風定花猶落』,靜中見動意。『鳥鳴山更幽』,動中見靜意
。〕山谷曰:〔此老論詩,不失解經旨趣,亦何怪耶。〕唐詩有曰〔海日生殘夜,
江春入暮年〕者,置早意於殘晚中。有曰〔驚蟬移別柳,鬥雀墮閑庭〕者,置靜意
於喧動中。東坡作《眉子研》詩,其略曰:〔君不見長安畫手開十眉,橫雲卻月爭
新奇。遊人指點小顰處,中有漁陽胡馬嘶。〕用此微意也。
舒王山谷賦詩
舒王宿金山寺賦詩,一夕而成長句,妙絕。如曰:〔天多剩得月,月落聞津鼓。〕
又曰:〔乃知像教力,但渡無所苦〕之類,如生成。山谷在星渚,賦道士快軒詩,
點筆立成,其略曰:〔吟詩作賦北窗裡,萬言不及一杯水,願得青天化為一張紙。
〕想見其高韻,氣摩雲霄,獨立萬象之表,筆端三昧,遊戲自在。
王荊公詩用事
舒王晚年詩曰:〔紅梨無葉庇華身,黃菊分香委路塵。歲晚蒼官才自保,日高青女
尚橫陳。〕又曰:〔木落岡巒因自獻,水歸洲渚得橫陳。〕山谷謂予曰:〔自獻橫
陳事,見相如賦,荊公不應完用耳。〕予曰:〔《首楞嚴經》亦曰:『於橫陳時,
味同嚼蠟。』〕
荊公東坡警句
唐詩有曰:〔長因送客處,憶得別家時。〕又曰:〔舊國別多日,故人無少年。〕
而荊公用其意,作古今不經人道語。荊公詩曰:〔木末北山煙冉冉,草根南澗水泠
泠。繰成白雲桑重綠,割盡黃雲稻正青。〕東坡曰:〔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來
餅餌香。〕如《華嚴經》舉因知果,譬如蓮花,方其吐華,而果具蕊中。
荊公東坡句中眼
造語之工,至於荊公、東坡、山谷,盡古今之變。荊公曰:〔江月轉空為白晝,嶺
雲分暝與黃昏。〕又曰:〔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東坡《海棠》詩
曰:〔祇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又曰:〔我攜此石歸,袖中有東海。
〕山谷曰:〔此皆謂之句中眼,學者不知此妙語,韻終不勝。〕
舒王編四家詩
舒王以李太白、杜少陵、韓退之、歐陽永叔詩,編為《四家詩集》,而以歐公居太
白之上,世莫曉其意。舒王嘗曰:〔太白詞語迅快,無疏脫處;然其識汙下,詩詞
十句九句言婦人酒耳。歐公,今代詩人未有出其右者,但恨其不修《三國志》而修
《五代史》耳。〕如歐公詩曰〔行人仰頭飛鳥驚〕之句,亦有佳趣,第人不解耳。
范文正公蚊詩
范仲淹少時,求為秦州西溪監鹽,其志欲吞西夏,知用兵利病耳。而廨舍多蚊蚋,
文正戲題其壁曰:〔飽去櫻桃重,饑來柳絮輕。但知離此去,不要問前程。〕雖戲
笑之語,亦愷悌渾厚之氣逼人,況其大者乎。
柳詩有奇趣
柳子厚詩曰:〔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然楚竹。煙消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
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東坡云:〔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
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然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欸乃,三老相呼聲也。
東坡屬對
予遊儋耳,及見黎氏為予言,東坡無日不相從乞園蔬。出其臨別北渡時詩:〔我本
儋耳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
不再見,欲去且少留。〕其末云:〔新醞佳甚,求一具,臨行寫此詩,以折菜錢。
〕又登望海亭,柱間有擘窠大字曰:〔貪看白鳥橫秋浦,不覺青林沒暮潮。〕又謁
姜唐佐,唐佐不在,見其母。母迎笑,食予檳榔。予問母:〔識蘇公否?〕母曰:
〔識之,然無奈其好吟詩。公嘗杖而至,指西木橙,自坐其上。問曰:『秀才何往
哉?』言入村落未還。有包燈心紙,公以手拭開,書滿紙,祝曰:『秀才歸,當示
之。』今尚在。〕予索讀之,醉墨欹傾,曰:〔張睢陽生猶罵賊,嚼齒空齦;顏平
原死不忘君,握拳透爪。〕
林和靖送遵式詩
王冀公鎮金陵,以書致錢塘講師遵式,遵式以病辭。及愈,將謁公,乃過孤山和靖
先生林逋,逋以詩送之曰:〔虎牙熊軾隱鈴齋,棠樹陰陰長碧苔。丞相望崇賓謁少
,清談應喜道人來。〕
丁晉和蘇文公詩兩聯
韓子蒼曰:〔丁晉公海外詩曰:『草解忘憂憂底事,花能含笑笑何人。』世以為工
。及讀東坡詩曰:『花非識面嘗含笑,鳥不知名時自呼。』便覺才力相去如天淵。

上元詩
予嘗自並州還江南,過都下,上元,逢符寶郎蔡子,因約相見相國寺。未至,有道
人求詩,且曰:〔覺範嘗有寒岩寺詩懷京師,曰:『上元獨宿寒岩寺,臥看青燈映
薄紗。夜久雪猿啼嶽頂,夢回山月上梅花。十分春瘦緣何事,一掬歸心未到家。卻
憶少年行樂處,軟風香霧噴東華。』今當為作京師上元懷山中也。〕予戲為之曰:
〔北遊爛熳看並山,重到皇州及上元。燈火樓臺思往事,管弦音律試新翻。期人未
至情如海,穿市皈來月滿軒。卻憶寒岩曾獨宿,雪窗殘夜一聲猿。〕
東坡滑稽又言無有無對
有村校書,年已七十,方買妾饌客。東坡杖藜相過,村校喜,延坐其東,起為壽,
且乞詩。東坡問:〔所買妾年幾何?〕曰:〔三十。〕乃戲為詩,其略曰:〔侍者
方當而立歲,先生已是古稀年。〕此老滑稽於文章如此。又曰:〔世間事無有無對
,第人思之不至也。如曰:『我見魏徵嘗嫵媚。』則對曰:『人言盧杞是奸邪。』
〕又曰:〔無物不可比類,如蠟花似石榴花,紙花似罌粟花,通草花似梨花,羅絹
花似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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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舒王嗜佛曾子固諷之
舒王嗜佛書,曾子固欲諷之,未有以發之也。居一日,會於南昌,少頃,潘延之亦
至,延之喜談禪,王問其所得,子固熟視之。已而又論人物,曰:〔某人可抨。〕
子固曰:〔介甫老而逃佛,亦可一抨。〕舒王曰:〔子固失言也,善學者讀其書,
唯理之求。有合吾心者,則樵牧之言猶不廢。言而無理,周、孔所不敢從。〕子固
笑曰:〔前言弟戲之耳。〕
陳瑩中罪洪不當稱甘露滅
陳了翁罪予不當稱甘露滅,近不遜,曰:〔得甘露滅覺道成者,如來識也。子凡夫
,與僕輩俯仰,其去佛地如天淵也,奈何冒其美名而有之耶?〕予應之曰:〔使我
不得稱甘露滅者,如言蜜不得稱甜,金不得稱色黃。世尊以大方便曉諸眾生,令知
根本,而妙意不可以言盡,故言甘露滅。滅者,寂滅;甘露,不死之藥,所謂寂滅
之體而不死者也。人人具足,而獨僕不得稱,何也?公今閑放,且不肯以甘露滅名
我。脫為宰相,寧能飾予美官乎?〕瑩中愕然,思所以為折難予,不可得,乃笑而
已。
大覺禪師乞還山
大覺璉禪師,學外工詩,舒王少與遊。嘗以其詩示歐公,歐公曰:〔此道人作肝臟
饅頭也。〕王不悟其戲,問其意,歐公曰:〔是中無一點菜氣。〕璉蒙仁廟賞識,
留住東京淨因禪院甚久,嘗作偈進呈,乞還山林,曰:〔千簇雲山萬壑流,閑身歸
老此峰頭。慇懃願祝如天壽,一炷清香滿石樓。〕又曰:〔堯仁況是如天闊,乞與
孤雲自在飛。〕
靚禪師為流所溺詩
靚禪師,有道老宿也,初主筠之三峰。嘗赴供民家,渡溪溪漲,靚重遲,為溪流所
陷。童子掖之至岸,坐沙石間,垂頭如雨中鶴。童子意必怒,且遭詬逐,不敢仰視
。靚忽指溪作詩曰:〔春天一夜雨滂沱,添得溪流意氣多。剛把山僧推倒卻,不知
到海後如何。〕靚後住汝州香山,無疾而化。
靚禪師勸化人
三峰靚禪師,初住寶雲。邑有巨商,尚氣不受僧化,曰:〔施由我耳,豈容人勸。
〕靚宣言:〔唯吾獨能化之。〕其人聞靚至,果不出。靚題其壁而去,曰:〔去年
巢穴畫梁邊,春暖雙雙繞檻前。莫訝主人簾不捲,恐銜泥土污花磚。〕其人喜不怒
,特自傷追還,厚施之。靚笑謂人曰:〔吾果能化之。〕
誦智覺禪師詩
智覺禪師,住雪竇之中岩,嘗作詩曰:〔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殘半夜燈。此境
此時誰得意,白雲深處坐禪僧。〕詩語未工,而其氣韻無一點塵埃。予嘗客新吳車
輪峰之下,曉起臨高閣,窺殘月,聞猿聲,誦此句大笑,棲鳥驚飛。又嘗自朱崖還
瓊山,渡藤橋,千萬峰之間,聞其聲類車輪峰下時,而一笑不可得也,但覺此詩字
字是愁耳。老杜詩曰:〔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良然,真佳句也。親證其事
,然後知其工也。
永庵嗣法南禪
鄧峰永庵主,南禪師子也,未嘗開法。南公所至,輒隨之。魯直聞其風而悅之,恨
不及識。有自慶者,事永甚久,即以慶主黃龍。宜州為作疏,語特奇峻,叢林於慶
改觀。又見之,與語多解體,又嗣法南公。宜州過永舊庵,題其壁曰:〔奪得胡兒
馬便休,休嗟李廣不封侯。當時射殺南山虎,子細看來是石頭。〕
東坡和僧惠詮詩
東吳僧惠詮,佯狂垢汙,而詩句絕清婉。嘗書湖上一山寺壁曰:〔落日寒蟬鳴,獨
歸林下寺。柴扉夜未掩,片月隨行屨。唯聞犬吠聲,又入青蘿去。〕東坡一見,為
和於後曰:〔惟聞煙外鐘,不見煙中寺。幽人夜未寢,草露濕芒屨。惟應山頭月,
夜夜照來去。〕詮竟以詩知名。
比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謂之象外句
唐僧多佳句,其琢句法比物以意,而不指言某物,謂之象外句。如無可上人詩曰:
〔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是以落葉比雨聲也。又曰:〔微暘下喬木,遠燒入
秋山。〕是以微暘比遠燒也。
僧清順賦詩多佳句
西湖僧清順,頤然清苦,多佳句。嘗賦十竹詩云:〔城中寸土如寸金,高人種竹只
十箇。春風慎勿長兒孫,穿我階前綠苔破。〕又有林下詩曰:〔久服林下遊,頗識
林下趣。縱渠綠陰繁,不礙清風渡。閑來石上眠,落葉不知數。一鳥忽飛來,啼破
幽寂處。〕荊公遊湖上,愛之,為稱揚其名。坡晚年亦與之遊,亦多唱酬。
東坡稱道潛之詩
東吳僧道潛,有標致。嘗自姑蘇歸湖上,經臨平,作詩云:〔風蒲獵獵弄輕柔,欲
立蜻蜓不自由。五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滿汀洲。〕東坡赴官錢塘,過而見之,
大稱賞。已而相尋於西湖,一見如舊。及坡移守東徐,潛往訪之,館於逍遙堂,士
大夫爭欲識面。東坡饌客罷,與俱來,而紅妝擁隨之。東坡遣一妓前乞詩,潛援筆
而成曰:〔寄語巫山窈窕娘,好將魂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一座大驚,自是名聞海內。然性褊尚氣,憎凡子如仇。嘗作詩云:〔去歲春風
上苑行,爛窺紅紫厭平生。如今眼底無姚魏,浪蕊浮花懶問名。〕士論以此少之。
僧景淳詩多深意
桂林僧景淳,工為五言詩。詩規模清寒,其淵源出於島、可,時有佳句。元豐之初
,南國山林人多傳誦。居豫章乾明寺,終日閉門,不置侍者,一室淡然。聞鄰寺齋
鐘即造焉,坐海眾食堂前,飯罷徑去。諸剎皆敬愛之,見其至,則為設缽。其或陰
雨,則諸剎為送食,住二十年如一日。有四時不出,謂大風雨極寒熱時。景福老順
為予言,淳詩意苦而深,世不可遽解,如曰:〔夜色中旬後,虛堂坐幾更。隔溪猿
不叫,當檻月初生。〕又曰:〔後夜客來稀,幽齋獨掩扉。月中無旁立,草際一螢
飛。〕有深意。予時方十六七,心不然之,然聞清修自守,是道人活計,喜之耳。
鍾山賦詩
余居鍾山最久,超然山水間,夢亦成趣。嘗乘佳月登上方,深入定林,疲臥松下石
上。四更,自寶公塔路還合妙齋,月昃虛幌,淨几桯然,童僕憨寢甫鼾。憑前檻無
所見,時有流螢穿戶牖,風露浩然,松聲滿院。作詩曰:〔雨過東南月清亮,意行
深入碧蘿層。露眠不管牛羊踐,我是鍾山無事僧。〕又曰:〔未饒拄杖挑山衲,差
勝袈裟裹草鞋。吹面谷風沖過虎,歸來松雨撼空齋。〕
僧可遵好題詩
福州僧可遵,好作詩。暴所長以蓋人,叢林貌禮也,而心不然。嘗題詩湯泉壁間,
東坡遊廬山,偶見,為和之。遵曰:〔禪庭誰立石龍頭,龍口湯泉沸不休。直待眾
生塵垢盡,我方清冷混常流。〕東坡曰:〔石龍有口口無根,龍口湯泉自吐吞。若
信眾生本無垢,此泉何處覓寒溫。〕遵自是愈自矜伐。客金陵,佛印元公自京師還
,過焉。遵作詩贈之曰:〔上國歸來路幾千,渾身猶帶御爐煙。鳳凰山下敲蓬戶,
驚起山翁白晝眠。〕元戲答曰:〔打睡禪和萬萬千,夢中趨利走如煙。勸君抖擻修
禪定,老境如蠶已再眠。〕元詩雖少縕藉,然一時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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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4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七
蘇軾襯朝道衣
哲宗問右璫陳衍:〔蘇軾襯朝章者何衣?〕衍對曰:〔是道衣。〕哲宗笑之。及謫
英州,雲居佛印遣書追至南昌,東坡不復答書,引紙大書曰:〔戒和尚又錯脫也。
〕後七年,復官,歸自海南,監玉局觀,作偈戲答僧曰:〔惡業相纏四十年,常行
八棒十三禪。卻著衲衣歸玉局,自疑身是五通仙。〕
東坡廬山偈
東坡遊廬山,至東林,作偈曰:〔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
千偈,它日如何舉似人。〕
廬山老人於般若中了無剩語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看山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祇緣身在此山中。〕魯直
曰:〔此老人於般若橫說豎說,了無剩語。非其筆端有口,安能吐此不傳之妙哉!

華亭舡子和尚偈
華亭舡子和尚偈曰:〔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纔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
空載月明歸。〕叢林盛傳,想見其為人。宜州倚曲音成長短句曰:〔一波纔動萬波
隨。簑笠一鉤絲,金鱗正在深處,千尺也須垂。吞又吐,信還疑,上鉤遲。水寒江
靜,滿目青山,載月明歸。〕
東坡和陶淵明詩
東坡在惠州,盡和淵明詩。魯直在黔南聞之,作偈曰:〔子瞻謫海南,時宰欲殺之
。飽吃惠州飯,細和淵明詩。淵明千載人,子瞻百世士。出處固不同,風味亦相似
。〕尋又遷儋耳,久之,天下盛傳子瞻己仙去矣。後七年北歸,時章丞相方貶雷州
。東坡至南昌,太守葉公祖洽問曰:〔世傳端明已歸道山,今尚耳遊戲人間耶?〕
東坡曰:〔途中見章子厚,乃迴反耳。〕
東坡作偈戲慈雲長老又與劉器之同參玉版禪
東坡自海南至虔上,以水涸不可舟,逗留月餘,時過慈雲寺浴。長老明鑒,魁梧如
所畫慈恩,然叢林不以道學與之。東坡作偈戲之曰:〔居士無塵堪洗沐,老師有句
借宣揚。窗間但見蠅鑽紙,門外時聞佛放光。遍界難藏真薄相,一絲不挂且逢場。
卻須重說圓通偈,千眼熏籠是法王。〕又嘗要劉器之同參玉版和尚,器之每倦山行
,聞見玉版,忻然從之。至廉泉寺,燒筍而食,器之覺筍味勝,問:〔此筍何名?
〕東坡曰:〔即玉版也。此老師善說法,要能令人得禪悅之味。〕於是器之乃悟其
戲,為大笑。東坡亦作偈曰:〔叢林真百丈,嗣法有橫枝。不怕石頭路,來參玉版
師。聊憑柏樹子,與問籜龍兒。瓦礫猶能說,此君那不知。〕
東坡留戒公長老住石塔
東坡鎮維揚,幕下皆奇豪。一日,石塔長老遣侍者投牒求解院,東坡問:〔長老欲
何往?〕對曰:〔歸西湖舊廬。〕即令出,別候旨揮。東坡於是將僚佐,同至石塔
,令擊鼓,大眾聚觀。袖中出疏,使晁無咎讀之,其詞曰:〔大士何曾出世,誰作
金毛之聲?眾生各自開堂,何關石塔之事?去無作相,住亦隨緣。戒公長老開不二
門,施無盡藏。念西湖之久別,亦是偶然。為東坡而少留,無不可者。一時稽首,
重聽白槌。渡口船迴,依舊雲山之色。秋來雨過,一新鐘鼓之聲。謹疏。〕予謂戒
公甚類杜子美黃四娘耳,東坡妙觀逸想,託之以為此文,遂與百世俱傳也。
負《華嚴經》入嶺大雪二偈
陳瑩中謫合浦時,予在長沙,以書抵予,為負《華嚴》入嶺。有偈曰:〔大士遊方
興盡回,家山風雨絕纖埃。杖頭多少閑田地,挑取《華嚴》入嶺來〕。予和之曰:
〔因法相逢一笑開,俯看人世過飛埃。湖湘嶺外休分別,圓寂光中共往來。〕又聞
嶺外大雪,作二偈寄之曰:〔傳聞嶺外雪,壓倒千年樹。老兒拊手笑,有眼未曾睹
。故應潤物材,一洗瘴江霧。寄語牧牛人,莫教頭角露。〕又曰:〔遍界不曾藏,
處處光皎皎。開眼失卻蹤,都緣大分曉。園林忽生春,萬瓦粲一笑。遙知忍凍人,
未悟安心了。〕
夢迎五祖戒禪師
蘇子由初謫高安時,雲庵居洞山,時時相過。有聰禪師者,蜀人,居聖壽寺。一夕
,雲庵夢同子由、聰出城迓五祖戒禪師,既覺,私怪之,以語子由,語未卒,聰至
。子由迎呼曰:〔方與洞山老師說夢,子來亦欲同說夢乎?〕聰曰:〔夜來輒夢見
吾三人者,同迎五祖戒和尚。〕子由拊手大笑曰:〔世間果有同夢者,異哉!〕良
久,東坡書至,曰:〔已次奉新,旦夕可相見。〕三大大喜,追筍輿而出城,至二
十里建山寺,而東坡至。坐定無可言,則各追繹向所夢以語坡。坡曰:〔軾年八九
歲時,嘗夢其身是僧,往來陝右。又先妣方孕時,夢一僧來託宿,記其頎然而眇一
目。〕雲庵驚曰:〔戒,陝右人,而失一目,暮年棄五祖來遊高安,終於大愚。〕
逆數蓋五十年,而東坡時年四十九歲矣。後東坡以書抵雲庵,其略曰:〔戒和尚不
識人嫌,強顏復出,真可笑矣。既是法契,可痛加磨礪,使還舊觀,不勝幸甚。〕
自是常衣衲衣。
張文定公前生為僧
張文定公方平為滁州日,遊琅邪,周行廊廡,神觀清淨。至藏院,俯仰久之。忽呼
左右梯其梁間,得經一函。開視之,則《楞伽經》四卷,餘其半未寫。公因點筆續
之,筆跡不異。味經首四句曰:〔世間離生滅,猶如虛空花。智不得有無,而興大
悲心。〕遂大悟流涕,見前世事。蓋公生前嘗主藏於此,病革,自以寫經未終,願
再來成之故也。公立朝正色,自慶曆以來,名臣為人主所敬者,莫如公。暮年出此
經示東坡居士,居士為重寫,題公之事於其後,刻於浮玉山龍遊寺。
詵公送官墮馬損臂雲峰悅師作偈戲之
雲峰悅禪師,叢林敬畏為明眼尊宿,與興化詵公友善。詵城居三十餘年,老矣,猶
迎送不已。悅嘗誡曰:〔公乃不袖手山林中去,尚此忍垢乎?〕郡僚愛詵多,久不
果去。一日,送大官出郊,墮馬損臂,呻吟月餘,以書哀訴於悅。悅恨其不聽言,
作偈戲之曰:〔大悲菩薩有千手,大丈夫兒誰不有。興化和尚折一枝,猶有九百九
十九。〕南華恭長老同嗣大愚,然少叢林,有書來敘法乳。悅作偈戲之曰:〔與師
萍跡寄江湖,共憶當年在大愚。堪笑堪悲無限事,甜瓜生得苦葫蘆。〕
喚作拳是觸不喚拳是背
寶覺禪師老,庵於龍峰之北。魯直丁家難,相從甚久,館於庵之傍兩年。寶覺見學
者,必舉手示之曰:〔喚作拳是觸,不喚拳是背。〕莫有契之者,叢林謂之觸背關
。張丞相奉使江西日,將造其廬,至兜率,見悅禪師,遂甘稱其門人。及見寶覺,
乃作偈曰:〔久嚮黃龍山裡龍,到來只見住山翁。須知背觸拳頭外,別有靈犀一點
通。〕靈源叟時為侍者,乃作贊,其略曰:〔聞時富貴,見後貧窮。老年浩歌歸去
樂,從他人喚住山翁。〕魯直大笑曰:〔天覺所言靈犀一點,此藞苴為虛空安耳穴
。靈源作贊分雪之,是寫一字不著畫。〕
毛僧之化
吳有異比丘,號毛僧,日遊聚落,飲食無所撰。輕薄子多狎玩之,貴勢要之不詣。
忽謂人曰:〔吾其死矣。〕乃危坐,說偈曰:〔毛僧毛僧,事事不能,死了燒了,
卻似不曾。〕言卒遂化。嗟乎,異哉!其端師子、戒闍梨之徙乎?
謝無逸佳句
謝逸字無逸,臨川縣人,勝士也,工詩能文。黃魯直讀其詩曰:〔晁、張流也,恨
未識之耳。〕無逸詩曰:〔老鳳垂頭噤不語,枯木槎牙噪春鳥。〕又曰:〔貪夫蟻
旋磨,冷官魚上竹。〕又曰:〔山寒石髮瘦,水落溪毛凋。〕為魯直所稱賞。
洪覺範朱世英二偈
朱世英以八行薦於朝,當入學,意不欲行,不得已詣之,信宿而還。所居溪堂,生
涯如龐蘊。予嘗過之,小君方炊,稚子宗野汲水,而無逸誦書掃除。顧見予,放帚
大笑曰:〔聊復爾耳。〕予作偈曰:〔老妻營炊,稚子汲水。龐公掃除,丹霞適至
。棄帚迎門,一笑相視。不必靈照,多說道理。〕世英聞之,亦作偈曰:〔提籃靈
照,掃地謝公。一般是麵,做作不同。不假語默,通透玲瓏。更若不會,換手搥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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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4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八
劉跛子說二范詩
劉跛子,青州人,拄一拐,每歲必一至洛中看花,館范家園,春盡即還京師。為人
談噱有味,范家子弟多狎戲之。有大范者見之,即與之二十四金,曰:〔跛子吃半
角。〕小范者見,只予十金,曰:〔跛子吃碗羹。〕於是以詩謝伯仲曰:〔大范見
時二十四,小范見時吃碗羹。人生四海皆兄弟,酒肉林中過一生。〕
陳瑩中贈跛子長短句
初,張丞相召自荊湖。跛子與客飲市橋,客聞車騎過其都,起觀之,跛子挽其衣,
使且飲,作詩曰:〔遷客湖湘召赴京,車歸迎迓一何榮。爭如與子市橋飲,且免人
間寵辱驚。〕陳瑩中甚愛之,作長短句贈之,其略曰〔槁木形骸,浮雲身世,一年
兩到京華。又還乘興,閑看洛陽花。說甚姚黃魏紫,春歸後,終委泥沙。忘言處,
花開花謝,都不似我生涯〕云云。予政和改元見於興國寺,以詩戲之曰:〔相逢一
拐大梁間,妙語時時見一班。我欲從公蓬島去,爛銀堆裡見青山。〕予姻家許中復
大夫宜人,趙參政概之孫女,云:〔我十許歲時,見劉跛子來覓酒吃,笑語終日而
去。〕計其壽百四十五年許。嘗館於京師新門張婆店三十年,日坐相國寺東廊,邸
中人無有識之者。
劉野夫長短句
劉野夫留南京,久未入都,淵材以書督之。野夫答書曰:〔跛子一生別無道路,展
手教化,三饑兩飽,目視雲漢,聊以自誑。元神新來,被劉法師、徐神翁形跡得不
成模樣。深欲上京相覷,又恐撞著丈人泥陀佛,驀地被乾拳濕踢,著甚來由。〕其
不羈如此。嘗自作長短句曰:〔跛子年來,形容何似,儼然一部髭鬚。世上許大,
拐上有工夫。選南州北縣,逢著處,酒滿葫蘆。醺醺醉,不知來日,何處度朝晡。
洛陽花看了,歸來帝里,一事全無。又還與瓠羹不託,依舊再作門徒。驀地思量,
下水輕船上,蘆席橫鋪。呵呵笑,睢陽門外,有個好西湖。〕
劉淵材南歸布橐中墨竹史稿
淵材遊京師貴人之門十餘年,貴人皆前席。其家在筠之新昌,其貧至饘粥不給,父
以書召其歸,曰:〔汝到家,吾倒懸解矣。〕淵材於是南歸,跨一驢,以一黥挾以
布橐,橐、黥背斜絆其腋。一邑聚觀,親舊相慶三日,議曰:〔布橐中必金珠也。
〕予雅知其迂闊,疑之,乃問曰:〔親舊聞淵材還,相慶曰:『君官爵雖未入手,
必使父母妻兒脫凍餒之厄。』橐中所有,可早出以慰之。〕淵材喜見鬚眉,曰:〔
吾富可埒國也,汝可拭目以觀。〕乃開橐,有李廷珪墨一丸,文與可墨竹一枝,歐
公《五代史》橐草一巨編,餘無所有。
雲庵活盲女
雲庵住洞山時,嘗過檀越家,經大林間,少立,聞哀聲雜流水,臨澗下窺,有蹲水
中者。使兩夫下扶,猿臂而上,乃盲女子,年十七八許。問其故,曰:〔我母死,
父傭於遠方,兄貧無食,牽我至此,猛推下我而去。〕雲庵意惻,不自知涕下,顧
其人力曰:〔汝無婦,可畜以相活,我給與一世。〕力拜諾,即以所乘筍兜舁歸山
,雲庵步隨之。盲女後生三子,皆勤院事。雲庵雖領眾它山,歲時遣人給衣食,如
子姪然。雲庵高世之行,若此之類甚眾。
錢如蜜一滴也甜
仲殊初遊吳中,自負一蓋,見賣餳者,從乞一錢,餳者與之,即就買餳食之而去。
嘗客館古寺中,道俗造之,輒就覓錢,皆相顧羞縮,曰:〔初不多辦來,奈何?〕
殊曰:〔錢如蜜,一滴也甜。〕
道士畜三物
萬安軍南並海石崖中,有道士,年八九十歲,自言本交趾人,渡海,船壞於此岸,
因庵焉。養一雞,大如倒挂,日置枕中,啼即夢覺。又畜王孫,小於蝦蟆,風度清
臞,以線繫几案間。道士飯,則跳躑登几唇危坐,分殘顆而食之。又有龜,狀如錢
,置合中,時揭其蓋,使出戲衣褶間。予謁之,示此三物,從予乞詩。予熟視曰:
〔公小人國中引道神,吾詩詎能摹寫高韻。〕
黃魯直夢與道士遊蓬萊
黃魯直,元祐中晝臥蒲池寺。時新秋雨過,涼甚,夢與一道士褰衣升空而去,望見
雲濤際天。夢中問道士:〔無舟不可濟,且安安之?〕道士曰:〔與公遊蓬萊。〕
即襪而履水,魯直意欲無行,道士強要之。俄覺大風吹鬢,毛骨為戰慄。道士曰:
〔且斂目。〕唯聞足底聲如萬壑松風,有狗吠,開目不見道士,唯見宮殿張開,千
門萬戶。魯直徐入,有兩玉人導升殿,主者降接之。見仙官執玉塵尾,仙女擁侍之
,中有一女,方整琵琶。魯直極愛其風韻,顧之,忘揖主者,主者色莊,故其詩曰
:〔試問琵琶可聞否,靈君色莊妓搖手〕。頃與予同宿湘江舟中,親為言之,與今
《山谷集》語不同,蓋後更易之耳。
周貫吟詩作偈
周貫者,不知何許人,雅自號木雁子。治平、熙寧間,往來西山,時時至高安。與
予大父善,日酣飲,畜一大瓢,行沽,夜以為溺器。工作詩,詩成癖。嘗宿奉新龍
泉觀,半夜槌門,道士驚,科髮披衣,啟關問其故。貫笑曰:〔偶得句當奉告。〕
道士殊不意,業已問之,因使口誦。貫以手指畫,吟曰:〔彈琴傷指甲,蓋席損髭
鬢。〕是夜貫寒甚,以席自覆故爾。又至袁州,見市井李生者有秀韻,欲攜以同歸
林下。而李嗜酒色,意欲無行,貫指煮藥鐺作偈示之曰:〔頑鈍天教合作鐺,縱生
三腳豈能行。雖然有耳不聽法,只愛人間戀火坑。〕尋死於西山,方將化,人問其
幾何歲,貫曰:〔八十西山作酒仙,麻鞋軋斷布衣穿。相逢甲子君休問,太極光陰
不計年。〕後有見於京師州橋,附書與袁州李生云:〔我明年中秋夕當上謁也。〕
至時,果造李生。生時以事出,乃以白土大書其門而去,曰:〔今年中秋夕,來赴
去年約。不見破鐵鐺,彈指空剝剝。〕李生後竟墮馬,折一足。
石學士
石曼卿隱於酒,謫仙之流也,然善戲。嘗出報慈寺,馭者失控,馬驚,曼卿墮馬。
從吏驚,遽扶掖升鞍,市人聚觀,意其必大詬怒。曼卿徐著鞍,謂馭者曰:〔賴我
石學士也,若瓦學士,則固不破碎乎?〕
白土埭
《高僧傳》有神仙史宗者,著麻衣,加衲其上,號麻衣道者。喜怒不常,體癬疥,
日坐廣陵白土埭,謳歌自適,夜不知歸宿處。江都令檀祗召至與語,詞多無畔岸,
索紙賦詩曰:〔有欲苦不足,無欲即無憂。未若清虛者,帶索披麻裘。浮游一世間
,泛若不繫舟。要當畢塵累,棲息老山丘。〕檀祗異之。陶淵明所說白土埭逢三異
比丘,此其一也。有狂道士借海鹽令所畜小兒,登小山,山有屋數椽,道人三四輩
相勞苦,其言小兒一不解,但得食一區如熟艾。有問道士者:〔謫者何時竟?〕答
曰:〔在徐州江北廣陵白土埭上,計其謫,行當竟矣。〕問者作書授道士,曰:〔
為達之。〕即繫小兒衣帶還。海鹽令喜,問曰:〔衣中有何?〕曰:〔書疏耳。〕
又呼問小兒至何處,小兒曰:〔前為道士投杖,飄然去,但聞足下波浪聲,至山中
,山中人寄書與白土埭上。〕即引衣帶示令,令一不能曉。小兒詣史宗,史宗大驚
曰:〔汝乃蓬萊山中來耶!〕神仙之有無,吾不能知,然觀其詩句,脫去畛封,有
超然自得之氣,非尋常介夫所能作也。
范堯夫揖客對臥
范堯夫謫居永州,閉門,人稀識面。客苦欲見者,或出,則問寒暄而已。僮掃榻具
枕,於是揖客,解帶對臥,良久,鼻息如雷霆。客自度未可起,亦熟睡,睡覺常及
暮而去。
李伯時畫馬
李伯時善畫馬,東坡第其筆,當不減韓幹。都城黃金易得,而伯時馬不可得。師讓
之曰:〔伯時為士大夫,而以畫行,已可恥也。又作馬,忍為之耶?〕伯時恚曰:
〔作馬無乃例能蕩人心、墮惡道乎!〕師曰:〔公業已習此,則日夕以思其情狀,
求為神駿,繫念不忘,一日眼花落地,必入馬胎無疑,非惡道而何?〕伯時大驚,
不覺身去坐榻曰:〔今當何以洗其過?〕師曰:〔但畫觀音菩薩。〕自是畫此像妙
天下。故一時公卿服師之善巧者也。
房琯婁師德永禪師畫圖
《東坡集》中有《觀宋復古畫序》一首曰:〔舊說房琯開元中嘗宰盧氏,與道士邢
和璞過夏口村,入廢佛寺,坐古松下。和璞使人鑿池,得甕中所藏婁師德與永禪師
畫,笑謂琯曰:『頗憶此耶?』因悵然悟前生之為永禪師也。故人柳子玉寶此畫,
蓋唐本,宋復古所臨者。〕
退靜兩忘少忘
尹師魯謫官過大梁,與一老衲語。師魯曰:〔以退靜為樂。〕衲曰:〔孰若退靜兩
忘。〕師魯頓若有所得。及移鄧州,時范文正守南陽,師魯手書與文正別。文正馳
至,則師魯已沐浴,衣冠而坐,少頃而化。文正哭之甚哀,師魯忽舉首曰:〔已與
公別,安用復來。〕文正驚問所以,師魯笑曰:〔死生常理也,希文豈不達此。〕
又問後事,曰:〔此在公耳。〕乃揖希文,復逝。俄頃,又舉首謂希文曰:〔亦無
鬼,亦無恐怖。〕言訖長往。沈存中曰:〔師魯所養至此,可謂有力。然尚未脫有
無之見,何也?得非退靜兩忘尚存胸中乎。〕獨無為子楊次公曰:〔存中識藥矣,
然未識藥之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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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4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九
張丞相草書亦自不識其字
張丞相好草書而不工,當時流輩皆譏笑之,丞相自若也。一日得句,索筆疾書,滿
紙龍蛇飛動,使姪錄之。當波險處,姪罔然而止,執所書問曰:〔此何字也?〕丞
相熟視久之,亦自不識,詬其姪曰:〔胡不早問,致予忘之。〕
當出汝詩示人
沈東陽《野史》曰:〔晉桓溫少與殷浩友善,殷嘗作詩示溫,溫玩侮之,曰:『汝
慎勿犯我,犯我當出汝詩示人。』〕
昌州海棠獨香為佳郡
李丹大夫客都下,一年無差遣,乃受昌州。議者以去家遠,乃改受鄂倅。淵材聞之
,吐飯大步往謁李,曰:〔今日聞大夫欲受鄂倅,有之乎?〕李曰:〔然。〕淵材
悵然曰:〔誰為大夫謀?昌,佳郡,奈何棄之。〕李驚曰:〔供給豐乎?〕曰:〔
非也。〕〔民訟簡乎?〕曰:〔非也。〕曰:〔然則何以知其佳?〕淵材曰:〔天
下海棠無香,昌州海棠獨香,非佳郡乎?〕聞者傳以為笑。
鶴生卵
淵材迂闊好怪,嘗畜兩鶴,客至,指以誇曰:〔此仙禽也。凡禽卵生,而此胎生。
〕語未卒,園丁報曰:〔此鶴夜產一卵,大如梨。〕淵材面發赤,訶曰:〔敢謗鶴
也。〕卒去,鶴輒兩展其脛伏地,淵材訝之,以杖驚使起,忽誕一卵。淵材嗟咨曰
:〔鶴亦敗道,吾乃為劉禹錫《佳話》所誤。自今除佛、老子、孔子之語,餘皆勘
驗。〕予曰:〔淵材自信之力,然讀《相鶴經》未熟耳。〕又嘗曰:〔吾平生無所
恨,所恨者五事耳。〕人問其故。淵材斂目不言,久之曰:〔吾論不入時聽,恐汝
曹輕易之。〕問者力請說,乃答曰:〔第一恨鰣魚多骨,第二恨金橘大酸,第三恨
蓴菜性冷,第四恨海棠無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詩。〕聞者大笑,而淵材瞠目曰
:〔諸子果輕易吾論也。〕
課術有驗無驗
靈源禪師住龍舒太平精舍,有日者能課,使之課,莫不奇中。蘇朝奉者至寺使課,
無驗,非特為蘇課無驗,凡為達官要人言皆無驗。至為市井凡庸、山林之土課,則
如目見而言。靈源問其故,答曰:〔我無德量,凡見尋常人,則據術而言,無所緣
飾。見貴人則畏怖,往往置術之實,而務為諛詞。其不驗,要不足怪。〕
郭注妻未及門而死
韓魏公客郭注者,才而美,然求室則病。行年五十,未有室家。魏公憐之,百計賙
恤,為求婚,將遂,其人必死。公以侍兒賜之,未及門而注死。郭注殆可與范公客
同科也。魏、范功名富貴如太山黃河,日月所不能老,兩客乃爾可笑耶。
癡人說夢夢中說夢
僧伽,龍朔中遊江淮間,其跡甚異。有問之曰:〔汝何姓?〕答曰:〔姓何。〕又
問:〔何國人?〕答曰:〔何國人。〕唐李邕作碑,不曉其言,乃書傳曰:〔大師
姓何,何國人。〕此正所謂對癡人說夢耳。李邕遂以夢為真,真癡絕也。僧贊寧以
其傳編入《僧史》,又從而解之曰:〔其言姓何,亦猶康會本康居國人,便命為康
僧會。詳何國在碎葉東北,是碎葉國附庸耳。〕此又夢中說夢,可掩卷一笑。
不欺神明
徐鉉曰:〔江南處士朱貞,每語人曰:『世皆云不欺神明,此非天地百神,但不欺
心,即不欺神明也。』〕予聞司馬溫公曰:〔我平居無大過人,但未嘗有不可對人
語者耳。〕此不欺神明也。
聞遠方不死之術
《孔叢子》有言:昔有人聞遠方能不死之術者,裹糧往從之。及至,而其人已死矣
,然猶歎恨不得聞其道。予愛其事有中禪者之病。佛法浸遠,真偽相半,唯死生禍
福之際不容偽耳。今目識其偽,猶惑之,可笑也。
惠遠自以宗教為己任
高仲靈作遠公影堂記六件事,且罪學者不能深考遠行事,以張大其德,著明於世。
予曰:〔仲靈寧嘗自考其事乎?謝靈運欲入社,遠拒之,曰:是子思亂,將不令終
。盧循反,而遠與之執手言笑。謂遠知人,則何暗於循;謂不知人,則何獨明於靈
運。遠自以宗教為己任,而授《詩》《禮》於宗、雷輩,與道安諫符堅勿伐洛陽同
科。父子於釋氏,其可謂純正而知大體者邪?〕
筠溪快山有虎
筠溪快山有虎,嘗搏牧牛童子,為兩牛所逐,虎既去,牛捍護之,童子竟死。石門
老衲文公為予言之,為作詩記之,以諷含齒被髮而不義者。然予徒能諷之,其能已
之哉!〔快山山淺亦有虎,時時妥尾過行路。一豎坐地牧兩牯,以捶捶地不復顧。
虎搏豎如鷹搦兔,兩牛來奔虎棄去。因往荷癢挨老樹,牯則喘視同守護。虎竟不能
得此豎,豎雖不救牯無負。一村囂傳共鳴鼓,而虎已逃不知處。嗟哉異哉兩大武,
高義可與貫高伍。今走仁義名好古,臨事真情乃愧汝。此事可信文公語,為君落筆
敏風雨。〕
劉野夫約龔德莊觀燈免火災
龔德莊罷官河朔,居京師新門。劉野夫上元夕以書約德莊曰:〔今夜欲與君語,令
閣必盡室出觀燈,當清淨身心相候。〕德莊雅敬其為人,危坐,三鼓矣,家人輩未
還,野夫亦竟不至。俄火自門而燒,德莊窘,持誥牒犯烈焰而出。頃刻,數百舍為
火礫之場。明日,野未來弔,且欣曰:〔令閣已不出,是吾憂;幸出,可賀也。〕
德莊心異野夫,然不欲詰之也。
開井法禁蛇方
淵材好談兵,曉太樂,通知諸國音語。嘗詫曰:〔行師頓營,每患乏水,近聞開井
法甚妙。〕時館大清觀,於是日相其地而掘之,無水。又遷掘數尺觀之,四旁遭其
掘鑿,孔穴棋布。道士月夜登樓望之,顰頞曰:〔吾觀為敗龜殼乎?何四望孔穴之
多耶?〕淵材不懌。又嘗從郭太尉遊園,詫曰:〔吾比傳禁蛇方甚妙,但咒語耳,
而蛇聽約束,如使稚子。〕俄有蛇甚猛,太尉呼曰:〔淵材可施其術。〕蛇舉首來
奔,淵材無所施其術,反走汗喘,脫其冠巾,曰:〔此太尉宅,神不可禁也。〕太
尉為一笑。嘗獻樂書,得協律郎,使予跋其書曰:〔子落筆當公,不可以叔姪故溢
美也。〕予曰:〔淵材在布衣,有經綸志。善談兵,曉太樂,文章蓋其餘事。獨禁
蛇、開井,非其所長。〕淵材視之,怒曰:〔司馬子長以酈生所為事事奇,獨說高
祖封六國為失,故於本傳不言者,著人之美為完傳也。又於子房傳載之者,不欲隱
實也。奈何書禁蛇、開井乎?〕聞者莫不絕倒。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紹聖初,曾子宣在西府,淵材往謁之。論邊事,極言官軍不可用,用士為良,子宣
喜之。既罷,與余過興國寺河上,食素分茶甚美。將畢,問奴楊照取錢,奴曰:〔
忘持錢來,奈何?〕淵材色窘,予戲曰:〔兵計將安出。〕淵材以手捋鬚良久,目
予,趨自後門出,若將便旋然。予追逐,淵材以手拏帽搴衣,走如飛,予與奴楊照
追逐二相公廟,淵材乃敢回顧,喘立,面無人色,曰:〔編虎頭,撩虎鬚,幾不免
於虎口哉!〕予又戲曰:〔在兵法何如?〕淵材曰:〔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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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4 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十
陳瑩中此集食豬肉鰣魚
陳瑩中謫通州,夜讀《洛浦錄》,乃大有所悟。斂目長息曰:〔此句唯覺範可解,
然渠在海外,吾無定光佛手,何能招之。〕又曰:〔吾甥李郁光祖者,覺範所愛,
當呼來,授以此句。覺範倘有生還之幸,而吾以去死不遠,恐隔生,則託光祖授之
,如大陽直掇付遠錄公耳。〕於是光祖自邵武跰足至通,瑩中熟視彌月,曰:〔非
寄附所可,姑置之。〕明年,予還自朱崖,館於高安大愚。瑩中自台州載其家來漳
浦,過九江,愛廬山,因家焉。督予兼程來,予以三日至湓城。瑩中曰:〔自此公
可禁作詩,無益於事。〕予曰:〔敬奉教。然予兒時好食肉,母使持齋,予叩頭乞
先飫餐肉一日,母許之。今亦當准食肉例,先吟兩詩,喜吾二人死而復生,如何?
〕瑩中許之,予詩曰:〔雁蕩天台看得足,盡般兒女寄蓬窗。徑來漳水謀二頃,偶
愛廬山家九江。名節逼真如醉白,生涯領略似襄龐。向來萬事都休理,且聽棲鐘一
夜撞。〕〔與公靈鷲曾聽法,遊戲人間知幾生。夏口甕中藏畫像,孤山月下認歌聲
。翳消已覺華無蒂,礦盡方知珠自明。數抹夕陽殘雨外,一番飛絮滿江城。〕瑩中
喜而謂曰:〔此詩如岐下豬肉也,雖美,無多食。〕後三年,予客漳水,見瑩中姪
勝柔自九江來,出詩示予曰:〔仁者雖逢思有常,平居慎勿示何妨。爭先世路機關
惡,近後語言滋味長。可口物多終作疾,快心事過必為傷。與其病後求良藥,不若
病前能自防。〕予謂勝柔曰:〔公癡叔詩如食鰣魚,唯恐遭骨刺耳。與岐下豬肉,
不可同日而語也。〕
蠹文不通辨譯
景祐中,光梵大師惟淨以梵學著聞天下。皇祐中,大覺禪師懷璉以禪宗大振京師。
淨居傳法院,璉居淨因院,一時學者依以揚聲。景靈宮鋸鏞解木,木既分,有蟲鏤
紋數十字,如梵書字旁行之狀,因進之。上遣都知羅宗譯經潤文,夏英公竦詣傳法
院導譯,冀得祥異之語以讖國。淨焚香導譯逾刻,乃曰:〔天竺無此字,不通辨譯
。〕右璫恚曰:〔諸大師且領上意,若稍成文,譯館恩例不淺。〕而英公以此意諷
之,淨曰:〔幸若蠹紋稍可箋辨,誠教門光也。異日彰謬妄,萬死何補!〕上又嘗
賜璉以龍腦缽盂,璉對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壞色衣,以瓦銕食,此缽非法。〕
使者歸奏,上佳歎之。
淨璉可謂佛弟子
富鄭公每語客,此兩道人可謂佛弟子也,倘使立朝,必能盡節。以其人品不凡,故
隨所遇輒盡其才。今則淨、璉輩何其少也耶。
道人識歐公必不凡
予遊褒禪山,石涯下見一僧,以紙軸枕首,跣足而臥。予坐其傍,久之乃驚覺,起
相向,熟視予曰:〔方聽萬壑松聲,泠然而夢,夢見歐陽公,羽衣,折角巾,杖藜
,逍遙潁水之上。〕予問師:〔嘗識公乎?〕曰:〔識之。〕予私自語曰:〔此道
人識歐公,必不凡。〕乃問曰:〔師寄此山久如?〕曰:〔一年矣。〕〔道具何在
?伴侶為誰?〕僧笑曰:〔出家欲無累,公所言,袞袞多事人也。〕曰:〔豈不置
缽耶?〕曰:〔食時寺有碗。〕又曰:〔豈不畜經卷耶?〕曰:〔藏中自備足。〕
曰:〔豈不備笠耶?〕曰:〔雨即吾不行。〕曰:〔鞋履亦不用耶?〕曰:〔昔有
之,今弊棄之,跣足行殊快人。〕予愕曰:〔然則手中紙軸復何用?〕曰:〔此吾
度牒也,亦欲睡枕頭耳。〕予甚愛其風韻,恨不告我以名字鄉里,然識其吳音也,
必湖山隱者。南還海岱,逢佛印禪師元公出山,重荷者百夫,擁其輿者十許夫,巷
陌聚觀,喧吠雞犬,予自笑曰:〔使褒禪山石崖僧見之,則子為無事人也。〕
觀道人三生為比丘
唐《忠義傳》,李澄之子源,自以父死王難,不仕,隱洛陽惠林寺。年八十餘,與
道人圓觀遊甚密,老而約自峽路入蜀。源曰:〔予久不入繁華之域。〕於是許之,
觀見錦襠女子浣,泣曰:〔所以不欲自此來者,以此女也。然業影不可逃,明年某
日,君自蜀還,可相臨,以一笑為信。吾已三生為比丘,居湘西岳麓寺,有巨石林
間,嘗習禪其上。〕遂不復言,已而觀死。明年如期至錦襠家,則兒生始三日,源
抱臨明簷,兒果一笑。卻後十二年,至錢塘孤山,月下聞扣牛角而歌者,曰:〔三
生石上舊精魂,賞月臨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壞性常存。〕東坡刪削
其傳,而曰圓澤,而不書岳麓三生石上事。贊寧所錄為圓觀,東坡何以書為澤,必
有據,見叔讜當問之。
羊肉大美性暖
毗陵承天珍禪師,蜀人也,巴音夷面,真率不事事,郡守忘其名,初至,不知其佳
士,未嘗與語。偶攜客來遊,珍亦坐於旁,守謂客曰:〔魚稻宜江淮,羊麵宜京洛
。〕客未及對,珍輒對曰:〔世味無如羊肉大美,且性極暖,宜人食。〕守色變瞋
視之,徐曰:〔禪師何故知羊肉性暖?〕珍應曰:〔常臥氈知之,其毛尚爾暖,其
肉不言可知矣。如明公治郡政美,則立朝當更佳也。〕
趙悅道日延一僧對飯
趙悅道休官歸三衢,作高齋而居之,禪誦精嚴,如老爛頭陀。與鍾山佛慧禪師為方
外友,唱酬妙語,照映叢林。性喜食素,日須延一僧對飯,可以想見其為人矣。
魯直悟法雲語罷作小詞
法雲秀關西,鐵面嚴冷,能以理折人。魯直名重天下,詩詞一出,人爭傳之。師嘗
謂魯直曰:〔詩多作無害,豔歌小詞可罷之。〕魯直笑曰:〔空中語耳,非殺非偷
,終不至坐此墮惡道。〕師曰:〔若以邪言蕩人淫心,使彼逾禮越禁,為罪惡之由
,吾恐非止墮惡道而已。〕魯直領之,自是不復作詞曲耳。
東坡山谷瑩中瑕疵可笑
徐師川曰:〔予於東坡、山谷、瑩中三君子,但知敬畏者也,然其瑕疵,予能笑之
。如東坡議論諫諍,真所謂殺身成仁者,其視死生如旦夜爾,安能為哉!而欲學長
生不死。山谷赴官姑熟,既至,未視事,聞當罷,不去,竟俯就之,七日符至乃去
。問其故,曰:『不爾,無舟吏可遷。』夫士之進退本體,欲分明不可苟也,豈以
舟吏為累耶?瑩中大節昭著,其能必行其志者,視爵祿如糞土,然猶時對日者說命
。此皆顛倒也,吾固笑之。〕
問歐陽公為人及文章
臨川謝逸字無逸,高才,江南勝士也。魯直見其詩,歎曰:〔使在館閣,當不減晁
、張。〕朱世英為撫州,舉八行,不就,閒居多從衲子遊,不喜對書生。一日,有
一貢士來謁,坐定曰:〔每欲問無逸一事,輒忘之。嘗聞人言歐陽修者,果如何人
?〕無逸熟視久之,曰:〔舊亦一書生,後甚顯達,嘗參大政。〕又問:〔能文章
否?〕無逸曰:〔也得。〕無逸之子宗野,方七歲,立於旁,聞之,匿笑而去。
《證道歌》發明心
大通禪師言:吾頃過南都,謁張安道於私弟,道話一夕。安道曰:〔景德初,西土
有異僧到都下,閱《永嘉證道歌》,即作禮頂戴久之。譯者問其故,僧曰:『此書
流播五天,稱《真丹聖者所說經》,發明心要者甚多。』又問大律師宣公塔所在:
『吾欲往禮謁。』譯者又問:『此方大士甚眾,何獨求宣公哉?』曰:『此師持律
,名重五天。』〕
寧安和尚不視秀僧書
洪州武寧安和尚者,天衣懷禪師之嗣也,與秀關西為同行。秀已應詔住法雲寺,其
威光可以挾其法友登雲天而翔也。而安止荒村破院,單丁三十年,秀時以書致安,
安未嘗視,棄之。侍者不解其意,因間問之。安曰:〔吾始以秀有精彩,乃今知其
癡。夫出家兒塚間樹下辦那事,如救頭然。無故於八達衢頭架大屋,養數百閑漢,
此真開眼尿床也,何足復對語哉!吾宗自此蓋亦微矣,子曹猶當見之。〕
饌器皆黃白物
王荊公居鍾山時,與金華俞秀老過故人家飲,飲罷步至水亭,顧水際沙間有饌器數
件,皆黃白物,意吏卒竊之,故使人問司之者。乃小兒適聚於此食棗栗,食盡棄之
而去。文公謂秀老曰:〔士欲任大事,閱富貴如群兒作息乃可耳。〕
三代聖人多生儒中兩漢以下多生佛中
朱世英言:予昔從文公於定林數夕,聞所未聞,嘗曰:〔子曾讀《遊俠傳》否?移
此心學無上菩提,孰能禦哉?〕又曰:〔成周三代之際,聖人多生吾儒中;兩漢以
下,聖人多生佛中;此不易之論也。〕又曰:〔吾止以雪峰一句語作宰相。〕世英
曰:〔願聞雪峰之語。〕公曰:〔這老子嘗為眾生,曰是什麼。〕
磚若無縫爭解容得世間螻蟻
石塔長老戒公,東坡居士昔赴登文,戒公迓之。東坡曰:〔吾欲一見石塔,以行速
不及也。〕戒公起曰:〔這著是磚浮屠耶?〕坡曰:〔有縫奈何?〕戒曰:〔若無
縫,爭解容得世間螻蟻。〕坡首肯之。
范文正公麥舟
范文正公在睢陽,遣堯夫於姑蘇取麥五百斛。堯夫時尚少,既還,舟次丹陽,見石
曼卿,問:〔寄此久近?〕曼卿曰:〔兩月矣。三喪在淺土,欲喪之西北皈,無可
與謀者。〕堯夫以所載舟付之,單騎自長蘆捷徑而去。到家拜起,侍立良久。文正
曰:〔東吳見故舊乎?〕曰:〔曼卿為三喪未舉,留滯丹陽,時無郭元振,莫可告
知。〕文正曰:〔何不以麥舟與之?〕堯夫曰:〔已付之矣。〕
東坡讀《傳燈錄》
東坡夜宿曹溪,讀《傳燈錄》,燈花墮卷上,燒一僧字,即以筆記於窗間曰:〔山
堂夜岑寂,燈下讀《傳燈》。不覺燈花落,荼毗一個僧。〕梵志詩曰:〔城外土饅
頭,餡草在城裡。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魯直曰:〔既是餡草,何緣更知滋
味?〕易之曰:〔須先以酒澆,且圖有滋味。〕
詩當作不經人語
盛學士次仲、孔舍人平仲同在館中,雪夜論詩。平仲曰:〔當作不經人道語。〕曰
:〔斜拖闕角龍千丈,澹抹腰牆月半稜。〕坐客皆稱絕。次仲曰:〔句甚佳,惜其
未大。〕乃曰:〔看來天地不知夜,飛入園林總是春。〕平仲乃服其工。
嶺外梅花
嶺外梅花與中國異,其花幾類桃花之色,而唇紅香著。東坡詞曰:〔玉質那愁瘴霧
,冰姿自有仙風。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挂綠毛么凰。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退唇紅
。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魯直詞曰:〔天涯也得江南信,梅破知春近
。夜闌風細得香遲,不道曉來開遍向南枝。玉簫弄粉人應妒,飄到眉心住。平生個
裡傾盃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
詩忌深刻
黃魯直使余對句,曰:〔呵鏡雲遮月。〕對曰:〔啼妝露著花。〕魯直罪余於詩深
刻見骨,不務含蓄。余竟不曉此論,當有知之者耳。
蔡元度生沒高郵
蔡元度焚黃餘杭,舟次泗洲,病亟。僧伽塔吐光射其舟,萬人瞻仰,中有棺呈露。
士大夫知元度不起矣,至高郵而沒。元度生於高郵,而沒於此,異事。世言元度蓋
僧伽侍者木叉之後身,初以為誕,今乃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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