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儿

杨墨染

推案录之摸鱼儿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摸鱼儿 元好问

四野的春光泛滥成海，以至掩映在树木中的小院也被晕染，院子里溢满了暖暖地阳光。篱笆墙外，几只新孵出的小鸡跟在老母鸡后叽叽叽喳喳地寻食，一有危险便会立刻钻到母鸡身子的翅膀下躲藏起来，过一会儿没有动静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他亮出腰牌，于是她打开栅栏门，让他走进小院。
院里有杏树、李树、梨树、桃树，到了此时便会次第开放。一拨儿接一拨儿，一茬儿接一茬儿，整个院子里满处都是花的味道和色彩。

“黄莺小姐？我是曲阳县捕头丘别雁。”
她点点头，把头斜靠在肩上，使她看起来真的像黄莺儿那么的楚楚可爱。
“可以进去吗？”他歪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当然。”她转身推开房门。
院子里只有这间土坯房子和一间由茅草搭成的厨房。
他扫视房间四周，看见打开的柜子，和摊在床上裹了一半衣服的包袱，于是抬起头来，以询问般的神情问道：“我似乎来得正是时候，你准备离开？”
“是的，我希望今天下午离开，和知县大人说过。”
他皱了皱眉，她便不再说话。
“我希望你提供帮助，”他说着，脸色明朗些，“晤，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也许你可以帮助我们，你什么时候离开？”
“四叔帮我约好马车，未时出发。”
“晤，那么，时间多的是，这件事不会花很长时间，最多半个时辰。”
她把头歪向另一边，“我不懂，邱捕头，我怎么来帮助你？”
“你可以帮助我们，同时也是帮助你自己。这事和十天前，两个年轻女人骗你的三百两银子有关。”
她的双眼因为惊奇而睁大，“可是，你如何能……”
他笑了笑说：“不错，你去报案的时候，我不在，我也没有看到那份状子。但是我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你。你到钱庄存了一笔为数不小的钱，刚出门，就有一位风度优雅的女子向你走过来，她请求你原谅她的冒昧，不过，你看来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才敢打扰。她在这一带不熟悉，又遇上一桩难事，不知如何才好。
“她捡到一个装满银票的信封，不知怎么办，她环顾左右，拉你到一边，打开信封瞄上一眼，让你看到里面的银票。她说大概有一、二十张。差不多二十万两！简直是飞来横财。”
她粗鲁地大笑起来，“邱捕头，好像我从来见过那么大额的银票。”
他眨了眨眼，“那正是他们聪明的地方，他们总是挑选那些没见过大额银票的人。”
他深深地吸口气，再吐出来。
“总之，那女子告诉你，你们发财了。你们正在谈的时候，出现另一位女子，她说她是知县夫人的贴身丫环，愿意回去看看有没有人报案。她匆匆离开后，你和捡钱的女子一边观察进出银号的人，一边聊天，你知道她老公刚刚离世，留给她一大笔遗产，她就是去真定府定州城接管家业的。丫环很快就回来了，她说并没有人去县衙报案。钱庄没有人来找，县衙没有人报案，就是说这钱可能是强盗所得，或者说丢钱的人早已离开本地。
“所以，这笔钱也许真的就是没人回来找寻的。丫环还神秘的说，大明律例，只要等上一个月，没有人来寻找，这钱就是你们的了。因此，根本没有必要送到县衙。既然你们三人知道这事，就得三人平分……，唯一条件是，每个人必须能够拿出证据，证明她已有银子可维持一个月的生活，不会急于动用这笔款子。
“同时呢，她可以利用丫环的身份，把大额银票换成小额银票，那样的话，不仅你们分起来方便，而且各自到钱庄取现，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两个女子都很高兴，你也是。你当然可以分得该分的七、八万两，有这笔钱你下辈子都不用这么辛苦。另外俩人很快拿出她们可以维持一个月生活的证明。捡到钱的那一个亮出一张定州观阳酒肆的地契，她正要进城去接管。另一个身边也刚好有知县夫人打赏的翡翠手镯，拿去换二三百两银子不成问题。现在瞧你的喽。
“你转身回到钱庄，取出三百两银子，拿给她们看。通常这么多银子，钱庄一定是包好在一个鹿皮袋的。查看完后，她们帮你把银子装回鹿皮袋，再还给你。
“随后，捡钱的女人邀请你们一起去她住的客栈，当然她会说你们三个人需要一起好好商量下一步怎么进行。一进入客栈，捡钱的那个女子说，她儿子在楼上，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她本人在此地没有亲戚，最好不要给客栈里太多的人知道，并说不要一起进去，以免引人怀疑。
“第一个女子先走上楼梯，然后是第二个女子，最后轮到你，只是当你到了三楼后，找到她们告诉你的房间时，根本没有什么儿子，也再没有见到这两个女子。
“你跑下楼去问客栈的人，这里并没有住什么带孩子的夫人，客栈还有一个楼梯通往客栈后厨。你慌张起来，赶紧打开鹿皮袋，不错，她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袋子，你的三百两银子无影无踪，在你手里边的是一堆废铜烂铁，或同样的重量的铅锭。”
他看看她，脸上挂着有气无力的微笑，慢慢摇着头说：“我正是来办这件事，逮捕这些歹徒的。”
她双手蒙着脸，“你把这件事说得明明白白，使我觉得自己好笨，想：‘我竟会让她们骗得晕头转向。’”她放下双手，睁大眼睛，认真他说：“可是，她们和你说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你怎么也想不到结果。”
他笑了笑，“喔，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把戏的名字叫‘摸鱼儿’，她们赢得了你的信任，然后浑水摸鱼。把戏的名字也是那样来的。那些人都是奸猾之人，你也不是头一个上当的人。”他沉重地叹口气，“可叹的是，你一定不是最后一个。”他声音严厉，眼睛注视着她，“除非你帮助我们。”
“我？我能做什么？我已经尽力了，我尽我所能向你描述两个女人的相貌。”
他微笑着说：“你可以帮更大的忙。我们已经找到那两个女子，并且画了像。”他从背囊中取出两张画像，展开给她看。“是不是这两个女子？”
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指着两张画像跳着脚骂道：“就是她们！就是她们！两个天杀的骗子。”
他摆手示意她冷静，但是她紧张而又兴奋地发抖。
“这事情历历在目，那是我相公预备进京赶考的盘缠。没有盘缠，相公只好再到姐姐家借钱。最糟的是，我觉得自己好笨！”她无所掩饰地盯着他，“我看那些银票的时候觉得丢钱的人是个笨蛋，但想不到我才是笨蛋，我现在倒觉得自己真是头笨驴，一个笨的想吃草却吃不到草的笨驴。”
“晤，夫人，这也是你向她们报复的机会。你既可以帮助我们把她们绳之以法，又可以收回你的钱和自尊。”
她皱着眉问：“怎么帮忙？”
“这就对了，夫人，是这样的，”他目光犀地看着她，“你记不记得你那天存款的时候，是哪一位帐房？”
她想想，然后点点头说：“记得，他蓄着八字胡，留着长长的眉毛。”
“好，太好了，我们相信那两个女子和帐房是同谋的，他在发现一个可以欺骗的人时，就发出信号，里应外合，所以，你可以帮助我们抓住他。”
“怎么个具体帮忙法？”
他微笑着，“耐心一点，夫人，他们逃不出我们的手心。我们准备这样做。你回到那家钱庄，到同一个柜台，取出你剩余的银子，你可以装的笨拙些，那样，帐房就会留意你。你取出银子交给我们，我们在银子上做好记号。等那两个女人再来行骗时，我们就会盯上她们，然后在她们行骗的时候抓住她们，银子上有记号，她们想抵赖也不可能的。
“这一次我们会派另一组捕快盯住帐房，等他通知完两个女子我们就把他也抓住，你只需要指认他们就可以。
“如果运气不错的话，会把你原先的钱给追回来。我不能保证她们不会花掉一部分，不过，能追回来一些也很不错。”
“听起来计划不错，我可以帮你们”。她不假思索的表示。
他敏捷地站了起来，“那么，我们现在出发吧！早点出发，早点结案，我们先到钱庄，然后，只需要等待她们上钩，顺利的话不会耽误你下午的马车。”
她突然慌乱起来，指着自己的衣服说：“可是，我还得换换衣服，看看银票还有多少。”
“当然，这点时间我可以到院子里等待。”
他离开房间时，她说：“嗨，我这个人真差劲！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能无茶，你看我多没礼貌。您在院子里坐一下，我泡些茶，你喝茶的时候我再找银票。”
“好的。”

她花了一会儿才把茶端出来，他喝了一口，茶很香、很浓，和着院子里香气四溢的花儿散发着芬芳，如酒水般氤氲着，让人如痴如醉。他的思绪就如一滴淡淡的水彩般洇开来，融在香的海洋里。
等了好长时间。他抬头看看太阳，太阳在云彩里走得好慢好慢。她在收拾什么收拾这么久？他的两眼开始发涩，想睡觉，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但是头部渐渐沉重，居然垂到胸前。心怦怦急跳，而且自己听得特别清楚。两腿无力，动弹不得。除了沉重的眼睛外，全身都没法移动。
她在茶里放了什么？当他再勉强睁开眼睛时，她正站着瞅他。
“现在，差官大哥，要不要我告诉你事情是怎么回事？你和那两个女子是一伙的，她们先骗了笨蛋，尽可能骗走她的钱，然而过些天你再来，假装成捕快。
“你告诉那个受骗的，上过当的人，你已经有那两个女子的线索，需要受骗人出面帮忙套住那位钱庄帐房同案犯。当然，根本没有什么帐房同案犯，你只要她领出她残存的一部分钱，再偷偷用假银子调换。
“我知道你是个冒牌货，因为你要找的是我妹妹，我妹妹并没有去县衙报案。她觉得羞愧地无脸去报案。因为她有个姐姐是在刑部做巡检史的。
“她也不想让姐姐知道，不过，在她弥留之际，我才得知她一病不起的原因。老天有眼，恰好我在附近办案，听说她病重，急急赶到这里来看她，才知道她因为被骗忧郁而死。
“每个人都有贪念，你们利用人性本身的弱点来行骗。她为自己的贪念付出了生命，现在轮到你。”说到这里，她走进厨房，拿出一条晒衣服的绳来。
“我想，勒死你后把你挂在县衙门前的旗杆上，那两个女子的画像可以帮助真正的捕快找到她们，知县不会追究你死亡的过程，因为你本来就有前科，或者是个被通缉大盗。”
他不停的眨眼，流露出恐惧，那正好等于默认，她满意地点点头。
“还有，就算知县追查杀你的凶手也不会有结果，我会把一切证据都毁掉。即使他上报刑部，附近也只有我来查这个案子。所以，你可以放心的死去，不用想着报仇。”
她拿着晒衣绳，“也许我该造个你畏罪上吊的假象。”说着，用力拉拉晒衣绳，给他看看绳子结不结实。
他想说的话一直在嗓子里却发不出音来。
“如果你告诉我，你们全部的秘密，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做污点证人。”
他拼命的点头，生怕她看不见自己的表示。
“你答应了？”她满不在乎的声音里好像有些不悦，“这么轻易就结案似乎没什么乐趣。”后面这话是对着篱笆墙外说的。
他使劲勾头看去，篱笆墙外站着一男一女。女的面含羞愧与悲愤，男的面色凝重。
“在下刑部侦缉司四品巡检史萧飒。朋友，你所说的一切都将被记录在案，以作呈堂证供。”

无尘

很有些味道，很有些明清小说风格。推案录，想必一辑系列作品。问好杨墨染，期待精彩文章{:soso_e160:}

杨墨染

谢无尘兄、萝卜兄{:soso_e160:}

忘忧草

小说文笔流畅简洁，情节叙述条理清楚，欣赏了{:soso_e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