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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东霓 [复制链接] (6/1289)

鲜花(1) 鸡蛋(0)
发表于 2012-10-15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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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2-10-15 10: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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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粉,且略带一份寡淡的白。这水灵灵的朵儿在她指尖,会拥有更多招人怜爱的可能。
  飘——落,飘——落……阿生,跟我念。芸香涂了丹寇的手指轻轻放开,那朵儿就打着旋飘下阳台去了。一支,再一支。
  他在她怀里,形色乖顺。只是懵懂的眼神随着她手里的花儿,慢慢向上,又滴溜溜地往下,追了芳踪而去。
  怎么不念呢阿生,不会吗?她故意斜睨他,长长的睫毛下却满是温柔。
  他不语,没来由地咯吱一笑,脸就埋她怀里去了。
  她狠狠吻他的小耳朵,柔柔的浅发。眼泪掉下来。
  第二天,她什么都没带,跟着另一个男人离开。
  走得很早。他睡着了。屋外晨雾弥漫。

  
  她走的时候,我还不会念那个词。后来他说,也可能我太贪恋她的胸脯或者颈窝,因而不愿再跟着她浪费更多时间。你不知道,我把头埋下去,就能得到一份微甜的暖。可惜就因为这份温馨太容易,所以未及长大,就永远失去了。
  

  上海的天气并不似它本身的容貌那么丰富。
  常时清冷。即便盛夏,也不过干瘪单调。
  他在普云屋子里的沙发上斜躺着,一只脚支在地板上,另一只搭在对侧扶手上。
  苏醒了,右手从胸口拿下来时,差点儿碰翻旁侧玻璃茶几边缘上那大杯浓茶。

  
  昨夜在沪闵路喝醉,翻了几遍号码,最后拨给了她。其时,零点已过。
  他想的是她若叫他回学校,他便跟她讲晚安,然后打个车回学校。
  她却在电话里说,你不要乱走,就呆在那里,我开车过来,很快就到。
  再往后,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老师。没应。他又大声叫了一次,张老师!
  哎,我在给你熬点儿粥,桌上有茶,你先喝点醒醒酒。
  我想吐,张老师。说完他坐起身来。脸色极其难看。
  普云跑出厨房,他看到她穿着一件睡衣,手里拿着厨勺,头发有些乱,却很长。
  她望他一眼,愣了一下,随即用勺子指指卫生间的方向。

  
  他离开沙发时步子不稳,差点儿摔了一跤。拍拍脑袋顿了顿,疾步往卫生间去。
  普云把勺子胡乱搁在茶几上,赶忙尾随到卫生间。可他关门太快,差点撞到她头。
  很快传来一塌糊涂的声响。普云未离开,抬起手想敲门,又缓缓放下来。
  没事吧?普云小声问。他没作声,也许没听到。里面水声夹杂着呕吐声,有些混乱。
  少顷,他开了门,衬衣扣子都乱了,锁骨凛冽。说,没事。
  

  她扶他走回来。他索性脱了鞋,像只猫那样,再次卷缩到沙发里。脸色有所好转。只是太苍白。
  她把厨勺拿回,端了粥来,边擦着桌上米汁儿痕迹边舀起半瓷勺轻轻吹着。然后凑到他唇边。
  他说,我不太吃得下。她笑笑,很温存,说,要吃一点,不然空着胃不好,啊。他吃了一口。喉结动了一下。
  有了些许气力,已经可以自己半躺在沙发舀着吃。下巴底下她帮他放了一方毛巾,有少许“奴嘉”洗发露的味道。因他也用过,所以熟悉。
  我昨晚没吐你车上吧。他边缓缓下咽食物边问。

  
  这粥,敢情滋味儿够好。里面有少许红枣跟碎玉米粒儿,进了嘴,清甜温润的感受。
  她依然穿着睡衣,捋了捋披散一肩的黑发说,吃着东西怎么说起这个,没有。
  我怎么在沙发上,你应该让我睡床。他吃得起劲,可声气还是显得无力,说,然后你睡沙发。
  还好意思提不是,胃暖了有劲儿了?普云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细眉微微皱了皱,心想这茶泡老了,说,好不容易把你拖进屋扔床上,你就开始骂人了。
  这怎么可能!我说什么了?!
  你说让我滚出去,还让把门关上。
  

  结果你就把我扔这了?说完他笑得呛到了,一阵咳嗽。普云赶紧坐到沙发沿儿上,轻轻给他拍背,说,我自己的床,让你睡就不错了,你还赶人走。
  他沉默了下,拉了她的手,抬起头说,谢谢你,普云。她定定看他,眼里掠过一丝无奈,抽了手将他嘴边儿的饭粒儿揩去说,算了,习惯了,下午的课你就不要去了,去了你也不好好听的。
  你就呆在这里好好休息。我要先回学校准备,下午讲晏殊词,课比较庞杂。我回来后再带你出去吃饭。中午饿了冰箱里有东西自己找着吃。嫌凉的,微波炉里自己热热。

  
  普云在房间里换衣服。话儿从虚掩的门那传出来。不一会儿,走出来,头发用一根“谭木匠”的纂子别成越南髻,上身浅粉锦花儿短棉衬,下边儿普通齐膝白裙。
  她开门,他调皮道,那么快出门,脸上不抹点儿什么?
  她理都不理他,门口换了鞋才说,尹少爷,就凭奴家这张脸,你觉得有那个必要么?
  门关了。他拉开落地窗帘,阳光瞬间摔进屋里落到地面上,一片粉碎。

  
  二   

  带芸香走的,是镇上一个凌姓男人。
  尹福不抽烟,不喝酒。不赌,更不嫖。
  他也不必去嫖。男人如果忠贞,缘由大抵有二,要么心灰意冷,要么所得最佳。
  芸香是从闸北嫁到长宁来的。生得一点儿都不上海,有人说她像成都姑娘。个子不高,然面容精致。这副肉身,上海漂亮女人有的,她都有;而她有的,她们没有。
  但是,芸香活得很上海。喜欢旗袍,穿给尹福看,尹福看了,没更多的话只傻傻地笑,她多次因此无趣地换下后出门闲逛。她还喜欢丹寇,幸而皮囊上佳,那抹红,无论沾了指还是附了唇,竟也都不觉突兀,反倒令人倾倒。当然,她喜欢的还有很多,可惜身边人,并不知晓。
  尹福喜欢把一个苹果用水冲一冲就放嘴里啃。芸香却喜欢削了皮,裁成块儿,用竹签子戳了,一块儿一块儿慢慢嚼。
  尹福喜欢随手把白菜用手拧成两段就放锅里炒。而芸香喜欢专挑长短差不多的,再切成均段儿来炒。
  芸香跟那男人第一次在外滩紧紧相拥的时候,尹福也在教他儿子说话,那时,他还更小。尹福指着门口的小黑说,狗狗,阿生,那叫狗狗。尹天生未满一岁,舞着双手,咿咿呀呀。就像静安寺里的晨祈。

  
  父亲说那个人酒量很好,镇里出了名儿的。大家都叫他凌老二,还见他进过镇口的窑子……可她还是跟着他走了。他说,那男人我已经没有印象,父亲说起时,多数时候还是挺平静的。但偶尔会哭泣起来,我对此没有办法。我也不知掉为什么,心里居然是麻木的。就这样看着他哭。身上穿着的那件,父亲跟我说过,是她买给他的衬衣,随着他的啜泣声,领口一抖一抖的,已经陈旧,并且泛黄。   


  敏贞打电话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在普云那张大床靠里的位置睡得正香。
  拿着电话,睡眼惺忪,听着电话里车水马龙的声响。房间里暗香浮动,感觉枕头下边有个物体,探手摸出来,是一盒固体香。已经快要挥发殆尽,只剩下残存浅绿物质在盒底。
  你在哪里。敏贞好像在嚼东西,口齿不清。
  你呢。他懒懒地问一句。
  今天长腿妹儿来找我,我们正在找地方停车,是浦东这边。敏贞说,你快过来,明天周末你又没课,今晚一起聚聚。

  
  敏贞说的长腿妹叫阿长。是她新认识不久的朋友,个儿高,生得不及敏贞,却也算漂亮。其实敏贞的个子跟阿长差不多高,腿也长,不过是自己讲话总没个正形罢了。她俩还有个巧处,额上都有颗红颜,只是较眉心稍稍偏了点儿。敏贞生得像陈嘉上不同版本《画皮》里小唯的综合体。他第一次这么说时,敏贞淡淡一笑。他以为敏贞会开心地问他,是不是噢,真的么?可她没有。

  
  有什么内容没。他摆弄着普云先前换下后叠在床边的睡衣上几缕花边儿有气无力地问。
  你他妈是不是还在睡觉啊!你管什么内容,今天我请客,大概先去喝酒吧,要不直接去KTV里喝。
  我昨晚刚喝过,喝多了。他想了想又说,也好吧,我到了海大正门那儿再打电话。
  远着呢,我们不在那边儿。
  没办法,我只找得到那里。

  
  一见面敏贞就揪着他衣领往下拽,凑他下巴底下说,失恋了还是怎么的,妈的还喝白酒,现在都还有味儿。
  他甩开她,对阿长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打招呼。

  
  他们上次见过,是阿长请敏贞,还有几个陌生男人,他们是阿长朋友。敏贞想都没想就把他拖了出来,让他挡酒。那天不是周末,且刚好有课。可他还是翘课出来了。因为那是普云的课。
  结果,最后还成了敏贞拼命帮他挡。那几个男人深藏不露。阿长又不会喝酒。他跟敏贞理所当然就成了目标。
  那天结束后,阿长说送敏贞,敏贞让阿长先自己回去。她要跟他走走。她对阿长说,我没事。
  阿长一走她就把手伸进他衣兜里,打趣说,阿生,带我回你宿舍敢不敢。
  他不做声,一只手搂着她肩,另手紧紧拽住她胳膊,怕她跌倒。
  你他妈敢不敢,姑xx问你呢!她像是生气了,也可能真喝醉了。
  他说,得赶快找个地方给你休息,你喝醉了。
  最后去开了个房间。她躺下,他给她脱鞋子时她就一脚将他踹地上。然后哈哈大笑。
  他站起来,拍拍胸口脚印轻声说,你不要发疯了,脱了鞋好好休息。
  她说,那你呢。他想了想说,我守着你吧。
  她说,谁他妈要你守啊,滚,滚回学校去。
  他不理她,去给他倒了杯水,又将毛巾打湿来给她擦脸。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醉眼迷离,说,我没醉,阿生,你回去吧。
  他有些恼火了,说,我他妈又不做什么,你哪次喝醉了不发疯,你以为我想呆在这。
  她半天没作声,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她在小声哭泣。
  

  阿长提议说,要不就去东晶湾吧,我去过,还不错,也不远。
  敏贞说,行,反正今天你们想怎么玩你俩自己做主,我给钱。
  敏贞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三个小时,一直是她在那儿把麦,并自斟自饮。
  阿长可能因为是人少的缘故,也喝了一点儿。而他没喝。
  他本来也可以将就喝一点儿,可发现敏贞今晚不对劲一直在那儿喝,他便不敢喝了。他预感她要喝醉,要那样,没他可不行。
  

  快结束的时候,他电话响了。可人上厕所去了。
  阿长看了看闪烁不停的电话,又看看敏贞。敏贞喝了一口啤酒,扔了话筒对阿长说,给我。阿长就迟疑着把他电话递给她。她并没马上接,端详了下屏幕,说,呀,张老师……哈哈,还是这首死铃声,也不知道换换。
  接通了,她说,喂……
  声音故意阴阳怪气的。然后那边儿就挂了。
  阿长听着那铃声也很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敏贞知道,那是《温柔的背后》里面,江成云初遇眉虹时弹的那首钢琴曲。
  

  结束了出来,敏贞居然没喝醉。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阿长说,我今天还有点事,要先回去。敏贞竟也没丁点儿挽留的意思,说,那好,下次得把你那几个哥们儿叫出来,上次他们欺负阿生,姑xx要报仇。
  她跟他找了个尽量安静的地儿,有个混凝土做的概念雕塑,她们坐在上边,悬空着腿,晃来晃去。
  敏贞长长呼了一口酒气,说,阿生。
  他看看她,说,是不是觉得口干,要不要喝水,我去买。
  不,不要走,就好好坐我旁边。她**地扯了扯他衣角说,我不会再赶你走,上次赶你走,你不会生我气吧。
  他笑笑说,还不知道你呀,喝醉了脾气就是不好,还在长宁上中学那会儿,你喝醉了连男生都敢打。
  她也笑笑,淡淡的,说,其实我从来就没醉过,你信么。
  看看他,再看看不远处五彩刺眼的霓虹,说,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你就是碰我,我也不会怪你。又弹弹他脸说,而且你生得那么好看,比我那些死鬼顾客好多了,哈。说完,大笑了一声,又很快黯淡下来。只是我已经不能让你碰了,你明白的;而赶你走,我是怕我会碰你,这个你未必明白,现在的我,毕竟随便惯了。
  对了,你知道阿长是谁么。敏贞突然问道。
  她不是你朋友么?他有些奇怪。朋友?呵呵,她怎么会是我朋友,我倒希望她是我朋友,可惜,她不是。算了,以后告诉你她是谁。
  噢。他被她搞得有些莫名,只得应一声。
  敏贞又问,她好看么。
  好看。
  跟我比起来呢。
  你好看。
  哈哈。她这下笑得开开心心的,兜里搜出两个电话,拿了一个说,给你,刚出来之前有个张老师打电话给你。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学校吧。
  要不要我送你。敏贞抬手拍拍他脑袋说,不用,你慢点,我没事。
  他们跳下来,轻轻拥抱,然后告别。


  三  

  尹福学会了喝酒。
  芸香离开的第十个年头,他给尹天生做了一顿好饭,静静坐在桌旁看他吃完,目送他回了学校,然后整整喝了一瓶白酒。
  结果求死不成,反倒从此离不开酒了。
  一日三餐,顿顿有酒。好在他喝醉了就去睡,尽管有时还没摸到床上就开始哭;又好在他连哭都是弱声弱气的,倒也不会惊动邻里。
  尹天生劝过他。他也不过就是笑笑,继续喝他的。
  倒也好。从此,也不会觉得太过寂寞了。
  有些男人生来就是劳苦而寂寞的动物。而解救寂寞的方式无非三种:女人,酒,哭。
  他丢了个最有用的,老天还算有眼,给了他留了另外两个方式。
  其实换个方式想想,酒,怕是要好过女人太多的。即便喝死了,男人也死得明明白白。不像女人,掏了你的心,碎了你的肝,你还在无比怀念,生不如死。
  有邻居老大姐觉得他造孽。
  要么亲自跑屋子里来跟他说,阿福啊,莫要再喝了吧,再喝,怕是身子受不住的喔,走了,也就走了嘛,不是还有个听话儿子嘛。
  结果不说还好,说着说着他就掉眼泪了。
  要么,做了好吃的,瞅到他在屋里,就端一大碗到门前,使劲儿敲敲然后放下走了。
  他走出门来,望着忙忙叨叨走掉的人,默不作声木讷地端了进去。
  

  父亲这一喝就是十年。其实我很怕他会喝出事儿来,虽然目前还没什么异常迹象。他说,但我无法阻止,也不敢。我可以把酒藏了或者直接强迫他不要喝。但是,我担心他会因此活得更糟。我看着他一天天老去,心中自是有诸多伤感,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甚至在想,我将来,跟他到底有什么分别。我也不怪她,我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去怪。只依稀记得,曾经,她很漂亮并且温暖。如此而已。  


  开门时,普云头上还裹着浴巾。
  不回学校跑我这来做什么。普云开了门转身说。再回身,他就不见了。她追出来时他已经到了电梯门口,她说,站住,回来。
  他坐到沙发上,不说话。
  普云有些委屈地说,脾气还挺大呀你,院长要给你们立个五代词专项课题,让我下午课结束后去帮着整理下资料,我还怕回来晚了你饿着,路上好几次差点儿没超速,你倒好,自己跑出去逍遥,说你一句你还受不了了你。
  他说,没打算瞒你的,敏贞不是外人,只是平时没来得及给你讲。语气软软的。
  他一软,她气儿就消了,轻声说,谁啊,我们院没这个人啊,其他院的?
  不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忽然问,对了,最近王老五还在骚扰你没?

  
  哪个王老五?
  就教西方文论那个,上次我在课上跟他干上了,没办法,谁教他把流派都搞混了呢。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就他那水准,找关系留校的吧?
  哎哎,怎么说话呢,我不也是留校的吗,嗯哼?你跑他们那听什么课,闲的啊你。普云嗔道。
  你……是啊,可你比他强啊,你课上没人捣乱吧,他课上可不止我那次,还有一次他偏要说“陌生化”是俄国人的单独成果,你那小跟班皮皮果不也跟他干起来了么。我去是纯属想找茬儿,结果他还真配合。
  皮皮果?噢,这倒看不出来,我以为她只喜欢我宋词这块儿呢,看来兴趣挺广泛嘛。也跑去蹭课,还蹭得不开心了居然。
  广泛倒是有点儿,不过没啥天赋,胡乱背诵一些就叫博学了么,那继续考博喽,也算有个虚名……不是,怎么说到她身上了。他盯着她说,问你呢,王老五最近有没怎么你啊。
  

  看你说的,他能怎么我啊。不同意呗,又不合适。
  这不是不合适,而是不般配!他声音大了起来,说,你看他那样儿,长得跟《征服》里吴天儿似的,你再怎么也成都妹儿一枚,真不知道他平日里有没好好照过镜子。你别跟他搭话儿,理都别理,否则我干死他我告诉你。
  去吧,别想拿学位了那。普云被他那认真劲儿给逗笑了说。
  不拿就不拿!
  好啦好啦,我不理他就是了,看你较真儿的。普云又很小声的,像是自言自语,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你!我……他听到了,却找不到话儿对,一时语塞。
  

  普云本期待他能说出点儿什么来的,心里有一丝失望,于是岔开了话题,说,你那个敏贞不在我们学校吗?
  他说,她高中毕业就没读了,其实当初成绩很不错,尤其语文,我都考不过她的,她曾很喜欢诗词。
  噢,那她在做什么?普云去卧室拿了一把梳子,把头发放下来,边梳边问。
  他沉默一下,说,在夜总会。
  普云见他神情黯淡,坐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

  
  他深叹了一口气,双手放到脑后枕着靠在沙发上,看着客厅顶上的大吊灯,说,很小的时候,她爸在浦东找了个女人搞得邻里皆知还闹离婚,她妈妈受不就自杀了。他爸之后就不怎么管她了。当然,她也不服管,见到她爸就撕打,骂他爸是杀人犯。她爸生意做得不小,碍于面子,就把长宁的房子扔给她彻底不管她了。唯一还有点良知就是会吩咐人给她生活费。她也就随波逐流了从此。
  你……没劝劝她呀。普云听得心寒,并且知道他家里情况,念及世间事怎么那么雷同,声音都是抖的。
  劝过,没用。她那个性子我很了解。她是故意的,没办法。她说过她迟早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知道她爸有这么个女儿。我第一次知道她在夜总会时,也骂过她,我说你自作孽不可活,你看看我家,你凭什么这样作践自己。她说,你是你,我是我,你最好多咒我,我巴不得早点儿死。
  普云心里一阵酸楚。虽然已为人师,却终还是少女本质,柔弱心性不改。说,不要多想了,以后有了适合的机会,我们一起再跟她好好谈谈,先休息吧?

  
  他也不愿再提,每每想起敏贞,其实也会不经意地想起自己。于是故作轻松道,我睡哪儿呢?
  普云站起来,进房间边收拾她那张大床边说,随你。
  他径自走进去,像个“大”字那样仰面倒在床上。普云说,起开,压住被子了。见他不动,顿了顿,又说,那我睡沙发吧。
  他往里靠了靠,拍拍旁边,说,躺下来,普云,我们再说说话。
  夜很静。灯也关了。两个人和衣平躺在床上,他的手指轻轻在她手心点,一下,又一下。
  我有未来吗,张老师。
  我们有未来吗,天生。
  我不知道。
  你有未来。

  
  四   

  尹福终于还是死在了酒上。
  好多邻里掉下眼泪。当初觉得他造孽的老大姐说,阿福好可怜哦,儿子好不容易找了个好工作,该享福的时候呀,该的呀。
  尹天生拿到第一份工资的那个周末,马上买了瓶全兴大曲从陆家嘴赶了回来。其实还有更好的酒,但他听尹福说过全兴好喝,那是多年前镇口一个老头请的。
  其实,人这一生,很多事先入为主。要是那天人家请的是五粮液或者1573,那大概又会不一样了。
  回到家叫了两声,没人应,尹天生以为尹福出去了。进了那个常年一股酒味儿,幽暗杂乱的房间,才看到尹福正在那儿捂着胸口挣扎,脸都抽搐得变了形。最终在去往医院的120车上死去。
  尹福走了,尹天生自始至终没掉过一滴眼泪。
  直到一切事情处理妥当的那个晚上,他搬来尹福坐了半辈子的那个小木凳,坐到芸香当年喜欢摘了往下飘给他看的那颗叶梅下。那么多年过去了,这棵植物的枝干愈发苍劲盘错,而那花朵,一如当年色润可人,不曾改变。
  提了尹福没来得及喝的酒,自己一杯,浇这花儿一杯,头顶月光倾城。
  浇最后一杯时,他在心里对芸香说,也敬你一杯吧,爸走了,告知你一声。
  然后一刀一刀将叶梅伐掉了。花朵纷纷震落,一地缤纷。
  

  其实,你也算是解脱了,父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们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有时想想,是多么辛苦而不幸的事。你一辈子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但却沦落至此。你在时,给我做饭,捉襟见肘地供我读书、生活,甚至,亲手给我缝补过跟人打架时撕坏的衣服……可惜,我们很少交谈。而今后,已再无机会。我从来不信什么前世,但是我还是宁可相信你前世应当过得很好;我更不相信什么来生,但是,我还是期待我们来生还能再会吧。这一生,你缺失得太多太多,其实我也是。我们,冷暖自知。
  

  在做什么呢,阿生。看来敏贞今天心情不错声音清脆悦耳。不像以前,总在打电话的时候吃东西。
  我在吹风。他淡淡地说。
  噢,心情不错嘛,具体在哪儿,我来找你吧。敏贞今天好像有开心的事儿跟他讲似的,整个神气满是快乐,声音轻飘飘的。不像以往,动辄就是粗话。
  恩,我在外滩,你过来吧。
  敏贞到时,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背影有些消瘦。敏贞慢慢走过去,手放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说,福伯走后,你好像已经多次来这里。
  

  他回头,握握她的手臂,放开说,你好瘦现在,要多吃点儿,女人太瘦就不好看了。
  她说,也就你这么说,全世界男人都巴不得女人瘦到死掉,“楚王好细腰”嘛,呵呵。
  天生,你要开心起来,不要让我担心你,也不要让其他人担心你,答应我。
  他回过身来,说,父亲死后,我发现我整个人被抽空了,幸而还有你。
  不对,还有张老师。敏贞纠正说,她对你如此之好,你要珍惜,阿生。
  不要像我,放纵自己,结果一无所有,最终走向未知路途而不可回头。敏贞面带微笑,竟像在提及他人之事,又说,有些感情,一生只此一次,再无其他机会,对你而言是,对我们女人亦然。
  敏贞,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过得不好,我现在可以说这句话了。他真切地说。敏贞笑笑,说,谢谢你阿生,我知晓你心性,所以深感欣慰,对了,还记得阿长吗。

  
  恩,记得的,只是很久没见了。天生说,她还好吗。
  上次说要告诉你她是谁,没想到一过就是那么多年,你也未曾问起我,也是,你从来都是一个得体而寡淡的人,不愿多问。敏贞笑笑说,阿长她,是我妹妹,天生。
  他看着她,有些语塞,说,她……
  对,呵呵,我爸爸跟他后来的爱人生的。敏贞淡淡地说,我一直想报复我爸爸,自己因此也踏上不归路,知道有这个妹妹以后,我主动接近她并与她成为好朋友,其实不过是想将她拉入地狱,然后将她毁掉,让我爸一生彻底不得安宁,结果……我发现我做不到,真的。
  

  他轻轻拥她入怀,不知为何,眼里似有泪意,说,敏贞,幸好你及时收手,否则最痛苦的还是你,现在好了,好了,敏贞,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邪恶的人,只因世事诸多无奈罢了。
  她真的瘦了,柔弱地靠在他肩上说,阿长并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只告诉她我在徐汇那边的公司里做事,也请你为我保守秘密。
  好,我一定的。天生说,我们很久没见,过些天可否叫她出来,我个人感觉她是个安静的人,也许,我们多跟安静的人在一起,会更快乐些。
  敏贞缓缓推开他,捧起他的脸,说,阿生,不了,我已决定要远行了。
  敏贞,你……他好像听出了什么,眼里有了惊喜。

  
  对,阿生,我就此从良了。敏贞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又说,所以才决定远走,四处看看,洗一洗我肮脏不堪的灵魂。
  那,累了就回来,保持联系。忽然间诸多不舍涌上心头,他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会给你联系方式,我想一个人多静一静,我想念你跟阿长了,就会回来看你们,你们不要担心我。敏贞莞尔,说,以后,代我照顾阿长,她那么单纯,她是我妹妹。
  说完转身离开。没有回头,这才是她,她是个利落的女子,从来都是。他不知道,其实她很想回头再看看他,可是她不可以,因为她转身就哭了,没有声音,泪水一滴一滴碎在胸前。
  手放在衣兜里,紧紧抓着的,是一张HIV化验结果单。


  他看着她就这样离开,并不知晓她已不会再回来。正在心里祝福她并祈愿她早去早回时,电话响了。
  
  饭做好了噢。普云说。
  嗯,就回来。他回答。
  他开着普云的车回去。
  一路不见烟花。
  只是霓虹依旧。

  
   —【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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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认真排版,仔细发帖——这样呢,哪怕写得再烂,秦时明月也是好同志。 121002085975b29de13b2d9b72[1].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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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15 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十年灵风 于 2012-10-15 10:41 编辑

哈哈,秦时明月兄过谦了,但确实,兄的帖子,排版美观大方,看起来舒坦,加上旋律幽雅,读兄的帖子首先就是一种享受。
鲜花(1) 鸡蛋(0)
发表于 2012-10-15 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先提醒秦时明月兄,大作不妨以跟贴的形式,几个段落逐一帖出,而不必发在同一个主题里面,这样就象戏剧的中场休息一般,呵呵。劳逸结合,这样更好地欣赏佳作。

兄给大作配的音乐非常好,淡淡的,仿佛时间放缓了步伐,我们重新回眸岁月的伤痛。

“其实换个方式想想,酒,怕是要好过女人太多的。即便喝死了,男人也死得明明白白。不像女人,掏了你的心,碎了你的肝,你还在无比怀念,生不如死。”
哈哈,这句是否严重了?{:soso_e120:}
鲜花(1) 鸡蛋(0)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年灵风 发表于 2012-10-15 10:56
先提醒秦时明月兄,大作不妨以跟贴的形式,几个段落逐一帖出,而不必发在同一个主题里面,这样就象戏剧的中 ...

问好灵风兄,小夸张一下,嘿嘿——对了,我有篇东西里就有个灵风少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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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5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翠花上酸菜 发表于 2012-10-15 11:01
很细致的笔法,小情绪,小感触,甚至形容词,都是小小的。好像草夜间探头的雏菊,虽然小,却美的低调而天然 ...

把人说舒坦不难,但拍也把人拍舒坦就不多见了——倏忽间想吃酸菜了……
鲜花(1) 鸡蛋(0)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1 11:17 | 显示全部楼层
海棠影下 发表于 2012-10-17 09:51
每个人都会形成不同的文字风格,但这既需要求变,也需要固守。

我看成了桃花,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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