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
x
本帖最后由 桂子 于 2012-10-18 19:17 编辑
一
出东城门往东走,能听见牧马河低低的吟唱。河宽二里不到,没有桥。三老汉便做过河人的生意。
三老汉时年五十有七,身高不过五尺,虾腰。两道卧蚕眉,一双蛤蟆眼。高粱酒的气味从破草帽下扩散开来,十步闻香。倚着城门左侧有间土夯的小屋,黄泥抹墙,麻纸覆窗,三老汉没事呆在里面。炕上一铺自编的草席,墙角挂着镰刀,麻绳。老汉孤身一人,做了吃,吃了睡,窗沿一把锡酒壶,是老汉唯一值钱的家什。门口磨得溜光的矮脚凳,辨不出颜色的笸箩里烟叶续的满满当当的。
檐头挂着干蒿,夏天熏蚊,冬天点火,屋后一堆麦秸,闲时编了草鞋,换钱沽酒。一张嘴,会唱二人台,年轻时曾搭伙串戏。
时有路人歇脚,老汉拿出烟叶待客,也有熟人找来,备些酒菜,老汉喝得昏头涨脸,便说些没边没堰的话来,成为街上一时的谈资。
闲话少说,进入农历五月,汛期到了,牧马河滔滔的黄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而过。河两岸边围了人看水。胆大的后生脱光了跳进河里,摸出尺把长的鱼来。山上发水,河里便有瓜条、薯干之类的东西浮着,男人女人拿着一丈来长的棍子绑了笊篱捞着。
男人过河不用背,把一双鞋挂在脖子上自己淌过去。女人,娃娃,老叟,便在三老汉瘦削的背上做桥过河。老汉识水性,踩着水晃悠着走,背上的人舒舒服服。轮到背女人,老汉抵死不出声,任凭两岸的人吼嚎的山响,也换不出一句二人台来。轮到背娃娃,三老汉可就不一样了,稀疏的胡子一翘一翘的,转头问,要不要听曲儿,娃娃说,要。老汉就正经八百的唱起来,“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泪长流,早知道你走西口,万不该娶过奴……”动情处,牧马河停止了咆哮,端的是曲儿也悠悠,水也悠悠。女人们眼软,手帕捂了脸。
二
三老汉天性喜小。自己一世未娶,总爱跟娃娃们厮混。娃娃们要甚他给甚,打雀雀,拧哨子。渴了一头栽进门口的大水缸里灌凉水,饿了上树掏禽蛋,放在生石灰里泼上水,就着咸菜疙溜,性子又好,三老汉喝了酒,搂着狗小,说些让狗小不甚明了的话,说着说着还要唱,唱的最多的是“赶生灵”,直唱的蛤蟆眼淌成两条河,腔调也变了。
知道根底的人说,三老汉年轻时候有个相好叫槐花。槐花是城东头的一朵花儿。三老汉跟上戏班子来城里耍活儿,唱的槐花心开了,两个人就相好上了。槐花她大爱财,三老汉一横心跟人走口外贩牲口挣钱,兵荒马乱的,一走就是大半年。回来,槐花已经是中药铺的少xx了。三老汉一气之下,二走口外,一去七年。回来,槐花已是坟头草萋萋了。三老汉大把的银钱挥霍一空,城东头搭了个栖身的土窝,再没挪脚。
有好事的人说狗小他大是三老汉和槐花养下的,槐花过门没几天就显出身子来了。此事尚无依据,不过,三老汉待见狗小,是真的。
清明前一天,三老汉备了五色纸,托人整治些素食,怀里揣了酒壶,夜里到河边烧了。不走,嘬上几口,醉了就唱,唱《光棍哭妻》。哭的牧马河也呜呜咽咽。
三
六十年代末,城里的工程队在牧马河建了“反修大桥”。三老汉失了业,成了五保户。三老汉不耐寂寞,自愿作了护桥人。护桥是个闲差,以前的小曲儿不适合唱了,三老汉就钻进林子里,逮些会叫会唱的雀儿,不用装笼子,鸟们就一字儿排在檐头。城里头的人都来看热闹,有人说,老汉嗓子哑了,鸟们通人性,是替老汉唱哩。三老汉也不吝悭,只要说出来,都能带一两只回去。只是那些鸟儿,呆不惯棉软的新巢,接连数日,不吃不叫,临了又都飞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三老汉最后的日子,腊八刚过,家家户户忙活着闹年。鸟们悲戚的叫声唤来了路人的驻足。人们这才发现,老汉矮小的屋顶,有些日子不冒烟了。
三老汉享年七十八岁。其时狗小已经作了东街村的队长。队里出资,给老汉装裹入殓,石匠不请自来,要打造石碑,细究起来,老汉籍贯、名姓无着。将就着书了“三老汉”三个字。
三老汉一走,热闹的鸟们也踪迹全无,有人清明节祭奠时在乱坟堆听到了树上的鸟鸣。那是一棵老槐,伞样的树冠正好罩着三老汉的坟头。
年事日久,曾经陪着三老汉苦挨岁月的土屋,业已坍塌,只是不断有鸟类关顾,也就成了一茬又一茬娃娃们耍闹取乐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