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之眼

剑花十九

从前，有个乞丐。他的每一天，除了行乞并不做别的。
有一天，乞丐向一个戴瓜皮帽的人行乞。
乞丐说：“行行好。”
瓜皮帽说：“我长得像钱吗？”
乞丐说：“行行好。”
瓜皮帽说：“帮帮忙。”
于是乞丐放弃，转身向旁边一个戴墨镜的。
乞丐说：“行行好。”
墨镜：“我是瞎子。”
乞丐说：“行行好。”
墨镜把自己摘掉，双眼杀气腾腾：“说了我是瞎子！皮厚。”
但是这个时候，旁边的瓜皮帽，却将两块钱丢在乞丐瓷碗中。
后来乞丐一直琢磨，这件事透着奇怪：向A行乞，A不给；向B行乞，B也不给，但是A给。
等到把这件事想通，乞丐就决定创立一个帮派。
首先，他请镇上算命的老者为他制作了一张告示——招收帮派成员的告示，那是用碳笔写在一片拆开的麻袋上的一些黑字。然后，又占据了镇上的公用厕所，并将写有告示的麻袋钉在厕所外面的墙上。无论谁进到里边上厕所，乞丐都要在墙外将告示大声地朗读一遍。如果上厕所的人在里面动静很大，乞丐就会在外面以更高的嗓门，搞出更大的动静。
乞丐拉着一个来上厕所的人：“来嘛。来听我指挥嘛。”
乞丐拉着每一个来上厕所的人：“来嘛，你们都来听我指挥嘛。”
但是无论如何，人们总也不搭理他。
终于有一天，有一个小男孩和乞丐进行了对话。需要说明的是，小孩并不上厕所。假如有需要，他们会在路边就地解决。
小孩路过厕所，见到乞丐在玩蛇，就停了下来。
小孩：你在干什么？
乞丐：练武功。
小孩：什么武功？
乞丐：降龙十八掌。
小孩：我可以摸摸吗？
乞丐：不行，咬你。
小孩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走开了。这时乞丐想起，这个小孩虽然小了点，说不定可以成为帮派成员。
于是乞丐追上小孩。
乞丐：你来听我指挥吧。
小孩：做什么？
乞丐：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小孩：做什么要听你指挥？
乞丐：我的话很对，你听我的准没错。
小孩：干什么要听你的，你又不是我爸爸。
这使乞丐感到沮丧，因为他想到，他不是任何人的爸爸。
乞丐想，我可能错了，我可能需要全盘重新计划。
于是乞丐把穿了十年的衣服洗了，把留了二十年的长发也剪了（居然买到十块钱），然后到花店里买了一支玫瑰。
办妥这些，乞丐再次回到厕所边，开始又一个漫长的守候。
每当有人来上厕所，乞丐就将玫瑰藏到背后。但是如果来上厕所的是女孩，乞丐就将玫瑰捧在手中。进一步假如女孩往自己这边瞧看，乞丐就将玫瑰递向女孩。
但是女孩们都摇摇头跑开了。她们以为乞丐改行卖花呢。虽然她们的房间里经常有许许多多精美的花卉，但她们从来用不着自已掏钱买。
如果乞丐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他一定只将花递向男士，而不是递给女孩。虽然这样一来，乞丐就有了一份正当的职业，但是这又违背了他的初衷。
有一天，一个小女孩来上厕所。乞丐心里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个小女孩看起来真的很小。但是最终还是恭敬地将玫瑰递了过去。
小女孩看到乞丐手中的玫瑰，眼里露出欣喜，随即又黯然了。
女孩：对不起，我没有钱。
乞丐：不，我想送给你。
女孩：噢，谢谢你，你人真好。
乞丐：你可以嫁给我吗？
女孩：好。
乞丐：好。
于是他们手牵着手，一起走上道路。
走了一段路程。小女孩问：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乞丐：我们去讨钱，然后我们去结婚，然后我们去生孩子。
女孩：噢，那好的。但是得赶快，过一会儿我就会回家。
乞丐：你不回家，你跟着我。
女孩：那可不行。妈妈告诉我傍晚就得回家，我得听妈妈的话。
乞丐：那我们去告诉你妈妈吧。
他们一起走到小女孩的家，并见到了小女孩的妈妈。
乞丐：尊敬的夫人，我想娶你的女儿。
夫人：嗷，那可不行。
乞丐：为什么呢？
夫人：绝对不行。我女儿未来的丈夫应该有一分正当的职业，他是某家企业公司的职员，每月可以拿很多的薪水。可是你，你有固定的工作吗？
乞丐：我会乞讨。
夫人：那可不行，难道你打算带我女儿一起去乞讨吗？不行呢，你真会开玩笑！我女儿还小，他的丈夫现在应该还在某所学校念书呢。不行的，你走吧。
乞丐想，如果可以的话，的确是想带小女孩去行乞。但是现在，乞丐只好向小女孩告辞。
小女孩说：今天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的玫瑰，它真漂亮，但是现在我要把他还给你了。我会记得它。
乞丐说：我会找到一份正当的职业，我很快就会回来娶你。
小女孩：噢，真的吗？那你可要努力哦。我很快就会长大，你来的时候记得带上你的玫瑰。
乞丐捧着玫瑰，离开了女孩家。
看着手里的玫瑰，乞丐想，我总不能一直捧着它呀。于是悄悄地返回女孩家，将玫瑰种在女孩家墙外。
乞丐走向一家公司，想要谋求一份工作。但是门卫拒绝了他。
“我们公司有规定，”门卫说，“我们老板不让招收乞丐。”
乞丐说：“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乞丐。”
门卫饶有兴趣地打量乞丐：“是吗？脑壳剪了？”
乞丐觉得很愤怒。可是没人理会他的愤怒。
乞丐走向远些的一家公司，依然被拒绝。原因还是卫门认得他。
后来乞丐走了许多的岁月，走到了更远的地方，仍然没有找到工作。被拒绝的原因依然因为他是乞丐。这倒不是门卫还认识他，而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乞丐觉得这个世界很无奈。乞丐想，假如没有一路上的乞讨，我可是没有体力走到你们公司门前来的呀。
有一天，乞丐在一家公司被拒绝了之后，有一个戴墨镜的人和他搭上了讪。
“讨饭呐？”
“不是，找事做。”
“找到呐？"
“没。他们不收乞丐。”
“跟我呗！”
“干什么？”
“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呗！”
“干什么要听你的？”
“兄弟伙一道发财啦。”
从那以后，乞丐不再做乞丐。虽然依然讨钱，但是是别人不敢不给的那种讨法。如你所知，他成了一个混混。
多年以后，乞丐戴上了一副墨镜，出入在酒吧、赌场等各种高级娱乐场所。那时他已经用不着去讨钱，因为会有人讨钱来交给他。
“你们每天必须去做事，每天必须交给我钱；否则你别想在这儿混下去。”
“你们一起去向他讨钱。他要是敢不给，你们就把蛇放到他裤裆里。”
乞丐就这么风光地生活着，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当年守在厕所门口时的理想。
有一天，一个女孩走到乞丐面前，将一支玫瑰递给他。乞丐有些错愕。但是女孩已经跑远。
在玫瑰的柄端，乞丐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你忘了你的玫瑰吗？
这使乞丐陷入了困惑。他曾经以为那支玫瑰只是一个荒唐而悲惨的梦。但是现在，它来到了自己手中。
“我现在很好。”乞丐大声地说：“我过得非常好。”
“我已经实现了我的理想，我不再需要它。”
但是没人回应他。这使乞丐觉得，这像是一个自己说给自己一人听的谎言。
“去你的玫瑰。去你的正当职业。”乞丐将玫瑰扔在了风中，乞丐在吼叫，“我现在有很多手下，他们都听我的话。我已经不需要再苦苦哀求这个世界。”
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了过来。
“孩子！可是——它是谁的玫瑰呢？”老人捡起地上无辜的花儿，“这么美丽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要丢弃它呀？”
“算命的，起开。”乞丐暴怒地说。
老人并不为乞丐的怒叱而动容，“曾几何时，我也有过这么一支玫瑰，也如它这般美丽。唉！”
“拐倒，我不要听你那老掉牙的故事。你哪里来的赶紧哪里去。看那边，阎王爷跟你招手了。”
“我知道，我现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跟阎王借的。”老人神情里不无悲伤：“可是孩子，你还年轻啊。人世间美丽的东西并不多；值得用一生为它付出、向它膜拜的更不多。”
乞丐乖戾地挥舞着手臂，“走啦走啦，哪里来的哪里去。”
老人摇头，转身，离开。
“唉！我说，”乞丐追上老人，劈手夺过老人手中的玫瑰，“乞丐的东西你也要，你好意思吗？”
老人笑了，很开心的笑；乞丐在老人的笑声中仓皇逃遁。

乞丐走到一家公司，并见着了董事。
董事笑容可掬，让人感觉很和善：
“年轻人，告诉我，你会做些什么？”
“我会讨钱。”
“你说，你会讨钱？”
“是的，我会讨钱。”
“很好，我们这儿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明天你就来上班吧。”

乞丐敲开小女孩家的门，开门的是小女孩的妈妈。
“夫人，我是来向您提亲的。我想娶你的女儿。”
“提亲？嗷，我听见什么了！你是说你来提亲？”
“是的，提亲。”
“好吧，那我问问你：你有正当的职业吗？”
“是的，夫人，”乞丐报了公司的名字，“我明天就开始上班。”
“明天开始上班？你是说你明天才开始上班？”
“是的，我今天刚面试完毕。”
“嗷，好吧。那我再问问你：你和公司签订劳动合同了吗？月薪给你多少？工作内容是什么？你确定你能胜任吗？嗯？”
乞丐回答不上来。

第二天，乞丐来到公司，要求签订合同。
董事递过一份合同书：“我同意给你底薪XX，工作另有提成；但前提是你得服从安排。”
“这个没问题。”乞丐在合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董事交给乞丐一个地址和一张欠条：“这儿有笔欠款，你去为公司收回来。”

乞丐来到目的地址，找着了责务人。
“先生，你应该认识这张欠条。我代表我们公司来向你收讨。”
“啊，真对不起。我现在经济情况很吃紧，请再宽限几月。”
“这是你的事，先生。我今天的工作是收回这笔钱，希望你不要令我为难。”
“总之呢，现在我的口袋里没有钱。你总不能指望在一口枯井里取得清水吧。”
“为什么不能呢？”乞丐袖中游出一条青蛇，在指掌间盘旋，“假如这口枯井里住进了一磅炸药，我想它是会想法变出水来的。”
“你恐吓我？”
“话不能这么说。要知道，我只是一个乞丐。我生命的主题是乞讨，现在也不例外。”
“你是乞丐？开什么玩笑。”
青蛇绕过乞丐的脖子，从乞丐的耳际探出血红的蛇信，“我做过各种各样的乞丐。有的时候自己为自己乞讨；也有的时候是别人为自己乞讨；当然，更多的还是是自己为别人乞讨。”
“你真的是乞丐？”
“是的。所以，我想你金贵的躯体不会跟一个烂命的乞丐过不去。”
债务人沉默，脸色很难看。
乞丐在逗蛇，他将左手食指在蛇头前方不停晃动，“如果你有点急救常识的话，你应该知道，如果不幸被它咬中某个手指，你就得赶快把那个手指剁掉。当然，我不会让它咬谁手指。我们习惯把它放到别人的裤裆里。”
“要么，我借借看？”债务人说。
乞丐微笑，收起青蛇。

草地上，乞丐向小女孩讲述他的故事。
“那些家伙可胆小啦。他们一见到蛇就吓傻了，然后乖乖在限期还款书上签字。”
“不会。也不会咬你。你摸摸它。”
“它还会跳舞，特别是会吓唬人。它可听话了，就像是我的手足和灵魂，我让它吓唬谁就吓唬谁。曾经有个肉很多的家伙，见到它昂起头，当时就晕过去了。哈哈哈！二百多斤，扶都扶不住。哈哈！”
“好吧。如果你不喜欢它的话，它会回到属于它的荆棘丛林。”

乞丐拿着一个信封，来到董事长室。
“我的薪水只有我应得的一部份，我想取回另外一部份。”
“嗳，小伙子！”董事整理好手中文件，并放入档案夹，“你上月份的工资呢，或许是少了点。但是呢，试用期的工资，大家都基本上差不太多。不过小伙子，你的工作很出色。好好干，有前途。”
“不，我现在打算取回我的另外部份工资。”
“你这样很让人为难，公司从没有过这个规矩。你得体谅一下，如果给予你特殊，别人也会这么做。不过，你可以说财务部说说看，我现在很忙。”
“你知道的，财务得有你的签字才能结账。”
“改天吧，改天再说。我得马上去开会。”
“你所说的这些话，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所以，我严肃地恳请你，马上结给我应得的工资。”乞丐退到了门边，袖中有物蠢蠢欲动。
“小伙子，你这什么意思？难道忘了吗，你得听从安排。回去吧，明天按时来上班。”
“不，我要我的工资。”
“小伙子，何必这样呢。这点工资，并不是什么大数目，你这样子对你没有好处。以你的天赋，其实可以获利更多。”
“不，我就要我的工资。”乞丐大声说。青蛇从乞丐的袖中探出头来。
“你……你想干什么？我要你马上离开这里。”
“干什么要离开这里？”
“我们签有合同。如果你违背合同上的条约，我就扣你工资。所以我现在要你马上离开这里，请你服从安排。”
“干什么要服从安排。”乞丐飞起一脚，跃过红木的办公桌，把董事连人带椅踢翻在地。
“杀人啦！救命啊，强奸啦。”
乞丐扯开董事的裤子，将青蛇投了进去。猛然间，青蛇仿佛遭遇电击一般，从董事的裤裆里一跃而出，啄在乞丐的右眼上。乞丐哀嚎一声，伸手蒙着右眼夺门而去。

后来，有人在镇口的厕所旁边发现一具死尸，尸身上盖着一块麻袋。风儿肆虐地吹过，掀开的麻袋下是一位独眼男子，胸口躺着一支玫瑰。朝阳下，麻袋上几行黑字依稀可鉴：今因生活需要……行丐人员若干……包吃住，自带餐具被席……

剑花十九

在这篇小说写完的时候，让我想起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个世界，是个什么世界……

剑花十九

其实这儿没人需要读小说，包括我。除非这篇小说在100字以内。有位已经作古的先生说得好，我们每个人都应做自己的诗人，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们自己更需要我们自己的诗。一个记忆，一个感悟，那只字片语能带我们重回到那个曾经的点，而对别人效果就会差很多；或者就算有，也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概念。

上官明月

讲故事的人有时是讲给自己听的。

上官明月

但是如果你讲的故事是别人感兴趣的，那就听者众了。

剑花十九

有道理。下回调侃小日本去。

左菲

那条蛇的反应不太正常？

紫玉扶风

上官明月 发表于 2013-1-15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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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你讲的故事是别人感兴趣的，那就听者众了。

呵呵，经典！

红影

剑花十九 发表于 2013-1-14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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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儿没人需要读小说，包括我。除非这篇小说在100字以内。有位已经作古的先生说得好，我们每个人都应做自 ...

很深刻的故事。尤其那个董事长，活脱脱的踢皮球高手。让人想到，这是来自真实生活。代人讨债的那段也很精彩，那些对话，不是老手，经历不到，可能对话的第一轮就被弹走了。
寓意深刻。精彩的故事。

剑花十九

左菲 发表于 2013-1-21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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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蛇的反应不太正常？

也许我们可以理解为里面太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