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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只苍蝇。 这并不是用于丑化他形象的恶名,也不是在网上聊天时所用的昵称,而是客观的、理性的、科学的物种上的定义——他是只苍蝇。 一只出生在公共厕所的粪池里的苍蝇。 当他还是蛆的时候,便和兄弟姐们一起整天泡在那一堆黏糊糊、臭烘烘的粪尿混合物之中。他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作呕和反感,为什么我们要呆在这么恶心的地方?他不止一次地质问自己的兄弟姐妹,得到的答案却始终是:因为我们是蛆,蛆就应该呆在这么恶心的地方,就应该泡在粪便和尿液里。 他感到不甘却又无奈,于是他决定绝食,以此来结束这可悲可耻的一生。 直到他绝食的第三天,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一辆大卡车从粪池上方的水泥板上开过,剧烈的震动将两块原本紧紧闭合在一起的水泥板震开了一条缝。暖暖的阳光透过那道缝隙照挤入了那片黑暗之中,洒落在他的身上,暖暖的。 好温暖,好舒服…… 他吃力地仰起头,看着那缝隙间窄窄的天空,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飞出去,一定要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这样告诉着自己,强行忍住了内心的厌恶。他深吸了口气,猛地扎入了身下的那片粪堆之中。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那层被屎尿所浸透的表皮似乎正在逐渐从自己的身上剥离,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新生。他倔强地仰起头,下意识地朝着湛蓝的天空伸出自己的手,他完全忘了自己本应该没有手,因为他只是蛆。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才惊喜的发现——自己已经重生了,他已然成为了一只苍蝇。 看着焕然新生的自己,他陶醉地展开了那晶莹剔透的翅膀。最后瞥了眼那些依旧慵懒地浸泡在屎尿中的兄弟姐妹,默默地叹了口气后,毫无眷恋地飞离了那片黑漆漆、臭烘烘的粪池。 从那一刻起,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借着翅膀自由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虽然要面对杀虫剂、苍蝇拍还有各种各样的天敌,也依旧要常常去垃圾桶寻找残羹剩饭,虽但是比起在粪池中的那段时光,当下的他感到了莫大的幸福。 就好像那一天阳光洒在他身上的感觉,暖暖的,好幸福…… 如果不是那个晚上,他或许会就这么平平淡淡地以苍蝇的身份活下去,或寿终正寝,或暴毙于那些杀虫剂和苍蝇拍之下。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夏末,空气微凉,他似乎已经感到生命正在从自己的身上一点点流失。他没有感到悲哀,也没有感到恐惧,只是很淡然地享受着生命的最后。他艰难地飞到了一家快餐店的厨房,打算在仅剩的时间里尽可能地享受一番,就在他飞落在前台的时候,他看到了她。 一位留着乌黑长发的少女,少女身穿一件白色连衣裙,袒露的颈部肌肤如白瓷般精致。她挎着米色的小包,站在前台优雅地翻看着餐单。 请问需要什么? 他躲在收银台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少女的脸颊。 麻烦给我一份一号套餐,外带。 少女微笑着合起餐单,捋了下额前垂下的刘海,脸上浅浅的笑意让他觉得有些恍惚。 那一刻他明白,他坠入了一场可笑的爱情。 拜托,你只是只苍蝇! 而她是人,还是那么漂亮的女孩! 太可笑了,她会毫不犹豫地拍烂你! 族人如是说,但是即便如此,他依旧义无反顾地爱上了那个女孩。 虽然他明白,自己只是苍蝇。 从那一刻起,他决心要改变,他不再从垃圾箱里去翻找腐烂的食物,甚至不屑于别人餐桌上吃剩的残羹冷炙,而是拖着衰老的身躯,像个骑士一样斡旋于苍蝇拍和苍蝇贴之间,艰难地从餐桌上,厨房中,面包炉旁寻求最干净的食物;他甚至热衷于日光浴,每天的下午进食完成后,他都会停栖在快餐店门口的招牌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直到日落,等着那位少女再度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麻烦给我一份一号套餐,外带。 他躲在收银台中窥视着少女,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老了,老得快飞不动了。 也许她下次再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了。他悲哀地想着,默默地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女,少女一如往常地浅笑着,衣服从之前的白色连衣裙换成了一袭灰色运动服,黑色的长发也扎成一束马尾束在脑好,露出右耳处的一枚淡紫色耳钉。 您的一号套餐,请拿好! 少女道着谢接过纸袋,转身离去。就在少女转身的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一跃而过,飞到了少女的背上,跟随着少女一起出了快餐店。 那家伙一定是疯了!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可只是一只苍蝇! 在出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栖息在玻璃门上的族人诧异不解甚至于鄙夷嘲讽的目光。 对,我是只苍蝇…… 我出生在粪池里,被屎尿浸泡着长大…… 我吃着垃圾桶里的腐肉,有着丑陋的外貌…… 没有人喜欢我,因为我只是一只苍蝇,一直肮脏卑贱的苍蝇……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爱她,这就够了! 他依附在少女的背脊上,贪婪地嗅着少女身上所散发出的芬芳,他感到了莫大的幸福,这阵将其淹没的幸福感让他想起了那天下午,当他还是蛆的时候,那道从缝隙间射入,温暖了他的那道阳光。 他感到恍惚,突然间又感到了一阵莫名的伤感。他难受地将脸埋在少女衣服的褶皱中,而等他发现少女停下脚步的时候,他才发现少女已经停留在了一户别墅门口,这是一栋陈旧无比的别墅,矗立在荒郊野外,如果不是少女的出现,他肯定会认为这是一栋废弃的屋子。 少女掏出钥匙,轻轻地打开房门,就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似乎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一种熟悉的,极具挑逗性的味道。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好像不受控制一般,下意识地想循着那味道飞去,但是他控制住了,他就这么弱弱地倚靠在少女的背上,跟随着少女一起走到了屋子的深处。 少女没有开灯,摸着黑,径直走到了一扇破旧的房门前。就在少女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那股味道猛然加剧,无数族人激动地从门中冲出来打着招呼。 是新人吗?里面有好东西呀! 对呀对呀!可真是好东西呢! 族人歇斯底里地和他打着招呼,让他感到有些害怕。密集的族人如乌云般在房屋里盘旋着,借着窗外射入的路灯,他发现了族人口中的那个“好东西”。 那是一个像人一样的东西,或者与其说是一个不如说是一滩,那家伙就这么倒在房间的角落中。身上的那件学生服装已经板结风干,腐烂到近乎看不出五官的脸,一枚黄褐色的眼珠从眼眶中垂出,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他感到了一丝恐惧,身子也不禁颤栗了起来。 族人们贪婪地在那滩家伙身上攒动着,尽情享受那滩好东西。 我给你把晚饭带回来了呢! 少女说着将快餐放在了那滩软趴趴东西的边上,随后顺势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坐在墙角。他则默默地飞到了少女乌发之间,轻轻摩挲着那柔顺的发丝。 他就这么紧紧地贴在少女的头皮上,一言不发。少女似乎睡着了,整个身子一动不动,他渐渐壮起了胆,踉跄着从少女的发间爬到了她那白皙的额头,抚过乌黑的睫毛,划过少女的脸颊。 他一路亲吻着,亲吻着少女脸部的每一寸肌肤,就在他经过脸颊的时候,他尝到了一丝咸咸的味道。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将整个身子都贴在少女的脸上,他想告诉他,不要伤心,至少他还陪在她的身边。 可惜,他知道她听不见…… 他鼓起勇气,看着少女樱红色的嘴唇,悄悄地爬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竭力一吻,随后急忙害羞地腾空而起。他已经太过衰老,径直摔在了少女的手腕上。他又偷偷地看了眼少女,后者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丝毫,依旧是一动不动。 他有些庆幸,却也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悲哀…… 我爱你…… 他告诉少女…… 但他知道,她听不见…… …… 少女是当天夜晚被带走的,被担架抬出去的,当时他正昏昏沉沉地躲在少女的发间,没有丝毫的察觉,直到有人用对话吵醒了他。 哎,挺好的姑娘,咋就想不开呢。 听说是男的抛弃的她,嫌她曾经在酒吧坐过台。 坐台?这么年轻? 这话说得,人穷还分年纪啊! 也对,也不怪她杀那男人了。 穿白大褂的那人说着,轻轻地解开了少女的衣服,少女白皙的胸膛袒露了出来。虽然明知道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是女性,但是他还是感到了一阵不痛快,他吃力地挣扎着衰朽的翅膀,飞到了少女的胸前,少女身上的体香让他感到一阵茫然。 我爱你…… 他忘了要去阻止那两个家伙脱掉少女衣服的打算,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少女的胸前,看着少女秀美且愈发白皙的脸庞发着呆。 我爱你…… 他大声的呼唤着…… 虽然他知道,她听不见…… 哎,哪来的苍蝇!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便已经成为了少女胸前的一滩烂泥。 最后一刻,他究竟在想什么? 谁知道呢,谁让他只是一只苍蝇…… 还爱上了这么可笑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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