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烟——《远去的村庄》之二

雪夜听风

    幺娃走到上桥时，天色已渐黑，白水江春汛来得早，从上游的大山峡谷冰雪消融带着枯枝败叶飘浮在清澈的江面，对岸水扶州高大的城墙历经百年的雨水冲刷，早已是残垣断壁，呈现出一派秃废的景象。河边生长着一排杨槐也开始渐渐地吐蕊发芽，上桥头那棵青杨枝梢盘旋一群乌鸦，浓烈的血腥味道令乌鸦们兴奋地发出“呱呱”的鼓噪声，青杨树旁边的那棵皂角树叉是一个喜鹊窝，两只花喜鹊却久久地在树梢之间飞来飞去，不肯像平时一样落窝。
幺娃走拢桥头，分明有着本能地感觉，树上挂着一棵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有种快要凝固的黏乎的液体正顺着树枝沿着树干往下滴落，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朝树干上看，立马他被树枝上边悬挂的东西给吓得惊叫起来，裤裆内立即涌出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但他却浑然不觉自己是被吓得尿裤子了，撒腿狂奔。
    那树梢枝间居然悬挂着的是一颗人头。
    是一颗被大刀给砍下来的人头。
    幺娃从上桥上跑过，远远地看见灵觉寺大门口站着两名扛着汉阳造步枪的保安队的兵，冲他们大叫大喊，“杀人啦，杀人——”
    站岗的兵包括临时指挥所里的人仿佛都没听到一样，整个灵觉寺周围安静得瘆人，大门墙壁张贴着松州府关于省府禁烟的通告，幺娃不识字，但他知道这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布告一定跟上桥被砍掉了脑袋那人的事情有关。
    灵觉寺驻扎着一个保安中队的人。附近原本就是老南坪营的地盘，在清雍正二年，水扶州对面帕拉沟出了一个土皇帝，叫刚让笑。刚让笑造了清朝的反，自称帕拉皇帝。帕拉皇帝刚让笑生得高大威猛，1米80的个子，面目黢黑，平时在家务农，冬天进深山老林打猎，练就了一副好身板。
帕拉沟毗邻扶州城，居高临下，隔着白水江站山坡内便能将扶州城一览无遗。早在三国时代，扶州城内是个屯粮，储藏武器的类似要塞的地方，署衙，文庙，武庙，粮仓，兵营，监狱等设施俱全，地方员员和军官们并未在城内居住，而是在土夯的城墙外另建起了四合院，百姓低矮的榻板房，窝棚，自然也就形成了一个类似汉字“井”样的街道，商铺，客栈，牲口棚，小青瓦带院子的房子，一般皆为当地有头有面，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在未屠城之前，水扶州是个依山傍水类似世外桃园的小地方。
    每年春天来到时，周围山崖畔便盛开着学名叫甘肃桃的野桃花，粉红色的花团锦绣，满山偏野，把个扶州城打扮得格外妖娆。严格意义上说，扶州城外几条简单的街道里居住的还不是城市居民，那是一群靠种地，租地为生的农民。所以，到了春天，青壮劳力都得下地，外城的商铺，米店早早地准备农具种子，到了秋收的时节，麦子、荞子、玉米等打下来的时候，交租的交租，换盐巴的换盐巴，官府里的人，收税，断案，修志，守备骑着马，带着兵丁剿匪，抓人往死里打。
    到了康熙二年，八旗营进驻了水扶州。这些来自满州的兵勇飞扬跋扈，骄奢淫逸，带着异族战胜者的自大，带头坏了规矩。在清代前面的朝代，对于像水扶州这样教化不开的边地，基本国策就是只要不造反，朝廷不收赋税。
    水扶州如同一枚成熟的核桃，只有砸开后，才知道是处于咋样的一个地理环境。
东边是黄土梁，依次是邓至山，柳坪，野猪关，岭岗岩，逆水而上，过了靖安桥，在白河黑河交汇处，往东越过弓杠口就是山巴，漳腊，往西钻进黑河大峡谷，翻越羊膊岭则是包座，若尔盖十二部落。
狭长而狭窄的地形注定水扶州施展腾挪不开，历朝历代的员员要想在这片像核桃内部一样山峦起伏，沟壑延绵的土地上有啥作为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对于朝庭而言，这又是一块丢弃不得，不可忽略的地方，是个连接着中原与西戎广袤疆域的节点地。
    在屠城之前，驻扎在水扶城里叫八旗营。
    该营装备精良，大约五、六百人，分有步兵、步骑兵、炮兵，他们接管了前明队伍的地盘，大部队在千总苏克巴哈的率领下进驻了松州城。又分兵在漳腊，设立了漳腊营，编制装备与扶州这个八旗营几乎一模一样。
    八旗营从关外横扫至关内，战争期间，战死的兵勇就地掩埋了事。而没战死的，每到一地烧杀抢掠，日子倒也过得快活。问题就在于当和平降临的时候，他们从能征善战的勇士变成驻守一隅的守备时，扶州毕竟又不像江南富庶，是个穷得鸟都不拉屎的偏僻边地。
    盘剥。
    只有层层的盘剥，这是胜利者的权利。过去，在八旗营未来之前，署衙里的人也收税，没有银子的以粮折扣，但却不上交朝庭，而是自己通过收税来供养自己，员员兵勇朝庭是要发放俸禄。
    平斗改为尖斗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
    时间却过得很快，到了雍正二年的夏天，白水江几条支流同时涨水，涨水的原因是连续十多天的强降暴雨。白水江原本就是一条流变的河流，沿途既无啥重镇，也没啥产粮重要区域。朝庭自然不会像治理黄河一样修河堤，扶州城北城门就被这场百年不遇的山洪给冲毁。其间，八旗营也换过防，换来换去，换汤不换药。此时的八旗营已经到了上不得马，拉不开弓，军官和士兵们一个给养得肥头大耳的，武器早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但赋税徭役却并没减轻。
    帕拉皇帝造反了。果然，扶州城里的八旗营被打得溃不成军，只有守备一人只身逃往了白水江下游的阴平城。
    阴平城千总觉得这是向朝庭立功的机会，立即率阴平营沿秦蜀小道，越过柴门关赶往了扶州，结果，立足未稳，又被帕拉皇帝刚让笑给杀了个人仰马翻。小小的扶州城，居然让朝庭颜面尽失，朝庭责成甘陕总督务必高度重视，只有重视了，才会调整经略。
    既然八旗营不行，松州总兵夏毓秀向总督建议，调由汉兵组成的绿营，调漳腊已换防的绿营，龙安营，从平武的水晶，小河一带秘密组织一支强大的突击部队，由正在阆中驻扎的游击刘屏瀚为前线总指挥，负责剿灭帕拉皇帝刚让笑。
    三支绿营组成的队伍，一部正面沿白水江而上，一路却从弓杠口杀将下来。扶州这枚成熟的核桃，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狭长而狭窄的沟沟壑壑，朝庭是不会担心造反的。即使造反，因为缺乏了纵深回旋，又不属于粮仓的盛产地，一无粮食，人口稀少，注定二没兵员，帕拉皇帝刚让笑那里是装备精良的绿营对手，甚至，刘屏瀚还动用了大炮，扶州城也就注定会是生灵涂炭，十户被灭绝了八、九。
镇压了帕拉皇帝刚让笑后，朝庭开始组织移民。
   死人。死多少人对于朝庭来说不算啥事，只要这个边地安宁，人，有得是。况且，甘陕一带又连续旱灾，已经到了饿殍千里的地步，大量的流民都不好安置呢。
   幺娃的太爷爷正是甘陕流民中的一个。

依荷

问好
周末快乐

醉客老唐

走进走出的历史给远去的村庄添一笔神秘，雪夜老师崾上把这两部分合到一起，是不是更有阅读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