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夏季的山野

雪夜听风

  六月四日，在垭口的东面一侧遇上雨夹雪的天气，接着大风吹着正在降临过程中的雨水，一波接一波，风在空中吹的雨水变形扭曲，不是正常降雨时，即便也吹着风，最多那雨水是划出斜线。但这风来得有些邪怪，仿佛是将降落的雨水拦腰斩断似胡乱地降落。雨并不大，是中雨。垭口路牌显示海拔高度为3604米，山口不是典型的V字形状，沿着右侧的盘山公路，峡深谷窄的缘故，右边山脉的山体强势，以至于遮挡住了视线，但从一个叫上寺寨的沟口上山，需要经过一台地，二台地后，尽量靠右驶出接连几个大弯道，才能看见垭口。而左边的山顶是一面大斜坡，与对面的高山草甸呈丁形状相向，若是从这两条山脉的走向来说，右边的山脉大致呈南北方向，而左边的山脉却是呈东西的方向。

两座山脉垂直分布，落差较大，从海拔不到2000米一直上升至4000多米，因而显得局促而逼窄，在天气好的时候需要仰望才能看得见山顶，但在许多时间却是云雾缭绕，繁杂的山峦结构，生长着异常丰富的植物。

     从更大的时空范围来看，这里属于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横断山区，处于岷山板块与龙门板块的夹缝地带，在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和第四纪冰川期，许多的植物侥幸躲过了这两次的浩劫。

     第二台地两边的山坡里生长着茂密的云杉和冷云杉，木本和草本植物依次分不同高低、层次顽强地枝蔓蓬勃，潮湿而松软的树下泥土间生长着大量地菊科、兰科、毛茛科等等植物，金莲花、龙胆、桃儿七、西藏杓兰、东方草莓点缀在绿茸茸的草坪间，就像大山外衣服装上的装饰，美丽而静默。

     抵达垭口，雨水也巧合降临，乱飞的雨水中居然夹杂着绿豆般大小的雪颗粒，俄尔的功夫，右边的高山草甸居然现出一片白色的雪，不是冬天的积雪，也不是春天的融雪，而是原本绿茵的表层，浅浅地雨夹雪的凭证。天空里厚厚的云层，在风不停地吹动下，肆意地仿佛伸展着自己奇形怪状的肢体，由西向东扩散，如落在水中的墨汁渐渐地在稀释，慢慢地露出天空蔚蓝的本色，云团被风吹远后，阳光出来了。

       临近中午的阳光，不同于清晨的日出，不是斜逸地照亮在高山草甸，而从头顶的高度直接照射了下来。但，雨水过后，高山杜鹃和刚生长不到三、五厘米高的草甸间却也是呈现出一派晶莹剔透的景象。

      沿着垭口逶迤下来的山脊上山，除了高山杜鹃丛，就再也没有高大的乔木，而是紧贴在散发着腥味的低矮的高山草甸。

过去，对高山草甸几乎没在意，只是到了六月初，一种叫全缘叶绿绒蒿开花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称奇，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居然会开放出这样花朵硕大的黄色植物。类似郁金香一样的花朵形状，欧洲人将这种生长于高山草甸的植物叫“欧洲黄罂粟”。全缘叶绿绒蒿属罂粟科，在这个时节，红色的绿绒蒿还没来得及绽放，但，紫色的绿绒蒿却在临高山草甸溪流的乱石头滩边却在渐次地开放。从高山之上流淌下来的溪流又从天然形成了一道V字形状的山谷底中间蜿蜒。太阳出来时，铺在草丛上那表浅一层的雪很快融化，加入溪流由高向低因超过三十五度的陡坡而快速地向第二、第一台地奔流而去。

     发现兰科植物带给人的惊喜那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是在第一、第二台地发现的金莲花，突然之间，在草甸3700——3800米的高度变小了。不仅如此，所有的草本植物也是如此。

     这株兰科植物冒出油黑色的泥土，稍不注意，极难发现，两瓣深绿色的叶片间，开放出紫偏红色的花蕊，色彩的搭配浑然天成，但在二台地海拔较低的地方，杓兰却才初步长出一点花蕾，但在比其高的海拔却居然开放了，大自然就是这般的奇妙和不可思议。而且，原本以为在象这样的高山草甸地带不会发现兰科的植物，意外地发现往往会给人带来难以形容的欣喜和兴奋。

高山草甸，那真是一个微缩了的植物世界。

      除了高山杜鹃，还盛开着紫色杜鹃，低矮而仿佛是要躲避高山之上的大风和其他自然力量似，这是一个异常丰富而迷人的世界。在一片已经开败了的高山杜鹃丛，放眼望去，就是连绵起伏的苍山。

     忍冬也开了花，颜色是白色的底子中带点淡淡的黄花，跟在第一、第二平台看见的忍冬，不仅树干和树叶，甚至连整个的形状都发生了改变，也变得低矮。平时口头常说做人要低调，然而，真正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含义时，还是在高山草甸看见这些因为进化生存而不得不微缩的植物们时。大自然总是能够带给人意外的惊喜和收获。

     紫花碎米荠，点地梅，虾脊兰，驴蹄草，水蕨菜，唐松草，小蓟，小凤仙，勿忘草等等就构成了高山草甸一幅生动而迷人的画面。但，还有风，小风。风轻轻地吹拂着这些盛开的花卉，每朵小小的花卉，花瓣直径不超过一厘米，但是，每一种花卉繁星似呈现着白的、黄的、紫的、蓝的色彩。

     不同的时节，高山草甸像所有在这个地区生长的植物一样，几月开放，几月结果都是依着自然生长的规律。整个青藏高原上生长的植物大约为5000余种，而在这片区域据不完全统计，大约生长着3000余种植物。水晶兰，黄花杓兰，野百合，为我们单调而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些许的趣味。

     高山草甸上的植物，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开放着黄色、紫色的野生花卉，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在高山草甸紫外线自然格外地强烈，这些花卉又是怎样抵抗紫外线的照射，开放出彩色艳丽而纯粹的花朵呢？这也正是大自然中生长的植物带给人不断去探索追寻的理由。

    植物是通过光合作用而吸收水分和养料，但是水晶兰却不是这样。水晶兰不具备光合作用的功能，这是一种通过菌类繁殖而寄生的植物，长在腐质层幽暗潮湿的地方。水晶兰因其不能进行光合作用，又被称作是“来自阴间的植物”和“死亡之花”。通体雪白，那种白像是失去血色的生命，据说会自己发光。水晶兰又是难得的一种药材，长期咳嗽的，取水晶兰一两炖肉食下，据说有奇效。

    许多的植物同时又是中药材，像桃儿七，就是抗癌的植物，目前尚不能进行人工种植，由于稀缺，加之，人为活动的加剧，桃儿七很快会成为濒危的植物。

   小檗，溲疏，千里光，杓药，瑞香，野风吹后，便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但在高山草甸，我却为那些知道取舍而依然生长的植物们喝彩鼓掌，不仅仅是因为喜欢，谁说高大上的东西就一定是美好的，相反，我倒认为这些由于进化，在那样的高山海拔里，把自己不断地微缩、微缩的植物，却具有一种独自成长，傲视一切的魄力。

   大自然是我师。

   站在山顶，抬头就是蔚蓝色的天空，极目远眺，是群山莽莽的静谧，在这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地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走进大自然，不仅是过去浅薄地观风景式的走马观花，而是需要静心下来，从对一枝一蔓重新认识开始。

植物的世界，也是一个自成系统的世界。那么多的植物，那么多的野生花卉，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去认识，需要耐心地等待一个季节一个季节的到来，做一个落后于时代的人。

    眼睛和皮肤是可以看，可以体味大自然的四季轮回。

    冷暖自知，梳理着大山中的一切，形状、温度变化、雨雪降临、植物发芽、开花、结出果实，然后落叶凋零。

    高山草甸上的植物生态系统也是非常脆弱的。这跟人的脆弱不同，人在脆弱时，可以找到自我修补的渠道和方式，但是，高山草甸却没有，破坏了就不能恢复和修复。

    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横断山区，植物具有丰富性和多样性的特点。处于北纬32度附近，南方的植物和北方的植物，都在这片区域能够生长，上天的眷顾，高山垂直分布，不仅让许多孑遗时代的植物存活了下来，而且，为生态保护提供了难得的标本和动机。

     站在山顶，西边是莽莽的群山，东边却是深谷，立体的山体，中间仿佛如同一个漏斗状的巨大虚无的存在，几只展开翅膀的雕，在高山草甸的上空来回地盘旋，草甸间零星地游走地牦牛，还有偶尔出现的当地村民挖虫草的身影，东边更远处就是挺立的雪山，一切显得沉默而无言。

     而高山草甸生长的植物，对于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来说，的确是个陌生的世界，只有进一步去认识、了解和发现，才能多少知道一点，如何去保护高山草甸。

    人在大自然面前始终是渺小的。

    渺小的原因就在于包括高山草甸植物在内，尚有许多的内容需要我们去学习，这些存活了并且存在亿年的植物，不仅比个人会活得长久，而且，魅力无穷。


    对于植物，从小到大我几乎是空白。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就在于从小学到大学，就没有开设这样一门课程。而我对植物产生兴趣最早还是在阅读一些文学作品时，譬如读《鱼王》这部小说时，对于北极地带的一些植物描写，还有《俄罗斯森林》，在人家的笔下关于植物甚至是动物都是信手拈来，极大地丰富着小说的内容。由于缺乏植物方面的基本常识，过去在自己的笔下，高原及高原上生长的植物便无从着手。而青藏高原上的植物，又是一个多么丰富的世界。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学习的重要。尤其是对于自己不懂的学科，高原植物则更应当去了解学习。这倒并不完全是为了写作需要，也更不是单纯地从生态保护角度出发，我深知那是一门学问。

    不过，学习对于我来说，不存在晚与不晚的问题。最为关键的是自己所生活的环境，是一座多么有内容的富矿，几十年的时光流逝，身处一个不论是自然地理，还是历史人文环境而言，都是那么的博大。但同时又有许多的问题尚等待着我去认识、了解和发现，在这种过程中的不断地积累，必定会更加地丰富自己。

    如果说作为自然状态里的植物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世界，那么，认识和发现这个世界必然会不断地去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

    从植物学独立成为一门学科开始，仅植物分类学就是庞大的枝蔓繁杂的学问。植物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植物的进化、植物的演变进程，那一样不是充满着艰难。在植物们的世界里，除了跟生活和生产相关的内容外，人们似乎遗忘了植物，通过不断地向植物索取，向大自然索取，但是，往往又忽略了大自然里生长的植物也是需要休养生息。为着功利的目的，生态变得越来越脆弱。但当气候环境变得恶劣的时候，人们才回过神，这才知道保护自然生态的重要。如果没有了植物，那么，水土流失则会加剧，地质灾害将会越加地频繁发生。

     植物这种具有涵养保水土的作用，并非只是今天的人们才认识。在古代，衡量一个员员其中有项重要的指标，就是该员员治水能力和水平如何？而要治水，首先就得保护好植物和植被。问题就在于为了一时需要，往往是顾彼失此。而生态系统却是在一个非常漫长的时间里才逐渐形成，破坏生态环境往往比保护生态环境容易。

    向大自然学习，不能是一种姿态，而更应该是具体的行动。从对植物生长发育规律认识起，把大自然当成是天然的课堂。只要你愿意走进这个大课堂，必然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庆幸，在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崇山峻岭之中，还有着这片生长着茂盛的植物群落和部落，从海拔几百米到几千米，垂直分布错落，每年三月起，首先是报春花、扁桃花盛开，既装点着莽莽大山峡谷，形成天生的景观，又让人相信在大自然生命体系当中，还有着美的存在。

    当一簇簇高原柳绽放着花蕾伫立在水边时，三月的春雨晶莹着闪铄着，一些鸟类又开始了一年的活动，如果没有了树木，这些鸟类又该往何处歇脚？林中的昆虫也苏醒了过来，在惊蛰之后，巨大的雷声唤醒了他们，他们蛰伏在树叶上、草丛中，通过飞翔传递着花粉，蝴蝶、蜜蜂也开始忙碌起来，生命原本是没有大小之分。既然上天让人和这些生命个体共同生存在同一个地球，同一个蓝天下，那就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平等的拥有生存的权利。

  生物与植物，植物与动物之间原本就是在漫长的进化演变进程中形成了彼此谁也离不开谁的生物链，倘若那一条链条出了问题，就意味着许多无辜的生命就会死亡消失。

   而人们却都有认识的误区和盲区，不管是否愿意承认。我过去也是这么认为：以为植物和植物学，那一定是植物学家们的事情。现在，我要承认，这其实也是误区和盲区，自己所生存的脚下这片大地，如果自己都失去了认识、了解和发现的兴趣，却是不应该的。

   仅就从生态保护这点而言，生态保护或许是人人皆知的口号和标语，但究竟什么是生态保护其实人人未必清楚。

   常说无知者无畏。

   对于大自然中的一切存在，我以为始终应该在个人内心存有一份敬畏之心为好。不懂得敬畏，就不懂得珍惜。更谈不上什么责任与担当了。


    这必将为自己的文学创作提供新的角度、视野和不断地去探索边界的可能。文学的边界到底在哪里，这也是近年来，文学界一个热闹话题。文学即人学，那么，当人处于具体什么环境中时，必然就会在其作品中或多或少地反映和呈现。人与自然的关系，必然也会是文学绕不开的关系。

    走过夏季的山野，每一座大山，每一条沟壑，带给人的感觉肯定是不同的。况且，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段，高山草甸就会开放出不同的花卉，而要认识每一种花卉，生长习性，则是天文数字般的海量劳作。但我却始终认为，这是值得为之付出时间和心血的事情。不仅是人在自然中的那种渺小感，而是作为人，当自己意识到这些经常被遗忘的角落实则有着人生的大学问。

从细小，甚至萎缩的地方开始，即从小处着眼，一株普通的金莲，一枚点地梅的花瓣，其实就是组成植物世界的一部分，活生生的可以触摸、可以观赏，可以体味的一部分。

    那么，就从走过夏季的山野开始吧。

三月风

同意楼上意见，这篇文章知识丰富，叙述细腻，欣赏

清风

借景写情是一种很好的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