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宝贝，看着我

丁果小店

一座一座的山，一道一道的梁
一条一条的沟壑，一个一个的村庄

泥土砌的墙泥土盘的炕，纸糊的炕箱纸糊的

一茬一茬的山里娃儿啊，一茬一茬的长

谢谢你，谢谢你锅里的黑土豆

谢谢你，谢谢你碗里照人影的玉米碴子稀饭汤
谢谢你，谢谢你的笑容刺痛着我冰冷的胸膛

丁果小店

（一）

涞源是革命老区，桦木沟是抗战期间晋察冀边区八路军活动的重要根据地。
1943年10月13日拂晓，日军300余人扫荡桦木沟村。
暴行中杀害八路军伤病员及无辜村民40余人，重伤40余人。
烧毁房屋百余间，后勤仓库棉衣棉被全部烧光，其余牲畜、财产、粮食被劫掠一空。

——史称桦木沟惨案。

17年前，我在一个叫做和尚沟的3户小村，见到一名6岁女孩。
女孩每天要翻越两座山爬过一条沟去上学前班，有一段路一个人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我曾见她在大雪中爬行，也曾目睹她幼小的身影独自坐在高大的山石上远望。
这座山头上爷爷的手电光，是那个山头上她上学和回家的方向。

今天，在桦木沟，我再次遇见了这样一个女孩。
从桦木沟村到谢台村小学，来回加起来20里的山路。
7岁，一年级，一个人，一条路。
没有人接，也没有人送......

丁果小店

（二）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

离开古道村夕阳已经落山，207国道从山上扭曲着跌落下来，沿一条狭窄干涸的河道穿村而过。
国道将一个仅有几百口人的小村切割的七零八落，更是被挤压到了南北阴阳两面的山上。
转弯处，我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阴面陡坡上的那几户人家，更准确的说是其中的一间土房。

一间土房，一条土炕。
一男一女两个刚上小学成绩优秀的孩子，一个高个子的憨傻爸爸，一个常年卧炕下不了地的妈妈，一个70多岁的白发xx。
一家三代5口人，就挤在那条伸不直腿，翻不了身的土炕上。
吃饭、睡觉、写作业......
妈妈瘫坐，xx干活......

炕沿下面便是锅灶，锅空着。
地上是一堆柴草，还有两个破翁，像许多山里人家一样，翁里腌着咸菜，看不清颜色。
除此，再无其它。

房间小，3、5个人已经挤的转不开身，那就院里吧。
可院里同样没有落脚的地方。
废纸片、玻璃渣、旧塑料、易拉罐、旧鞋子、坡衣服......怎么看都像个垃圾堆。
那也的确是别人丢掉的垃圾，只是被那憨傻爸爸捡了回来，供养这一家人的生活......

好吧，既然站都没地儿站，那我们离开。
离开，夕阳落，西风急......

回头，身后那间土房，没有烟火，也没有暖。
2016年11月27日。零下，13°

丁果小店

（三）

女孩给男孩穿鞋时，一切是安静的。
山上的风停了，窗外的雪也停了。

我不知道男孩来自哪里，收留他的人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女孩从城里来，自己开车来。同属于这片大山。
见到男孩的那一刻，女孩很自然的蹲了下来，将男孩的脚抱进怀里。

对了，在此之前，她还给了男孩一小袋蛋糕，好像还有几块糖果。
男孩紧紧的抱着袋子，再不让别人动，似乎很怕别人会抢了去。
女孩想给他戴上手套时，他都不肯松一下。
女孩只好将袋子一边放在男孩的一只手里，让他抱紧，然后去给他的另一只手戴手套。
男孩的手红肿着。山里天冷，冻的。

女孩蹲下来给男孩换鞋袜时，男孩脚上的鞋前后破着洞。没有袜子。
男孩有两个脚趾几乎要掉下来了，脚肿的比手更加厉害，一块一块的冻伤，从脚趾一直到脚腕。
女孩动作很轻，很认真，很专注，很小心，甚至用嘴轻轻吹着那双散发着异味的脚。
像在做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件事。

“在家我都没给我妈穿过鞋呢”。女孩说。
男孩始终没有说话，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改变一下。
男孩是哑巴。

男孩刚被人从垃圾堆里捡回来。

（疼吗？不。饿吗？饿！）

丁果小店

（四）

南北城子马刨泉。

这里有着抗辽英雄杨六郎的传说，这里在唐河的边上，这里3个村连在一起1000多户。
上千户的村在山里绝对算得上是大村，大村自有大户，村里有地县城有轿车有楼房。
当然更多的是小户，独门独院，老婆孩子热炕头。
除此，村里村外还有一些人家，叫特困户。

十几年前我来过南城子、北城子、马刨泉。再来，说不上亲切，但还算有一种熟悉。
一些人走了，一些人还在，更多的是我不曾见过。就如，眼前的两个孩子。
我想用我的手机给他们拍张照，他们就那样惊恐的看着我。
来，宝贝儿，我就拍一张，一张。

两个孩子原本是坐在炕上的，虽然没有一件玩具，但我想我进来之前，他们一定玩着什么。
我进屋，女孩儿使劲地给一堆破被褥上躲，最后到了墙边炕角。
女孩儿回头给了我一个笑脸，似乎还带着一丝挑逗。意思是，我再靠近她就从墙上钻出去。
男孩就站在土炕上，一动不动。到底是小了些。

我不知道是因了窗外透进的阳光，还是那双眼睛，那一刻我的眼睛突然酸涩。

我赶紧出来。
屋外，我见到了孩子80多岁行动不便的爷爷，还有他们智障的妈妈。
爷爷来回只念叨着一句话：丫头，该上学了,该上学了......

用破旧塑料包裹着的房子建在村子的最边上。
夏天雨水逃进来避难，冬天风雪挤进来躲灾难。
只是，这一家人，又能给哪里逃，给哪里躲呢？

（来宝贝，看着我）

（宝贝，墙上可有门？）

丁果小店

（五）

宝贝，你的眼神里为何充满了冷漠
那可是因为“爱”？

五年前你的妈妈说外出打工，走了
两年后你的爸爸说要去找你的妈妈，从此一去不回

南李家庄村在山里，你在更高的山上
当南李家庄村的“叔叔”将你领回时
你竟没有一件可以取暖的被褥
你是被丢弃的大山的“孤儿”

三年了
你一直吃住在“叔叔”家里
你该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妈妈不再回来
难道爸爸也真的不再回来吗？！

你说再过一个新年你就10岁了
你就这样用了足足三年多的时光
体验着“寄人篱下”的味道

宝贝，我不知道再过十年、二十年
你该怎样去回忆和面对
这本该属于爱和欢乐的童年
你的人生可会只剩下
——冷漠

丁果小店

（六）

宝贝，请再靠近一些窗台

那里有冬日的阳光

可以照见语文书、生字本

可以照见你冻伤的手和看向我的脸

宝贝，你的小课桌和小椅子哪儿去了

你的玩具熊和布娃娃哪儿去了

你说你有新书包有铅笔盒

你说你有手电筒还有小发卡

宝贝，我想说在这个房间里

你有一双可以刺痛我的眼睛啊

丁果小店

（七）

我见过许许多多的笑容
也见过许许多多的泪水
只是，当笑容与泪水同时出现在你的脸上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地就有些疼

12岁的你，在这个叫做张家坟的地方
不敢看向村外的那一座孤坟，也不敢
看向远方
那坟里埋着你的父亲
而你的母亲早已丢下你远嫁他乡

宝贝，你本该是一朵灿然而开的山花
该被人捧在掌心贴在脸上开心地笑
而今，你只是遗落风中一株幼小的冬草
70多岁的xx给不了你更多温暖的怀抱
大你两岁的哥哥也给不了你一个坚实的依靠

你的视力越来越差你

你的身体越来越瘦小
可你却对我说：
叔叔别怕，我会好好的！

（宝贝，不哭）

丁果小店

后记：

大冰说：不要那么孤独，请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说：不要那么抱怨，请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生活过的没你好，直至你无法相信。

山里山外，山上山下，泪水与欢笑，艰辛与坚韧。

我淳朴善良的人们啊，愿我依然能够行走，行走在你们中间。

和你们，用土豆充饥，用火盆取暖。

而我的心，将被你们洗涤，被你们净化！

丁果小店

周二回了趟老家，看杏花开。走在儿时的路上，突然的想起你们，春天来了，愿你们有温暖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