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种

小泼皮

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
我还记得第一次种麦的情景，那时后我还小。

父亲在三更时分就开始喂牛,等到牛吃饱了草,天也就快亮了。我的母亲喊我起床,我摸摸索索地起床,这个时候父亲已经把种子和化肥搬上了板车。车上还有一些柳斗盆子之类的物件,还有父亲的破旧棉袄。
父亲套好了木犁赶着牛出门,我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走在母亲的前面，母亲拉着板车。天黑乎乎的,村庄里不少人家屋子里都亮着灯光了，大约也和我们一样准备秋种吧。我们出了村庄,田野里已经有了零星的灯光。我听到我家的黄牛嗒嗒的走路声,黄牛拖着木犁,生铁铸成的犁铧划过路面传来厚重而又悦耳的哗哗声。我一直看着路面,因为不小心会踩到从父亲肩头垂下来的赶牛的长鞭。这种赶牛的鞭子有一两尺长的木柄鞭杆,鸡蛋粗细,一头就连接着鞭绳,鞭绳从鸡蛋粗逐渐细下来有一两丈长短,像一条蟒蛇。我记得我踩到过一次父亲的鞭尾,挂在父亲肩头的木柄鞭杆突然弹起来,我听到呱地一声,鞭杆敲在了父亲的头上__这是更早的夏天里的事。

母亲拉着板车,板车的充气胶轮压着路面发出噗噗声。灯光照在母亲的手上,母亲握着车把的手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抖动着。我听到母亲微微的喘息着。

我们找到了自家的责任田,父亲将牛和犁扎在田头,便把车上的种子和肥料搬下来。种子倒在一只柳斗里,父亲在腰上扎一根腰带,腰带围住柳斗,便开始撒种。每家的田块之间都有一条排水沟,现在沟里没有水,父亲走在沟里抓着麦种向柳斗上喷洒,被撞击的柳斗发出唰唰的声音，将麦种反射到田里。我们那田很长,父亲犹如战士的齐步走,他的步幅和频率与手上的节奏完美地配合。我问过母亲，为什么将麦种喷在柳斗上，母亲说，这样种子落地才均匀，若是直接撒下去，就会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父亲走远了,那唰唰声音犹如阵雨随风远去落在夜幕里。

父亲一个来回刚好撒完柳斗里的麦种。我不知道父亲是怎样控制的，若是半途没有了，黑暗里怎么接得上那个位置？父亲再将麦种倒进斗里，继续下一轮撒种。唰唰唰唰由近而远再由远而近。。。。。。

终于撒完了，父亲叫我把风灯拿给他。我送了过去。父亲将手随意地按住一片土地,我以为父亲抓住了什么好玩的蚂蚱之类的东西。然而父亲松开手却什么也没有。我问父亲干什么?父亲对我说,儿子,你看着,一只手掌盖住五粒麦种,这是刚好够长的。多了麦苗就稠了,少了麦苗就稀少了。父亲撒种从来是那样的均匀,这是一种传奇和艺术。

父亲开始犁田,母亲要跟着犁撒化肥留下我一个人在田头。我感到害怕，母亲说别怕，害怕了就喊妈妈，妈妈会应答你的。我就这样隔一会喊一次妈妈，母亲一次次答应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母亲和父亲已经到很远的地方了。我独自坐在板车上，虽有一盏风灯,我还是感到害怕。四周看看,田野里多了许多灯光,仿佛从天上坠落的星星。应该是其他人家也在秋种吧。突然,我听到一声清脆的鞭声，我知道是父亲甩出的鞭声，父亲可以把蟒蛇一样的鞭子甩出炸雷一样的声音！接着,我听到父亲嘹亮的号子声。隔着黑暗传来的父亲的号子声,犹如他的怀抱,我得到了安宁。我家的田有二百四十弓长,当父亲到了那一头,距离我就有一百二十丈远。父亲的号子从那么远的地方传到我的耳边,仍然是那样的清晰悠扬。它驱散了我的恐惧，我感到父亲是那样的雄壮和威武，还有什么比父亲更强大的呢。

他们终于回来了，然而调转了方向又向另一头犁去。黑暗里,那头黄牛是那么神奇,它这头那头一遍遍地走着,拉着沉重的木犁,却从未有过一点歪斜。我问过父亲这牛怎么看得见方向,父亲说第一次它沿着墒笼走，第二次它会沿着第一次的犁铧走。这就是牛,它是田里的神!

田野里号子声多了起来,此起彼伏犹如和唱。这和唱穿透黑暗稀释黑暗,我看到东方有了暗红的云霞!等到父亲赶着牛走近我的时候,我听到黄牛粗重的喘息,我看见黄牛的鼻子里喷出云雾一样的热气。我闻到了牛嘴里的青草味。

父亲将犁停下来休息,母亲过来抱着我,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我知道母亲是不愿我和他们一起种麦的。但我独自一人在家母亲也是不放心的。

歇了一会,父亲抽了一袋烟,天已经放亮了。新耕的土地上有蜘蛛爬过并留下了蛛丝,蛛丝上有了细密的水珠,如一地银线。田头的草叶上更是一颗颗露珠发着白光。这就是秋天,这就是秋天的一个早晨。我见过了那么多的早晨,没有一次让我觉得比那个早晨更神奇。

如今,我熟知了二十四个节气,也仅是熟知而已。一辈子懒惰的我几乎不下农田。我的父母亲现在就埋在他们一生热爱的那片土地里。每逢过节,我和孩子回去扫墓,我偶然会说一些关于土地,关于他们祖先的故事。他们并不觉得有多好听。是的,他们没有看过那夜的灯光,没有闻到过黄牛嘴里的气味,没有听到过悠扬嘹亮的号子,没有在一片灯光里看到那双拉着板车颤抖的手,没有看到过那夜的露珠。这不能怪他们。但我知道,我的灵魂却属于那片土地,因为那里有我的生和死的亲人。

玉玲珑

一晃秋天到了，该祭夏啦~~~

连城

很久远的记忆，不知道秋天要种什么了

连城

仿佛能听到牛叫，父亲吆喝牛的号子，是不是要趁着早晨终种麦子的

小泼皮

一株断草 发表于 2018-8-9 22:02
一晃秋天到了，该祭夏啦~~~

这是一篇祭奠父亲的文。他仙逝于秋。

玉玲珑

小泼皮 发表于 2018-8-13 11:32
这是一篇祭奠父亲的文。他仙逝与秋。

嗯嗯，写的真情意切滴~~~问好小泼皮！！！

小泼皮

一株断草 发表于 2018-8-13 20:41
嗯嗯，写的真情意切滴~~~问好小泼皮！！！

如同一个母亲一定美丽过，一个父亲也一定伟大过，至少在他们孩子眼里。
说实在的，我写的诗歌很多，这些诗歌给朋友，给恋人，给我所爱的能实现和不能实现的。但这所有的又怎能低得上写给父母的数篇散文。
在电脑前忙于游戏的孩子们，你们可知道与此同时发生了多少故事，在黎明前沉睡的孩子们，你们可知道与此同时发生了多少故事？如果我没有在三更里跟着父母去秋种，我也不知道那个凌晨里发生了什么。我也就见不到那个秋天的早晨是那么的神奇，我也不会理解一个父亲，一个旧式农民的伟大。
我知道，我所写的这样的乡土，是城市小资们不感兴趣的，这本就不是给他们的，这是对一位农民一位父亲献祭，是一个孩童对父亲的怀念。他的号子嘹亮，透彻夜幕，他的劳动告诉孩子，勤劳是多么辛苦和希望。那片土地是那么的干净，空气里只有霞光的味道。我的心，一辈子行走在父亲脸上的皱纹里而不是车水马龙的马路上。

玉玲珑

小泼皮 发表于 2018-8-14 11:06
如同一个母亲一定美丽过，一个父亲也一定伟大过，至少在他们孩子眼里。
说实在的，我写的诗歌很多，这些 ...

说得好极，我写的文字中涉及父母的也寥寥，现在想想都觉惭愧！

扎西才让

这份情感，，像土地一样淳朴厚重，，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