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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彩凤
把车在路边停好,沿着狭窄的巷子向里面走。沿途很多房子已经无人居住,有一簇簇的毛草从层叠的青瓦中长出来,在秋日的天空下,更添一份萧索。终于看到母亲家房顶上有灰白色的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我不由叹息:我是有多久没回家了。短暂的相处,母亲身体硬朗依旧,只是人比电话里听到的要苍老,但是提及跟我去大城市住,她仍然不肯,她说她住不惯,也放不下村里的邻居。临走时她送我出巷子,帮我搬着要带走的东西,就跟多年前送我出去读书一样。母亲递给我一个箱子,说箱子里都是彩凤送给我的菜,说彩凤讲了这些菜绿色无污染,城里人都喜欢,要我拿回去给我媳妇吃。
彩凤是我曾经喜欢的姑娘,我们曾在一个高中读书。我知道彩凤也喜欢我,她曾经给我写了很多诗。我那时是学校文学社的社长,我记得她喜欢把诗誊写在彩纸上。她每次都很怕羞地在我经过的路边等我,看我过来了就跑上来跟我说一句“丁社长,请多多指教。”然后她就跑开了。在我这里,彩凤纯洁得像一棵嫩绿的小草。可是在其他人的眼里,彩凤并不是这样。我是属于那种比较内向的男孩,平时话不多,闲了我就看书,但是我不呆。男生在宿舍里讨论哪几个女孩火辣,胸大,会搞事。我虽然从不参与讨论,但是他们说的那几个女孩,我都知道,其中一个就有彩凤。彩凤很漂亮,属于辣眼睛的那种。但是她很凶,如果有男孩惹到她,她会当众让他难堪毫不留情面。唯独对我,彩凤是另外一个人。坦白来说,食色性我也是一个色男,我喜欢彩凤漂亮,火辣的外表,但是我更喜欢她害羞的样子。她的诗并不出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读她的诗,眼前都能出现一种幻觉,彩凤就坐在我的身边,宿舍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我跟彩凤应该也是有故事的。高二那年,彩凤的父母离婚了。她妈妈酗酒,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个畜生。彩凤后来辍学了,我很少看到她。有一次偶然遇到了,我刚喊她一声她就跑掉了。我去找她,遇到她妈妈出来,她妈妈斜着眼睛看我,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女儿,问我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有没有楼房和车,我脸憋得通红,转身就走了。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留在外地工作,跟故乡的联系就更少了。新的工作环境里有很多漂亮姑娘,她们都喜欢钱,我再也没有遇到一个脸颊红红的把一艘彩纸做的小船送给我的姑娘。有时夜里应酬回来,我把自己封闭在我的记忆里,我特想回到过去。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真想把彩凤抱在怀里,对她说,彩凤,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
彩凤后来带着她妈妈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她妈妈那时已经疯了。幸运的是,那个男人老实巴交,人很勤劳,种了很多地,对彩凤和彩凤的妈妈都很好。这是唯一让我觉得安慰的地方。
我接过母亲递给我的箱子,放进后车厢里。车开动了,我对着故乡默默自语:彩凤,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要一直幸福。
(二)生旺媳妇
“死人了,死人了,终于死人了。”她顶着乱成一团的头发,脚上穿一双脏兮兮的棉拖鞋,在街上逢人就喊。
她是个疯子,原来叫什么没有人知道,村里人都叫她生旺媳妇儿。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就这样疯疯的,但是那种疯是安静的,是不会危及别人的那种。她从不做饭,更不收拾家,地里的庄稼活也不干。村里的懒汉有一次嬉皮笑脸地说:“我下辈子也要做女人,做就做生旺婆娘那样的。啥都不用干,只管生孩子就好。”他说这话的时候,立刻被周围的人踹了一脚:“她挨打那会儿你还穿开裆裤,不知人事儿呢。”她挨打那时候我也不知人事儿。我回家问母亲,母亲只是叹气。她是被从很远的地方拐来的女人,刚来村里那会儿,人出落得很漂亮,谁见了她都想多看几眼。全村的人都夸生旺有福气,说他家里烧了高香了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生旺的娘早死了,爷俩又懒又馋,臭毛病一身。近处的姑娘没人肯嫁给他,远处的稍微一打听知道他家里的状况也都闻风而逃了。眼看生旺年纪越来越大,他爹临死前变卖了一些地和粮食,不知拐了几个弯子,才买了这个媳妇来。
生旺媳妇人出落得漂亮,性子也倔。好几天不肯跟生旺同房,还上吊自杀好几次。邻居白天出来晒太阳,说夜里听到女人的哭,那声音瘆人。终于,女人哭喊的气息弱下来了,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人也傻了。街上再看到人只吃吃地笑,眼睛浑浊,不说一句话。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儿,生旺高兴地跟中了举似的,从此更不管这疯女人。自从有了孩子,疯女人也好像不那么疯了,对着孩子她知道掀起衣服,给孩子吃奶。村里后来有饿汉子逗她,吃奶喽,吃奶喽。她就掀起衣襟,笑得像只小母狗。她并不是完全糊涂,有时也清醒,她会盯着一个发饰眼睛忽然就亮了。她伸手就去跟人家抢,吓得那个小姑娘一路跑,她悻悻地把手缩回来。除了睡觉,她全部时间都是空挡。她常在街上玩,哪里人多就哪里,有人逗她问她是哪里的,她摇头。但是有时她会唱村里人都没听过的歌,目光变得清亮,但很快被生旺打断,揪回家里去了。她的儿子不傻,一天天长大了越来越像他爹,抽烟,逃学,喝酒,也跟他爹一样打她。后来退学了,有一次在学校外面空旷草地上糟蹋了一个女学生,被人打得半死。从监狱里回来后没多久就死了。蹊跷的是,生旺不久也死了,有人说是喝了老鼠药,也有人说先是喝醉了酒,被人绑着才喝下的药。生旺家里除了这个疯女人再没有别的人,于是没人关注他的生死。
“死人喽,死人喽,终于死人喽……”我第一次看到生旺媳妇梳着整齐的头发,鬓角那里别了一只漂亮的发夹。她脚上穿一双黑色小巧的鞋,满大街地跑着喊,这会儿再没有人追她打她。
几天后,村里几个孩子在村外的苇塘边玩,捞起一个塑料发夹。开始几个孩子一起抢,抢到的那个看了一眼,甩开膀子就把它扔回苇塘“这么破的发夹,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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