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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他一直在做一个梦。 梦里，有个面目模糊的女子和他在一起。 他想伸出手牵住她的手，可她总是调皮地逃开。 他越来越想牵住她，越来越想看清她的眉眼，一着急，梦就醒了。 他是北方人，从来没去过扬州，可他就是清楚地知道那是瘦西湖畔。 他还清楚地知道那是三月。 瘦西湖畔的绿柳刚刚长出新芽，长长的枝条柔柔地垂在湖面，绿草萌发，鹅黄的连翘灿烂地笑着，一树一树粉色的樱花盛开成片。 终于有一天在梦里，他牵住了她的手，她娇笑着挣脱，跑到一棵樱花树下，轻轻攀着花枝转过身来，樱花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却更显得她娇俏可人。 梦偏偏在这时候醒了。可是他的手心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温度。 他决定要去看看瘦西湖，解开这个总是折磨自己的梦境。 从乍暖还寒的北方到了春意融融的扬州，他的心是欣喜的，还有些小小的期待和隐约的忐忑。 在夜色朦胧之中，他从所住的客栈走到瘦西湖景区前。景区已经关闭，只有几间店铺还亮着灯。 “要相思扣吗？小伙子，来一串相思扣吧！” 他回头，在店铺灯光的暗影里，有一个人在兜售相思扣。 “相思扣？”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一晃神间，那个卖相思扣的人已经到了眼前。 是一个身形伛偻的婆婆，面相苍老，眼睛却很亮。 她的双手间各拿着几个用红绳编成的相思扣手链，取出其中一个对他说：“来一个相思扣吧，相思扣……” 他就像中了咒语一般，双手自动伸出来拿住了老婆婆递过来的相思扣。那相思扣很漂亮，丝线红得很鲜艳，串起的铜钱在灯光下发出柔柔的光。 他付了钱，将相思扣戴在了手腕上。心想，明天如果在瘦西湖畔遇到梦中的女子，我就将这相思扣赠与她。 回到客栈，疲累的他很快就入睡了。 这次在梦里，他居然又见到了那个卖相思扣的老婆婆，她对他道：“跟我走吧！” 他迷迷糊糊地跟着老婆婆走过幽暗的街道，走到了七拐八弯的小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老婆婆走，只隐隐地听见一直有个声音在召唤：来吧来吧…… 小巷里没有路灯，黑漆漆的。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这时老婆婆停在了一家门前，门口挂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灯光很暗的灯笼。 老婆婆推门而入，他跟着进入却不见了老婆婆的踪影，院子很深，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看见一棵极大的桂花树，他就站在树下。 这时，他手上的相思扣忽然发出一道光，这光越来越亮，照得他头晕目眩。 在这道亮里，他看到了自己。 02 原来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人群都已散去，跳跃的红烛下，只剩下他和蒙着盖头的新娘。 新娘子足够美，足够聪明，最重要的是，足够对他好，也足够有钱。连赎身的钱都是她自己攒的私房钱。 是的，新娘子曾经是个歌妓，名叫桂娘。而他，只是个穷书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桂娘会看上他。 桂娘的红歌坊在瘦西湖畔。 他是被朋友强拉着去的，第一次去那种场合下，他木讷又不安，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可当朋友和他一起被请进桂娘的厢房，看到墙上挂着的一阕苏轼的《定风波》，他指着最后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半天。 他看到，桂娘看他的眼里有光。 于是桂娘从此后就认定了他是良人，她用私房钱赎了身，不嫌弃他一无所有，执意要嫁给他。 他一贫如洗，用仅有的两枚铜钱做了桂娘的聘礼。 桂娘却欢喜得紧，她用红丝线将两枚铜钱串成了相思扣，一人手腕带一个。她说：一丝一线相思扣，一生一世一双人。 桂娘什么都不要，只有一个要求：要体体面面地出嫁。 于是她穿着红色的嫁衣，戴着串好的相思扣，坐着轿子嫁进了他家门。 娶了桂娘于他是件幸事。 桂娘为他洗手做羹汤，桂娘为他红袖添香，桂娘为他夜深暖床。 家用没有了，桂娘有私房钱，还有那些金银首饰，卖了都能补贴。而他只需要安心读书就好。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 他去参加科考，高中了榜眼。桂娘喜极而泣，终于苦尽甘来。 受封之后，他带桂娘返乡，说是一定要让桂娘在家乡人面前扬眉吐气。却不料船走到江中，忽遇风浪，将他们俩都掀在了江中。 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终究还是来到了奈何桥上。 桂娘紧紧地拉着他的手道：“我们不喝孟婆汤，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他应着，温柔地拍了拍桂娘的手对她说：“别怕，我们不会分开，永远都不会分开。” 到了望乡台，孟婆笑嘻嘻地盛了一碗又一碗汤，喝过的人都安静地向前走去。 桂娘拉着他迟迟不肯向前，孟婆抬起头看向他们，他看到孟婆面相苍老，眼睛却很亮——这不就是卖给他相思扣的老婆婆么？ 他的身子一颤，相思扣？孟婆？这是怎么回事？桂娘还是紧紧地拉着他的手。 他把心一横，挣开桂娘的手，上前抢过孟婆的汤，一仰脖喝了下去。 他闭了眼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任桂娘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 “胡生，你答应我不喝孟婆汤的，别丢下我！胡生，你回来！”。 他当然得喝下这碗孟婆汤。 原来殿试之后，相貌英俊的他被尚书看中，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他左思右想，眼前就是一条飞黄腾达的路，桂娘怎么配得上高中榜眼的他？现在，桂娘就是绊脚石。 于是他假意要返乡，其实是想乘夜黑之时将桂娘推入江中。谁成想那天风急浪大，在挣扎之中，他先掉入江中，桂娘为了救他，紧紧拉住他的手，被他带到了江中。 他只愿忘了这一切，下一世还是崭新的人生。 可是恍惚之间，他又到了那棵桂花树下，手里还是拿着那串相思扣。 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喝下了孟婆汤？ 他摇了摇头，想离开这里，却听见“嘿嘿”一笑。 他大惊，一回头，却看见老婆婆，不，孟婆就在身后，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相思扣。 孟婆阴阴地道：“胡生，桂娘还在等你啊！” 他浑身发软，心知躲不过，站直了身体向孟婆道：“是，桂娘之死是因我而起，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又能怎样？” 孟婆笑嘻嘻地道：“你喝了我的汤，自然心无挂碍，而桂娘却从三生石上看到了这前因后果。她苦苦求我，哭了三千年，跪了三千年，替我熬了三千年的汤，只求和你有个了断。我只好布了这个局，你说该怎样？” 他心中害怕，悄悄向桂花树后移动想逃走，孟婆一动不动，只是笑咪咪地看着他。 他忽然发现手中的相思扣暴长，像条绳子一般缠住了他，他大力挣扎，相思扣越缚越紧，让他动弹不得。 他吓得汗如雨下，大叫道：“放过我吧，我会多给桂娘烧纸钱，让她早日投胎！桂娘，桂娘，你不记得你说过咱们要生生世世不分开的吗？桂娘！” 孟婆见他这般丑态，眼睛一闭，叹了口气道：“桂娘，动手吧！” 他看见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一点一点向他压过来，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03 他大叫一声睁开眼睛，原来又是场梦，而他的手正在胸口压着，手腕上戴着那串相思扣。 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很灿烂。他拉开窗帘，开了窗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渐渐地忘记了这场梦。 他去了瘦西湖。 瘦西湖的景色很美，和来时的梦中一样，湖畔的绿柳刚刚长出新芽，长长的枝条柔柔地垂在湖面，绿草萌发，鹅黄的连翘灿烂地笑着，一树一树粉色的樱花盛开成片。 他望着来往的游人，却始终没有看到梦里熟悉的身影。 他很失望，离开的时候把手腕上的相思扣摘下，一扬手便扔到了瘦西湖里。 他回到了自己的小城。去过瘦西湖之后，便不再有梦境折磨他，生活进入了正轨。 他喜欢上相邻公司的一位白领丽人。她身材高挑，面容清秀，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也会含笑对他点头打招呼。 他辗转地要来了她的微信，几次约她吃饭，她都拒绝了。要好的哥们儿说，对这样的女人，要主动出击，强势表白！ 于是他决定表白。下班后，他西装革履，手捧一束鲜红的玫瑰。 远远地看见迎面走过来的俏丽身影，他高兴地迎上去，将玫瑰举在她眼前，笑着道：“美丽的小姐，可以请你共进晚餐吗？” 却见那美丽的脸冷若冰霜，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玫瑰，只对他冷冷地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她绕过他要走，顿了顿又转过脸来说：“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请你别再来打扰我了！”转过身，她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了。 前方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他看到她高兴地小跑过去，开心地挽住对方的胳膊，对方在她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两个人亲亲热热地依偎着上了一辆车。 他嫉妒得快要发狂，可是他又不能怎么样，因为他看见，对方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家世、财力都甩他好几条街。 他愤怒地将玫瑰花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一个戴红袖章的人出现在他眼前，对他说：“乱扔垃圾，罚款50！”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条件并不差，可是他看上的女人却要么看不上他，要么就半路劈腿，要么只是把他当备胎。 “天下的女人多的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恨恨地想着。 不久之后，他到扬州出差，晚上客户将他安排在离瘦西湖不远的宾馆里。 他最近又交了个女朋友，两个人聊的火热的不得了。他这一出差，少不了又要在微信里卿卿我我一番。 互道了晚安，他关灯休息。在似梦非梦中，他听到有个声音一直在叫：胡生……胡生…… 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道：胡生，我来还你相思扣！ 他着急地想要醒来，却似被什么压住了，他在心里大叫：“我不要什么相思扣，你走，你走！” 那女子的声音阴阴地笑道：我哭了三千年，跪了三千年，替孟婆熬了三千年的汤，岂能这么便宜地放过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此生会受尽爱的煎熬，永远得不到你所爱的人！哈哈哈…… 他在心里大叫：不要！不要！！他挣扎着睁开眼，房间一片漆黑，哪有什么女子。 他喘着粗气打开床头灯，只听手机“叮”一声响，打开一看，要好的哥们儿发来微信说：“哥们儿，今天约的这个正点！” 随即发来一张自拍照，他点开一看，睡在那哥们儿身边的，正是他新交的女朋友！ 他愤怒地扔下手机，惊怒交集。 他靠在床头缓了半天，想起来倒杯水喝，转头看到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红色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串相思扣！ 隐隐地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地说：一丝一线相思扣，三世三生寂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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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30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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