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人死在能耐上

舍人

    引言：几年前，在《读者》杂志上看到作者大冯写下的这篇文章，我觉得它的体裁像小说。爱他的故事情节生动，可读性强，且寓理深刻。特转来此间，期与未睹者共赏此文，已睹者深玩其味。自觉文中字句可有可无者，删略了些微；意犹未尽者，续貂了点滴。不敢掠美逞能，实乃借石攻玉也。
   
大回姓回。五长身材，手大脚大嘴大耳朵大，皮色黝黑，筋骨暴露。天津卫的人叫惯了大回，反倒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大回天性机敏，专攻垂钓。一根竹竿就是钓竿；一枚用针敲成的钩就是鱼钩;一个纳鞋底子用的细绳，经过反复上蜡就是鱼线；还有一片鸽子羽毛拴在线绳上，就是鱼漂。就凭这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他蹲在坑塘边，顶多七天，能把塘里几千条鱼钓光了，连鱼秧子也逃不掉。
   
人说钓鱼凭的是运气，大回凭的是能耐。
   
甭管水里的鱼多杂，他想要哪种就专上哪种鱼。他还能钓完公鱼钓母鱼，一对对地往上钓。他钓的大鱼比他沉，钓的小鱼比鱼钩还小。
   
钓鲫鱼用的红虫子小如米糁，皮儿绡薄，一兜红水儿。鱼钩穿红虫时，钩尖稍一偏斜，一股红水儿溢出来，单剩一层皮儿，只有弃之另换。人家大回能把红虫放进嘴里，存在腮帮子里头，用的时候，手捏鱼钩，张开嘴把鱼钩往里一挂，小红虫不偏不倚就穿在鱼钩上。就这手活儿，谁会？
   
凡涉钓技，无不称绝，比如钓王八。
   
钓鱼时钓到王八，都是竿儿坠弯线却不动，初入道者很容易疑惑是勾上了水下的石头或树枝。心急就用力拽，咯嘣线断了。大回不急。稳稳绷住，用心感觉线端的鱼钩是否动弹，稍一移动，便认准是王八在水下爬挪，就更不急着提竿。
   
大个的王八被钓住之后，便用两只前爪紧紧抓住水草。假若钓者用力提竿，王八宁使嘴穿喉断，也不出水就擒。每当此时，大回有绝招。他从腰间摸出一铜环，自鱼竿把柄处套进去，扬手一掷，铜环出溜过去，一拐弯顺着鱼线掉进水里。水底吞钩的王八正心急火燎，忽见一锃亮的东西直朝自己的脑袋砸来，急忙伸两只前爪遮挡，王八阵脚已乱，大回就顺顺当当把它提出水面。
   
这招数谁在哪儿见过？
   
天津卫人过年时有放生的习俗。把一条活鲤鱼花钱买来，再放回到河里去，为的是行善求好报。放鱼时要在鱼的背鳍上牢牢地拴一根红绳，做个记号。倘若第二年把拴红绳的鱼又打上来，就再拴一根红绳。第三年又买到拴两根红绳的活鲤鱼，就再拴上第三根红绳，放它生还。据说这种背上拴三根红绳的鲤鱼，放归河海后可以跳龙门，给放生善举的人带来福禄寿喜，令其子孙光大门楣。
   
鲤鱼不难弄到，难的是拴红绳的鲤鱼。鱼要是被鱼钩钩过一次，就变得又贼又滑。栓一根红绳的鲤鱼已是凤毛麟角，栓两根的几乎找不到。栓三根红绳的鲤鱼，就连在水面上一辈子撒网打渔的老船工也没瞧见过。你想花大价钱买，他会笑着说，你有本事把河淘干了，我就有本事把它弄上来。
   
怎么办？找大回！
   
天津卫的八家大户都是一进腊月就跟大回重金订购这种拴红绳的鲤鱼。大回有双神眼，他知道大鱼在水里常走的道，瞧准鲤鱼长待的地界，把一个坚实的面团扔下去。这面团比栗子大，小鱼吃不进嘴，大鱼一口一个。面团里绝不下钩，纯粹是扔到河里喂鱼。在固定地点一天扔一个。开头，那贼呼呼的大鱼瞅着面团，这样撞一下，那样蹭一下，底定面团上没有鱼线缀着，这才冒着危险试着吃。一吃没事，二吃没事，十吃八吃都没事。再后来，见了面团张口就吞。
   
半个月后，大回觉得时机成熟，就在面团里埋进鱼钩扔给鱼吃。错不了----一条拴红绳的大鲤鱼就结结实实地给绷着了。
   
这法子最多只能钓到拴两根红绳的鲤鱼，三根红绳的鲤鱼决不上钩。栓三根红绳的鲤鱼已经上过吃面团的当，看见异样的东西，闻见异样的气味，老早都躲得远远的，宁肯饿着，不敢轻易冒险。
   
大回思来想去，这油滑的鲤鱼差不多的诱饵都尝遍，就差屎没吃过。突然灵机一动，找来吃奶孩子的粪便，晒半干，捏成囫囵半片的饼子，把鱼钩裹在其中，夜半三更悄悄来到水边，哑无声息地把饼子扔进水里。不到天明，居然钓上来一条拴三根红绳的大鲤鱼！
   
你说大回是不是把鱼的心思揣摩透了？
   
天津城东南是海河的入海口，雨季一片汪洋，旱季坑塘河汊星罗棋布。哪方水里有啥鱼，鱼的大小多少，大回都一清二楚。他有本事把水里的鱼钓绝了，但他决不轻易把任何一个坑里的鱼钓绝。钓绝了，他玩什么？故而，小鱼不钓，等他长大再来钓；母鱼不钓，等它产子后再来钓。今日不钓，为了明日多钓，有人时不钓，赶没人时大钓。正是这样有张有弛，诡秘无常，使得大回的钓鱼生涯长盛不衰。
   
远近钓者都称大回叫“鱼绝后”。是恨他，也是夸他，更是服他。
   
这外号并不好，它隐含咒偈。
   
民国三年夏季的一天傍晚，大回钓了一天鱼，很困乏。大半辈子以来，他都是孤身一人，今日有酒今日醉，从不虑料生计。钓鱼是他唯一的恒业，整天蹲坑边河沿，风刮日晒，饥饱不匀，人熬煎得一把黑皮包着偌大的骨架。为了出人头地，独占钓鱼行业的鳌头，他日思夜想，取类比象，独出机杼，创造出常人莫及的一个个神话。以至于到后来自己也认为得到了东海龙王的真传，对“鱼绝后”的绰号喜不自禁。
   
入暮时分，大回用乳孩儿粪便做的诱饵，在城南荡子里钓到一条栓三根红绳的鲤鱼，心里一阵狂喜，慌忙收竿，从拴红绳的鲤鱼嘴里小心翼翼取掉鱼钩，找一荒僻的小水坑把鲤鱼撒进水里，拔根芦苇做个记号，打算明日觅个肯出价钱的主顾卖给他。收拾停当，迳奔鼓楼北聚合成饭庄。
   
酒醉饭饱后，大回提着鱼篓摇摇晃晃往家去。风儿一吹，酒力直往上撞，越发地昏沉迷蒙起来，脚底一绊，膝胫稀软，就势跌在当街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街的那头过来一辆负有重载的马车，想是长途颠簸，车夫在车上睡着了。说也凑巧，这段路的玻璃罩子街灯被风刮灭了，百十步间黑咕隆咚。马车从大回身上轧过去，死睡的车夫竟浑然不觉，大回连呼喊一声都来不及，昏死过去。
   
通衢大道，车如鱼贯。转天亮被人发现时，大回已被众多的马车轧成一个片儿，贴在马路上。奇怪的是，人轧瘪了，鱼篓子却没轧住，里面的鱼还活蹦乱跳着。巡警追查到肇事的马车，那车上拉的东西竟然是青一色的鱼。
   
次日午前，有钓鱼的人到城南荡子里钓鱼，无意中发现小水坑里有条拴三根红绳的大鲤鱼，鱼嘴有被鱼钩挂破的新伤。一阵惊喜后，猜想只有大回才有这等本事。这事传嚷开来，叫人听了一惊一乍的，脖子后头直冒凉气。
   
有人说他一辈子钓的鱼太多了，恨不得把鱼弄绝了，临末了，鱼却把他弄绝了，那“鱼绝后”的外号可不是凭空起的。
   
这事传到东城门里裴文锦裴五爷那里，念书的人评论这件事就另一个味儿了，他说，能人全都死在能耐上。古往今来，凡是各种事情，只要你做到绝的份上，无不以败衄收场，这是屡验不爽的呢。
     

洛水三千

你一来   我舒坦的日子就没了   唉

舍人

洛水三千 发表于 2021-9-22 14:39
你一来   我舒坦的日子就没了   唉

你看见就当没看见不行么

若雪.

说的有道理，长知识了。

舍人

若雪. 发表于 2021-9-22 16:27
说的有道理，长知识了。

我也觉得涨知识了

洛水三千

聪明反被聪明误，枪打出头鸟，常在河边走

大约这些句子都是你这文字的注解

在我看来  能让人看出来的聪明都是小聪明

洛水三千

水底吞钩的王八正心急火燎，忽见一锃亮的东西直朝自己的脑袋砸来，急忙伸两只前爪遮挡。

写的和西游记差不离，那王八能看到么？估计是砸疼了吧

洛水三千

最后看得汗津津的    你天天码字  怕不怕写秃了的笔啊墨啊  半夜找你   

洛水三千

看到这鱼   想到放生一事
  
现下老有人喜欢放生   放生有个忌讳   放什么忌什么   就是你放生了鱼   你就不能再吃鱼  放了什么不吃什么   有这么个老规矩   
  
倒觉得是个题材   可以扩展开写个东东   免费送你了哈

舍人

洛水三千 发表于 2021-9-23 12:56
看到这鱼   想到放生一事
  
现下老有人喜欢放生   放生有个忌讳   放什么忌什么   就是你放生了鱼   你 ...

先生食言而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