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
x
本帖最后由 醉舞 于 2022-1-8 11:05 编辑
血色梅花
他躺在床上,浑浊的目光望着窗外。 窗外,那一树梅花开得耀眼,仿佛红尘里谁咳出的血。 窗前的桌上,一幅尚未染色的梅花,像一张失血的脸,泛着病态的苍白。 哑巴放下手中的笔,站在床前,低头静静地看着那张比画还要苍白的脸。 哑巴的五官很清秀,隐隐有着他母亲的影子,只是深邃的眼睛里藏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这么多年,他似乎从没仔细地看过哑巴的样子,乍一眼居然有几分陌生。一晃之间哑巴就长这么大了,唇边冒出了细细的绒毛,这狗日的时光,过得可真快! 哑巴的母亲叫什么呢?——梅花?梅花! 梅花,梅花……
梅花是他们家的丫头。 那会儿他还是家里的少爷。那晚他喝多了,梅花给他沏了茶,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醉眼看花花更美,他忽然发现平时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不知不觉长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借着酒劲儿,他喘着粗气将梅花压在了床上…… 他最后的印象里,是坐在床边哭泣的梅花。洁白的床单上,那斑斑女儿红宛若破碎的花瓣般触目惊心…… 哪一年,梅花十七岁。
落雪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将那个叫梅花的小丫头忘记了。梅花的肚子鼓得像起了一座南山。少奶奶终于知道了,跟他大闹了一场,将梅花赶出了家门。 赶走就赶走吧,他无所谓,本来也就只是一时之欢。何况,他跟少奶奶已经有了对儿“龙凤胎”;何况少奶奶娘家家大业大;更何况,少奶奶的哥哥还在警察局当差。 再次听到梅花的名字,梅花已经不在了,死于难产。 有人给他抱来一个婴儿,说是他的儿子。这次少奶奶没有闹,一来不管怎么着,这总是他们梅家的种儿;二来,他那一对儿宝贝儿女也需要一个玩意儿,——养个小狗小猫不也得花钱吗?再者,长大了,这不也是个干活儿的劳力嘛! 哑巴就这样留了下来,由下人里一个叫刘妈的老太太带着,跟着一帮下人们同吃同住,这倒不要他操心。这孩子打小就寡言少语的,到后来就干脆不再说话了,这倒好,也不用起名儿了,大伙儿就叫他“哑巴”了。 他开始还逗过哑巴一两回,想跟哑巴近乎近乎,但哑巴始终像块木头,没有丝毫反应;他也就觉得索然无味,渐渐地就放弃了。 哑巴唯一一次哭,是在刘妈死了的时候。也不是那种哭天抢地的嚎啕大哭,就这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眼泪奔涌,像一株落雨的小树。大伙儿都很吃惊,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能有那么多的眼泪呢?小小的身体里到底能有多少水分呢? 后来,大伙儿就觉得那眼睛里流出的不再是眼泪了,是血。 打那以后,哑巴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仿佛是一截移动的枯木。除了拼命地干活,就是在那棵梅树下坐着,用石子儿或树枝在地上画画,画一朵一朵的梅花。 因了哑巴这副样子,大伙儿都觉得哑巴不仅不会说话,脑子似乎也有问题,也就都不拿他当回事儿了。少奶奶跟那两个小崽子更是拿他当了条狗,有事儿没事儿都要踹上一脚。她那个宝贝女儿,胖得跟小猪崽儿似的,走哪儿都要哑巴背着,完全拿哑巴当了自己的坐骑。哑巴也是逆来顺受,成天沉着一张脸,巴掌打过来都不躲不避。少奶奶看着更来气,——狗踹一脚还知道叫唤两声,你他妈简直就跟死狗似的!——不由分说,又是一通拳打脚踢。 哑巴对此好像是习惯了,他也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还帮着太太打几下骂两声,讨得太太一个欢心,毕竟,这个孩子让他在太太面前矮了半头。他也从心眼里瞧不上这孩子,甚至觉得这个所谓的“儿子”也就是一个说法儿,其实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从少爷变成了老爷,少奶奶变成了太太。 事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那天,他跟太太出门去会一个远方来的生意上的朋友,得到晚上才能回来。小少爷跟胖小姐吃了早饭去上学,照例要有哑巴背了胖小姐。谁曾想,三个孩子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他跟疯了一样发动下人们和所有的亲戚朋友四处寻找,甚至警察局的大舅哥动用了警方的力量,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三个孩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踪迹。 五天以后,有人在几十里之外的一个破庙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哑巴。从哑巴苏醒之后的比比划划中,人们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三个孩子在放学的路上被一伙儿身份不明的人给绑了,两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叫哭爹喊娘。绑匪唯恐事情败露,当即一人一刀就给灭口了。哑巴趁乱逃了出来,没命地乱撞,最后迷路落到了那个废弃的破庙里。 太太一个白眼儿直接就死了过去,掐过来之后就疯了,日后经常深更半夜拿着少爷小姐的衣服四处晃荡,他无奈之下只好把她锁在房间里,没多久太太就一命归西了。 没了妻儿之后,他也大病一场,生意也无心打理,最终一把手盘了出去。自此家道中落,下人们四下散去,只有哑巴一人陪他守着一个空寂的院子。 那一年,哑巴十三岁。
“你,还活着吗?”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看到哑巴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他心里忽然一阵恐惧。 哑巴居然开口说话了!这难道是幻觉?莫非他真的该走了? “吓着你了吧?”哑巴说话很慢,声音有点儿怪怪的,有点儿含糊不清,但于他却是一声声的惊雷。 “你,你会说话?”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深深的喘息。 “呵呵。”哑巴轻笑了一下,“我一直都会说话啊,只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说。” “你,你为什么,要装成哑巴?” “为什么?!”哑巴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眼睛凑近了死死盯着他:“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你们会让我说话吗?!说错一句话会是什么后果你不清楚吗?!我为了不让自己真的成为哑巴,每天偷偷自己跟自己说话!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自己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滋味?!” 他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看着“哑巴”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你是不是想问你儿子和女儿的事情?”“哑巴”平静地看着他,“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下,一直在怀疑我。” 是的,搁谁也不能放下。他的确一直在怀疑,为什么三个孩子一起被绑,单单只有哑巴自己跑了出来?!可是每每念及至此,他却不敢继续深想,他无法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去做这些事儿。这么多年,他一直就这样纠结和折磨着。 “你终于可以不用纠结了,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一切,你可以明明白白地死去了。”“哑巴”嘴角叨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其实没有什么绑匪,那天早上他们压根儿就没走出这个院子。“哑巴”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深吸一口: “下人们早上送完饭都在前边儿忙,是不会再进后院的。你跟那个女人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这对我是一个机会。”“哑巴”掸了一下烟灰,“其实本来我还没打算真的杀了他们,那个臭丫头让我给她穿鞋,我稍稍慢了一点儿,就被她那个混蛋哥哥踹了一脚。于是我就,”“哑巴”捻了下手指,“在他们的牛奶里下了点儿药。他们俩像小鸡似的,扑腾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哑巴”轻轻地笑了。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胸中一阵刀绞般的疼痛。 “你看你看,告诉你了,你又要激动。”“哑巴”熄灭烟,走过来替他拉了拉被子。“我本来跑了出去不想回来了,阴差阳错又被他们找着给送回来了。算了我也不走了,这都是命。” “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哑巴”自问自答,“其实你根本没病,我不过是也给你下了点儿药。” 他死死盯着“哑巴”,眼睛里竟然是无尽的伤痛。 “别这么看着我。”“哑巴”扭过头,“我很小就在你的药铺里干活,我懂得哪些药能救命,哪些药可以要命。”“哑巴”忽然扭过头看着他,语气竟然很温柔: “我偷了些砒霜,本来是打算活不下去的时候留给自己的,但我后来改主意了。”“哑巴”凑近他,“我给你用的量很少很少,每次只那么一点点,我不想你死得那么快,那多没意思。”“哑巴”笑了笑,“这些年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一直是我伺候着的,我很容易做到的,父亲。”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有些陌生的、自己的儿子,却无法说些什么。半晌,他颤声问到: “他们俩在哪儿?” “谁?”“哑巴”问到,随即便明白了,“你说那两个小崽子?”他指向窗外: “就在那里,就在那棵梅花树下。” 窗外,一树梅花,绽放如血。
原来在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就在我身边,一直在陪着我,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心里喃喃地说,却似乎没有了疼痛。 “你每天晚上没有听到他们的哭声吗?”“哑巴”恶狠狠地看着他,“是的,你听不到,耳朵里只有大洋的声音。你不配做一个父亲!你不该生下我!!” 他吃力地蠕动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是我那可怜无辜的母亲!!从我懂事开始,刘妈就告诉了我这一切,这么多年,这一切已经深深刻在了我的骨头上、我的内心里!我无法将这一切抹去,所以,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你!!” 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对他的儿子,那个杀了他的凶手说到: “拿上钱,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离开?”“哑巴”看着窗外那一树梅花,喃喃到:“去哪儿?自从刘妈走了以后,这世上我再无亲人,再也没有了家……” “哑巴”慢慢回头,拿起桌上那幅未着色的画,“多好看的梅花,可惜没有颜料给她上色。” 他大睁着双眼,已经听不到了。一缕鲜血,从嘴角慢慢流出,蜿蜒而下。 “哑巴”伸手沾了沾他嘴角的血,在手中捻了捻,自言自语道: “这倒是不错的颜料。”
是夜,破败的梅家老宅被一片大火烧了个精光,人们从废墟中扒出两个烧焦的人体残骸,看样子像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十几里之外的一座孤坟上,一张梅花图在风中飘摇。那朵朵梅花,在雪地里红得触目惊心,仿佛血在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