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与女人都到了多梦的年纪。
男人开始做梦是临近夜快要退到天边的那时。他将身子向右侧过去,用背对着女人。女人闭着眼睛,感觉两个人之间滑进来一道清凉的风。她不动,仍旧朝天仰卧。
记得有人跟他说过:男人喜欢把梦做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因为不会遇到熟人,不用向他们点头、握手、或者递上一支烟,或被拉着进了路边的茶馆饮上大半日。而女人不同,她们不会走到太远。一会做到自己在考试场上答不出题目,一会做到自己被人追赶着跑向屋里,一会又在挑选食材,或者看到久别不见的亲人在屋子里扇扇子。她一下子会被吓醒,看着帘外隐约晃动的月色,擦去额头的冷汗。
昨晚的他做到了的她让自己感到痛苦。他不想去复核梦里的事情是否真实,也不想对着她复述梦里的那个人长着与她一样的脸,特别是说话的声调,要么低要么高,要么匆匆的要么懒洋洋。他不想自己被梦境带偏,她不听他的劝告,非要到陌生人的屋里喝一杯苦丁。她也不提前跟他说好,晚饭不要做自己的那份。甚至趁着他出去买书的空档,她竟然打电话给他不知道的人,两个人在话筒里的神色被记录在案。他从外面赶着回来见她,她不在。
她在赶往陌生人的途中,一边把握方向盘,一边把汽车音乐放到听不到他的电话铃声。不是她不喜欢他,是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与他们说许多奇怪的话,比如,一匹养了多年的马要不要为它配个伴侣。再比如,晚餐吃剩了半条鱼,他看到鱼眼珠子竟然还在动。她默默地看着他们的交谈,乱七八糟的,好像她刚刚洗过的长发。湿漉漉的,分不清底色。
他发现了她的行踪,让她赶快掉转回去。可是车内的音乐继续往下唱着:不要跟着一个人流浪,也不要把手离开自己的方向盘。她开着车转到第十三街区,然后他便如雾那般地消失了。可是她没有在陌生人约定的地方停车。在十三到十五街区绕了两圈后,她回到家里。没有灯,他呢?
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晌午了。她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树上的鸟叫。可是身边是空的。不想打电话,也不想起来。听到开门声时,她故意向内一侧,用背给了门。“怎么还不起来?我给你买了啤酒鸭与鮰鱼。还有鱼腥草,刀豆角。”
他知道她在装作熟睡。明明一条腿已挂在外面,枕头也移动了位置。“快起来吧,有朋友说下午要过来一趟,要把屋子收拾一下。快点,快点,糖糖。”她一骨碌就坐直了。
房间明晃晃的,什么人都没有。
她想回到他的梦里去,哪怕是一前一后走着,哪怕他生气了不跟自己说话。哪怕他用背对着自己,然后又到了他乡。他会陪着她到月下的护城河畔,两个影子不会占据太多的夜晚空间,他们靠着,等着时间认醒了来路,而后回到正常的轨道之中。
醒来后,她会发现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下面压一张条子:你先睡,今晚我要加班。她喝着他倒的水,一口一口地仿佛要把今晚的夜色提前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