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昏 竹 梆 声

河边铁人

俗话说，‘冬至馄饨夏至面’，‘馄饨’谐音‘混沌’，寓意为：‘打破混沌，开天辟地’。今日冬至，此帖作念：


黄 昏 竹 梆 声

那是在远去了的六年中学生年代，我寄宿在县南部水乡古镇一所封闭式管理的中学里，男生宿舍是一橦两层的沿街古色古香木板楼，前后两排共十二间宿舍由东端楼梯走廊相连，形成‘走马楼’。
推开矮矮的木格漏窗下面就是古镇狭狭的石皮东街，两旁是高低错落的黛瓦低楼平房；开设的店铺与居民住宅混杂相间。不远处是横跨古镇东西街的小桥河青石古桥，依窗远眺长街闹市尽收眼底。
每当夜幕降临，市落客稀古镇宁静下来了。那时供电有限，只有机关、学校、工厂等大单位有电灯，大街仅有几处相隔较远的路灯，街面显得昏暗，只有那些做夜市店铺亮出的断断续续煤油灯光。狭弄堂里也只有那些没睡人家从门缝、窗户里漏出的微弱亮光；黄昏来临后的古镇在星月下是那么的影影绰绰。
这时候，古镇总会响起一声声“卜！卜卜！......”竹梆子敲打声，就像古时候的打更声不紧不慢、很有节奏地由远到近悠悠而来，这梆子声从春夏到深秋、从深秋到寒冬总是那么的准时响起，人们听了不觉得讨厌，听着听着反而使人感到古镇更加幽深宁静。镇上的人都知道，那是馄饨担师傅来了。
只见一位五十开外的男子肩挑一副架子担，担子的一头是炉灶架，另一头是货物架。炉灶架上面有土制行灶，灶上有锅，锅盖边飘出一缕缕白色蒸气；灶膛里的炭火发出红红的火光，风吹过。不时地飘来一阵阵木炭燃烧的烟火味。炉灶下面底柜里放一些劈好的柴爿和叠有两只系有绳索的蓝子，绳索一端还系有一个布球。
货物架最上面是一块围有小栏杆的面板，栏杆上挂着长柄铁杓、铁丝漏勺、毛巾等；面板上可放一碗碗出锅的热气腾腾馄饨，頋客能就地餐用。面板下是两层放满包裹好新鲜馄饨的抽板；抽板下是一排装满碗、汤匙和虾皮、紫菜、葱花、油盐酱醋等各种佐料以及盛放馄饨皮子、肉馅的器具的抽屉；最下面柜子里是盛满清水的陶罐和一锅家传馄饨底汤料罐。
担子师傅在昏暗的街市没有吆喝慢悠悠地走着，只见他肩上勾搭扁担的手举着粗毛竹制成的T形梆子筒，另一只手用棒槌时不时敲打着竹梆子，发出了一阵阵“卜！卜卜！......”的声响，这声音就是他的生意广告。
每到弄堂口、说书夜市的茶馆店前、夜工的榨油厂、轧米厂等有灯光、人气多的地方，他就放下担子敲打一阵子。遇到幽深的巷弄他会走到一半敲一阵子，要是没人招呼就退回大街。一阵阵悠悠的梆子声时不时招来了一些食客。
人们从幽深的狭弄里、说书的茶馆店.....三三两两地走来。弄堂里出来的门户人家有的拿着搪瓷杯、有的端着小锅准备拿回家吃；从茶馆里出来的听说书的顾客都是空着手准备在担子摊上填肚子。
担子师傅熟练地忙乎开来了，炉灶架上生有炭火灶膛添上柴爿后燃起了浓浓的烟火，铁锅里热水沸腾、热气腾腾；师傅不停地把抽板上包好的馄饨放入翻滚着水的锅中，不一会，师傅的漏勺将香喷喷的水晶般的熟馄饨捞进顾客们的容器和货架上大瓷碗中。
弄堂里的客户们高高兴兴地端着热乎乎的搪瓷杯、小铝锅带回家；那些从茶馆书场里陆陆续续出来的食客，就站在担子货架面板周围边吃边聊。馄饨担子旁边夜市几家店铺老板看着食客们津津有味地吃馄饨顿起食欲，于是纷纷高喊：“师傅，给我也来一碗！”，担子师傅笑回应：“好来！”，不一会一碗碗冒着热气的美味馄饨亲自送到一家家店铺站台老板手中。
担子师傅趁食客慢悠悠吃馄饨空闲，拉开货架抽屉和空抽板熟练地包起馄饨，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薄薄的馄饨皮子，一手托着皮子，另一手用细小竹片从肉馅罐里挑出黄豆般大小的肉馅往皮子里一抹，再用手一捏，两秒钟一只小馄饨就包好了。他边包边和食客们说说笑笑，不多时，卖空了的抽板又布满了包好了的馄饨。
担子摊前的食客渐渐地少了，师傅忙着从盛水罐中搯出清水在面盆里洗涤顾客食用后的碗匙，然后又挑起担子敲打着竹梆子加快步子往东街走，仿佛有目的地去那里赶场子。走过市中心东西街分界的小桥河石桥，他在我们学校男宿舍楼街边路灯下停步卸担，生火烧水。
学校宿舍楼外这段不是闹市的街面，除了稀稀拉拉几爿亮着灯光的烟食南货店外，大多是居民住宅门面以及小学学校、照相馆、旅馆、蔬菜、水产、肉铺等没有夜市的店。然而，担子师傅却在这冷清没有人气的地方胸有成竹地做起生意来了。
原来他知道这个封闭式管理的中学宿舍楼里长期住着几十个学生，不容许私出校门。周一至周五晚上八点钟夜自修课散后有三刻钟的自由活动时间。晚上八点钟后这些寄宿生和出校的本镇走读生是不可放过的客源。
果然，夜自修课散了，走读生们纷纷走出校门，那些急急忙忙奔向宿舍楼的大多是想吃馄饨夜宵同学。随着走读生拥出校门，靠街楼面一、二层六间宿舍几乎同时纷纷亮了电灯。楼上的同学推开矮矮的漏格窗，探出头向下喊：“师傅，这里要两碗”；底楼的同学将手伸出窗栏栅挥动着喊：“我们也要两碗！”
顿时，冷清的街面热闹起来了，师傅一面劝说走读生说：“让寄宿生先吃，他们时间有限，你们稍等一会，很快的”；一面急忙从担子摊货物架底拿出两只系有布球绳子的竹蓝，只见他把布球往二楼窗口同学抛，那同学稳稳地接住布球将悬绳的蓝子拉上来往里放钱。然后，喊：“师傅，两碗”。
担子师傅把两碗热乎乎的馄饨放进蓝子，一声喊：“好了，上拉”后又急急忙忙去应付底楼窗栅里的同学。那栅栏间距窄，馄饨碗不能平端塞进去，于是将馄饨盛到能塞进的搪瓷杯里送过去。两位热心的走读生见师傅忙不过来主动帮忙，来回向楼上楼下同学收钱送馄饨。
宿舍里的同学们津津有味地吃小馄饨，那薄薄的皮子可以看到包裹在其中的粉嫩肉馅；清透的汤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小馄饨的鲜香细腻和祖传的肉骨头底汤香汽直往鼻子里钻。
一阵忙乎，货架板上十几碗热馄饨都空了，担子师傅添水加火再起一锅。他一面趁同学帮忙之机快速地包着馄饨；一面不停地向帮忙的同学说“谢谢！谢谢！”，不一会又一锅馄饨起锅了。
担子师傅笑眯眯地将两碗盛得满满的馄饨端给两位帮忙的同学说：“来，快趁热吃吧！”，看着碗中比别人多得多的馄饨，两人嘴中连声说：“谢谢师傅！”。也许受这热闹气氛影响，周围居民也零零落落地来担子摊买馄饨。
宿舍楼对面居民楼上的窗也打开了，有人喊：“师傅，来四碗”，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桌麻将客。“好来！”，师傅不停地用漏勺将浮在翻滚热水面上的熟馄饨捞入吊下来的锅、再将锅放到蓝里送上去。
过一会儿，食客渐渐地少了，街面也静下来了。“叮铃铃！叮铃铃！”学校门卫老伯手摇钟的熄灯预备铃响了，再过一刻钟宿舍楼全部熄灯，值班老师要来巡查，同学们纷纷入睡。
我睡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从下面担子摊时不时升腾上来的一缕缕薄雾般蒸气，在担子师傅渐渐地走远了的那一声声隐隐约约的“卜！卜卜.....”竹梆声中进入梦乡，并深深地烙在我的脑中。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耳朵里常常仿佛响起这让人忘不掉的竹梆声。
           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

蕙心如兰

很细腻的记忆，非亲身经历，写不出来。
有时候感觉，那些对朴素食物的喜欢，大概只留存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今日冬至，祝朋友冬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