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
三
角落里,还有一个人。
他坐在最暗的地方,仿佛本就是阴影的一部分。桌上放着一只碗,碗里不知是清水还是酒。
他穿着深色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像个寻常的农人或者苦力。但他坐在那里的姿态,却像坐在王座上。他的腰杆很直,眼神……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像未出鞘的刀。
我走到柜台前,迟疑着该怎么开口。那黑影动了动,抬起头,是一张枯瘦蜡黄的脸,眼袋垂着,毫无表情。
“住店?”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我……想问路。”
“问谁的路?”
“这里……是县城吗?”
掌柜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区别吗?”
我语塞,那本《七种兵器》在怀里硌着我。我想起里面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角落里的那个人,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很低,却清晰地穿透这凝滞的空气。“他从安舟来。”那人说。声音平稳,没有任何疑问,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掌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我猛地转头看他。他是怎么知道的?安舟,那个被世界遗忘的村子。
那人终于慢慢转过头。他的脸很普通,看不出年纪,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井,井水里沉着经年不化的寒冰。
“安舟来的孩子,”他看着我,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皮肉,看到怀里那本书,“还带着一本不该存在的书。”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碗里果然是清水。
“这里没有马,”他说,回答了我在村子里问过的那个问题,“很久以前就没有了。县太爷的马车,都用的是人。”
“但你来的正好。”他放下碗,声音更轻,却更重地压在我心上,“有些东西快要醒了。河下游的水,最近变了颜色。和你有关?”
我茫然。我只记得槐树下醒来,记得那场大梦的碎片,光怪陆离,抓不住一丝头绪。
他不再追问,站起身。他并不高大,但站起来时,整个昏暗的堂屋都似乎矮了一截。
“记住,孩子,”他走过我身边,脚步无声,“在这里,你自己就是最厉害的兵器。或者,最先折断的那一件。”
“我叫苏超,是清风镖局的二当家,你到县城后随时可以找我”。他推开门,走入外面铁灰色的雨幕中,慢慢消失不见。
掌柜的重新伏下头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我站在原地,怀中的《七种兵器》冰冷如铁。我突然明白了熊耀华老人话里的一些东西。
县城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更巨大、更沉默的迷局的起点。停过船的,不止是大禹,还有别的。
而我,这个没有过去、或许也没有未来的穿越者,已被卷入其中。一滴雨,从破漏的屋顶落下,冰凉地砸在我的后颈,像一道渺小的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