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我播下一粒种子】故乡的年

西沟杨柳

【春天 我播下一粒种子】

故乡的年

  故乡的年是古老的、传统的，富有浓浓亲情与乡情味道的。
  每到进入腊月不久，不时传来的几个“炮仗”声，妈妈就会说有年味了。这个味小时候的我怎么也理解不了。又过了几天隔壁大妈家做豆腐了，她的行动引起了连锁反应，紧接着周围的人家都开始泡豆子、磨豆浆、支大锅，轰轰烈烈的合伙做豆腐的工作拉开了序幕。我们几个小孩子除了可以推几圈石磨之外，剩下的就是添乱了，在凌乱的大盆之间，豆腐架周围跑来跑去，惹得大人好心烦，但是当她们把热腾腾、白嫩嫩、鲜活得可以发颤的豆腐做好的时候，都会切下一块首先让老人和孩子们品尝，沾着有辣椒、韭菜酱、蒜泥和酱油、醋及香油合成的佐料，那豆腐的味道真是最可口的美味了。此时的母亲们，欣喜地看着我们那贪婪的吃相，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生产队要杀猪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大早，大人、小孩子们，都会仨俩成群的等在队部的门口，看杀猪的西洋景。反正没有农活与家务劳动，一年一次的杀猪场面何不看个有头有尾呢？不一会生产队长来了，口含烟袋，沉稳地迈着四方步，在一些大人的围拢下，指着圈里的一头最大的白猪说：“今年就是它了。”话音刚落，几个壮小伙子，七手八脚把猪捆好，抬到一张桌子上之后，就看络腮胡子大叔，照着猪脑袋就是一闷棍，那白猪只有蹬腿的份了。此时，络腮胡子大叔将一尺多长的杀猪刀，“嗤”一声捅进了白猪的心脏里，那血冒着热气如同喷泉一样，流到了已经放了咸盐的大盆里。大叔那卷起袖子的胳臂上沾满了鲜血，为自己一刀戳到猪的心脏露出了微笑，那些胆小的姑娘和小媳妇们早已捂上了眼睛，而我们这些所谓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们，个个争先恐后就怕看不到关键的一个动作，甚至那猪血溅到自己身上了也不后退半步。为了多吃那一点的猪肉，自己杀猪从不剥猪皮的，都是在猪腿捅进一个气管使用最简单的打气筒，由那些男劳力轮流打气，直到把猪鼓得滚圆。才抬到已经烧好热水的大锅旁边，开始褪毛，再砍头、破膛，然后过秤，把两扇猪肉按户头和人口多少分成几十份，抓阄按号拿回属于自己家的那一份。而那些下水早已被炒成佳肴，让那些杀猪的人伴着老白干“咕隆、咕隆”吞进了肚子里。但是猪头、猪蹄与肠子是不吃的，要卖给那些有钱的人家。生产队自己养的猪，那肉特别香，不管炒菜还是包饺子，在嘴里咀嚼的感觉就是鲜美有味道。

  我们家都是在腊月二十四那天下午上祖坟的，一个家族的人凑齐之后，拿着烧纸、鞭炮、白酒和一些简单的菜肴，陆陆续续出发了，从北湖、到东湖，再转到西湖，没有几个小时是做不完的。大多时候，都是天黑得很厉害了，才能回到家里。母亲和姐妹弟弟们已经等得着急了，但是必须等齐我，才允许吃饭，别看我的年龄不大，但已是家里参加红白喜事的代表了！陪着不搞封建迷信活动的父亲喝了几杯酒，吃上满满一大盘子饺子后，就忙着放鞭炮去了。还有那花、摔炮、二踢脚，父亲给我买的很齐全，在黑黑的夜里，在女孩子们不知道的时候，挥臂摔响一个摔炮那感觉真是一个字“爽！”招来骂声是少不了的，我们闹腾的时候，她们很反感，可是等我们不闹腾了，街道里空寂的只有狗吠的时候，她们也就悄悄回家了。这就是相互需要的一种魅力吧！

  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剁馅了，妈妈让姐姐把分得的肉剁好馅之后，父亲就用淄博生产的陶瓷盆装下，然后用酱油、料酒和葱姜大料等喂上，放在南墙根下，想吃饺子的时候，挖一些馅与蔬菜一起搅拌就可以了。剁白菜那案板似乎小了，姐姐把几棵白菜切好之后放在筛子里，反复剁直到把白菜剁碎的很小很小。在姐姐剁馅的时候，妈妈把肉煮了，又开始炸丸子、炸豆腐块、炸整条的鲤鱼。妈妈说这样处理好的东西，不仅放的时间长，使用的时候也方便。记得在年前的一个晚上，大家都去看电影了，唯有妈妈留在家里，先是和面，又打开炉灶，原来她要炸糖三夹，一种在互相拜年的时候可以随手拿来吃的东西。

  在妈妈说的年味越来越浓的日子里，我们小孩们享受着大人们的辛苦，吃着他们亲手烹制的各种美味佳肴，显摆着买来的各种花炮与玩具，日子艰苦但无忧无虑，既没有写不完的作业也没有干不完的农活，真是一种少有的快乐！

  说着说着，大年三十终于来到了，上午把院子打扫干净，下午贴对联。王安石有：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再穷那对联还是要贴新的。有几年我们家里的对联是父亲单位上的人写的，后来怕麻烦就在村子里，那个小小的服务社里，买张红纸，裁好之后，直接由那位掌柜的，写上就行了。那掌柜的只有小学文化，但是识文断句打算盘，现在的一般高中生都比不上他。后来姐姐有了男朋友，我们全家的对联就由他包下了，不仅要写还得负责买纸、贴好。他为了解决每年春节在对联上的支出亏空，只好戴着大口罩，到集市上出售自己的对联，边写边卖，一年也可以挣回三、五百元钱。对联上内容有古老的也有时髦的。例如“天开三春景、人描四季图，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是古老的，年年可以通用，那追赶潮流的有：“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反正红纸黑字贴上就好。姐姐男朋友为了显示自己的书法水平，不辞辛苦，把我们家族里的家家户户都给送去了对联，把我们家里的小院到处贴上“满园春光、春光无限”等竖批，甚至把鸡窝、猪圈的门口也贴上了小对联。经过一个下午的忙乎，平平淡淡的农家小院一下子增添了无限活力。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真的要过年了。

  到了晚上男人打扑克、女人包饺子，很少有守夜的。因为那个时候没有广播更没有电视，再加上屋里干冷，只好早早睡觉。对于我们小孩子们，有的是广阔的天地和黑夜，我们疯玩之后，就是挨家走走，看看叔叔家的饺子包好没有，再预约明天拜年的时间。在睡梦中，我们忽略了得病的母亲，每年到这个时候，母亲都会累得发病，吃不下一口好东西，还得给大家做饭。而我是不知道的，只想着父亲叫我起床。小孩子睡觉死啊，睡着了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惊醒，况且已经疯玩了一天。次日，当隔壁家“噼噼啪啪”的鞭炮炸响的时候，我才在父亲的呼叫声中起床。起床后母亲反复叮咛我穿新衣，姐姐们早已穿好了，就是我从不喜欢穿崭新的衣服，每每此时都是在家人的逼迫下勉强而为之。之后，父亲煮饺子，我准备放鞭炮，姐姐在那里摆供桌，等饺子盛出来之后，开始祭奠天地。那个时刻我就举着高高的竹竿，承受着最近距离的鞭炮炸响。那些鞭炮可不是现在的大地红，而是一等一的有大拇手指头粗细的银光大个小钢炮，炸响的同时银光闪亮，完全能当照相机的闪光灯使用，一个响过之后再响另一个，声音清脆，响彻全村。我不时的变换着姿势，父亲给我戴的大棉帽子早已不管用了，耳朵“嗡嗡”发响，似乎有蜜蜂在鸣叫。放鞭炮原来这么累人！

  简单吃过几个水饺，我来到三叔家里，他们家的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那拦门棍也放好了，唯有水饺没有煮好，婶婶拿出糖果、花生和糖三夹让我吃，我哪有心思吃东西，想的就是放鞭炮，他们家一般放50头的，放过之后，就是与哥哥一起到小叔家里。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一片轰鸣，各家各户都起来了。小叔给我们的最大吸引力就是他每年必发的压岁钱，虽然不多，但那种诱惑力很大，都是崭新的一毛、两毛的新币，一般每人两毛，高兴了就发五毛。还有就是那插在磨眼里的摇钱树，婶婶在上面坠满了染上红色或者蓝色的花生、核桃，还有山楂、栗子，以及分币。那摇钱树在正月里是不让动的，一般要等到二月二才可以让大家去抢，图个热闹、开心。但是我不管那一套，只要叔叔婶婶看不见，就去拽几个东西下来，而到了叔叔家请大家吃饭的时候，我会将摇钱树放倒，大喊：不好了，大风把摇钱树刮倒了。此刻小孩子们都会来奋力争抢。虽然别人知道是我搞得鬼，但是没有抓到现行，也只好一笑了之。
   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我们家里拜年没有古代那么复杂，等其他堂叔家的孩子都来了之后，兄弟十几人，在老大的带领之下逐家给老人拜年。拜年的方式很简单，到了每家，跪在院子里就磕头。进到堂屋寒暄几句，开始接受老人们的祝福，那一样的八仙桌子上都是那几样菜，那几样吃的东西和糖果，无非酒杯子大小不同，酒的品种不一样。到谁家谁就是主人，非要大家喝几杯，似乎不喝就会玷污自己的荣誉一样。就是在这种方式下，我开始喝酒了。大家磨磨蹭蹭，到达我家里时，已经中午了，人们只好坐下来喝酒吃饺子。一张桌子是坐不下的，只好里外三层，一起喝酒，轮番吃菜。这个时候母亲准备好的菜，派上了用场，她不用起床，指挥着姐姐就把菜炖好了。我们家里的香醋炖鲤鱼最有名，一般一条不够，要炖几条，一大锅汤才能满足这些大小伙子的需要。吃过饺子之后，喜欢玩的开始打扑克，不喜欢玩或者喝醉的人就回家休息了。但是晚上的场合必须参加。从初一开始过年的酒场正式开始了，从早到晚，一天三顿，菜是那几道菜，酒是那几样酒，人还是那十几个人，要说的话当然不会有新的花样，轮流吃喝，斗嘴劝酒。好的是在喝酒的空闲里，村子里或者外村也会举办几个小节目，例如说书、唱戏、扭秧歌、踩高跷等，天天如此，年年如此，老人和小孩子们看得哈哈大笑，乐此不疲，而我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过年方式，拉几个人跑到城里看电影、看戏、赶集，把大人给的压岁钱换回了大刀、红缨枪、竹蛇、笛子、竹哨和别样的鞭炮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听为推销而燃放的爆竹，看那些杂耍卖艺的人，吃南方来的甘蔗、水果等。那里应有尽有，玩的高高兴兴，乐此不疲，不知不觉到了傍黑只好回家，再去喝酒吃饭。

   

  过年原本是为了驱邪避祸，而现在却是吃吃喝喝了，那大红灯笼不再是为了吓走年，那鞭炮声声也不是轰走夕，纯粹是为了团圆，为了全家人的相聚。大人因为理智、追求的变化与生活的艰辛，而对过年渐渐失去了兴致，留下的永远是儿时不懂事时光里的无忧无虑以及快乐。甚至说过年是孩子们的事情，大人只是他们的保姆罢了。

  但不管怎么样，我心目中的年永远留在故乡了，那里不仅有童年的欢乐，更有几代人的团聚与幸福，老母的期盼与慈祥。

  又一个新春即将到了，南方肆虐的冬雨雪，把很多打工人与求学的孩子，留在了那里，有家不能回，那想家的情绪一定很浓。相聚欢乐，分开思念。人情也许就是在分分合合中越来越重的，但愿他们的分离是暂时的，当地政府会把他们的年安顿好，不像我那样思念着故乡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