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詩晬語 清‧沈德潛

幽篁沐风

八十
孟東野詩，亦從風騷中出，特意象孤峻，元氣不無斫削耳。以郊、島並稱，銖兩未敵
也。元遺山云：〔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江山萬古潮陽筆，合在元龍百
尺樓。〕揚韓抑孟，毋乃太過？

幽篁沐风

八十一
韓、孟聯句體，可偶一為之，連篇累牘，有傷詩品。

幽篁沐风

八十二
大風、柏梁，七言權輿也。自時厥後，如魏文燕歌行、陳琳飲馬長城窟、鮑照行路難
，皆稱傑構。唐人起而不相沿襲，變態備焉。學七言古詩者，當以唐代為揩式。

幽篁沐风

八十三
班史東方朔傳云：〔八言七言上下。〕然東方詩不傳，而八言體，後人亦無繼之者。

幽篁沐风

八十四
文以養氣為歸，詩亦如之。七言古或雜以兩言、三言、四言、五六言，皆七言之短句
也。或雜以八九言、十餘言，皆伸以長句，而故欲振蕩其勢，迴旋其姿也。其間忽疾
忽徐，忽翕忽張，忽渟瀠，忽轉掣，乍陰乍陽，屢遷光景，莫不有浩氣鼓蕩其機，如
吹萬之不窮，如江河之滔漭而奔放，斯長篇之能事極矣。四語一轉，蟬聯而下，特初
唐人一法，所謂〔王楊盧駱當時體。〕也。

幽篁沐风

八十五
歌行起步，宜高唱而入，有〔黃河落天走東海。〕之勢。以下隨手波折，隨步換形，
蒼蒼莽莽中，自有灰線蛇蹤，蛛絲馬跡，使人眩其奇變，仍服其警嚴。至收結處，紆
徐而來者，防其平衍，須作斗健語以止之；一往峭折者，防其氣促，不妨作悠揚曳語
以送之，不可以一格論。

幽篁沐风

八十六
轉韻初無定式，或二語一轉，或四語一轉，或連轉幾韻，或一韻疊下幾語。大約前則
舒徐，後則一滾而出，欲急其節拍以為亂也。此亦天機自到，人工不能勉強。

幽篁沐风

八十七
詩篇結局為難，七言古尤難。前路層波疊浪而來，略無收應，成何章法？支離其詞，
亦嫌煩碎。作手於兩言或四言中，層層照管，而又能作神龍掉尾之勢，神乎技矣。

幽篁沐风

八十八
高、岑、王、李（頎）四家，每段頓挫處，略作對偶，於局勢散漫中求整飭也。李、
杜風雨分飛，魚龍百變，讀者又爽然自失。

幽篁沐风

八十九
太白想落天外，局自變生，大江無風，濤浪自湧，白雲卷舒，從風變滅，此殆天授，
非人力也。集中笑矣乎、悲來乎、懷素草書歌等作，開出淺率一派，王元美稱為百首
以後易厭，此種是也。或云：此五代庸妄子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