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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詞之回文體
■詞之回文體,有一句者,有通闋者,有一調回作兩調者,雖極巧思,終鮮美制。魏
善伯曰:詩之有回文,猶梅之有臘梅,種類不入品格。伯子文集詩猶然已,而況詞
乎。

汲古閣遺事
■元之顧阿瑛,明之毛子晉,皆身當陽九,斥其資財,招賓客,置書畫彝鼎。然子晉
校刊典籍,尤為有功藝林,則甚矣二君之善為謀也。風鶴方警,保無多藏厚亡之患,
即封殖終其身,亦不過庸庸一富翁耳。安能輕世肆志,而復擅美名哉。吳梅村有壽子
晉〈木蘭花慢〉云:
尚湖高隱處,較漆筒,定遺經。正伏勝加餐,揚雄強飯,七略縱橫。
爭傳殺青奇字,更五千、余偈叩南能。夜雨蒲團佛火,春風菌閣書聲。
臥荒江投老遺民。兵後海田耕。喜柳塢堂開,月泉詩就,貰酒行吟。
高談九州風雅,問開元以後屬何人。百歲顛毛斑白,千年翰墨丹青。

其推挹可謂至矣。子晉子斧季亦嗜古有父風。曾讀其跋趙孟奎分類唐歌詩云:趙氏
分類唐歌詩,乃鄉前輩藏本,售於先君。先君見背後,先達為余言,此書世間已無第
二本。予急歸撿之,按照目錄僅存十一。傳聞武進唐孝廉孔明宇昭有之,托王石谷
往問,無有也。先是托王子良善長訪於金壇,子良述於子荊之言曰:唐氏舊有其書,
須價百金。因思於與唐姻婭也,果能得之,鳩工付梓,不過傾家之半,遂可公之天下
,盍再訪之。內兄嚴拱侯曰:此韻事,亦勝事也,吾當往。次日即行,道經丹陽,
宿旅店樓中。中夜聞戶樞聲,雞初嗚,鄰壁大呼失金。諸商旅皆起,將啟行,戶皆扃
鐍,不得去。天明,伍伯來,追宿店者二十三人,拱侯居首,為與失金者比屋也。匍
匐見縣令,命各出囊金召失金者驗之,布金滿堂下,多者數百,最少者拱侯也。及驗
畢,皆非,遂出。拱侯曰:可以行矣。曰:未也。令不能決,當質之於神。舁神像坐
廣庭,庭中駕熾炭,上置巨鍋,傾桐油於中,火炎炎從油上出。向拱侯曰,請浴。拱
侯歎曰:毛斧季書癖,害人一至於此乎。趙孟奎之唐詩有無不可知,令予死於沸油,
何也。一老人曰:若無恐,苟盜金,必糜爛,不然,無傷也。試以手探之,痛不甚劇
,遂醮抽塗體,果無損。遂以次二十二人,盡無恙。拱侯曰:人謀鬼謀,鑊湯爐炭盡
嘗之,今可行矣。又一人亦去。其二十一人者方與旅店哄,及事白,盜金者店家也。
拱侯抵金壇,促於子荊寓書唐孔明。答曰:無之。競不得書以歸。予趨迎問唐歌詩,
拱侯曰:焉得歌,不哭幸矣。予驚叩之,備述前事,既悵怏又跼蹐焉。吳騫拜經樓詩
前輩求書之篤如此,其難復如此,心力俱殫,不獨事韻即文亦妙也。又相傳子晉有
一孫,性嗜茗飲。購得洞庭山碧蘿春,虞山玉蟹泉水,獨患無美薪,因顧四唐人集板
而歎曰,以此作薪煮茶,其味當倍佳也。遂按日劈燒之。榮陽悔道人汲古閣刻板存亡
此皆可入嘉話錄者,連類書之,為談汲古閣遺事者考焉。至所刊詞苑英華,宋六十
家詞等書,雖校讎時有錯誤,然其嘉惠倚聲家之恩大矣。
小山詞社
■雍正乾隆間,詞學奉樊榭為赤幟,家白石而戶梅溪矣。惟王小山太守時翔及其侄漢
舒秀才獨倡溫、李、晏、秦之學,其時和之者,顧玉停行人陳垿、毛鶴汀博士
徐冏懷秀才庾,又有素威、穎山、存素三秀才,皆王門一姓之俊。笙磬同音,
塤篪迭奏,欲語羞雷同,誠所謂豪傑之士矣。太倉自吳祭酒而後,風雅於茲再盛。小
山有香濤、紺寒、青綃、初禪等集。其自跋云:詞至南宋始稱極工,誠屬創見。然篤
而論之,細麗密切,無如南宋。而格高韻遠,以少勝多,北宋諸君,往往高拔南宋之
上。餘年十五,愛歐陽、晏、秦之作,摹其艷制,得二百餘首。年來與里中舉詞社,
強效南宋不能工也。余最喜其〈蘇幕遮〉云:
不須留,儂去罷。才轉身來,又作愁人話。腸斷春風楊柳下。
落日看看,早月兒來也。
兩眉低,雙袖把,直恁情多,怎忍輕拋捨。一笑重回離恨卸。
並坐紅窗,且再過今夜。

又如
一時歡緒。一生愁緒。要相逢,不相逢,那人何處。
若說待來生,已被今生誤。且分付斷魂歸去。
惜黃花〉
〔章句酸才,琵琶小伎,抹殺奇男俠女。〕〈齊天樂〉
〔西風簾下自然涼。況是怯秋人起獨眠床。〕〈南柯子〉
〔黃花自瘦無人處。〕〈蝶戀花〉皆可誦者,其自期許為不誣矣。
■漢舒著香雪詞,比之小山,更覺勝場。小山短調較工,漢舒長篇亦美,即小山亦盛
推之,謂逸塵而奔,幾欲駕兩宋諸名家而出其上也。其秋夜對酒放歌填〈梅花引〉云

傾一斗。開笑口。天邊月逆行雲走。左離騷。右蟹螯。狂吟獨嘯,亦足以自豪。
銅芝淚凍燈花死。掛壁寶刀光射水。拍頭顱,捋髭鬚。龍泉太阿,惟汝最知吾。
披繡袷。揮紈箑。卿自用卿法。聲如鐘。氣如虹。
豈甘鬱鬱,長作可憐蟲。人能著翅馬能嚙。來犯北風去密雪。
上危岡。草荒荒。試拓弓弦,霹靂倒黃獐。

又云:
馬赤兔。人呂布。世間余子何堪數。菊花秋。酒新篘。身無俗骨,餔歠亦風流。
銀河浪闊公無渡。服藥輕身真大誤。李青蓮。王子安。才鬼聰明,畢竟勝頑仙。
西園市。列金紫。齷齪誰甘爾。調清平。琴廣陵。
千秋月旦,知己在旗亭。仙人掌下真州道。柳七還邀紅粉弔。
發酒悲。亦奚為。月下風前,且自去填詞。

原注:柳七葬真州城西仙人掌。獨開生面,是詞場青兕手段也。
■漢舒所遇曰平原君,有〔落花小院夕陽黃〕之句,漢舒時時對人吟之。平原君亡後
,漢舒填詞哀挽累數十闋,而〈虞美人〉二首,即借此句填入,所謂〔誰傳七字向殘
箋。賺我夢中、吟了十多年〕也。又有焚舊寄吳門詩文感賦〈滿江紅〉云:
不是所情,忍埋沒、文章光價。算海內,斯人一去,知音者寡。
費我十年鸚鵡賦,誤他半世鴛鴦社。問這般,相累是誰歟,微名也。

嗟乎,我未成名卿未嫁,可知同是不才人。紅扮多情,青衫有淚,宜乎漢舒難以遣此

其年為諸生時,曾為某學使所忌,必欲置之劣等,借端訓飭以辱之,先期出遊方免
。故集中有悵悵詞云:
腰彩唇朱,渾妝就、腐儒花靨。堪噴飯,騷腸賦骨、也來帖括。
兒輩不關詩酒事,乃公偶墮文章劫。看他年,百隊罽如霞、夔州獵。

余每讀此詞,輒為失笑。因思國初儻非鴻博一舉,則已未榜中諸老,如其年、電發、
大可、志伊以及二大布衣,皆槁項牖下以終耳。國家何以收人文化成之治哉。則甚矣
七百字之足令英雄短氣也。漢舒應試金陵,曾填〈金縷曲〉云:
落日金波瀉。晚風高、飄蕭敗葉,偏隨病馬。買得濁醪謀一醉,醉裡據鞍悲詫。
目斷處、亂雲平野。身在泥塗渾不覺,尚掀眉、自許騷壇霸。誰信是,非狂者。
漫言婢價輸奴價。怕而今、蛾眉燕頜,總沉茅舍。
我有廣寒修月斧,搆盡凌雲台榭。只依樣、葫蘆難畫。
今夜孤村荒店裡,囑哀蛩、莫絮傷心話。青衫淚,正盈把。

又有
〔灰微香力死,幔薄花魂凍。〕〈千秋歲〉
〔傷薄命,憐孤韻,這般窮。生把東風背了受西風。〕
〈 烏夜啼 〉玫瑰秋來忽發數花感詠
〔雨停得意鵓鳩聲。只恐殘陽,難作幾時明。〕〈虞美人〉晚春
〔煙柳萬絲愁織。膩得一帶紗窗,欲明無力。〕〈芭蕉雨〉春雨
筆響秋聲,紙鋪怨氣,想其倒繃嬰兒,蓋不勝美人遲暮之悲。然而今之知漢舒者,則
不在於工制藝能取富貴矣。善乎韓文懿公之言曰:吾雖貴為尚書,曾不如秀水朱十
以七品官歸田,得多讀數千卷書。嗟乎,此固非佳人莫能解也。
■小山詞社諸君,亦多揣摩南宋,然得髓者殊未見也。若存素〈浣溪沙〉云:
水遠波平點白鷗。峭帆高掛泛歸舟。暮天蕭淡夕陽愁。
雲際鐘聲紅葉寺,煙邊漁唱白蘋洲。耐看山色是深秋。

鶴汀〈眼兒媚〉云:
柳條輕軟杏花鮮。見了便情牽。送鬮微笑,背燈私語,別是巫山。
瓊枝想像春還在,題破浣花箋。昨宵醉後,今朝夢裡,明日愁邊。

素威〈浣溪沙〉云:
漠漠輕陰暝玉樓。鳳簫聲斷畫屏幽。竹窗蕉雨思悠悠。
多病近來疏酒盞,峭寒終日下簾鉤。最難將息是深秋。

則猶是小山家法矣。大抵今之揣摩南宋,只求清雅而已,故專以委夷妥帖為上乘。而
不知南宋之所以勝人者,清矣而尤貴乎真,真則有至情,雅矣而尤貴乎醇,醇則耐尋
味。若徒字句修潔,聲韻圓轉,而置立意於不講,則亦姜、史之皮毛,周、張之枝葉
已。雖不纖靡,亦且浮膩,雖不叫囂,亦且薄弱。僕於倚聲,孱學耳,何敢〈望梅〉
溪、玉田藩籬,然詞客有靈,聞斯言或當首肯也。
■閩中呼父曰郎罷,呼子曰囝,見於唐顧況詩。冏懷〈台城路〉詠薯云:
夕陽村掩蜑戶。幾家充野飯、香裊千縷。拾橡同炊,然糠慢煮。阿囝一燈歡聚。

賦景既真,措辭亦雅。冏懷曾客三山,故通吾鄉稱謂。冏懷又言,閩人以薯釀酒頗佳
。然此酒俗呼蕃薯燒,螫口刺鼻,實不耐飲。故周櫟園歷舉閩酒,而不登此品。至薯
則村邑恃以為命,功與五穀等。閩小紀中記之甚詳,好事者又輯為金薯傳習錄。冏懷
更有〈鷓鴣天〉詞,以〔淒惶嶺〕對〔黯淡灘〕,與文信國〔惶恐灘頭,零丁洋裡〕
之句同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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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宜雅趣
■詞宜雅矣,而尤貴得趣。雅而不趣,是古樂府。趣而不雅,是南北曲。李唐、五代
多雅趣並擅之作。雅如美人之貌,趣是美人之態。有貌無態,如皋不笑,終覺寡情。
有態無貌,東施效顰,亦將卻步。
嘉興三李
■唐虞皆名其臣,至周則文侯稱字矣。孔門皆名其弟子,至孟氏則樂正、公孫稱子矣
。論者以為世變使然。至詩文稱人名,古者不嫌,劉諶、李白,且直書先聖,如西狩
泣孔丘,狂歌笑孔丘,是也。今則有議其非者,此後人之謹飭也。然少陵曰:〔南尋
禹穴見李白。〕青蓮曰:〔飯顆山頭逢杜甫。〕直呼朋好名姓,今人亦不敢復爾,則
是質樸不及古風。顧黃公贈尤西堂詩曰:〔今朝卻喜見尤侗。〕讀者駭然,習俗之移
人甚矣。李武曾良年貂裘換酒和朱十云:〔若天意定憐才子。潘耒查容無恙在,伴竹
垞老去同煙水。楚江柳,又青矣。〕潘字次耕,吳江人。查字韜荒,海寧人。耒、容
皆名也。武曾其猶行古之道歟。武曾與兄繩遠,弟符,稱嘉興三李。繩遠字斯曾,不
為詞。
■武曾曰:〔南宋詞人如夢窗之密,玉田之疏,必兼之乃工。〕曹貞吉秋錦山房詞序
近王小山亦謂〔夢窗之奇麗而不免於晦,草窗之淡逸而或近於平。〕王穎山別花人語
此言乃學南宋者之金針也。惟疏故平,惟密故晦,至今日則一味求妥而不講警策,
又能疏而不能密,能平而不能晦,匪獨無奇麗,亦不足言淡逸矣。武曾詞工於著景,
如〔一帶寒沙,貰酒旗,輕掛在晚煙疏樹。〕〈解連環〉
〔背嶺人家,雲碎著簷如絮。〕〈綺羅香〉
〔未識君時,曾經此渡,門外幾楓殘照。〕喜遷鶯寄題鮑聲來草亭真有畫意矣。武曾
原名虞,字兆潢,見李集。鶴徵錄、詞綜謂字符曾,誤也。迦陵序六家詞曰:〔僕也
紅牙顧誤,雅自托於伶官。繡幔填詞,長見呵於禪客。銅官玉女,邑居不百里而遙。
小令長謠,卷帙實千篇以外。儻僅專言浙右,諸公固是無雙。如其旁及江東,作者何
妨有七。〕隱有大將旗鼓,八面受敵之意。余謂竹垞超倫絕群,以匹迦陵,洵無愧色
,余子皆當斂衽。然而李氏武曾、分虎符,耒邊詞,蛙壹沈氏融谷曒日,拓西精舍
,覃九岸登,黑蝶齋詞,機雲競爽,咸籍並稱。竹垞先登,蘅圃龔翔麟紅藕莊詞後勁
,浙西風雅,允冠一時。就中而分虎尤勝。〈祝英台近〉之十首燒香詞,不亞於載酒
集十二首洞仙歌。如云:
換衣冠、勻粉黛。兩槳畫船載。眾裡關心,芳草渡頭待。
珠宮片刻同行,彀儂魂斷,況對佛、並肩齊拜。
石闌外、掩卻方曲,回身不分見伊再。替折花枝,流盼未曾怪。
只愁津鼓催歸,彩絲須結,網住這西施長在。

又云:
鵲聲乾,鶯語囀。紅雨灑千片。不坐鈿轅,不障合歡扇。
分明要使人看,如何歸舫,把雲母橫窗遮遍。
碧河棧。輸與掠水絲禽,鷁首慣偷眼。懊惱吳儂,桑櫓疾於箭。
借他角觝春哥,鳧車相傍,又引露女銀嬌面。

■詞從南宋入手,時多浮漫,分虎先學北宋,故無此病。吳子律賞其帆影詞
忽遮紅日江樓暗,只認是涼雲飛度。待翠蛾簾底憑看,已過幾重煙浦。
謂為入神之筆。予謂不若〔荻渚楓灣,宛轉隨人,消盡斜陽今古。〕其寄為深遠也
。分虎又效朱希真〈漁父詞〉填釣船笛十一首。如云:
少日是漁郎,老去便成漁叟。煙篛有時不戴,采江花簪首。
又云:
不去築魚梁,也不魚叉攜個。風裡一絲轉颺,便無魚也可。

又云:
生長在吳根,不與吳儂相識。只有粉絲飛到,聽沙頭吹笛。

言近旨遠,非徒賦漁家傲者。舊傳埋貓可以引竹。分虎云:〔參差漸過牆四角,記銜
蟬埋處。〕又嘉興以筍損音同,蠶時忌聞此語。秋錦云:〔正採桑時候,除了蠶娘、
更無人諱。〕此可為運俗入雅之法。善文者,竹頭木屑無棄材也。其調皆尾犯,皆詠
筍。又蟹與柿子同食,令人病痧。覃九〈桂枝香〉詠蟹云:〔霜林柿葉分紅顆,鎮妨
伊未沾冰齒。〕
■覃九詞勝於其叔。〈江城子〉云:
隋堤繫纜水平沙。板橋斜。那人家。記得門前,一樹有枇杷。
喚起當壚同對酒,紅燭護,綠窗紗。
津帆容易隔峰霞。秣陵花。白門鴉。錦瑟淒涼,一度感年華。
三十六鱗渾不見,惟有夢,到天涯。

其〈菩薩蠻〉詠梅集調名云:〔疏影一痕沙。行香滿路花。〕又云:〔飛雪滿群山。
個儂愁倚闌。〕粘合既工,並饒遠韻。〈卜算子〉云:〔一片亂山秋,不管離魂破。
〕破字亦奇。融谷泊銅陵感懷及喜孝山來金陵二闋〈百字令〉最佳,其餘淺淡不耐人
思。醉落魄云:〔雙鬢絲絲,莫對鏡前覺。〕覺字下得有味,所謂傷心事,莫恁太分
明也。六家詞刻於蘅圃。蘅圃交竹垞最早,為倚聲最先,而所得比諸家較淺,綿麗不
及竹垞,淡遠不及武曾。〈粉蝶兒〉本意云:〔趁好風兒一雙兩雙,得意揀花枝,夜
來濃睡。〕〈珍珠令〉詠珥云:〔偶墜香泥飛燕啄。便銜去書床那角。那角。被一曲
相思,鉤人心著。〕如此好句,不數見也。蘅圃填好女兒用古閨秀名,如小小、蟲蟲
、輕輕、七七等類,而調下自注用雙聲小名,以疊字為雙聲,不知其何所據。錢竹汀
大昕嘗言:〔周南于嗟麟兮,與章首麟之趾相應,以兩麟字為韻。大雅文王曰咨,咨
女殷商,咨咨亦韻。〕十駕齋養新錄又詞家有一字韻體,然則疊字或可謂疊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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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宋人尚艷詞
■乾隆中,裕陵嘗命儒臣取三百篇譜之,著以四上六五諸音,列以琴瑟笙簫之器,於
是皆可奏之樂部。儻准此法而推之,詞審其陰陽平仄,劑其過不及,安見不有清真、
耆卿其人,使大晟復盛,而井水重歌哉。馮定遠亦言:嘉靖中善胡琴者,猶能彈宋
詞,至於今,則元人北曲亦不知矣。然則予謂非詞不可歌,歌詞無其人,殆非武斷者
。定遠又述先輩之言曰:曲子以聲為主,其辭不離本色。場上之曲與科介相應,優兒
敷粉墨而歌,欲得俚童野老,哭抃不禁,斯為能事。若三人不解,則工而無所施矣。
套數之體,當使西園公子、南國佳人,坐綺筵而聽之。苟雜以鄙詞,恐辱我像板鸞簫
也。小令務在調笑陶寫,施於斜行小字,嘌唱曼聲,但得俊語相參,收拾出眾,便為
佳手。此論極佳,細參之並可悟詞曲之分,不但於曲中能辨體裁也。若定遠之自論詞
,則又似未得門者。定遠曰:長短句肇於唐季,脂粉輕薄,端人雛士蓋所不尚。又曰
:魯公作相,有曲子相公之言,一時以為恥。坡公謂秦太虛乃學柳七作曲子,秦愕然
以為不至是,是艷詞非宋人所尚也。其說俱詳鈍吟文稿。夫詞始於太白,盛于飛卿,
何嘗不是唐季。宋人亦何嘗不尚艷詞,功業如范文正,文章如歐陽文忠,檢其集,艷
詞不少。蓋曼衍綺靡,詞之正宗,安能盡以鐵板銅琵相律。惟其艷而淫而澆而俗而穢
,則力絕之。至耆卿亦有高處,如〔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亦何減
古人。定遠徒見元人之雜曲,明人之昆腔,即講求南北宋亦涉獵草堂污下選本,目未
睹前輩典型,故有此卮言也。亦知詞固有興觀群怨,事父事君,而與雅頌同文者乎。
吾請舉近人陸太沖以謙之言曰:其事關倫紀者甚多,如東坡〈水調歌頭〉〔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神宗以為蘇軾終是愛君。歐陽全美〈踏莎行〉,奉使不還,朝廷錄
其節,與洪忠宣江城〈梅花引〉數闋同揆。吳毅夫〈滿江紅〉〔報國無門,濟時有策
〕,其自負何如。岳亦齋〈祝英台近〉,感慨忠憤,與辛幼安〔千古江山〕一詞相伯
仲。文信國〔〈大江東去〉〕,氣沖牛斗,無一毫委靡之色。劉須溪〈寶鼎現〉,詞
意淒婉,與麥秀歌無殊。蘭陵王送春詞,抑揚悱惻,即以為小雅楚騷可也。又如陸放
翁〈釵頭鳳〉,孝義兼摯。陳剛中〈太常引〉,有陟屺贍望,不遑將母之思。至若弟
兄華髮,別語叮嚀,則有黃元明之〈青玉案〉。薄宦東西,離歌不忍,則有黃師憲之
〈卜算子〉。中秋懷梅溪,交情宛轉,則有高竹屋之〈齊天樂〉。西山壽平父,交契
最深,則有姜白石之〈鷓鴣天〉。又或離群索居以寄懷,長歌痛哭以悼友,則有張玉
田之〈憶舊遊〉、〈瑣窗寒〉。若夫優儷情深,不特劉叔安有〈水龍吟〉,史邦卿有
〈壽樓春〉、〈夜行船〉。即婦人女子,誼篤所天,論其常,魏夫人之〈菩薩蠻〉,
紫竺之〈生查子〉,孫氏之〈憶秦娥〉,易彥祥妻之〈一翦梅〉,章文虎妻之〈臨江
仙〉,深得國風卷耳之遺。論其變,舒氏之〈點絳唇〉,鄭意娘之〈好事近〉,戴石
屏妻之〈憐薄命〉,徐君寶妻之〈滿庭芳〉,有柏舟自矢之風。凡此忠孝節義之事,
可約略舉也。或謂終不敵迷花殢酒之事居多。竊以為何文縝,盡節名臣也,而有贈妓
惠柔之作。真西山,作大學衍義人也,而有〈蝶戀花〉之詞。蓋古來忠孝節義之事,
大抵發於情,情本於性,未有無情而能自立於天地間者。此雙蓮雁丘,鳥獸草木,亦
以情而並垂不朽也。昔京山郝氏論詩曰:詩多男女之詠何也。曰:夫婦,人偷之始也
。故情慾莫甚於男女,廉恥莫大於中閨,禮義養於閨門者最深,而聲音發於男女者易
感。故凡托興男女者,和動之音,性情之始,非盡男女之事也。得此意以讀詞,則閨
房瑣屑之事,皆可作忠孝節義之事觀。又豈特偎紅倚翠,滴粉搓酥,供酒邊花下之低
唱也哉。詞林記事序是真不愧知言矣。雖然,吾竊見後世之說詩者,風雨懷人之作,
子衿憂時之篇,尚以桑中濮上疑之,則謂填詞為輕薄子,夫復何辭。而以意逆志,誰
知以風人之旨,求之長短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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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集句詞
■填詞有即集詞句者,且有通闋只集一人之句者。然他人寥寥數篇,至竹垞則專集詩
句,既工且多。第考之臨川集,荊公已啟其端。詠梅甘露歌三首,草堂〈菩薩蠻〉一
首,皆是集句。甘露歌云:〔天寒日暮山谷裡。的皪愁成水。地上漸多枝上稀。惟有
故人知。〕〈菩薩蠻〉云:〔花是去年紅。吹開一夜風。〕又云:〔何物最關情。黃
鵬三兩聲。〕可謂滅盡針線之跡。蘅圃題蕃錦集云:〔是誰能紉百家衣,只許半山人
說。〕當是指此,非泛言詩中集句也。然半山不標出處,未若竹垞歷注名姓,尤令人
易於根據。汾陽客感〈臨江仙〉云:
無限塞鴻飛不度,
李益太行山礙并州。白居易
白雲一片去悠悠。
張若虛餓啼烏舊壘,沈佺期
古木帶高秋。
劉長卿永夜角聲悲自語,杜甫
思鄉望月登樓。魏扶離腸百結解無由。魚玄機
詩題青玉案,高適淚滿黑貂裘。李白
他如〈滿庭芳〉歸田歡諸闋,神工鬼斧,前賢定畏後生。蓋集句長調比短調尤難也。
此集,六家詞中未及載。
■清真詞有曹季中注。季中,號一壺居士,見陳振孫書錄解題,其注久佚不傳。近
宛平查心榖為仁與錢塘厲樊榭同箋絕妙好詞,然搜採佚聞,雖名為箋,與紀事相類。
若李富孫曝書亭詞注,則數典釋義,允為注書正例。富孫,秋錦後人,其於是書頗多
舉正。
如小紅樓之〈明月引〉,應為江城〈梅花引〉。
壽劉編修之〈六么令〉,應為〈百字令〉。
至蕃錦集中原本只注人名,李氏並考題目。而
〈桂殿秋〉之劉寫,應為劉駕。〈搗練子〉之顧況,應為張祜。
〈江神子〉之李賀,應為雍陶。〈浣溪沙〉之張蟾,應為張玭。全唐詩無張蟾。
〈減蘭〉之王勃,應為王維。〈採桑子〉之韓偓,應為韓翃。
〈菩薩蠻〉之李白,應為李中。題畫河瀆神之陳頗,應為黃頗。
〈鷓鴣天〉之杜甫,應為杜牧。燕台送陳右源還吳第一句。
李舒應為樂章。
郁氛氳見昭德皇后廟樂章。按唐書樂志,其詞內出李舒撰。德明興聖廟樂章、讓皇帝
樂章,並系四言。
〈河傳〉之劉長卿,應為劉禹錫。〈玉樓春〉之張賁,應為皮日休。
〈臨江仙〉之張謂,應為張說。錢翊應為杜荀鶴。懷歸寄周青士、繆天自。
〈南樓令〉之齊已,應為李白。
〈十拍子〉之殷文圭,應為蘇廣文。〈天仙子〉之皮日休,應為陸龜蒙。
〈滿庭芳〉之李頎,應為李頻。王續應為王績。又〔笑拈霜管題詩句,難道今生不再
逢〕,原注郎士元、韓偓,撿之本集皆無,蓋竹垞出之腹笥,記憶不無偶疏。校讎諦
當,真長水之功臣矣。然落葉之掃,時有未盡。〈買陂塘〉下片結句素無六字,書舟
、碧山諸作,儘是刻本傳訛。竹垞別闋,亦皆五字。送展成歸吳云:〔憐取舊時題扇
〕,時字應刪。原集無比字。多麗首句三字,次句六字,今以〔滿長亭落葉〕,亦五
字斷句,非。別本江湖載酒集有〈六么令〉,用趙氏事贈舍人武昔,曝書亭集刪去,
而壽劉編修亦全用劉氏事,其體相同,故誤〈百字令〉為〈六么令〉。〔酒後狂呼雙
耳熱,更彎弧射碎轅門柳〕,此暗用三國誌呂布事,引北齊祖珽傳及周禮釋之,亦不
甚關涉。羅璧識遺謂公羊、穀梁皆姜姓,書姜開先詞後〈醉太平〉闋,亦未引及。
■蕃錦集偶句,無不工妙。如〈浣溪沙〉云:
閬苑有書多附鶴,李商隱
春城無處不飛花。韓翃
碧幌青燈風艷艷,元稹
紫槽紅撥夜丁丁。許渾
樹色到京三百里,殷堯藩
柳條垂岸一千家。劉商
暮雨自歸山悄悄,李商隱
殘燈無焰影幢幢。元稹
蠟照半籠金翡翠,李商隱
羅裙宜著繡鴛鴦,章孝標
〈鷓鴣天〉云:
平鋪風簟尋琴譜,皮日休
醉折花枝當酒籌。白居易
桃花瞼薄難藏淚,韓偓
桐樹心枯易感秋。曹鄴
松間明月長如此,宋之問
石上青苔思殺人。樓熲
〈玉樓春〉云:
一生一代一雙人,駱賓王
相望相思不相見。王勃
女蘿力弱難逢地,曹鄴
戲蝶飛高始過牆。姚合
落花不語空辭樹,白居易
明月無情卻上天。薛逢
近黃石牧之雋痦堂集唐極有盛名,香屑一集,不脛而走。然多多為富,求若此勻整細
麗,亦不復數見。今於倚聲得之,真絕唱哉。相傳竹垞少時,塾師以王瓜令對,即應
聲曰後稷。年十七,入贅馮氏,與名士王鹿柴即席對古人名,如顧野王沈田子、蔡興
宗崔慰祖、杜審言蕭思話、韓擇木李棲筠、劉方平徐圓朗、劉仁本范道根之類,凡數
十事,此亦何減金屈戍、玉丁東哉。
■集句別有機杼,佳處真令才人閣筆。如武後廟云:
〔六宮粉黛無顏色,萬國衣冠拜冕旒。〕太白酒樓云:
〔我輩此中惟飲酒,先生在上莫題詩。〕春宮云:
〔一陰一陽之謂道,此時此際難為情。〕義塚云:
〔掩之誠是也,逝者如斯夫。〕皆不可湊泊之句。吾閩暱游北里,每書楹帖贈所歡,
仿詞家婁婉兒、崔廿四故事,分押其名於內,亦有集句而佳者。予所聞,
曾經滄海難為水,願作鴛鴦不羨仙。水仙
雪膚花貌參差是,仙管雲璈彷彿聞。雪仙
喜子有情常傍戶,燕兒留客不思家。喜燕
潤臉呈花,圓姿替月,振聲似玉,吹氣成蘭。替花玉蘭
把往事、今朝重提起,破工夫、明日早些來,戲台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鑄定事,莫錯過姻緣。伎館
全集院本者,具見撮合苦心。昔紀文達公謂古語無不有偶。時適翻孟子,或即指伯
夷非其君不事請對,文達曰:〔孟子致為臣而歸。〕或又舉〔維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文達曰:〔有寡婦見鰥夫而欲嫁之。〕
兩宋詞評
■北宋多工短調,南宋多工長調。北宋多工軟語,南宋多工硬語。然二者偏至,終非
全才。歐陽、晏、秦,北宋之正宗也。柳耆卿失之濫,黃魯直失之傖。白石、高、史
,南宋之正宗也。吳夢窗失之澀,蔣竹山失之流。若蘇、辛自立一宗,不當儕於諸家
派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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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學詞須兼善兩宋
■詞至南宋奧窔盡辟,亦其氣運使然,但名貴之氣頗乏,文工而情淺,理舉而趣少。
善學者,於北宋導其源,南宋博其流,當兼善,不當孤諧。
南宋善養氣
■詞家講琢句而不講養氣,養氣至南宋善矣。白石和永,稼軒豪雅。然稼軒易見,而
白石難知。史之於姜,有其和而無其永。劉之於辛,有其豪而無其雅。至後來之不善
學姜、辛者,非懈則粗。
姜開元詞
■會稽姜開元贈歌者李郎〈秦樓月〉云:
天下李。一般柯葉分仙李。分仙李。東西南祖,故家苗裔。
按趙郡李氏兄弟居巷東巷西,有東西南三祖,見唐書宰相世系表。
漢時有個延年李。唐時有個龜年李。龜年李,崔九堂前,岐王宅裡。
竹垞以〈醉太平〉書其後云:
支郎眼黃。何郎粉香。尊前一曲斷腸。愛秦樓月涼。
公羊穀梁。
自註:鄭清之送新姜詩,公羊穀梁並出一人之手,其姓則姜,蓋四字反切皆姜字。
鄱陽括蒼。詞人試數諸姜。自注梅山姜特立,括蒼人。算堯章擅場。
按姜夔字堯章,鄱陽人。運用典切,知倚聲端須博覽。昔稼軒能學內傳,凡我同盟鷗
鷺,今日既盟之後,來往莫相猜。
易安能用世說,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以此視之,
何多讓也。又海鹽閨秀虞兆淑,字蓉城。〈點絳唇〉云:
梅綻芳菲,垂楊煙外低金縷。韶華小住。生怕廉纖雨。
繡戶淒涼,蝴蝶雙飛去。愁如許。夢魂無據。還在鞦韆路。

竹垞有題虞夫人玉映樓詞集,亦填此調云:
玉映樓空,鏡台留得傷心句。比肩人去。誰忍修簫譜。
門柳風前,依舊飄金縷。廉纖雨。返魂何處。莫是鞦韆路。

味其詞,李居士、朱淑真一流人歟。然歷考諸家詞選所載,亦只此一首,疑本集久佚
,即從曝書亭采摭者。即李氏作注,亦不得詳其生平。然則集中附錄他人之作,其功
豈少哉。姜開元詞,述庵亦未采。
張翥楊基學姜
■前卷所載張鑒補姜堯章傳,傳末所舉學姜諸人,本於竹垞黑蝶齋詞序。然竹垞又曰
:張翥、楊基皆具夔之一體。基之後,得其門者寡矣。按翥字仲舉,晉寧人,有蛻巖
樂府。基字孟載,嘉州人,有眉庵詞。張鑒不著於篇,蓋為宋人立傳,不能攙入元人
明人也。然陳允平之後,宜補列仇山村,山村亦姜派者,仲舉即其門下士。竹垞時,
無絃琴譜未出,故不得論定,非有意削之也。至孟載詩:〔細柳已黃千萬縷,小桃初
白兩三花。〕〔羅幕有香鶯夢暖,綺窗無月雁聲寒。〕〔芳草漸於歌館綠,落花偏向
舞筵多。〕此例凡數十句,竹垞謂試填入〈浣溪沙〉,皆絕妙好辭也。靜志居詩括
此說本於弇州,學者知此,則詩詞之辨明矣。作詩不求氣體,徒講字句,其不為〈浣
溪沙〉亦僅矣。
漢舒贈阿陳
■唐宋人無不戴花,魏晉人無不傅粉。漢舒贈歌兒阿陳〈金縷曲〉云:
休自遜,青衣班輩。丸髻清歌施粉黛,是六朝名士都如此。卿一笑,吾狂矣。

可謂雅謔。今日官府給賞,猶有簪花之例。而插萸戴菊,此俗久廢,不過詞人承用其
文。若效陳思王、何晏故事,即樂部亦惟梆子為然。近聞崑旦乃有傅粉者,一賤業耳
,而頓覺今昔淳澆之感,嗟乎。
長短調並工
■長短調並工者,難矣哉。國朝其惟竹垞、迦陵、容若乎。竹垞以學勝,迦陵以才勝
,容若以情勝。
詞中一字韻
■尤西堂曰:詩無一字,惟梁鴻五噫歌以噫字協韻。故東坡〈哨遍〉亦以噫字換頭
。然周晴川〈十六字令〉云:〔眠。月影穿窗白玉錢。無人弄,移過枕函邊。〕已用
眠字冠首矣。艮齋雜說按此說本於孔沖遠,所謂詩以申志,一字則言蹇而意不會。
詩正義
然顧亭林曰:緇衣三章,章四句,非也。敝字一句,還字一句,若曰敝予,還
予,則言之不順矣。且何必一言之不為詩也。吳志歷陽山石文,楚,九州渚。吳,九
州都。楚字一句,吳字一句,亦是一言之詩。日知錄此論最確。若詞則醉春風中三疊
字,借分釵末二疊字,皆一字一句一韻。實與歷陽文渚與楚協,都與吳協同體。即〈
十六字令〉,蔡伸、張孝祥所填皆一字韻,不始於周晴川。自明人作譜,方不知此字
是韻,誤以為三字句。
一句兩韻
■無名氏〈紅〉云:〔悄不管桃紅杏淺。〕管與淺協。少游夢揚州云:〔望翠樓簾
捲金鉤。〕樓與鉤協。此句法亦本毛詩秦風〔于嗟乎不承權輿〕,乎與輿協也。陶南
村云:虞邵庵宴散散學士家,歌兒郭氏唱今樂府,其〈折桂令〉起句云:〔博山銅。
細裊香風。〕一句而兩韻,名曰短柱,極不易作,先生愛其新奇。輟耕錄而不知古人
已有之。邵庵博學,一時未悟,南村亦失考也。〈折桂令〉乃元人小曲,字數多少不
同,其起句亦有六字,若七字中用兩韻,則張小山〔海棠嬌楊柳纖腰〕〔綠窗紗銀燭
梅花〕,當時已多此體。近日樊榭之〔溯空行小艇風輕〕亦效之。至天籟軒詞譜所載
白無咎百字一首,乃補紅友之闕,係詞家雙疊格,與此名同而實異也。又按詞本有兩
字即成一韻,如〈河傳〉之〔湖上。閒望。〕溫庭筠〔錦裡。蠶市。〕韋莊者是,特
未全篇耳。輟耕錄載邵庵〈折桂令〉詠蜀漢事,通體二字三聲互協,趙雲松以為前
人所未有。且引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史記甌窶滿篝、汗邪滿車,以為此體之先
聲。陔余叢考然毛詩〔于嗟乎騶虞〕,乎與虞韻,則已二字郎韻矣。又云松指邵庵所
作為詩,亦誤也。汪晉賢曰:自有詩,而長短句即寓焉。南風之操,五子之歌是已
。周之頌三十一篇,長短句居十八,漢郊祀歌十九篇,長短句居其五,至短簫鐃歌十
八篇,篇皆長短句,謂非詞之源乎。迄於六代,〈江南採蓮〉諸曲,去倚聲不遠,其
不即變為詞者,四聲猶未諧暢也。自古詩變為近體,而五七言絕句傳於伶官樂部,長
短句無所依,則不得不更為詞。當開元盛時,王之渙、王昌齡詩句流播旗亭,而李白
〈菩薩蠻〉等詞亦被之歌曲。古詩之於樂府,近體之於詞,分鑣並騁,非有先後。謂
詩降為詞,以詞為詩之餘,殆非通論矣。詞綜序晉賢與竹垞交好,故其持論相同,真
得詞之源流,非膠為附會以尊詞也。惟云:五七言絕句傳於伶官樂部,長短句無所依
,則不得不更為詞,是殆不然。詩人自為五七言絕句耳,樂部歌之,襯字泛聲,遂變
成長短句。太白、飛卿即並其襯字泛聲填之,非絕句之外,別有長短句也。至吳子安
謂金、元以來,南北曲皆以詞名,或系南北,或竟稱詞,詞所同也,詩餘所獨也。顧
世稱詩餘者寡,欲名不相混,要以詩餘為安。榕園詞韻發凡是則不講派別之過也。南
北自名曲,長短句自名詞。且古之以詞名書者,莫先於離騷。而句法參差,十常七八
,是亦可謂為詩餘乎。況武帝有秋風辭,陶靖節有歸去來辭,若如子安之言,豈漢晉
作者乃為關漢卿、白仁甫、高則誠輩作鼻祖哉。子安徒見論填詞者謂其名多本於詩,
不加諦審,遽作主持。然唐宋人長短句數百家,以詞名者十之七八,以樂府名者十之
二三,以詩餘名者不過廖省齋、許梅屋、吳履齋數人。此如後村之名別調,東澤之名
綺語債,林正大之名風雅遺音同意。非必謂詞宜名詩餘也。且明人義謂曲為詞余矣,
然則安得以詞稱曲哉。故詩餘指聲音則可,指體制則未可,予前已備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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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詞繼古詩作
■王述庵曰:汪氏晉賢敘竹垞太史詞綜,謂詞長短句本於三百篇並漢之樂府,其見卓
矣,而猶未盡也。蓋詞實繼古詩而作,而詩本於樂,樂本於音,音有清濁高下輕重抑
揚之別,乃以五音十二律以著之。非句有長短,無以宣其氣而達其音。故孔穎達詩正
義謂風雅頌有一二字為句及至八九字為句者,所以和以人聲而無不協也。國朝詞綜序
此於句法之所以長短,果能深知其故。惟以晉賢之言為未盡,是又好為議論。夫上古
詩與樂合,虞廷典樂詩歌無不該。中古詩與樂漸分,尼山刪定,便須絃歌以求其合。
然文字與聲音猶未嘗顯判為二也。其後文人不審音,不能不別立樂府,於是有合樂之
詩,有不合樂之詩。六代以還,樂府浸廢,而聲音之道,終古不亡。乃寄之絕句,乃
寄之填詞,然則填詞,真樂府之嫡傳矣。今述庵曰:實繼古詩而作。吾不知述庵所指
古詩是謂南風之操、五子之歌之類乎,則晉賢已言及之矣。是謂漢世所遺如河梁贈答
及十九首之類乎,則詞實起於唐,實轉於五七言,歌法不能祧唐及六代而直祖漢人。
且蘇、李、枚叔之篇,亦未聞其被之絃管。至正義明言詩之見句,少不減二,多至於
八。其外更不見九字十字,徵引尤為失實。梁章冉曰:長短句法自一字至十餘字,其
源皆起於古歌詞。賡歌都俞,一字之始也。風雅之祈父、肇禋,二字之始也。江有沱
、思無繹,三字之始也。四五六七為句,所在多有。七字而外,句法雖長,皆可讀矣
籐花亭曲話是言與述庵相發明。然都俞非歌,不得謂為一字之始。至詩句長短相參
,蓋不勝舉。即如山有榛章,始三字,中四字,終五字。昊天有成命章,始五字,次
四字,次六宇,次三字,換節移聲,大致已與詞同。昔人謂梁武帝江南弄,沈隱侯六
憶為詞之漸,是未免數典忘祖歟。七字外如〈金縷曲〉之八字,〈摸魚兒〉之十字,
〈水調歌頭〉之十三字,或竟作一句,或分作兩句,則視填者筆興之所至矣。近蔣子
宣選詞,拘牽紅友之言,謂某字必讀,某字必句,是亦執一而未觀其通也。況紅友所
分句讀,律以諸家之詞,齟齬卻亦不少。
詞不必唱
■文章有創體,即為絕唱,斷不容後人學步者。司空表聖詩品,騷壇久奉為金科玉律
。國朝袁子才乃有續品之作,其語言工妙,興象深微,吾不知媲美前修否也。近日吳
江郭祥伯、金匱楊伯夔又仿之,合撰為詞品。夫詞之於詩,不過體制稍殊,宗旨亦復
何異。而門逕之廣,家數之多,長短句實不及五七言。若其用,則以合樂,不得專論
文字。引刻幽眇,頗難以言語形容,是固不必品,且亦不能品也。今試以二君所作示
人,不預告之曰詞品,安知其不可以品詩哉。況又拘牽為二十四則,此如杜老秋興,
偶得八詠,而和者必如數以取盈,不敢有所增減,膠柱鼓瑟,可笑孰甚。至其所分名
目,更多雷同。微婉詎別於委曲,閑雅無異於幽秀。孤瘦逋峭,所差幾何。穠艷奇麗
,亦復相近。幽秀、高超、雄放、委曲、清脆、神韻、感慨、奇麗、含蓄,逋峭、穠
艷、名雋十二則祥伯撰。輕逸、綿邈、獨造、淒緊、微婉、閑雅、高寒、澄澹、疏俊
、孤瘦、精煉、靈活十二則伯夔撰。與表聖立名少異,蓋高古、疏野、實境、超詣等
稱,與詞不相似也。
而源流正變,都無發明,亦何貴此疊床架屋為也。雖其中若芙蓉
作花,秋水一半,欲往從之,細石凌亂。委曲雜花欲放,細柳初絲,上有好鳥,微風
拂之。神韻送君長往,懷君思深,白日欲墮,池台氣陰。淒緊幽弦再終,白雲愈稀,
千里飄忽,鶴翅不肥。輕逸吐屬非不雅雋,然不切則為陳言矣。吳子律乃以為奄有眾
妙,何也。
芑川詞
■元曾鷗江允元〈點絳唇〉云:〔長亭道。一般芳草。只有歸時好。〕此真善言離情
矣。芑川之任台陽,過相思嶺,亦填〈憶秦娥〉云:
相思嶺。淒涼一片離人境。離人境。白雲紅樹,迢迢孤影。
問名乍覺鄉心警。歸來莫惜重尋省。重尋省。峰巒一樣,兩般情景。

用意與鷗江相類,嗟乎,令威化鶴,豈知其竟不歸來耶。又過涵江〈江城子〉云:
遠山如畫映晴沙。亂飛葭。不聞鴉。但有一雙柔櫓響咿啞。
九十九灣人未到,鷗鷺慣,識歸家。
紅樓隱約露紅牙。日初斜。樹重遮。幾度隨風,吹出笑聲嘩。
梁燕雙棲情自樂,孤雁影,落天涯。

寫景如繪,彷彿紅船問渡時也。予壬子於役漳平,載經此地,興懷離索,並感雅制,
乃填〈憶秦娥〉云:
輕舟渡。故人當日填詞處。填詞處。遠山如畫,一雙柔櫓。
飄零雙燕真淒楚。孤鴻覓食尤辛苦。尤辛苦。天涯海角,何心懷古。

前半即用芑川語。芑川時與肖巖同行,故有雙燕之句,若懷古則指其莆田四絕句也。
絕句云:
鼙鼓漁陽事已非。故鄉猶自說梅妃。蕭蘭八賦工何益,不及梨園奏羽衣。

懷古何心弔六朝。余郎客鬢已蕭蕭。江山滿目無窮感,卻把零箋記板橋。

去損何如比玉才。櫟翁賞識出塵埃。招尤不惜緣知己,賦到寒鴉轉自哀。

陳紫方紅各擅場。一編忠惠譜堪詳。浮名畢竟關何事,驛騎年年去故鄉。

肖巖曰:芑川阻雨桃嶺,賦〈浪淘沙〉絕佳。其詞云:
推枕對銅荷。一夜滂沱。行時不得住如何。窗外鷓鴣先客醒,喚遍哥哥。
匝月總晴和。今雨偏多。故鄉已是隔關河。旅次途中都一樣,不算蹉跎。

余過郵亭,窮尋之不可得,想浪疥吾壁,已為逆旅主人削去矣。聞芑川居台後,所作
日富,兼攬小晏、大蘇之勝。乃烽火厄之,波濤厄之,遺集已蒼茫不可問。循覽舊日
書札,忍淚而盡登之。子建所謂既傷逝者,行自念也。悲夫。
白石詩說
■白石道人為詞中大宗,論定久矣。讀其說詩諸則,有與長短句相通者。節錄一二於
左,略以鄙意注之,而傳諸同志焉。無怪予之附會也。
韻度欲其飄逸,其失也輕。
詞嫌重滯,故渾厚宏大諸說,俱用不著。然使其飄逸而輕也,則又無繞粱之致,而不
足繫人思。
雕刻傷氣,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過。拙而無委曲,是不敷衍之過。
此即疏密相間之說也。故白石字雕句刻,而必准之以雅。雅則氣和而不促,辭穩而不
澆,何患其不精巧委曲乎。
僻事實用,熟事虛用。
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此即熟事虛用之法。
說景要微妙。
微妙則耐思,而景中有情。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楊柳岸、曉風殘月。所以膾炙人
口也。
短章醞藉,大篇有開闔乃妙。
不醞藉則吐露,言盡意盡,成何短章。無開闔則板拙,周草窗之詞或譏之為平矣。
委曲盡情曰曲。竹垞贈鈕玉樵曰:吾最愛姜、史,君亦厭辛、劉,亦以其徑直不委曲
也。
語貴含蓄。句中無餘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善
之善者也。
填詞有一定字數,但使填畢讀之,短不可增,長不可節,已極洗伐操縱功夫矣。若餘
味余意,則詞家率不留心,故講之為尤難。
體拘不欲寒乞。今之搜討冷僻者,其去寒乞亦無幾矣,而奈何自以為淹博哉。
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日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
自然高妙,詞家最重,所謂本色當行也。
詞源精湛
■詞盛於宋,宋人論詞,精湛莫過樂笑翁。詞源一書,以澹生居士刻本為善。考諸家
所刻樂府指迷,即此書之下卷。而此書實名詞源,不宜與沈伯時相混。若選本則周草
窗絕妙好詞其最也。蓋在花庵詞選、陽春白雪諸書之上。陽春白雪尤蹖駁少條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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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朱淑真〈生查子〉
■朱淑真以〈生查子〉一詞,傳者疑其失德。然池北偶談曰:是詞見歐陽文忠公集一
百三十一卷,然則非朱氏之作明矣。淑真又有〈採桑子〉,皆集唐宋女郎詩句,見花
草粹編,此尤集句之雅談歟。按淑真所集,校以四十四字體,上下兩結句後皆多一五
字句,凡五十四字。考之諸家譜律,俱不載釆桑子有此體,且黃來同押,尤為可疑,
當博詢知者。
而湖壖雜記載一事,頗屬異聞,今錄之。順治辛卯,有雲間客扶乩於片
石居,有女仙降,或問仙來何處。書曰:兒家原住在錢塘,曾有詩編號斷腸。問仙為
何氏。書曰:猶傳小字在詞場。或不知斷腸集誰氏作也。乃又問曰:得非蘇小小乎。
書曰:漫把若蘭方淑女。或曰:然則李易安乎。書曰:須知清照異真娘。朱顏說與任
君詳。或方悟為朱淑真。故隨問隨答,即成〈浣溪沙〉一闋。隨復拜祝,再求珠玉。
乩又書曰:
轉眼已無桃李。又見茶蘼綻蕊。偶爾話三生,不覺日移階晷。
去矣。去矣。歎惜春光似水。

乩遂不動。或疑客之所為,然客非知文者。此與蘇小小降乩,和馬浩瀾詩相似。浩瀾
事見本事詩。鮑墳鬼唱,又何止一曲〈黃金縷〉也,豈其精靈固有以自詠者哉。更按
淑真,諸書俱云號幽棲居士,錢塘人,世居桃村。而詞林記事引四朝詩集以為海寧人
,文公姪女,未審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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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續編一
魏華父未全作諛辭
■竹垞曰:宣政而後,士大夫爭為獻壽之詞,連篇累牘,殊無意味。至魏華父則非此
不作矣,置之不錄也。按此說本於花庵,然華父鶴山長短句三卷,雖未臻上乘,亦未
嘗全作諛辭。其〈水調歌頭〉過凌雲和太博張方韻云:
千古蛾眉月,照我別離杯。故人中歲聚散,脈脈若為懷。
醉帽三更風雨,別袂一簾山色,為放笑眉開。握手道故舊,抵掌論人才。
山中人,灶間婢,亦驚猜。江頭新漲催散,欲去重徘徊。
世事絲絲滿鬢,歲月匆匆上面,渴夢肺生埃。酒罷聽客去,公亦賦歸來。

亦疏暢可誦。竹垞謂曾覽觀是集,殆未諦審乎。又〈臨江仙〉上元放燈約束伎前燈火
云:〔千燈渾是淚,一笑不論錢。〕〈八聲甘州〉云:
多少曹符氣勢,只數舟燥葦,一局枯棋。更完顏何事,花玉困重圍。
算眼前、未知誰恃,恃蒼天、終古限華夷。還須念,人謀如舊,天意難知。

則不可謂非有心人也。華父曾為吾閩安撫使。
■田元均曰:為三司使數年,強笑多矣,直笑我面似靴皮。月泉吟社謝詩賞啟用之云
:恭維某官,笑面如靴。阮亭議其不雅馴。香祖筆記華父〈清平樂〉詠白笑花云:〔
才問為誰含笑,盈盈靴面敧風。〕知此語為宋人所習用,然靴面上頭贅以盈盈字,亦
殊不倫。
楊誠齋詞
■楊誠齋〈念奴嬌〉上章乞休置戲作小詞自賀。云:〔一道官銜清徹骨,別有監臨主
守。主守清風,監臨明月,兼管栽花柳。〕此等字面俱惡俗。又云:〔且說廬陵新盛
事,三個閒人眉壽。揀罷軍員,歸農押錄,致政誠齋叟。〕軍員押錄不知何許人。
題本事詞
■夏日偶過寄巢,辰溪出觀閨秀詩詞,卷中有題小庚先生本事詞後二闋。姚翠濤雪初
〈浪淘沙〉云:
天籟韻珊珊。顧曲餘閒。烏絲小字寫香奩。千古風流千古恨,留在人間。
空自說辛酸。無限情緣。癡兒嬌女忒纏綿。天下有情天上月,那得常圓。

陸琇卿韻梅〈浣溪沙〉云:
韻事才人又美人。湖山金粉艷芳塵。一編絮果與蘭因。
簾外綠雲留倩影,風前紫玉慰香魂。瓊簫吹到月黃昏。

琇卿為吳縣潘星齋曾瑩之室,有潘陸聯吟私丘。雨後坐月〈清平樂〉云:
濕雲低撲。星齋涼意含疏竹。閒倚紅欄杆幾曲。琇卿一點流螢閃綠。星齋
小窗月上遲遲。星齋送來花影參差。愛把湘簾半下,琇卿秋痕篩滿羅衣。星齋

琇卿工畫梅,有梅花詞十首,其夫婦讀書處曰梅館。星齋有自題填〈沁園春〉詞云:
梅花人影雙清,有多少、香風腕底生。
好憑青玉案,愁春未醒,脫紅羅襖,喜夏初臨。
蝶外尋芳,鷗邊選夢,半是閒情半綺情。鵝笙擫,笑霓裳按拍,還倩卿卿。

閨幃韻事,突過趙、李矣。中四語純集調名,尤為巧合自然。
■星齋詞生香活色,極似吳石華。茲略其鸚鵡簾櫳詞鈔中警作數闋於左。〈浪淘沙〉
閨愁云:
斜倚小紅樓。不上簾鉤。一年孤負踏青游。連日飛花連夜雨,釀作春愁。
花影漾溪流。水綠如油。傷春滋味似傷秋。展得眉頭愁一縷,怎展心頭。

〈唐多令〉云:
春色又天涯。尋春路已賒。待春來、重到儂家。
記得泥紅牆子外,有一樹、海棠花。生小最風華。晶盤舞袖斜。
待來時、重聽琵琶。記得海棠花影下,有一帶、綠窗紗。
〈醉花陰〉霽雪云:
粉砌冰簾寒入畫。春在琉簾下。坐到夜深時,明月窗前,悄把梅花寫。
一片殘聲飄竹瓦。何處閒愁惹。夢裡好尋詩,喚個扁舟,搖入山陰也。

〈清平樂〉聞蟬聲云:
一絲微裊。為問秋多少。滿地綠陰涼意早。教把斜陽遮了。
最宜雨後風前。聲聲換得商弦。記向紅橋載酒,萬荷花裡停船。

〈菩薩蠻〉云:
晴絲搖曳煙痕織。流鶯訴盡春消息。花下自尋思。去年春去時。
花魂吹未醒。付與愁邊省。閒倚畫欄杆。玉羅衫子寒。

〈柳梢青〉題畫云:
曲曲鳧鄉。山眉隱黛,雲葉飄涼。老柳多情,幾絲秋影,掛著斜陽。
斜陽無限思量。憶短夢、零星斷腸。數點棲鴉,一鉤初月,做盡昏黃。

〈十六字令〉云:
絲。一縷春風綰別離。深深拜、多謝綠楊枝。
張皋文詞選
■張皋文詞選,凡詞四十四家,一百十六首。由唐逮宋,所選止此,可謂嚴矣。末附
其友黃仲則、景仁竹眠齋詞左仲甫、輔念宛齋詞惲子居、敬蒹塘詞錢黃山、季重黃山
李申耆、兆洛蜩翼詞丁若士、履恆宛芳樓詞陸祁生繼輅清鄰詞凡七家。鄭善良掄元
又益以皋文,茗柯詞與其弟翰風,琦立山詞其徒金子彥、應瑊蘭簃詞朗甫,式玉竹鄰
而善長之作字橋詞亦自列焉。二張及七家,皆常州人。二金及鄭,則歙產也。合十
家,或一二闋,或十數闋,其題多詠物,其言率有寄托。相其微意,殆為朱厲末派餖
飣塗澤者別開真面,將欲為詞中之錚錚佼佼者乎。續選凡詞五十二家,一百二十二首
,則翰風外孫董子遠所錄,以補前選之遺,亦肄業之善本也。
■仲則詩名最盛,其竹眠詞為王蘭泉司寇所刊定。仲則曾及司寇之門,以詞論,殊覺
青勝於藍,冰寒於水。乃司寇序之,若有微詞,何也。此序不載春融堂集申耆篤學能
文,其養一齋集,不愧讀書人吐屬。子居古文風骨道上,居官亦以才能見稱。皋文周
易虞氏義,世方風行,然亦剽竊以供場屋之用,其真知研究者殊難。散文氣醇體潔,
足為桐城後勁,於詞皆餘事耳。四先生之書,予皆見之,餘人則散見他著,未睹全集
。此卷所錄子居畫蝴蝶詞六首,分層用意,予最愛其第三首云:
輕鬚薄翼不禁風。教花抉著儂。一枝又逐月痕空。都來幾日中。
曾有伴,去無蹤。闌前種豆紅。蜜官隊裡且從容。問心同不同。

〈阮郎歸〉詠揚花者,名作在前,難於措手。皋文云:
盡飄零彀了,誰人解,當花看。正風避重簾,雨回深幕,雲護輕旛。
尋他一春伴侶,只斷紅、相識夕陽間。未忍無聲委地,將低重又飛還。
疏狂情性,算淒涼、耐得到春闌。但月地和梅,花天伴雪,合稱清寒。
收將十分春恨,做一天、愁影繞雲山。看取青青池畔,淚痕點點凝斑。

〈木蘭花慢〉雖未能拔奇於東坡之外,亦自無限深情。春日賦示楊生子掞云:
長鑱白木柄,斸破一庭寒。三枝兩枝生綠,位置小窗前。
要使花顏四面,和著草心千朵,向我十分妍。何必蘭與菊,生意總欣然。
曉來風,夜來雨,晚來煙。是他釀就春色,又斷送流年。
便欲誅茅江上,只怕空林衰草,憔悴不堪憐。歌罷且更酌,與子繞花間。

〈水調歌頭〉清空一氣,寄托遙深。他如黃山之〔才能吹得燈兒黑,明月無言又到窗
。〕又云:〔梅花落後桃花落,芳草無情獨襯桃。〕
〈鷓鴣天〉翰風之〔花影一枝枝瘦,明月滿中庭。〕又云:
〔簾外依依香絮,算東風、吹到幾時停。〕
〈南浦〉〔何處繫香車,海棠三兩花。〕又云:
〔碧藕折連絲,夢輕君未知。〕
〈菩薩蠻〉申耆之〔倭墮綠雲斜。未妨雙臉霞。〕又云:
〔復袖錦鴛鴦。經年繡一雙。〕又云:
〔不覺月痕西。下簾霜滿衣。〕
〈菩薩蠻〉子彥之詠螢云:
〔又恐到清霜時節,小扇輕羅無人惜。更銀屏翠幕深深隔。〕
〈賀新涼〉花影云:〔一夜一分月色,又一分花意,催送芳春。〕
〈湘春夜月〉朗甫之〔人意悄,篆煙濃。開簾燕子風。〕又云:〔春心花不知。〕
〈更漏子〉蚨蝶云:
〔一捻纖腰,恰合付與愁痕。年時此地看花處,到花時、一例傷神。〕
〈高陽台〉善長殘荷云:〔捲向薰風,坼向西風,消受斜陽無數。〕
〈綠意〉簾云:
〔只是一片湘波,怎便隔天涯。約住滿庭花氣,問東風可解,吹送芳菲。〕又云:
〔朝來欲捲,怕暗塵、點上羅衣。〕
〈湘春夜月〉柳云:〔平蕪一片斜陽影,問韶光、何處勾留。〕又云:
〔儂心化作天涯絮,怕重來、錯認簾鉤。〕
〈高陽台〉秋海棠云:
〔倚盡雕欄,慇勤誰伴黃昏。斷腸剩得娉婷影,斂嬌紅、欲上羅裙。〕
〈高陽台〉詞不一格,而皆耐人尋味,固與如塗塗附者異矣。
■金應珪曰:〔近世為詞,厥有三蔽。義非宋玉,而獨賦蓬髮,諫謝淳於,而唯陳履
舄,揣摩床第,汙穢中冓,是謂淫詞,其蔽一也。猛起奮末,分言析字,詼嘲則俳優
之末流,叫嘯則市儈之盛氣,此猶巴人振喉以和陽春,黽蜮怒嗌以調疏越,是謂鄙詞
,其蔽二也。規模物類,依托歌舞,哀樂不衷其性,慮歎無與乎情,連章累篇,義不
出乎花鳥,感物指事,理不外乎應酬,雖既雅而不艷,斯有句而無章,是謂游詞,其
蔽三也。〕詞選跋按一蔽是學周、柳之末派也。二蔽是學蘇、辛之末派也。三蔽是學
姜、史之末派也。皋文詞選,誠足救此三蔽。其大旨在於有寄托,能蘊藉,是固倚聲
家之金針也。雖然,詞本於詩,當知比興,固已。究之尊前花外,豈無即境之篇,必
欲深求,殆將穿鑿。夫杜少陵非不忠愛,今抱其全詩,無字不附會以時事,將漫興遺
興諸作,而皆謂其有深文,是溫柔敦厚之教,而以刻薄譏諷行之,彼烏台詩案,又何
怪其鍛煉周內哉。即如東坡之〈乳燕飛〉,稼軒之〈祝英台近〉,皆有本事,見於宋
人之紀載。今竟一概抹殺之,而謂我能以意逆志,是為刺時,是為歎世,是何異讀詩
者盡去小序,獨創新說,而自謂能得古人之心,恐古人可起,未必任受也。前人之記
載不可信,而我之懸揣,遂足信乎。故皋文之說不可棄,亦不可泥也。此意予所著稗
販雜錄已略及之,茲復論之如此,為能尋詞源者進一解焉。
■東坡〈卜算子〉云: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定。時有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時東坡在黃州,固不無淪落天涯之感。而鮦陽居士釋之云:〔缺月,刺明微也。漏斷
,暗時也。幽人,不得志也。獨往來,無助也。驚鴻,賢人不安也。回頭,愛君不忘
也。無人省,君不察也。揀盡寒枝不肯棲,不偷安於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
。〕字箋句解,果誰語而誰知之。雖作者未必無此意,而作者亦未必定在此意。可神
會而不可言傳,斷章取義,則是刻舟求劍,則大非矣。即如宋末玉田、蘋洲諸家,閱
歷滄桑,固宜胸有壘塊。今一遇稍有感慨之詞,便以為指斥時事,愁禽怨柳,塞滿乾
坤,是直以長短句為謗書矣。夫豈其然。昔吾友劉贊軒曾作詠塵詞云:
簾前幾陣狂風,登樓一望迷南北。濛濛驟起,紛紛自擾,斜陽欲黑。
舞榭燈昏,妝台釵冷,模糊春色。歎遮來難覓,掃來仍聚,染雙鬢、誰人識。
無賴青青垂柳,又愁痕、雨邊暗織。半黏去馬,半隨流水,銷魂行客。
十斛量愁,千重疑夢,青衫淚濕。好拂衣歸去,低徊明鏡,把朱頗惜。

〈水龍吟〉無錫丁杏舲紹儀采入聽秋聲館詞話,疑為慨時之作。其時粵匪披猖,閩中
大警,贊軒非無憂憤之篇。而此詞則實因朝雲在殯,柳枝不來,感逝傷離,所遭輒不
如意而作,無關時事也。夫以同時之人,蹤跡未密,尚難揣其用意之所在,而況在千
載百年以上乎。杏舲詞話,采摭甚勤,校讎律譜,亦復精審。其論詞選謂過於矜嚴,
學之者非平即晦。乃窺測作者,又隱隱為皋文推波助瀾,豈以是為獨得秘解耶。
皋文所選不過百餘闋,而杏舲以為四百餘闋亦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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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陵填詞圖
■迦陵填詞圖,作於戊午閏三月廿四日,蓋舉鴻博之先一年也。乾隆末,其從孫藥洲
中丞縮本刻之,袁簡齋為之序。中有吾閩林麟焨〈瑤華〉步武曾韻云:
掃眉才子,捧硯佳人,成古來名話。龍鬚半翦學弄聲,索冷鞦韆高架。
砑箋凝墨,對梳掠、雲鬟入畫。有壚頭,取酒鷞裘,文是相如似者。
而今賦手凌雲,記歌板因緣,花陰簾下。那人別後憔悴,甚尺幅生綃空寫。
丁香帶結,任帳底煙銷蘭麝。想多時、拋卻檀槽,淡淡眉峰蹙也。

■卷中吳農祥題詞獨多,有風流子,代女郎贈主人。有〈鳳凰台上憶吹簫〉,代主人
贈女史。又有〈沁園春〉三闋。末闋云:
柳底吹笙,塵尾烏絲,爭侍賓筵。
見題詩欲倦,徐留帳下,宿酲微解,恆立床前。
擲果丰姿,余桃憨態,任打金鋪擁被眠。郎 君誓,定今生與爾,不罷相憐。
只今追憶蹁躚。好初日容儀比少年。
記笑顏抬眼,花難解語,歌喉按拍,珠亦羞圓。
金馬初開,璧人何在,翡翠簾寒易惘然。秋懷苦,似長河不息,膏火同煎。

跋云:陳髯舊有小史,驚艷一時。又作〈沁園春〉以惱之。徐林鴻和云:
歌舞君家,不借人看,阿誰肯憐。
縱腰肢柳擺,長條攀折,衣裳雲想,別樣纏綿。
瞥見何曾,竊窺未許,迢遞蓬山路幾千。平生面,只錦衾帳底,寶髻台前。
無端賺制新篇。有蜀錦、吳綾十萬箋。
任彩霞吹徹,短簫橫笛,銀河隔斷,碧海青天。
春色依然。玉人何處,妙手空將好事傳。伊相謔,除身為明鏡,分得嬋娟。

跋云:〔星叟先生將戲語譜入,余亦再疊前韻,名曰惱髯,以當懊儂,鴻再記。〕按
星叟,即農祥也。小史蓋謂紫雲。裘文達日修題五絕句,第四云:
卷中詩伯首漁洋。諸子飛騰各擅場。一事難忘惆悵處,不將余沈貌雲郎。

鄧牧論詞
■朱錢塘鄧牧心伯牙琴云:〔唐宋間始為長短句,法非古,意古。然數百年來,工
者幾人,美成、白石逮今膾炙人口。知者謂麗莫若周,賦情或近俚。騷莫若姜,放意
或近率。〕張叔夏詞集序。此一節持論極精的。
宋時已有嗚呼語
■俗以死為嗚呼,此語宋時已有。張功甫南湖集有〈臨江仙〉詞,自注云:〔餘年
三十二,歲在甲辰,嘗畫七圈於紙,揭之座右,每圈橫界作十眼,歲塗其一,今已過
五十有二,悵然戲題此詞。〕詞云:〔七個圈兒為歲數,年年用墨糊塗,一圈又剩半
圈餘。〕又云:〔縱使古稀真個得,後來爭免嗚呼。〕杜少陵詩遣懷,存沒再嗚呼。
塞垣春
■塞垣春一名采綠吟,見周公謹蘋洲漁笛譜。與詞律所載,句法既差,乎仄亦異,想
紅友未見此詞也。茲將其序與詞並錄於左俟考。序云:〔甲子夏,霞翁會吟社諸友,
逃暑於西湖之環碧。琴尊筆硯,短葛練巾,放舟於荷深柳密間。舞影歌塵,遠謝耳目
。酒酣,採蓮葉,探題賦詞,余得塞垣春,翁為翻譜數字,短簫按之,聲極諧婉,因
易今名云。〕詞云:
采綠鴛鴦浦,畫舸水北雲西。槐薰入扇,柳陰浮槳,花露侵詩。
點塵飛不到,冰壺裡、紺霞淺壓玻璃。想明璫凌波遠,依依心事寄誰。
移棹艤空明,蘋風度、瓊絲霜管清脆。只赤挹幽薌,悵岸隔紅衣。
對滄洲、心與漚閒,吟情渺、蓮葉共分題。停杯久,涼月漸生,煙合翠微。

■予此詞據知不足齋本錄入。按天籟詞譜補遺,載采綠吟,卻不言即塞垣春。而於畫
舸上多一放字,又以只赤作咫尺,岸隔作岸院,漚閒作鷗閒,蓮葉作蓬萊,煙合作煙
含,又以寄誰作誰寄,謂裡字寄字脆字皆韻,平仄通葉,平六仄三也。
知不足齋所據,影宋抄本也,公瑾好作古字,其中中字皆作口(中右下+二),則以
鷗為漚,以咫尺為只赤,不足怪也。

■公謹以梅、瑞香、水仙為三香,菊、桂、秋荷為三逸,以〈聲聲慢〉詠之。王蕺隱
又以梅、蘭、水仙、山礬、瑞香為五香圖,張伯雨夭雨以〈踏莎行〉詠之,見貞居詞

蚓吹集
■偶從烏石山九賢祠,見填詞一卷,上曰蚓吹集,下曰侯宮昆石山人填,有林煐小印
一。〈點絳唇〉別意云:
鶯老花殘,一春歸信還無據。愁痕千縷。碧向眉峰聚。
拈得紅箋,擬寫相思句。情難敘。幾回勾去。沒個詮題處。

〈滿江紅〉醉後書感云:
枉做書傭,空負過、少年時節。算此際、閒愁萬種,壯懷千疊。
愚戇難投人世眼,顛狂合墜風塵劫。歎半生、老我舊青氈,徒羈紲。
囊橐裡,分金絕。釜庾裡,餘糧竭。問滿腔塊壘,作何歸結。
一線龕燈寒弔影,數行衫淚新留血。酒酣時,亂擊案頭壺,聲嗚咽。

竹溪詞
■金壇史悟岡震林耽禪悅,撰西青散記,多雋語。有云:〔醫者之手俯,乞者之手仰
,書者之手側,皆干人者也。〕又云:〔松癡老人性嗜松。松之古者,勁直端嚴,曰
,吾師也。其次兄之,友之,子弟之。鈍拙如老僕,鬅鬙醜婢,短健如奚童,老人悉
憐愛之,弗忍為翦伐。〕有因老人歿而枯瘁者,觀者歎曰,義松也。子竹溪,及老人
生忌日,必奠松以酒而拜之。下有梅,老人手植也。竹溪有〈賀新涼〉詞云:
此處松陰罅。有當年,酒人詞客,詠觴其下。小子趨庭常聽得,一一姓名心寫。
數往事、留傳佳話。淡月微雲風動竹,瘦龍鱗、恐值春雷化。黃粉漫,琴弦罷。
傷懷老淚空盈把。再休提、零縑碎墨,看山讀畫。
夢影酒痕都滅沒,依舊月窗煙榭。歲歲裡、雨淋霜打。
只有寒梅增矯健,亦曾經、晤對諸公者。留伴我,孤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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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之三聲互協
■詞之三聲互協,非創自詞也。虞廷賡歌,已以熙韻喜起矣。至詩中此例尤多,又詞
有疊句法,亦本於詩,即如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等類是也。蓋必疊一句其意方顯
。若無意強疊,則亦無貴乎疊矣。
■道山堂前集集,吾鄉陳靜機著,首有黎士宏、黃周星序。靜機勝朝遺老,采薇不
出,蓋氣節之士。然其文殊平庸不足觀,詞尤多失調。如〈滿江紅〉之〔孤琴調湧海
峰尖〕,下半闋第七句〈沁園春〉之〔何時飛鏡大刀頭〕,下半闋第九句平仄全非。
填詞不下百闋,乖錯尚如是。其讀書〈桃源憶故人〉云:
纖纖玉指翻緗縹。簾外風枝悄。揭過牙籤多少。一陣脂香繚。
畫屏閒幾微吟了。惟有洛神賦好。不學男兒潦倒。偷揣登科稿。

頗清脆可誦。縹緗倒用,其亦丁零竮之遺法乎。
張以寧詞
■古田張志道以寧在明初文章有盛名,最為宋景濂欽服。亦能詞,而所傳只二闋。一
明月生〈南浦〉,已采入明詞綜。一〈江神子〉,本平韻七十字體。近檢翠屏集,則
後半首句已脫去,不能成調。然其集尚是明代所刻,蓋當時此道已歇絕矣。志道題申
屠子迪毀曹操廟卷云:〔使世皆申屠駉,則漢不魏,魏不帝矣。管寧賤,孔明天,駉
生也後,天也。嗚呼,悲夫。〕數語最慷慨可誦,然志道則已身事二姓矣。
■志道元泰定丁卯進士,任黃巖州判官,升六合知縣,又教諭淮南,再徵國子助教,
累入翰林,食元祿者四十餘年。入明拜前官,奉使安南,封其國主。未至,王卒,國
人請立世子,志道不許,復請命於朝,乃許之。太祖以其奉使不辱,賜以御制詩八篇
。祖留孫,元禮部尚書。父一清,參知政事,蓋元世臣也。見沈景倩萬曆野獲編。
團扇詞
■武平林子壽其年農部存悔齋詩集,後附團扇詞十數首。〈虞美人〉云:
一燈篷底聽秋雨。夜入吳淞路。明朝應是卸帆時。可惜夫容,開盡一年枝。
羅襟點點離亭酒。驀地重攜手。畫奩依舊掃雙蛾。無那別時,終比見時多。

子壽清才早達,聚皆以大器期之。同治甲子以貧故,由省會之漳,訪其故人。今日停
裝,明日粵匪突至,遂遇害於漳州城下。並其未刻著作,亦皆散失。嗚呼,文人之窮
,乃至此哉。
周櫟園書影
■周櫟園著書影十卷,取老人讀書,只得影子之意,當時讀者盛相推許。然其書大抵
鈔撮群籍而成,自出己意者不過十之二,而尚有錯誤之處。如謂宋末賈秋壑仿說郛為
悅生堂隨鈔。按說郛為陶南村所輯,南村元人,秋壑安能仿之。第櫟園是書,乃成於
清室者,窮愁著書,蓋猶有古人之風焉,固不必深求也已。中又引徐巨源之言,謂子
夜讀曲之屬,流為詩餘,流為詞,詞變為曲。按明人皆以詩餘稱詞,茲云流為詩餘,
又云流為詞,詩餘與詞,亦未審何別。
黃燮青詞綜續編
■丙子,予過江夏,平湖張鹿仙炳坤都轉以抱山樓詞索序,並出其先集兩種,及海鹽
黃韻甫燮青國朝詞綜續編見贈。韻甫之書,蓋准蘭泉司寇而作,所採約六百家,予置
之行篋,未及讀也。一日,見上海所刻申報中載香海詞話未列作者姓氏云:詞綜續編
二十四卷,自順治迄咸豐,搜羅可謂富矣。然首卷錄丹陽荊慈衛〈念奴嬌〉一闋,與
草窗絕妙詞選張於湖過洞庭作一字不訛,殊不可解。案於湖為南宋名家,所著紫微詞
,久已膾炙人口,何選家竟未之見。繼武朱王,蓋亦難矣。予考之草窗原書,其言不
謬。此與杏舲詞話所記明詞綜以五代李珣之〈浣溪沙〉為鐵尚書鉉作,錯誤正同,其
亦疏於校讎矣。詞話又云:嘉善黃霽青太守安濤有續詞綜之輯,覓其書不獲。周季貺
司馬云:黃氏詞續,藏黃韻珊大令憲清家,亂後存否,末由知矣。大令官楚中,有倚
晴樓詞。按所言即韻甫也。惟韻甫作韻珊,燮清作憲清,豈名字有更改,抑記憶之偶
疏耶。然則韻甫此書,其即本於霽青歟。但霽青之作,亦選入此書第六卷。而韻甫所
附詞話,第言霽青所著綠箋詞鈔二卷,為其所手定,並不言其有續詞綜,豈故諱之歟
,疑不能明也。若末卷並及近今年少英俊,則鹿仙之所附益也。韻甫詩詞及帝女花、
桃花雪諸傳奇,鄂垣皆有刊本,當繼覓之。
■杏舲云:往見蔣氏詞選,錄吳興女史沈御蟬選夢詞,謂是容若侍衛妾。其〈菩薩
蠻〉云云。此詞余前卷已錄。閨中有此姬人,乃詩詞無一語述及,味詞意,頗怨抑也
。按蔣氏昭代詞選所列閨秀,妻稱室,妾稱副室。沈宛名下,明注長白侍衛納蘭成德
室。然則妻也,非妾也,殆誤記歟。抑以旗人不應有漢婦耶。侍衛悼亡諸作,情長語
重,予前卷已詳之,或即為沈氏發歟。惜侍衛所著淥水亭雜識、納蘭詞等書,余皆散
失,或其中有可考者。杏舲又云:大興朱竹君學士,主試閩中,夢武夷君見召,約以
十年。後視學任滿入都,未久遂逝。閩縣孟瓶庵吏部弔以〈金縷曲〉云云。按此事載
吏部所著瓜棚避暑錄,予前卷已采入。惟杏舲所引詞,與原作多不同。如
〔蓬山〕作〔蓬瀛〕,
〔為乘軺仙霞關上〕作〔駕征軺搴帷南望〕,
〔一枕孤篷〕作〔一枕清宵〕,
〔風馬雲車〕作〔雲馬風車〕,
〔人世事塵凡隔〕作〔休忘卻舊丹冊〕,
〔嗟行役〕作〔慵登陟〕,
〔武夷君十年以後〕作〔語仙靈相期十裁〕,
〔不虛〕作〔不辜〕,
〔誰料重來前緣在,蛻骨寒巖猶昔〕作〔誰料蝤軒重蒞止,到眼巖巒猶昔〕,
〔曾幾時〕作〔曾未幾〕,
〔莫唱人間可哀曲〕作〔話到幔亭張宴事〕。
互異將半,不知其何所本。至蛻骨莫唱二句,卻用竹君題圖詩。蓋吏部此詞,亦為題
圖作也。事有原委,文有來由,髓意塗抹之,其亦勇於筆削矣。書中似此者多,不便
備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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