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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續編四
■秋風乍起,忽染沉痾,病間則冬已深矣。續纂詞話,輟業者累月。叢殘滿案,零落
殊可惜。紅日上窗,寸心漸暖,乃於嚴寒瑟縮之中,負暄而重錄之。其詞名素著及位
高望重者,有所見則論及,否則本集在,不贅也。
孫錫雪帷韻竹詞
■雪帷韻竹詞,仁和孫雪帷撰。詞綜續編載韻竹訶四卷,余所得一冊,共三十闋,
不列卷數,而詞綜所選〈金縷曲〉、玉燭新兩闋,亦正在此中。其詞蓋瓣香樊榭者。
〈買陂塘〉白菊云:
掛蕉衫、素簾寒曙,幽枝漸折霜信。尊前只有秋人澹,定不澹於花影。
風雨近。配小盞甜冰,好餞荒祠冷。瓊姿最俊。
傍金粉闌低,琉璃障薄,涼夢悄須認。
圓蜍夜,暗抱檀心消領。敲斜休上絲鬢。劇憐脫帽三千丈,一色顫搖難定。
翻自省。便刻畫花魂,著相花先哂,丹鉛謝盡。
要疏朵橫陳,新縑細蘸,書帶露梢潤。

此在集中最為清空。雪帷工於篆刻,有〈石州慢〉、〈百字令〉二調詠之。
王效成軒霞詞
■軒霞詞一卷,盱眙王子頤效成撰。子頤詞雖無多,而饒有姜、史遺韻。〈長亭怨〉
夕陽云:
記曾入隔花深塢。一片花光,總無花處。剩有晴痕,柳陰陰外漸銷度。
玉顏何許。算怎向、鴉邊認取。草色淒迷,應不似前番庭宇。
試住。聽聲聲風裡玉笛,又還吹暮。明煙淡雨,盡描出,可憐情緒。
怪生涯、直恁匆忙,偏日日黃昏歸去。還怕見新娥,化作愁紅千縷。

又句:〔門外繞一曲煙波,剩三兩野鷗來去。〕〈長亭怨〉
小綴梢頭,悄不許花心知得。
看釣港、已歇蘋風,還愛向絲邊,伴人孤立。

〈望梅〉詠蜻蜒
秋心鎮日渾難展,剩一紙相思無跡。但夜深淚潸潸,雨過荒階聞滴。

〈綠意〉詠芭蕉前有傅桐,後有王錫麟二序,儷體皆可觀,子頤尚有伊蒿室詩文集。
李貽德夢春廬詞
■夢春廬詞一卷,嘉興李次白貽德撰。自序謂弱冠時作香艷詞近二百首,或以秀道人
語相規,遂棄去。今檢其纖佻不甚者,並新作通得四十餘首,然則次白固揣摩花間者
,故短令勝於慢詞。〈西地錦〉云:
畫閣響歸游屜。倚屏風三疊。卸衣時候,為憐繡鳥,春衫親摺。
粉氣初乾香頰。漸光融眉睫。呼來小玉都無使處,遣花間捎蝶。

〈惜分釵〉自序:畹芬謝世,已五易寒暑矣,禁煙節近,客懷愴然。云:
垂花幌。黏蛛網。梯桄怕向重樓上。負前期。算他時。
碧海銀河,縱許儂依。遲遲。
人何往。窗紙颺。倚窗略記伊模樣。幾回癡。幾回思。
一塚春莎。一樹棠梨。悲悲。

畹芬乃嘉興吳女史,次白之婦也。能詩,著早花集,造句俊秀,不屑以脂粉自囿,
卒年二十六,有落花詩二十首,序云:〔妒風相逼,花片齊飛,一縷愁絲,頓成九結
。作落花詩二十首,哀語杳來,不復檢制,第不知我生以後,悼花而更以悼筠者,復
有何人。〕閱是詩者,可以感矣。句如:
稱意花多憐薄命,解愁人自不長生。富貴怕逢初失意,別離終覺易銷魂。
生前有色驕松柏,化後何人辨燕環。空階月到啼鵑冷,粉洞香消醉蝶醒。
羊角風粗人掩淚,馬蹄聲亂蝶隨香。流水有聲何處泊,軟風無力隔牆飛。
此類數十句,語雖哀艷,抑何其傷心也。次白詠蕉扇〈桂枝香〉,中述畹芬團扇詩有
〔明月三分全在手,秋風一半已銷魂〕句。今此集不載,知其散失多矣。次白有春秋
賈服逸注輯述、攬青閣詩集諸書,朱閣學為之刊行。
按嘉興錢新梧儀吉記事稿,有次白墓誌鉻,敘述最詳,蓋績學敦品而不遇者云。有十
七史考異,可與嘉定錢氏書並行。又云,其婦以哭姑卒,次白時方踰弱冠,遂復不娶
。夢春廬作望春廬,其筆誤耶。

溫啟封玉鏡台詞
■玉鏡台詞一卷,太原溫雲心啟封撰。按本集不書名,於寄廬詞存題詞得其名補之。
余嘗由燕之晉,復由秦入燕,凡六度太行之天門,自獲鹿至什貼,亂山相向,天小石
頑中,惟青玉峽最為幽秀,而固關頗覺高雄。庚午窮冬,遇雪於白石嶺,撤鹽堆絮,
千里一白,予趺坐車沿,直覺萬態俱清,乃歎嚴寒之中能煉人心性也。雲心〈浣溪沙
〉云:
十里驚濤吼碧溪。四山嵐翠撲緇衣。雪花如掌固關西。
漢壘兵銷煙自滅,秦城堞廢鳥空啼。沖寒馬上覓新題。

又云:
石路無塵密雪飄。同雲如夢曉山遙。玉郎真個踏瓊瑤。
鸞鏡光寒心皎皎,繡幃人冷夜迢迢。一番回首一魂銷。

當年風景,猶依依在目也。〈南鄉子〉云:
蕭瑟灑孤蓬。斷續殘更斷續風。繡被焚香眠不穩,朦朧。身在寒雲軟浪中。
離恨苦匆匆。欲訴何因得見儂。為問淚珠和雨點,誰濃。疏雨如何與淚同。

〈賀新涼〉感遇贈汪竹海云:
拔劍投杯起。看吳霜、點人青鬢,吾真衰矣。
況又文園消渴甚,瘦骨支離如許。屈指數、生平知己。
惟有姮娥青眼盼,鑒臣心、一片冰壺水。呵壁問,那能已。
沉淪似我惟君耳。恨前因、三生石上,緣慳到底。
誰說馮唐終不遇,畢竟名垂青史。何必要蒼生霖雨。
但使模稜真得訣,便扶搖、直上雲霄裡。相視笑,盍勉此。

聞雲心與人交,其相契者傾肝膽,其非所交者輒齟齬,官刑曹十年不得遷,讀此詞可
以知其意氣矣。雲心又有〈虞美人〉題顧橫波小像云:
眉樓風月秦淮柳。往事思量否。朝衣猶帶美人香。贏得五花官誥,媚秋娘。
孫三葛嫩登仙矣。故侶休提起。可憐非復舊嬋娟。猶記當時,曾伴石齋眠。

嗟乎,柳如是、顧橫波皆青樓中奇傑女子,惜所歸俱非第一流,是亦不幸已。而後來
題圖者,又往往因烏及屋,使錢、龔二貴人,捱盡笑罵,是非不幸中之尤不幸者哉。
姚斌桐還初堂詞鈔
■還初堂詞鈔一卷,襄平姚秋士斌桐撰。〈清平樂〉云:
春愁無那。鎮日懨懨坐。今日春光看又過。愁思更添些個。
杜鵑叫遍歸休。香泥滿地誰收。只有兩株楊柳,年年看到深秋。

〈河傳〉云:
望裡。羅綺。車如流水。愁說相逢。個人拘束繡幃中。匆匆。但教眉語通。
垂楊幾樹臨官道。霜華早。也共相思老。月滿天。秋夜寒。燈前。可知儂未眠。

〈齊天樂〉云:
銷魂試向蓮塘問,吟懷頓添淒楚。冷露猶凝,枯香欲斷,禁得秋風如許。
鴛鴦最苦。怕涼到天心,欲棲無處。比似春蠶,亂絲抽盡萬千縷。
當時翠盤醉舞。有划船越女,妝罷還妒。瘦怯羅衣,愁拋玉鏡,一樣銷凝遲暮。
空房捆數。歎流水年華,半隨伊去。甚得心情,夜窗留聽雨。

夢橫塘蛤蜊云:
海市腥傳,沙頭鮮采,灑懷偏易牽惹。
隔巷呼來,底用向、晚風評價,殼解纖銀,漿含柔玉,翠盤初瀉。
伴新醅清淺,次第嘗來,還略勝、雙螯把。
江南二月清明,有罛船齊赴,兩漿輕打。
春泥,拋細網、綠楊陰下。誰料得、風塵燕市,肯與愁人助杯斝。
菰葉橫塘,何時歸去,結幾椽漁舍。

西北質直,其音慷爽,此則款款入情矣。秋士雖北產,嘗往來於吳越楚黔,盡覽其山
川。集中有洞仙歌懷舊詞八闋,紀其所經名勝。與吾閩張亨甫際亮善,亨甫有博陵登
眺圖,秋士題以〈百字令〉送之南歸云:
佯狂阮籍,憶曾登廣武,豪情千里。豎子英雄多少恨,一樣殘山剩壘。
拜月靈狐,眠煙石馬,閱盡興亡事。無端憑弔,更教吾輩來此。
我亦骯髒興歌,淒涼懷古,濕透青衫淚。搜盡碧雞金馬跡,惜少畫圖能記。
鍛羽憐君,驅車歸去,又過前游地。蕪城新賦,故人還望重寄。

秋士舉甲榜,官中樞,性不合時,中壽即卒,蓋亦奇嶔磊落數奇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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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增格酌雅齋詩餘
■酌雅齋詩餘一卷,松巖福增格撰。松巖曾為江寧將軍,此詞則刻於粵東。〈蝶戀花
〉西園送春云:
絮亂西園春欲暮。燕子呢喃,愁絕雕樑訴。醉眼勸春春不住。朱門空掩青苔路。
留春不見春何處。春煞無情,花也隨春去。落盡胭脂鶯不語。綠楊枝上黃昏雨。

孫宗禮二十四橋吹簫譜
■二十四橋吹簫譜二卷,江都孫定夫宗禮撰。定夫詞亦流轉,但言外無味,不耐尋繹
,蓋學南宋而未至者。湘月調下白注云:〔上下闋遵白石老人原制,第四句作四字讀
,第五句作九字讀,詞律作〈念奴嬌〉填,誤。〕按此說亦未當。湘月之異於〈念奴
嬌〉,在宮調不在字句。白石指明〈念奴嬌〉鬲指聲,可見是聲異而非體異也。至詞
體雖分句讀,而作者筆興所及,時有變化。即如東坡此調〔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
孫吳赤壁。〕人道是三字,雖屬上句,而語勢未嘗不趨下句,又豈獨湘月乎。是不必
強生分別矣。定夫不能為硬語,七夕填〈水調歌頭〉,似有意學蘇、辛。而開句云:
〔烏鵲復何事,而汝作因緣。〕殊覺傖氣,亦可見其筆性之有所限矣。〈賣花聲〉云

遍地惹愁腸。無限春光。高樓遠處莫相望。除卻陌頭青草色,還有垂楊。
飛絮去忙忙。直恁淒涼。東風底事太匆忙。燕子不歸簾未捲,閒煞斜陽。

〈祝英台近〉梅影云:
霧迷迷,煙靄靄,何處〈暗香〉繞。擬向雕欄,待折一枝好。
只愁半縷柔魂,呼他不起,算都被、夢痕遮了。
笛音悄。吹上明月三分,二分為誰照。瘦骨亭亭,可似那時貌。
有時別後相思,簷前檻外,聽點屐、聲聲尋到。

〈摸魚子〉自序:秋雨初霽,野色爭妍,同人小步東郊,沿緣村逕,柳陰深際,有茶
室焉。短檻長籬,數椽新築,門外蘆竹叢生,鴨塘環繞,敗荷疏蓼,顏色可憐,主人
掃葉支鐺待客煮茗,慇勤款洽,野趣修然。
云:
掩疏籬、柳陰初瘦,人家還在深處。西風也做淒涼意,一葉一聲淒楚。
行且住。有四壁啼螿,暗裡吟清露。秋光付與。
早豆莢初肥,菱絲正熟,絕好憶煙渚。
江村味,撩得相思幾許。閒心合稱來去。山童低傍松爐坐,邀我白雲為侶。
天漸暮。又滿逕斜陽,紅了溪頭路。何時認取。
記燈火荒莊,牛羊高隴,清夢話兒女。

饒有清氣,可資吟諷。
汪適孫甲子生夢餘詞
■甲子生夢余詞一卷,錢塘汪亞虞適孫撰。亞虞一字又村,詞工短調,意在金荃蘭畹
,詞綜績編錄入七調,皆隹。尚有〈行香子〉云:
虯箭宵停。蛤帳寒輕。記年來、彩燕爭迎。樓台處處,絃管聲聲。
滿林花,滿輪月,滿城燈。
鴿顫金鈴。雁促銀箏。送春歸、婪尾杯傾。柳陰深院,草色長亭。
過花朝,過上己,過清明。

鬢雲松令云:
畫橋高,春水滿。隔岸桃花,花底門雙扇。曾記東風窺半面。
簾影絲絲,不識愁深淺。
鬢鴉分,釵鳳顫,輸與雕樑,燕子尋常見。幾日踏青歸去晚。
夢也生疏,夜夜思量遍。

戴鑒潑墨軒詞
■潑墨軒詞三卷,濟寧戴石坪撰。與其詩合刻,雖少深思,亦無累句。〈江城子〉
雙村道中云:
春塘瀲灩碧於油。柳綿浮。荻芽抽。巷陌人家,一帶綠陰稠。
蓑笠牧童煙際去,橫短笛,倒騎牛。
天寒未脫木綿裘。冷颼颼。似殘秋。路轉高原,又到小橋頭。
帽影鞭絲圖畫裡,山矗矗,水悠悠。

〈西江月〉帶橋人家云:
天外群峰渺渺,江邊野水羅羅。樵歌唱罷又漁歌。此曲閒人能和。
稻隴田車駕樹,山家碓舍臨河。駝峰橋誇鴨頭波。波上黃花魚過。

〈滿江紅〉宿金山寺云:
孤嶼中洲,渾欲把、洪濤攔住。凝望眼、熒熒雲石,濛濛煙樹。
傑閣平吞三楚盡,驚波倒捲前朝去。更塔鈴、對客話興亡,悲今古。
紅葉岸,青苔渡。江落日,山沉霧。看帆飛檻外,危橋低度。
夕嶂懸燈鐘磬發,水軒吹笛魚龍舞。聽蒼崖、浪打夜潮生,驚風雨。

吾閩紫籐花開時,人家或取作餅,北地則以榆錢下面,亦烹之以為羹。石坪有〈金縷
曲〉食榆錢作云:
形體圓而小。綴喬柯、幾經雨洗,數番風掃。阿堵傳神稱妙處,遍地拾來不了。
看鼓鑄洪爐工巧。制就滿盤同苜蓿,伴庾郎、韭食供昏曉。饞涎向,齒邊繞。
無聲擲去知多少。與何曾、一般下箸,一般同飽。
愛爾毫無銅臭氣,何必鄧通方好。更香入、廚娘手爪。
野客羹材雖淡薄,也強如、饑走荒山道。真傲煞,杜陵老。

此於〔華山頂上蓮花白,華山金天宮產白菜,形如菡萏,謂之蓮花白,味勝山下十倍
沙苑蒺藜苗,安肅黃芽韭〕之外,真別饒風味也。自去長安,久不嘗矣。
陳朗六銖詞
■六銖詞二卷,平湖陳太暉撰。集句為詞,始於小長蘆,然所集乃詩句,近且有集
詞句者,且有專集本人之句者。若太暉則集唐以前句,余謂六朝歌曲,語多古艷,若
能運用入詞,吐屬自異,苟強聯成篇,反覺生硬。雖自謂仙衣無縫,而天吳紫鳳,已
不勝其顛倒矣,姑留以備一體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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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鈞斷水詞
■斷水詞三卷,臨川樂元淑撰。元淑一字蓮裳,詩文溫麗,才名甚著。又作耳食錄
小說,體與聊齋誌異、夜談隨錄相似。書賈屢刻,風行於時。詞以周柳為宗。〈菩薩
蠻〉云:
西家蛺蝶東家燕。絳桃花裡迷茫見。曉起自鉤簾。春寒凍指尖。
廉纖針樣雨。吹上屏風去。屏上畫仙姝。仙裙濕也無。

又云:
門前溪水悽鳴玉。人家十里髓溪曲。曲到畫樓邊。樓中人正眠。
幾回牽短夢。報與春寒重。長是替伊愁。伊曾替我不。

〈浪淘沙〉云:
昨夜立空廊。月地流霜。影兒一半是衣裳。如此天寒如此瘦,怎不淒涼。
昨夜枕空床。霧閣吹香。夢兒一半是釵光。如此相逢如此別,怎不思量。

〈驀山溪〉武陽渡旅夜云:
荒洲古渡。沙闊行人語。蘆筆兩三枝,寫不盡,秋聲無數。
魚鱗雲起,曾記上歸船,從此去。別南浦。又上南州路。
丹楓幾樹。隔岸迷煙霧。猶認杏花開,不道是、斜陽紅處。
獨輪生角,趁不上前村,天已暮。渡頭住。一夜風和雨。

〈百字令〉將至涿州疊韻云:
非關惜別,又非關感舊,傷心誰曉。認作世間兒女恨,也被林花冷笑。
殘夜呼尊,高秋把劍,淚灑西風老。無端歸去,無端又踏燕草。
記得日下層城,煙中古塔,五度經過了。幾個黃金台下客,不把舍人門掃。
射虎山空,釣魚磯冷,夢裡千迴繞。蘆溝橋畔,馬蹄躑躅多少。

蓮裳相知曰雪如,聽秋聲館詞話曰,姑蘇女伶葆珠也。集中有送雪如還吳門〈金縷曲
〉,招同友人及潘靜香諸女郎,泛舟山塘,酹酒雪如墓,〈玲瓏四犯〉。下拍有云:
幾杯腸斷酒,化作冥冥雨。兼勞女伴深深拜,問何意、相憐如許。
垂淚語。他時事,憑誰記取。

其初至雪如墓〈暍火令〉云:
冷草迷孤蝶,新煙繚斷鴉。送春舊路已天涯。不道保安橋外,咫尺路猶差。
碧血紅心地,黃泥紫玉家。一行碑字隱殘霞。惜少周圍、幾丈短籬笆。
又少幾竿斑竹,幾樹白梅花。

極意渲染,深情若揭,而雪如之品格,亦可見矣。又〈過秦樓〉自序云:〔蓮花博士
侍書岳緣春,吳蘭雪姬人也,能寫蘭。余既數見之,為述此解,即題陸祁生所作碧桃
記院本後。〕
風香,翠翹雲晃,映靨瓶花低亞。搜從帳後,拜近鞋尖,笑道酒徒顛也。
知是阿婿風魔,和客搴簾,向儂求畫。便低呼小玉,分甌仙茗,解伊酲罷。
曾見說、聘卻千金,緣慳雙璧,遇了玉郎才嫁。
情根慧茁,性蕊憨開,不枉鏡台佳話。
多少詞人艷傳,曲譜宜春,歌名子夜。甚桃花兩朵,換得蓮花侍者。

〈南鄉子〉再贈綠春云:
花有美人香。樹影玲瓏畫粉牆。道不解詩儂未信,吟將。佳句分明似沈郎。
笛譜按宮商。此技兒家不擅場。聽曲暗拋紅豆記,思量。要發鶯喉賽暖簧。

自註:首二語綠春句蘭雪云。詞工摹寫,事亦可傳。
王初桐巏堥山人詞集
■巏堥山人詞集,杯湖欸乃三卷,杏花村琴趣一卷。嘉定王於陽初桐撰。於陽一字竹
所,自序云:〔填詞三十年,有詞五百餘闋,雖世所推許,多近甜熟,不存也。三十
年來,僅得三百餘闋,而應酬之作,亦不存之。排為四卷,計詞二百餘闋,所存十之
三,所去十之七。〕然則竹所之於詞,可謂勤矣。其詞於南北宋諸家莫不津逮,述庵
雖選入詞綜二集,要非浙西宗派所能牢籠也。〈最高樓〉支硎山訪張雨亭云:
山深處,怪石鬥谽岈。老樹幻龍蛇。
初疑雲礙無行路,忽聞犬吠有人家。好峰巒,環四面,轉三叉。
聽遍了空林都是鳥,吟到了閒門都是草。茨舍矮,枳籬斜。
秋風已碎千條柳,寒霜未倒一叢花。注醍醐,浮鑿落,話桑麻。

〈水調歌頭〉響竹軒劇飲云:
一爵喉初潤,兩爵面微酡。三爵騰騰耳熱,四爵眼模糊。
五爵氤氳浹背,六爵淋漓潑袖,七爵笑胡盧。醉倒便酣臥,紅袖不須扶。
賞心事,惟痛飲,與狂歌。胸中無數塊壘,借此以消磨。
賢有竹林之七,逸有竹溪之六,其樂也婆娑。一日不為少,千日豈云多。

〈減蘭〉夏日村居云:
豪風猛雨。共入孤村喧竹樹。一霎晴雲。隱隱殘雷細似蚊。
水車斜閣。柳下黃牛閒弄角。月上涼天。今夜西窗自在眠。

〈鵲橋仙〉云:
秧針雨急,楝花風暝,歸路幾重煙樹。踉蹌走入短亭中,早有個、人兒先駐。
問年不答,問名不答,並坐已知未許。沖泥小屐又迎歸,但遷坐、伊曾坐處。

〈喝火令〉云:
素艷明如月,殷紅小似櫻。羅窗慣見見還驚。幾度相回相避,幾度笑相迎。
喚坐何妨坐,催行未即行。儘教伊道是狂生。
鎮日樗蒲,紅豆記輸贏。鎮日閒言閒語,漸說近真情。

〈少年遊〉云:
門前瞥見,人前稱喚,冷淡異時常。絕不寒暄,略無眷戀,端步入深堂。
沉吟獨在屏風外,舊事費猜量。第一堪疑,斷腸聲裡,曾道莫相忘。

自劉改之以〈沁園春〉詠指甲、詠小腳後,詞家刻劃閨秀,輒從其體。竹所最多,髮
唇舌頸胸腰心淚唾汗氣香聲影凡十四闋。靜志居琴趣有洞仙歌十七閎,竹所繼之,亦
有十六闋。詞皆穩帖,是何綺思之深也。集前有王西莊鳴盛評語,集後有張未軒龍輔
跋尾,皆有益於詞境。節錄之。王云:〔詞之為道最深,以為小技者乃不知妄談,大
約只一細字盡之,細者非必掃盡艷與豪兩派也。北宋詞人原只有艷冶、豪蕩兩派。自
姜夔、張炎、周密、王沂孫方開清空一派,五百年來,以此為正宗。然金荃、握蘭本
屬國風苗裔。即東坡、稼軒英雄本色語,何嘗不令人欲歌欲泣。文章能感人,便是可
傳,何必淨洗艷粉香脂與銅琵鐵板乎。〕張云:〔余最好竹所之詞。甲戌將游括蒼江
,入山羈愁大發,奴聾傭蠢,不可告語。孤舟村店,惟竹所詞是親,朝吟夕誦,酒後
耳熱,輒擊節嗚嗚,浙東之人無知音律者,聞余歌聲,無不群聚傾聽,爭相讚歎。新
年還至武林,登紫陽山頂,再歌之,又有笑我者矣。一江之分,風俗大異,江東為硃
砂,江西為赤土。乃我之口因之亦異,江西得毀,江東獲譽。而竹所之詞,因之亦異
。譽我者不復知其詞,笑我者間有以詞為好者。〕王之說,持平之論也。張之說,則
真賞之難矣。
安致遠吳江旅嘯
■吳江旅嘯一卷,壽光安靜子致遠撰。靜子文筆頗流宕有生氣,詞其餘事也。皆作於
南遊之時,〈滿江紅〉姑熟懷古云:
滿目煙波,閒指點、江山如畫。想南渡、誰曾遺臭,頓兵不下。
梅嶺春攜白紵妓,姑溪夜飲青驄馬。笑可兒、對手有何人,惟卿也。
謝公宅,無樓榭。謫仙墓,長桑柘。歎英雄才子,做些聲價。
寸管好描千古恨,三杯難起九原話。問眼前、解語是誰人,憑他罷。

靜子汐社逸老,目擊滄桑,慨然言之,殆有感馬阮與四鎮乎。其所著玉磑集、紀城文
稿,頗及明季亂離時事。
黃曾瓶隱山房詞
■瓶隱山房詞,錢塘黃菊人撰。此詞選入詞綜續編,而未言卷數,余所得止兩卷。
黃韻甫謂〔新警詭麗,獨絕一時,其守律之嚴,尤一字不苟,非惟才大,亦復心細。
〕余以為未免過譽。詞氣疏暢則有之,然可議處尚多。菊人好詠古,集中如出塞、歸
國、當壚、墮樓、奔拂、盜綃、取盒、夢鞋等題,頗似傳奇出目。又如潘妃蓬花、麗
華玉樹、中宗點籌、明皇洗兒、溫太真行酒、謝安石圍棋等題,更似雜劇名色。立題
自有法,刻意求新,何關雅道乎。又詞有以上代平之法,近人准以中原音韻,往往以
入代平。然此曲韻,非詞韻也,亦北曲法,非南曲法也。用之於詞,豈為穩愜。且詩
中如八十之十,尚書之尚,未嘗不借仄為平。然相習已久,作者讀者,皆知其有所本
。今菊人於媼枕玉縛落水綠喜子濕等字,向來仄讀,莫不自注作平。其中喜字子字或
可援箕子作荄茲,妹喜作妹僖之例,然已非通行之音,余則更少依據。況轉平為仄,
詞中亦有此例,儻准此而行之,則滿紙平仄,任意顛倒,不亦傎乎。音之不審,律於
何有,韻甫乃謂其一字不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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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謝元淮海天秋角詞
■海天秋角詞一卷,松滋謝默卿元淮撰。默卿尚有碎金詞一卷,碎金詞譜六卷,仿白
石道人例,詞旁自注工尺,並及平仄句韻,固以為獨得減偷之秘矣。余謂詩流為詞,
自唐以後,詞與詩分途矣。詞流為曲,自宋以後,曲與詞又分途矣。今人之於詞,猶
宋人之於詞,聲音之道,隨時變易。即使引商刻羽,其果畫旗亭之壁,果復大晟之遺
乎。余詞話前編已論及之。故言宮調者,亦沿流溯源,知其意存其說焉可矣。善夫鄱
陽陳方海之言曰:〔古無四聲,而風詩起於委巷,亦奚有律呂之意。漢唐詩並入樂,
今則不能。詞曲音節,明用崑山腔,又與宋元稍別。宋元詞曲不能盡入今樂,猶漢唐
詩不入宋元之樂。則今人填詞,有不可歌者,在宋元時,未必不協。即宋元有不諧律
呂之作,推之漢唐以前,或又有說。且元明同用四聲工尺,而調又各殊,或者新聲善
變,今弋陽海鹽之譜,無可傾聽,則崑山實欲掩之也。夫調絲竹曰歌,徒歌曰謠,亦
曰咢,或歌或咢,詩固言之矣。觀於委巷謳吟,則有以處古今作者。〕碎金詞譜後序
此通論也。且今之自謂能歌詞者,亦第以唱昆腔之法求之,而遂以周、柳、姜、史自
命,此尤吾所不敢知者矣。默卿手筆雖不高,而持論頗有可采。如云:〔詞為詩餘,
上不似詩,下不似曲,在詩與曲恰好之間。煉字忌深,亦忌鄙俚,設想須是有情無理
,措語須是未經人道。聲調格律,自有一定。如填某調,即專從一人之詞為定體,逐
字逐句照依填入。縱不能四聲俱論,而平仄斷不容舛。重字雖所不禁,亦應斟酌,不
得屢見。至於句讀,更有一定。如六字為句,有上一下五、上二下四、上三下三、上
四下二、上五下一之別,均須遵守。圖譜有可平可仄之說,係指他詞全闋而言。蓋一
調十餘詞,平仄各異,以見格非一體,然亦每詞各有一定之平仄,並非彼此逐句皆可
互易。若一調十餘詞,此句平仄從甲,彼句平仄從乙,則是通首無不可活動之字,必
至通篇無一合格之句矣。〕所論雖淺,然鹵莽下筆者當知之。其論詞韻平入俱獨用,
近人以入代平,此沿北曲之誤,尤與余前說相合。〈驀山溪〉陰雨云:
積陰連晦,不似清秋節。滿目漲昏煙,更難保、隨風變滅。
憐花惜草,顛倒費猜尋,忽做雨,忽做晴,乍冷還疑熱。
濛濛密密,欲說憑誰說。負手問蒼蒼,到何時、銀潢漏歇。
原非日暮,遮蔽總浮雲,層霾掃,火輪飛,好補炎精缺。

咄咄書空,此默卿感事詞也。蓋海警初起,默卿身在軍中,有〈鶯啼序〉、〈三台〉
等調,皆在寶山防堵。聞鎮海、定海、寧波三府縣連陷之作。又有〈念奴嬌〉自序云
:〔重遊京口,登北固山以望大海,時當兵燹之餘,呻吟未歇,歌管猶聞,往事追思
,不勝慨歎。〕詞云:
潤州天塹,歎成敗古今,奸雄豪傑。對湧金焦銀浪裡,飛出瓊台玉闕。
上扼荊襄,橫遮越豫,險阻稱奇絕。江山依舊,不堪重與追說。
誰道荒島窮夷,海波千萬里,樓船飄瞥。火箭風輪,經過處、牛酒齊供饕餮。
運策何人,逡巡終致此,滿城流血。驚魂剛定,卻聽歌吹嗚咽。

嗟乎,誰生厲階,至今為梗,長歌之哀,逾於痛哭矣。
陶元藻泊鷗山房詞
■泊鷗山房詞四卷,會稽陶鳧亭元藻撰。鳧亭一字篁村,袁簡齋見其題壁詩,極傾倒
,所謂江湖沿路訪斯人者。國朝詞綜謂其有香影詞四卷,或即此乎。篁村雖以明經終
,而生平交遊甚廣,閱歷已深,既有才名,尚求濃福。其臘月五日初度,填〈洞庭春
色〉末闋有云:
古不云乎,達人知命,較恁枯榮。
奈興悲古廟,重瞳有淚,見嗤遠使,金榜無名。
何處更矜嘴爪健,對快馬康莊話不平。
笑前夕,授南柯太守,衣錦宵行。

於時篁村年七十餘矣,何於世情尚未解脫耶。歸朝歡題常山旅店壁云:
叔子不如銅雀伎。奴價何年能勝婢。腰包腳裹雪風天,乘車戴笠炎涼地。
送窮窮不已。櫪間休學長嗚驥。苦行僧,一瓶一缽,鼴飲終何濟。
未消磈礌聞琴起。壯不如人今老矣。長門空賦孰酬金,南皮有約堪沈李。
人生行樂耳。去多時日來無幾。盍歸乎,非竹非絲,山水清音裡。

行役感慨,其氣尚豪。篁村詞投贈題畫應酬之作頗多,單微之思,遙寄之情,固未暇
及也。曾遊吾閩,有飲林氏園亭〈滿江紅〉,黃莘田齋頭觀吳門顧二娘所制硯〈石州
慢〉等闋。閩之鼓山屴崱峰,俗說可望流求。篁村〈雙雙燕〉句云:〔中峰放眼,一
發流求,千里嵌翠。〕然余三登絕頂,雖天日晴明,而空無際究,難確指其所在。惟
五更觀日出,金碧萬狀,風雲異色,較之泰山、華山所見又自不同。思作一詞寫之,
至今未能。全浙詩話亦篁村所輯者,其書博采群籍,時加案語。於黃梨洲先生下附案
云:梨洲著述甚富,康熙初,徐元文曾呈其書於朝。既而徵求前明遺獻,徐乾學以先
生對,復言其衰老,竟以布衣終。雖先生抱道自高,不樂仕進,而薦剡不力,與有過
焉。余謂此篁村借澆壘塊之言耳,殊失論世知人之學。梨洲生平,大致與顧亭林相似
,蓋皆以勝國遺老自待者。故翰林掌院學士葉方藹將以梨洲應鴻博之徵,而陳庶常錫
嘏聞之大驚曰:〔是將使先生為疊山九靈之殺身也。〕力爭之乃罷。錫嘏,梨洲之高
弟,其言蓋知之深矣。其後修史,累招不至。徐元文請詔浙中督撫鈔其所著送京,並
延其子百家與其門人萬斯同。萬言梨洲致書曰:〔昔聞首陽山二老,托孤於尚父,遂
得三年食薇,顏色不壞。今吾遣子從公,可以置我矣。〕見鮚埼亭集、漢學師承記等
雖戲言也,有深痛焉。夫以人事君,大臣之盛節也。然出則無以全其名,不出則無
以安其身,東海蓋籌之熟矣,老不能來之對,蓋所以成梨洲也,而尚議其不力薦哉。
且梨洲在殘明,位至副憲,雖國破君亡,而我朝天恩寬大,未聞並諸人之歷官而削之
者。而篁村一則曰諸生,再則曰布衣,若並不知梨洲之前事者。豈於無所忌諱之時,
而反深於忌諱耶。徒以素負才名,不如其意,因致吹噓之無人,於古人未暇深考,
遽發議論,是則熱中之為害耳。
戴氏澈道人詞存
■澈道人詞存三卷,江寧戴氏撰。按此集不載名字,卷首有其子芝識語:謂先妣戴太
恭人,晚年自號澈道人,以吟詠自適,所存僅十之五六。其前又有序,序末已失,不
得其名氏。
稱為馮吾園學士之母,然則吾園其即芝耶。序又謂即墨李毓昌不肯冒賑,
山陽令王紳漢潛毒殺之,太恭人為作旌忠傳曲本。是戴又有傳奇行世,不止以詩詞見
也。李毓昌之事,諸家文集及筆記言之甚詳,余前在都下,得千古奇冤傳奇一冊,未
刻本也,專為淮安府王轂出脫。謂王轂為王紳漢誣蔑,檢驗時非未得贓,所說獨異。
余謂王轂不幸身為本府,王紳漢又其所稟調之首縣,即使全不知情,誰肯信之。亦姑
存此說而已,類記於此,俟得旌忠傳再核之。黃天河鈞宰金壺浪墨云:轂初任德州牧
,本貪醅吏,有王老虎之目。
毛西河入都娶一妾,豐台賣花翁女也,字之曰曼殊,不
久即逝。同舉大科諸公,以詩詞誄傳弔之甚多,詳見西河合集。戴恭人〈惜餘春慢〉
芍葯開時憶曼殊云:
婪尾花繁,曼殊仙跡,豐台春色如許。紅遮香徑,碧繞欄杆,當日嬌柔堪擬。
想一代詞人,千秋佳麗,消受最憐伊,吟肩試倚。
翠巾新拭。繡窗間,語悄鬢低,猶堪追憶。天與艷才如此。
姍姍月下徘徊,露冷苔黏,釵橫佩墜。任從他滿目風光,總被杜鵑催去。

嗟乎,名花美人,百年後猶令人俯仰,不知芍葯附曼殊傳耶,抑曼殊附芍葯傳耶。〈
金人捧露盤〉秋海棠云:
趁秋陰,舒秋萼,助秋光。盈盈粉量,煙鬟嚲倦倚匡床。
依稀葉底翩翩,晚蝶覓晴芳。紅衣零亂,似憐他、徑冷方塘。
砧聲咽,笛聲怨,蛩聲切,漏聲長。幽恨絕,未諳無香。
強相依,傍芙蓉,不遜美人妝。黃花待吐東籬,對半圃斜陽。

集句〈浣溪沙〉云:
隔得盧家白玉堂。李商隱好風吹樹杏花香。曹唐共憐時世儉梳妝。秦韜玉
燕子不來春寂寂,薛昭蘊殘燈無焰影幢幢。元稹斷多難到九迴腸。李商隱
應弦合節,筆無脂粉氣。其餘則多應酬之作,詞後附詩存一卷。
金繩武夫婦評花仙館合詞
■評花仙館合詞二卷,錢塘金韻仙繩武與其婦汪玉卿淑娟撰。一為泡影集,一為曇花
集。玉卿來歸二年餘即卒,韻仙時已舉孝廉,遂遭離亂,傷春傷別,如泣如訴,其詞
格亦相似也。韻仙〈蝶戀花〉重到平原再贈素云云:
鬢影蓬鬆釵半嚲。百計相留,無一相留可。黃曆除非儂自做。出行日子天天破。
收了羊燈樓上火。聽掩中門,聽上中門鎖。疊好蘭衾難道坐。夢兒也要安排個。

又云:
挨近茜紗窗下坐。聽說芳年,瓜字才分破。一枕紅蕤清夢妥。銷魂何必成真個。
貼翠偎香雙鬢嚲。淚濕青衫,怎樣安排我。蝶夢驚回釵影墮。粉牆明月移花朵。

〈雲仙引〉
自序:玉卿逝二十六日矣,暗楚氛告警,羽檄飛馳,杭人遷徙,道路如織。余為厝其
柩於西湖臥龍橋南,既念逝者,行復自痛。
云:
鼙鼓驚天,旌旗捲地,滿城兵氣秋涼。星黯黯,月荒荒。
鼕鼕聽催禁鼓,偏到今宵偏不長。曉角一聲,青山紅粉,從此茫茫。
送伊過了橫塘。猶憶得、花開陌上香。不道今生,再無儂分,替檢歸裝。
又是回風,蕭騷做暝,恁不教人屢斷腸。一抔荒草,五更殘夢,兩地思量。

〈早春怨〉云:
了了前盟,茫茫後世,草草今生。也沒安排,全無頭尾,好不分明。
幾回睡去還驚。聽簌簌、風聲竹聲。是隔房櫳,是搖羅帳,是近窗欞。

玉卿〈虞美人〉寄雯卿妹云:
鞦韆影落閒庭院。明月移花轉。幾天不掛玉簾鉤。難道春來總是不梳頭。
綠窗還是攤書好。何苦尋煩惱。自家去驗小腰肢。卻比垂楊肥了那絲絲。

〈南鄉子〉喜韻仙歸云:
獨自理琴弦。睡起慵梳髻半偏。新樣初三眉子月,娟娟。盼到如今漸漸圓。
此意忒纏綿。背著銀釭笑拍肩。如此風光如此夜,天天。安放癡魂在那邊。

〈賣花聲〉
自序:韻仙藏有古金數十品,並藏金錯刀,為平原校書素雲所胎。脂花間紅,蘚瘢斐
綠,既見君子,我思美人,為翦柿蒂綾制方蠡貯之,譬如度地排花,亦自信位置得宜
也。
云:
古月出彎彎。繡澀苔瘢。定情消受美人難。如此相貽原抵得,約指連環。
檢蠡替伊安。更翦羅紈。中央四角蝠雲蟠。仿作盤中詩樣子,畫與伊看。

前有關秋芙女史序與題詞,筆致翩翩,序儷體,詞倚〈金縷曲〉云:
不道花朝雨。便匆匆幾天,催了杜蘭香去。六扇文紗窗格子,曾憶舊題詩處。
看幾陣、東風花絮。堆上紅樓人不管,只一雙、燕子還來住。塵世事,好無據。
妝台聞說全無主。只粉箋些些,留得斷腸詞句。
病骨黃花人比瘦,卻合秋聲廿五。念儂也悲秋情緒。
萍樣行蹤花樣命,未拈毫、便有離愁聚。怎做得,玉台序。

按曇花集凡二十五闋,秋芙序謂集如花萼依然,璧玉一雙,詞數篇章,卻合離騷廿五
。此闋秋聲廿五之句,亦指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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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續編五
戈載詞平庸少味
■戈寶士翠薇花館詞最多,余所得者二十七卷,詞綜續編以為三十九卷,萬竹樓詞注
以為三十卷,聽秋聲館詞話以為十卷。殆其詞隨作隨刻,故積久愈多耳。然平庸少味
,閱至十篇,便令人昏昏欲睡。因其室有餘資,喜結納,才名易起。謂之好事則可,
謂之名家則不能也。而其所自負者,以為吾詞能辨四聲,能分宮調。然而張玉田有言
,音律固當參究,詞章先宜精思。詞源誠以聲音麗於虛,文字徵於實,實者既難愜心
,虛者何由動聽。且吾亦未見其詞之出,果能使四方傳唱也,則律之葉否,終不可知
。而人轉因其守律之嚴,反恕其臨文之劣,則律者真藏拙分謗之具也。近日浙派盛行
,立說莫不如此,蓋不獨寶士然也。而寶士之可議者,尚不止是。卷首序與題詞數十
篇,借光之多,已屬可笑。開卷即有龍涎香、白蓮、蓴、蟬等題,此近來學南宋者幾
成例作,習氣愈覺可厭。且寶士一貢生耳,而自十三卷以後,交遊漸廣,攀援漸高,
中丞方伯、觀察太守、司馬明府,歷碌滿紙,所作無非應酬。虛聲愈大,心靈愈短,
豈芝麓之於迦陵乎,豈愚山之於河右乎,抑何其不憚煩也。至為麟見亭河帥題鴻雪因
緣圖,前後合一百六十闋,多至四卷,觀其自述,知配合雕鏤,費盡苦心。然以花間
蘭畹之手筆,加以引商刻羽之工夫,乃為鉅公譜榮華之錄,摹德政之碑也。言之不足
,又長言之,若以為有厚幸焉,此真極詞場之變態矣。第未知周美成、姜白石見之,
以為何如也。寶士詞亦未必風行,於世原無庸論。余所以覶縷者,庶幾學詞之人,知
所自省,不至蕪蔓若此。夫人文合一,詞雖小道,亦當知績學敦品耳。
■近見寶士所著詞林正韻,與吳子安榕園詞韻大體相同。子安宗廣韻,寶士宗集韻,
然韻書以廣韻為最古,集韻亦出於廣韻耳。考子安刻於乾隆甲辰,寶士刻於道光辛巳
。子安海鹽人,寶士不應未見其書,乃歷舉諸家而不之及,何耶。夫古人書多用韻,
韻之所包者廣,宋元以下,始漸分詩韻、詞韻、曲韻。詩韻雖二百六部、一百七部分
合之不同,而源流秩然可考。曲韻則專為北曲而作,以入為平,其法與他韻皆異。惟
詞韻初無一定,作者十數家,各持一義。寶士之書,亦未必盡出諸家之上,而其凡例
排擊一切,自以為獨得之秘。最可異者,中有云:〔毛奇齡之言曰:『詞韻可任意取
押』,毛氏論韻,穿鑿附會,本多自我作古,不料喪心病狂,敗壞詞學至於此極。〕
夫以詞無定韻,恐其氾濫,特勒一書,未嘗不可即駁正前人之誤,亦未嘗不宜但發墨
守針膏肓。言自有體,何以毒詈不堪如此。豈以毛氏善罵而亦以罵反之乎。然詞學不
獨不足比聖經賢傳,而亦非史例文體關係之重。況毛氏之時,詞方復興,霞蒸雲蔚,
亦豈一人之見所能敗壞,其言之過當甚矣。且以宋詞考之,寶士之說,亦不盡然。寒
山一部,覃鹹一部,劉改之〈唐多令〉,則灣帆灘閒衫寒安南同押,是寒山可合覃成
矣。然辛、劉固浙派之所鄙夷者。吾請徵之周草窗,先與鹽不同部也,而〈鷓鴣天〉
合之。庚青與侵不同部也,而戀繡衾合之。庚青與真文不同部也,而〈梅花引〉、〈
聲聲慢〉、〈浣溪沙〉合之。〈江城子〉且併合於蒸與侵矣。至鶯在庚韻,而吳夢窗
〈木蘭花慢〉則押入江陽矣。草窗〈眼兒媚〉、〈浣溪沙〉,則押入真文侵矣。夢窗
、草窗之詞,寶士選入七家,即有誤筆,斷不至再至三。寶士自謂遍考名家詞,亦知
其出入不一律否耶。況詞又有協以方音,協以古音之例,其協本甚寬,毛氏任意取押
之言,亦何嘗儘是誣罔乎。寶士素與元和顧千里廣圻游,受其吹噓,千里於古文詩詞
皆非當家,吾觀其所作戈氏父子諸文,多怪憤浮宕,而寶士填詞圖序,尤可失笑。
見思適齋集
夫自迦陵以後,作填詞圖者,不知若干,此亦習氣耳。千里乃特張皇之。
寶士之學問,未知去毛氏幾由旬也,而論韻既自痛詆西河。其詞才亦未知去陳氏幾由
旬也,而千里又為推倒迦陵,豈溺情而不自覺歟。凡朋友切磋之義,誘掖以成其業,
尤當規諷以培其德。千里校讎之學,精審可觀,而乃為後進增驕長傲如是耶。宜其與
段懋堂論學制,至於互爭不已,為人口實也。段事見經韻堂集
楊夔生詞
■金匱楊伯夔夔生名父之子,家世能詞,涉歷諸派,不專一格。其過澗歇青銅峽云:
孤峭摩天路漫滅。雙崖奇特。群峰四旁森列。似矛戟。出峽奔濤何急。
雷輥聲轟砉,盲風起,怒鶻驚飛響磔磔。
洪濛誰試手,斸斷雲根,削成奇骨。終古無人跡。
蝕苔籐,纏老樹,杈枒蒼煙深處,往來惟見猿猱擲。

〈菩薩蠻〉宿峽口禹廟云:
荒榛細路趨靈閣。蒙蘢天半聞清鐸。神壁畫波濤。水官蘆葉袍。
孤燈松映碧。如坐崧陽驛。山殿護風雲。人眠虎過門。

〈謁金門〉曉發南星驛云:
霜華凍。戍卒醉爭乾甕。燃著豆秸紅屋棟。偎暖孤驛夢。
咿咿晨雞初哢。喝馬呼牛聲哄。人自出門雲出洞。四圍山塚塚。

〈臨江仙〉夜宿郎當驛云:
襆被饑驅風雪裡,薄游滋味如僧。路長何事怕還憎。虎銜樵容屨,鼠隱紡人燈。
自是元暉聞道淺,平生悔學鸞吟。略經林壑倦攀尋。隙飆聲盡鬼,孤葉影疑禽。

筆力瘦健,標奇領異,有此題不可無此詞也。予嘗謂南宋詞家,於水軟山溫之地,為
雲癡月倦之辭,如幽芳孤笑,如哀鳥長吟,徘徊隱約,洵足感人。然情近而不超,聲
咽而不起,較之前人,亦微異矣。不獨東坡之〈百字令〉、〈水調歌頭〉無其興致,
即柳耆卿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秦少游之〔醉臥古籐陰下,了不
知南北〕,出語高爽。惟白石尚有此意,余則皆不逮也。有花柳而無松柏,有山水而
無邊塞,有笙笛而無鐘鼓,斤斤株守,是亦只得其一偏矣。辛、劉之派,安可廢哉。
夔生手定真松閣詞凡六卷。方廷湖書其後曰:〔北宋不襲南唐之貌,而或失之過剛。
南宋則力矯北宋剛勁險率之弊,而常流於纖膩。過猶不及,君子疑之。〕斯言也,學
詞者可以鑒矣。又過雲精舍詞二卷,汪紫珊世泰合刻七家詞中。今考之,只留一二闋
載入此集首卷,餘皆不存矣。羅兩峰之鬼趣圖,流傳題詠,所見多矣,而其圖未知
何狀,亦未見有記之者。夔生有題圖長短調八闋,詞未錄,錄其小序,荒情怪態,亦
足以資嗢噱。序云:〔
其一、澹墨黯昧,隱隱有面目肢體,諦視始可辨。
其二、一鬼短衣僂而趨,一鬼奴從裸上體,以手拄腰,骨節可數。
其三、一鬼衣冠甚都,手折蘭花,攬女袂,女鬼紅衣豐鬋,暱暱語,旁鬼搖扇側耳以
聽。
其四、一矮鬼抉杖據地,一小鬼捧酒盞就矮鬼吻,吻箕張。
其五、一鬼瘦而長,垂綠髮至腰,左手作攫拿狀,右手循其髮,手長與身等,足步武
越數丈,腰腹雲氣蒙之,身作青綠色。兩峰自雲焦山寺中所見也。
其六、長頭而僂者,一鬼身不及頭之半,頭之前鬼二,一銳上,一混沌然,若避若指
且顧。
其七、風雨如漆,一鬼俛首疾趨,一鬼張傘其後,一鬼導其前,一鬼頭出傘上,若依
倚疾走,昏黑淋漓,極遑遽奔忙之狀。其八、楓林古塚問,兩髑髏齒齒對語,白骨支
節,巉巉然也。〕又有瑤台聚八仙贈祁陽山人吾吾子詞,附錄吾吾子〈浣溪沙〉六闋
。末二闋云:
木葉落兮湘水波。待他纖月過銀河。又將鼓枻唱漁歌。
挽尺鮮籐編小笠,翦叢香草結新蓑。未披先付小龍馱。

又云:
隔斷蒼松是白霓。杖頭衡岳數峰低。故人船未泊浯溪。
一朵青蓮忽搖動,水仙騎鷺出波飛。依稀月底認紅衣。

吾吾子未詳何許人,而夔生詞有〔授我龍虎飛騰〕之句,豈白玉蟾、丘處機之流乎。
杜文瀾詞
■秀水杜小舫文瀾詞清筆婉,言外殊多感慨。〈長亭怨慢〉云:
竟偷被、東風吹莫。綺銷香、畫橋颺絮。燕子歸來,一襟幽怨向誰語。
落花蛛網,偏不放、春魂去。後約間薔薇,早拍遍、欄杆無數。
空誤。甚年華似水,卻把舊愁留住。新寒未減,尚負手、玉階尋句。
待檢點、小扇輕衫,笑呼酒、煙蘿深處。奈樹外斜陽,還惹殘鶯啼苦。

〈八聲甘州〉淮陰晚渡云:
尚依稀、認得舊沙鷗,三年路重經。問堤邊瘦柳,春風底事,減卻流鶯。
十里愁蕪悽碧,旗影淡孤城。誰倚山陽笛,並入鵑聲。
空剩平橋戍角,共歸潮嗚咽,似恨言兵。墜營門白日,過客阻揚舲。
更休上、江樓呼酒,怕夜深、野哭不堪聽。還飄泊,任王孫老,匣劍哀鳴。

〈卜算子〉殘月云:
花影漾簾波,夜久春痕薄。試問姮娥瘦幾分,只有欄杆覺。
陌上玉驄嘶,喚起雙棲鵲。楊柳梢頭掛曉星,又下西棲角。

〈菩薩蠻〉冬日云:
棲鴉點點如殘葉。林容寂寂天疑雪。煙外曉鐘疏。山寒僧夢孤。
西風吹短策。酒束詩腸窄。招鶴問梅花。今年春瘦些。

小舫曾重刻吳夢窗、周草窗二家詞,搜羅校對頗備。自著采香詞,即附刻於其後。又
有詞律校勘記,亦足彌紅友之缺,皆肄業所不可少之書也。又新建勒少仲方錡詞氣疏
宕。〈秦樓月〉云:
月沉沉。秋窗寂寂宵深深。宵深深。暗魂何許,步遍牆陰。
空房遺影悲青琴。黃泉碧落愁難尋。愁難尋。無人訴得,咽淚歸心。

此蓋悼亡之作。吾閩俗諺有〔腹饑莫與飽人說,心酸莫在路頭哭〕之語,即少仲所謂
咽淚歸心也。〈臨江仙〉感事云:
讀破芸緗三萬卷,迴翔直到公卿。胸藏武庫角心兵。綺羅叢裡,擎酒說功名。
鏤玉橫腰金佩肘,白頭一夢零星。舞裙歌扇總飄萍。故人江海,閒讀種魚經。

〈摸魚兒〉東湖感舊云:
問湖邊,舊時鶯燕,而今亭榭誰主。百花洲畔波鱗碧,低捲斷煙零雨。
淒絕處。是幾個漁罾,冷掛眠鷗渚。垂楊自舞。
想玉笛聲殘,畫船人杳,幽恨向風拆。
橋東路。還記題香俊侶。蘿窗深夜弦語。十年重唱西江月,寥落紫雲遺譜。
吟思苦。費萬軸情絲,織就銷魂賦。天涯倦旅。
悵沽酒樓頭,欄杆獨倚,酩酊送春去。

此二闋寄概更深。所著有榑洲詞。卷首陳心泉慶溥序:語極矜負,自述有籬壑詞四卷
,惜未之見。又馬平王少鶴,詩文俱長,亦工詞。余於琉璃廠曾得其刻本,為人篡
去。林穎叔與之最善,擬從穎叔寄書索之。時少鶴已歸粵西,書未行而其訃至矣,至
今耿耿於心。少仲工書,年老矣,猶能作蠅頭小字。杜、勒皆官江南,王終於通政司
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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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自珍詞
■仁和龔定庵自珍恃才跅弛,狂名甚著,氣倍人前,言語震四壁。官禮部主事,隨班
供職,與同寮有所辨論,其聲遠揚。宣廟亦微聞之,置而不問。詩文皆不落凡近,詞
凡五種,存者不多。有詩云:〔不能古雅不幽靈,氣體難躋作者庭。悔煞流傳遺下女
,自障紈扇過旗亭。〕意不以詞人自居,然首句亦作者同病。〈菩薩蠻〉云:
文窗花霧淒然綠。侍兒不肯傳銀燭。樓外月昏黃。口脂聞暗香。
新來情性皺。未肯偎羅袖。此度袷衣單。蒙他訊晚寒。

〈減字木蘭花〉
自序:偶檢叢紙中,得花瓣一包,紙背細書辛幼安〔更能消幾番風雨〕一闋,乃是京
師憫忠寺海棠花也,泫然得句。
云:
人天無據。被儂留得香魂住。如夢如煙。枝上花開又十年。
十年千里。風痕雨點斕斑裡。莫怪憐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牢落百感,其不自得可矣。又瑤台第一層,題某侍衛所撰王孫傳,並錄原序於後。
序云:〔某王孫者,家城中,珠規玉矩,不苟言笑。某氏,亦貴家也,解詞翰,以中
表相見相慕重。杏見者,婢也,語其主曰:『王孫所謂都爾敦風古,阿思哈發都。』
都爾敦風古,言骨格異也。阿思哈發都,言聰明絕特也。再三云,女不應。王孫遘家
難,女家薄之,求婚,拒不與,兩家兒女皆病。一夜,天大雪,杏私召王孫,王孫衣
雪鼠裘至,杏曰:『寒矣。』為脫裘,逕擁之女帳中而出。女方寢,驚寤,申禮防,
不從。王孫曰:來省病耳,亦以禮自固也。杏但聞絮絮達旦聲。旦,杏送之出。王孫
以赬綃巾納女枕中,女不知也,嗣是不復能相見。旬餘,夢見女執巾問曰:『此君物
也。』曰:『然。』寤而女訃至,知杏兒取巾以佐殮矣。王孫尋鬱鬱以卒,杏自縊。
此嘉慶丙寅丁卯間事,越辛未,余序之如此。〕又乞浙龔君填詞以傳之。詞云:
無分同生偏共死,天長恨較長。風災不到,月明難曉,曇誓天旁。
偶然淪謫處,感俊語、小玉聰狂。人間世,便居然願作,長命鴛鴦。
幽香蘭言半枕,歡期抵過八千場。今生已矣,玉釵鬟卸,翠釧肌涼。
賴紅巾入夢,夢裡說,別有仙鄉。渺何方。向瓊樓翠宇,萬古攜將。

〈百字令〉自序:蔣伯生得顧橫渡夫人小像,靳余曰,此君家物也,為填一詞。云:
龍華劫換,問何人料理,斷金零粉。五萬春花如夢過,難遣些些春恨。
原註:京師某家劇樓,有楹帖一聯曰:
大千秋色在眉頭,看遍翠暖珠香重遊贍部。
五萬春華如夢裡,記得了歌甲舞曾睡崑侖。
相傳尚書作也。

帳嚲春宵,枕敧紅玉,中有滄桑影。定山堂畔,白頭可照明鏡。
記得腸斷江南,花開兩岸,老至才還盡。何不絳雲樓下去,同禮空王鐘磬。

原註:尚書與錢尚書同在秦淮日賦詩云:
〔楊柳花飛兩岸春,行人愁似送行人。〕一時傳誦。
青史閒看,紅妝淺拜,同護吾宗肯。漳江一傳,心頭驀地來省。
原註:忽憶黃石齋先生在秦准之事,曲終及之。
二詞皆足資談柄,某王孫事,尤令人低佪也。
許宗衡玉井山館詩餘
■近日古文,自梅伯言曾亮之後,眾推上元許海秋宗衡。其文夷猶自得,不為桐城末
派所囿,詩詞亦入格。蓋海秋固先治詞賦,與以古文餘力作韻語者不同也。詞名玉井
山館詩餘,中有二闋,最足感人。嗟乎,酒場歌板,舉目滄桑,氛塵澒洞,此真迴腸
蕩氣時也。〈金縷曲〉書余淡心板橋雜記後,並敘云:〔曩讀曼翁斯編,心輒低回。
竊以頓老琵琶,妥娘詞曲,人間天上,事艷情哀。乃至葛嫩李香,賤能抗節,魁蕭卯
笛,聽輒增悲。幾類國殤,詎同禍水,方諸志乘,亦繫興亡。嗟乎,秦淮嗚咽,誰憶
前塵,粵寇披猖,倏遭今劫。歲在癸丑孟春之月,僕在江上,倉猝北征。時賊騎距城
不四百里,堠兵甫集,烽火斷然,僅二句,而金陵瓦解矣。侯景誰迎,袁粲徒死,曰
為改歲,未復巖疆。嗚乎,江關殘破,親故流亡。慨念昔游,都非舊夢。衣衫蝶化,
樓閣薪燒,一付劫灰,無從弔影。桓子野奈何之喚,賀方回斷腸之詞,載誦斯編,抑
又傷已。夫事非同軌,感無異情,曼翁此作,勝國難忘。僕念故園,亦滋息。昔之
招邀勝侶,流連景光,南部煙花,東山絲竹,墜歡難拾,逝水不回。遑問前因,空成
死別。奚必他時憑弔,始為傷心之事哉。仰天掩卷,歌呼烏烏。因為此詞,用詠同調
。〕詞云:
別有傷心處。盡消磨、劫灰金粉,大江東去。樓閣斜陽秋易晚,嗚咽青溪如訴。
只衰柳殘鴉無數。龍虎雄圖悲豎子,剩遺編、細載閒歌舞。亡國恨,哽難語。
年來烽火台城路。念無端,家山唱破,淒涼無主。
似有簫聲聞鬼哭,忍憶板橋風雨。漫惆悵、美人黃土。
繞郭旌旗霜影重,恐將軍、愁擊軍中鼓。早哀絕,子山賦。

霓裳中敘第一序云:〔昔在道光乙未丙申間,余留京師,嘗觀王郎蕊仙演桃花扇傳奇
寄扇一出,艷絕一時,士大夫賓筵酒座,盛稱歎之。碧玉梳妝,綠韝結束,五花爨弄
,不復置念尋常粉墨也。閩孝廉張亨甫作王郎曲云:『天下三分月,二分在揚州,一
分乃在王郎之眉頭。』王郎,揚州人,其演此曲尤精。至王郎老去,無演之者。余有
詩云:
參軍蒼鶻都更變,忽憶王郎倍可嗟。一自春風消扇影,更無人解唱桃花。

及咸豐壬子,朱郎蓮芬,始演此曲,然賞之者卒鮮。嗟乎,曲海詞山,千生萬熟,而
搵簪落,知者無人與之言。鄧千江〈望海潮〉、蔡伯堅〈石州慢〉瞠然而已。何況
公子天涯,美人樓上,春風問訊,誰復於一握濃香,識南朝之興廢哉。同治丙寅春正
月,同人夜宴,時陳郎蘭仙,初演此曲。清尊檀板,素襪明璫,雖不知視王郎、朱郎
為何如。然而錦色纏頭,如聆舊曲,笛聲犯尾,共拍新腔,何必侯生,乃為之數調尋
宮慨然太息乎。〕詞云:
清歌粲素靨。眼底濃香消絳雪。拍遍欄杆幾疊。現後影前身,桃花顏色。
關河阻絕。可有飛紅捲殘蝶。知音少,緘愁難寄,倚裡向誰說。
悲切。笛聲低咽。似當日秦淮夜月。傷心公子遠別。又今夕燕脂,寫恨如血。
淚痕描露葉。早板鼓、淒涼數闋。當筵歎,春風一握,為爾啟金篋。

及余游都下,王郎已死,朱郎久不登場,顧時時為海秋寫詞,蓋朱郎素工書也。庚午
余再至,則海秋歿矣。朱郎無聊,復理舊業。然年華老大,盛名難再,吾友鄭仲濂見
之輒太息。其時有萬郎芷儂,亦善小楷。又有李郎聽秋,工愁愛懶,二郎皆有艷名,
而無俗態。一日,余招仲濂飲。李郎司酒糾,仲濂自述食性喜酸。李郎曰:〔君能飲
醋一杯,吾以一曲償。〕仲濂欣然引滿。余笑曰:〔吃得三斗醋,百事可作,君所飲
尚嫌少耳。〕翌日,仲濂寄余〈臨江仙〉云:
兜愁不忿青綾被。夢殘渴想梅花味。夜雪曉寒天。思君思水仙。
出門無處可。坐對防花惱。花惱若為懷。還逃醋甕來。

嗟乎歡場若水,共盡何言。曾幾何時,眼中人無一存者,悲夫。
黃彭年詞
■往歲晤黃子壽彭年於京師興勝寺,出文相質,子壽然之。與論詞,頗訝余骯髒。余
曰:〔近來詞派悉尊浙西,余筆放氣粗,實不足步朱、厲後塵。雖然,浙派不足盡人
才,亦不足窮詞境。今日者,孤枕聞雞,遙空唳鶴,兵氣漲乎雲霄,刀瘢留於草木。
不得已而為詞,其殆宜導揚盛烈,續鐃歌鼓吹之音。抑將慨歎時艱,本小雅怨誹之義
。人既有心,詞乃不朽,此亦倚聲家未辟之奇也。余方自愧其不逮,又何尋南宋之故
步,斤斤奉一先生之言哉。〕因索子壽舊作,為錄一箑相寄,自云不求甚解,然其詞
固當家也。二郎神慢和蛻叟原韻云:
青春謝。有多少、風情揮灑。憶往日、神仙新眷屬,焚香坐、水晶簾掛。
問何事、瑤池伴侶,便先後、雙鸞飛駕。悵楚天、如絲細雨,迸作淚珠傾瀉。
真雅。坡公翰墨,朝雲聲價。暗思量、小園桃李在,鎮日裡、愁鬟低亞。
歎世事,浮漚逝水,只無計,安排目下。況佳節重逢,歸期未卜,棲皇中夜。

〈滿庭芳〉聞簫云:
細雨斜風,扁舟河畔,無端撩亂心情。扣舷歌者,多半是吳音。
爭似吹簫幽咽,和雲水、一樣淒清。漫懸擬,洞庭張樂,鼓瑟起湘靈。
更休提往事,鳳凰台上,弄玉飛昇。記楚山重疊,無水縱橫。
椎髻山婆伴我,閒按拍、夜景蕭森。今安在,新愁舊恨,此曲怕重聽。

〈江南春慢〉題朱眉君焦山酣睡圖云:
江水東流,寒山孤峙,白雲常護行客。扁舟破笠,踏前朝、多少陳跡。
到此拋游屐。聊酣飲,風吹墜幘。非佛非仙,悠然與世相隔。
思往事,駒過隙。誰喚醒希夷,驚回吟魄。青天萬里,笑蠻觸、安知蝸窄。
待把榛蕪辟好,乾坤任安幕席。更尋訪、古鼎殘碑,几卷琳琅,助君枕邊酣適。

〈意難忘〉題寄巢夜話圖云:
聚散何常。似浮雲倏起,天半飛揚。寄巢人已渺,圖畫又重裝。
陵變谷,海成桑。剩一卷琳琅。憑記取,名流姓字,老輩心腸。
天涯海角亭旁。念故人遠矣,風雨難忘。琴尊時小集,燈火共淒涼。
星落落,水蒼蒼。吟緒料應長。爭快睹,昌黎謝表,玉局文章。

〈暗香〉用石帚韻題楊古醞消寒圖云:
鴉聲月色。念故鄉遠矣,江城吹笛。驛使寄來,問綺窗誰向親摘。
春意江南未遍,且付與何郎詩筆。正蕭瑟,清夢扶持,期約掛帆席。
香國。音信寂。悵兀坐小齋,故紙塵積。笑歌更泣。綠萼金尊定相憶。
閒寫疏花點點,憑記取、詞林瓊碧。待覓歲寒友也,幾人共得。

子壽本貴築人,寄籍楚南,早歲入翰林,便歸不出。同年生多居要路,盛意吹噓,手
壽泊如也。年來修志保陽,寓蓮池書院,極池台花木之勝。丁丑,余自晉回閩,中秋
過之,扶欄並坐,談及四鼓乃罷。
詞非意內言外之意
■有通套語門面語,流傳習用,且若奉為指南,而不知其與本義不相酬者。如近人論
詞,輒曰:〔詞者意內言外。〕按此語本於說文,然此特大徐本耳,若小徐本則作〔
意內音外〕。音外者,古之所謂語助,今之所謂虛字也。故經傳於助句之字,輒訓曰
詞。若,幾詞也。於,歎詞也。云,語已詞也。其,問詞之助也。此類多矣。夫〔意
內言外〕,何文不然,不能專屬之長短句。苟為〔意內音外〕,則倚聲者將專求虛義
,專講余腔,若古樂府之淪浡妃呼豨之類,令人不可解乎。且今之稱為能手者,不以
作意見奇,而以知音自詡,是直〔音內意外〕矣。更與古義不合。是蓋乾嘉以來,考
據盛行,無事不敷以古訓,填詞者遂竊取說文,以高其聲價。殊不知許叔重之時,安
得有減偷之學,而預立此一字為晏、秦、姜、史作導師乎。郢書燕說,眾口一辭,何
為也。又近人詞集,不曰箏語,即曰琴雅。不曰梅邊吹笛,即曰月底修簫。凌仲子謂
為習氣,不信然乎。而開卷必有詠物之篇,亦必和樂府補題數闋,若以此示人,使知
吾詞宗南宋,吾固朱、厲之嫡塚也。究之滿紙陳因,毫無意致,此尤習氣之不可解者
矣。元陸文圭論詞亦有〔意內言外〕之語,亦誤解說文以詞為長短句耳。
[发帖际遇]: 幽篁沐风 发帖时在路边捡到 476 元 草币,偷偷放进了口袋.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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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肇浙詞
■先方伯公在杭,著述極富,載家譜者二十餘種。滇略北河紀等悉登四庫,五雜俎一
書,作家尤多徵引。近滬上重刻文海披沙,則來自海舶,云倭人最所欽重。其小草齋
集詩後,附錄填詞四十餘闋,王述庵明詞綜不錄,殆未見公集耳。〈憶秦娥〉別意云

花簇簇。惱人一點春山蹙。春山蹙。灞陵金縷,瀟湘寒玉。
馬蹄芳草年年綠。流螢空照黃金屋。黃金屋。獨行獨坐,獨言獨宿。

〈謁金門〉溪上云:
溪水碧。倒浸一天秋色。隔岸芙蓉香欲滴。半醉嬌無力。
人倚欄杆歎息。驚起一雙鸂鶒。望斷彩雲愁脈脈。橫塘霜月白。

〈蘇幕遮〉秋暮云:
朔雲高,芳草盡。才過重陽,陣陣西風緊。鴻雁銜來青女信。
最是無情,先上愁人鬢。
炭煙銷,香蓑燼。月墜江波,宿鳥寒無影。玳瑁梁空羅帳冷。
翠被銀床,孤負鴛鴦錦。

〈御街行〉惜春云:
落紅滿地春無主。看嫩柳,爭飛絮。輕寒猶未捲重簾,最怕五更風雨。
十分春色,九分過了,只一分枝頭住。
雙雙紫燕簾前語。人不見,天將暮。晝長睡起篆煙殘,別是一番情緒。
香肌暗損,此時此恨,脈脈堪誰訴。

荔枝閩最勝,三十年前,興化太守王君於府治門外懸楹帖云:〔荔子甲天下,梅妃是
部民。〕其句盛傳於時。明徐興公聚友品之,名曰紅雲會。有會約,載近人所刻說鈴
。小草齋詩餘有訂興公汝翔餐荔枝〈臨江仙〉云:
憶昔紅雲花下宴,玉顏嬌映波羅。如今又是五年過。枝頭風雨少,林外露華多。
一騎紅塵飛得到,天香已自銷磨。鳳凰江上水微波。扁舟乘興去,勝會莫蹉跎。

當時曹石倉徐謝齊名,並多藏書。文酒過從,即草木亦增光采。噫,可感也。又長樂
有荔名勝畫,絕佳。集中〈浪淘沙〉兩闋詠之,所謂異品出吳航者,然今日亦難得矣
。至國初高雲客繼舉此會,著荔社紀事一卷,張超然為之序,深辟朱竹垞、曹秋
岳閩荔不如粵荔之說。謂二君食不以時,故不見佳。後以語竹垞,竹垞亦為爽然。序
末云:〔一物之微,耳名矣而不知,知矣而不盡,非深歷而詳察之,鮮有不失者。〕
嗟乎,是可謂言近旨遠矣。
丁鑄詞
■了翁元量,余外大父喈庭先生之從弟也,家饒於財,性好聚書。自云在四庫總
目外者頗多。獨居一樓,不關世務,摩挲彝鼎,間或吟詠,直是倪高士一流人物。其
後家中落,書亦散。其戚招之點勘經籍,歷舉古今刻本,纍纍如貫珠。亦講倚聲,以
詞苑叢談不注所出,乃重加編錄,稿已盈尺,歿後並其自著詞,皆不知流落何所矣。
嘗屬施處士怡巖邦鎮為作鹿裘子誦離騷圖,古裝扶杖,真有蕭然出塵之概。林教諭書
丞英為之作贊。粵匪之亂,教諭殉難最烈,其生平蓋不輕許人也。翁有〈瑤華慢〉
賦雪丁香云:
東風飄瞥。頓遣瓊英,壓樹霏香雪。玲瓏細簇,疑載見、曲院梨雲溶月。
叢叢勻糝,更愁認、楊花鋪氈。知幾番、蘸粉凝酥,盡費春工攢疊。
撫闌靜與端相,恍球蟢銀蛾,垂護嬌靨。籠燈款映,呈澹靚、未讓海棠殊絕。
便有人、取媲蕉心,莫綴閒情千結。

是夢窗門庭中語也。怡巖工寫照,技不在曾波臣下。有畫餘詩稿,多近王、孟語。素
不以詞名。然余曾見其題書賈鄭君小影〈金縷曲〉云:
憶鬻丹青日。那時節、生涯雖淡,頭顱尚黑。也愛縹緗頻展閱,爭忍光陰虛擲。
今老矣,何能為役。歲月消磨無覓處,羨君家、尚擁書千帙。我只剩,一枝筆。
莫言市隱無人識。見多少,文人墨士,畫師詞客。
今日為君閒寫照,不比尋常資格。況雅有壺觴在側。
偌大乾坤憑笑傲,盡從容、僻仰無蕭瑟。畢竟是,讀書得。

亦復言外見意。其後有何南霞軒舉者,既作秀才,其窮愈甚,乃以鬻書為業,卒落魄
死。著竹情齋集,並輯詩話筆記十餘卷,采摭頗富,今其稿亦多零落。〈長相思〉云

山悠悠。水悠悠。風捲桃花上翠樓。春人不耐愁。
潮東流。潮西流。燕子飛飛未肯休。天涯無一舟。

〈百字令〉秋思云:
老天慳吝,待愁人,只放半彎明月。小立閒階風又峭,一線秋心到骨。
竹影輕篩,桂華暗馥,涼重廳如雪。哀蛩萬億,耳邊誰使休歇。
此夜未必無情,明河一水,棖觸離腸熱。聚散果憑譙作主,待共牽牛絮說。
畢竟相思,幾人遂意,徒攪魂和血。不如夢去,避他銀漏聲咽。
嗟乎,此皆市門隱君子也。今者,侯嬴巳渺,朱亥空存,闤闠之中,安得復聞此廣陵
散哉。
黃熥劉家謀詞
■余弱冠,即與侯官黃肖巖、劉芑川家謀定交。芑川能詞,見余作,自以為不及。
其斫劍詞中所云:〔七百有餘歲,謝子不凡夫。〕又云:〔歸來閉門坐,對元暉清發
。〕余甚愧其言。移官台陽,遭亂守城勞瘁死。所著觀海集、海音,求之積歲始獲,
詞則盡失矣。惟其行時路經興化,曾寄余札,附錄數詞,余詞話前編已備載之。年來
南北數萬里,車唇馬足,每誦其〔白雲紅樹,迢迢孤影〕之句,為之淒然。又誦其〔
故鄉已是隔開河,旅次途中都一樣,不算蹉跎〕之句,又復爽然若失。肖巖詞則作於
渡海以後,故名曰婆梭。婆梭者,海曲也。其意欲尋源於古樂府,而參以子夜讀曲之
法,惜未竟其業,而饑驅東西,目擊禍亂,卒以多愁而隕。悲夫。然所作實能岸然自
異,不逐時風。〈梅花引〉云:
曉雞鳴。候蟲驚。獨擁寒衾百感生。夢難成。夢難成。輾轉車輪,秋天不肯明。
西山映雪冬還早。東鄰鑿壁人偏惱。抱遺經。抱遺經。下炷然燈,無油那得明。

〈長相思〉云:
紫羅囊。明珠璫。二月單衣繡裲襠。儂身竟體香。
耶婆櫓,女兒箱。夜夜思歡還故鄉。歡眠何處床。

〈風中柳〉云:
亦沼亦園,有此不令人俗。播短籬,略栽花木。春時種竹。
秋時種菊繞吾廬,黃金蒼玉。
門階闃寂,也算高人之屋。倚新聲,南詞北曲。奚須食肉。
何妨脫粟。願兒曹、父書常讀。

嗟乎。二君去我,遠者三十年,近亦二十載矣,欲面無從,言之腹痛。而芑川尤生平
知己之最,重錄遺編,互曠之思,其何日已乎。
丁杏舲纂國朝詞綜補,林錫三從余得二君詞,因以畀之。二君年輩在錫三前,錫三未
及與游。聽秋聲館詞話以為錫三之友,非也。芑川道光壬辰舉人,肖巖以太學生終。

聚紅詞榭
■自余倡聚紅詞榭,不過二十年耳。始四五人,繼十五六人,至於今,亡且八九。其
時李星村為祭酒,不幸亦有左丘之疾,余皆牢落不自得。兵火水旱,時局多艱,貧病
死生,壯心頓盡。蓋自余游晉適秦,而故鄉零落,殆少一日之聚矣。古云,蓋棺論定
,諸君或未成書,或成書而求之不可得,俯仰逝者,愈用慨然。乃搜殘篋之餘,聊寄
山陽之痛。其已刻雅集詞者,毀譽在人,無庸多及。異日會合晨星,載談舊雨,其亦
有瞠目相視,聲咿啞而不能續者乎。嗟乎。
徐一鶚詞
■四十年前,有烏山十才子,徐雲汀一鶚教諭其一也。君早以詩名,善為淡遠偶句,
同人傳為雲汀派。既而為詞,蕭疏自喜。花發〈沁園春〉云:
一陣廉纖,悄然無語,沉沉細動春酌。空階點滴,觸起牢愁,多半中年哀樂。
憑誰訴卻。訴不了、鈴聲劍閣。盡坐聽,燕子呢喃,輕寒早下簾幕。
今夕聯床如昨。便翦燭西窗,重溫舊約。莫談悲憤,莽莽天涯,起舞荒雞殊惡。
孤眠難著。忍報道、海棠紅落。況此後、惆悵巴山,懷人何限寂寞。

原註:雨中聞贊軒將入蜀。
猛惺忪一夢,拋撇了,可憐宵。甚無雨無風,鄰雞唱罷,天也瀟瀟。
情知好春未去,奈逼人煩惱又今朝。時有嚶嚶細響,亂蚊飛下輕綃。
綠煙吹水撲窗寮。正心展閒蕉。著一點涼酸,歸鴻唳急,老鸛聲驕。
中庭尚稀行跡,更青林、黃雀弄啁。鴉語鳩啼相績,漸催塵事如潮。

原註:曙窗無寐,勞者易歌,倚枕得此。君喜掌錄,見佳句輒鈔附稿中。積卷盈尺,
然潦草凌亂,非君復起,不能辨其為誰某也。有小妻,君特愛媚之。賣文所入,盡供
奩費。而君破帽殘衫,不自修飾,其溺情如此。然君歿後,獨能抱其遺詩,鳩資刻行
,豈君固知其不負所托耶。猛惺忪闋失其調名,俟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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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遹祺黃經雙鄰詞鈔
■詞榭中能作溫尉李主之語,以閩縣陳子駒遹祺副貢為第一。君昔與永福黃笛樓
和,有雙鄰詞鈔兩卷,曾乞余序之。二君才同體合,真為笙磐之音。後林子魚欲刻
之,攜以入粵,子魚卒官,未知其集能不零落否。君生業本裕,又年少多才,既而累
不第,家亦落,摧藏不自得,逃於酒人,卒以此殞其生。詩文清麗,兼工繪事,跌宕
酣嬉,見之俗情自遠。嗟乎,今眼中安得有是人哉。搜其遺制,竟無一存,其游西江
賂曾致余一札,今錄之亦足以想見風采矣。
曩者黃河一唱,雙鬟畫壁於旗亭。叢菊兩開,九日登高於藍水。
釣龍台上,荔榕懷古之場。飛虹橋邊,荷芰流觴之地。
子既激昂以為倡,余亦跌宕乎其間。自別大江,遂成舊雨。
嶺鴻渡雪,知泥印之應非。
海燕辭雲,惜巢痕之又換,雖關心芳草,已非靈運池塘。
而滿目青山,尚憶宣城佳句。望風馳想,慨也何如。
僕計出山,已周寒暑,勞薪日積,珍鬄徒誇。
夏間遠探衡陽,逕湘麓,訪屈子之宗邦,探賈生之故宅。
亦欲紉其叢蘭,擷其香草。而乃蒼梧雲黯,湘竹淚滋,帝子不來,宓姬難遇。
迨辭回雁之峰,復踏磨驢之跡。
迢迢滕閣,重吟畫棟飛雲。寂寂匡廬,空對香爐曉日。
蓋由袁赴湘,由湘過洪,而仍復回袁者凡五閱月。烏經繞樹,飛三匝以難棲。
鶴本在林,借一枝而自足。雖復琴書可樂,塵坋無勞。小聚塤篪,不殊家室。
而嘗世味於蓼甘茶苦,閱歷已多。數浮蹤於去馬來牛,差池不少。
鳥飛已倦,鱸美難歸。盼故都其可懷,積素心而誰語。
況復楚蜀傳烽,皖吳列燧。赤眉銅馬,寇盡鴟張。
灞上棘門,軍皆狼狽。扶桑非東隅之景,孤竹鮮北伐之威。
替遍野之哀鴻,求中林之喪馬。局竟日非,生當斯世。楫不渡江,田無負郭。
猶且萍隨浪轉,絮逐風飄。此則登樓望遠,王仲宣所益增慨於匏瓜。
曲江潛行,杜少陵所以興悲於花草者也。
夫人惟戢志煙霞之表,而後雞蟲之累,不足震其神明。
殫精著作之林,而後烏兔之光,不足囿其修短。足下拔麾藝苑,聯襼苔岑。
占嘉遁之五爻,受靈文之十齎。斑斑古血,囊中之錦已多。
蒼蒼高山,天際之琴自鼓。始知閉戶之賢,益信奔波之失。
異日者三椽可築,一舸歸來。訪君賭棋莊頭,坐我百尺樓上。
重招好月,共酌清流。古今任變,不談玉壘浮雲。朝暮相逢,莫唱陽關舊曲。
歲寒松柏,待訂同心。嶺表梅花,先期馳驛。惟茲息壤,永矢弗諼。
書至,未數月,君亦歸而余又遠出,遂自此不共杯酒之歡矣。
梁履將木南山館詞
■長樂梁洛觀履將秀才,宮詹九山上國先生之曾孫也。為人機警而有至性,出筆秀削
,宜於倚聲,年未三十而卒。有木南山館詞一卷,余擬序而刻之。以中有殘缺,尚須
輯補,因循至今,冥冥中殊負吾友也。魏子安秀仁、梁禮堂鳴謙亦皆有序。子安有云
:〔一鱗一爪,一淚一聲。鷙鳥盤空,天有蒼涼之色。哀蟬乍警,時多凌厲之音。〕
讀者可以知其詞境矣。〈南柯子〉春日用禮堂韻云:
簾捲霏霏雨,苔勻漠漠煙。柴門春水暮雲天。獨對落花無語、立階前。
薄醉初欺臉,微吟欲聳肩。鷓鴣聲裡路三千。不道東風吹夢、忽經年。
〈聲聲慢〉雙江樓聞琵琶有感云:
鬢絲減綠,燭淚燒銀,酒醒人倚雕欄。切切淒淒,乍疑雨過江干。
幾度傷春傷別,剩香塵、涴在青衫。愁絕處,欲歌難終曲,記又無端。
一語一弦一咽,莫珠簾風露,十指禁寒。江月無聲,開窗一白漫漫。
昨夢紅燈深處,第三橋過第三間。問甚夜,攜朱笙,同譜花南。
梁鳴謙詞
■梁禮堂觀察,弱冠捷秋試,友教四方,中年登科,觀政吏部,遂乞假不出。門下多
騰達知名之士,名師之望,幾同山斗。既而佐大府,理官文書,聲華日起,所入亦豐
。有田有宅,歸理舊業,將以此終矣,未幾竟卒。訃至都下,余為之泫然。歸見沈幼
丹制軍所作墓誌銘,摹寫生平,鬚眉欲活,又不禁慨然。禮堂幼從其族叔少皋賡辰
博游,髫齔時余即見之。後二十餘年,復見於劉氏。禮堂欣然曰:〔丈昔由吾師購陳
祥道禮書,吾彼時以禮書為冷書,意吾丈必是冷人,今何幸一接顏色乎。〕自是遂為
相知。素工麗體,後有志治古文,每與余言,輒終日。詞筆清華,而時露抑塞之意。
想其橐筆饑驅,久嘗世味,固亦有不自得者乎。〈滿江紅〉楊花云:
如此韶光,竟著意、漫空飄灑。況夕陽樓閣,清溪亭榭。
欲去還銜春社燕,將留更逐長亭馬。問一春、何事負 東 君,飄零也。
才不在,飛瓊亞。態不在,翾風下。只茫茫塵海,何方稅駕。
潔白寧因泥水污,輕狂早被鸚哥罵。願他生、莫更作浮萍,無休暇。
〈南樓令〉落花云:
艷雪輕霏樹,香塵薄糝空。倚欄杆、盡日濛濛。
畢竟東君何意緒,開與落、恁匆匆。
質弱隨風易,情多欲下慵。同天涯、誰認離蹤。
吩咐啣泥雙燕子,莫銜到、畫樓東。

林天齡詞
■長樂林錫三天齡讀學,以編修入值上書房,既又充宏德殿行走,時時以不稱其官為
慮,近再任江蘇學政。回憶疇昔之言,計蕆事之後,或可相聚於故鄉。今冬忽聞其卒
,噫,天何奪之遽耶。其初視學山西,走急足六千里,邀余襄校文字。余至,累月唱
和。舊幕故多能文之士,賓館中有西齋,當塗黃左田侍郎所辟,團聚其內,終日不
談一俗事,是亦一時勝概也。其填詞不苦思,不險語,隨勢宛轉,而恰如其意。吟儔
既散,所作漸稀,嘗寄書從余覓舊稿,謂欲勒成一集,亦未知其果否也。〈滿庭芳〉
新竹云:
暖坼泥痕,嫩連苔色,雨聲才作瀟瀟。無人庭院,獨立愛丰標。
恰好二分宜水,不禁得、露泫煙銷。平安否,報書何處,問訊到東橋。
飄蕭。看鳳尾,才扶欲起,已定還搖。且長祝東君,放使乾霄。
不負前年醉日,綠窗下、樽酒頻澆。薰風早,檀欒三徑,待爾洗炎歊。

〈最高樓〉楊花云:
東風晚,吹雪滿天涯,遊子去何歸。
江干暮雨新寒後,樓頭斜照晚睛時。怎飄零,初醒眼,更攢眉。
愁還向,鄰家明月說。夢還向,御溝流水別。
惜春顏色難長駐,送春情緒易成癡。更何心,愁落早,問開遲。

〈滿江紅〉乞雨云:
厭說春晴,又谷雨,今朝過矣。有老農,仰天而歎,犁鋤未試。
煙日徒滋花柳媚,風雲不吐江山氣。笑綠章,只借海棠陰,翻多事。
麥苗槁,稻苗死。鴨兒惱,鵲兒喜。算慣放驕陽,應非天意。
高臥不妨茅屋破,閉門當為蒼生計。莫昏昏,潭底睡癡龍,鞭之起。

〈摸魚兒〉自序:正月十五夜,夢與枚丈聯句填詞,醒而忘其大半,只記青山二句為
枚丈語耳,醒後補綴成篇。
云:
六千里、驚魂乍定,一尊重見傾倒。青山故國還無恙,只有鬢絲枯槁。愁亦好。
任雪月風花,攙入騷人抱。車塵暫掃。悵隔檻呼燈,對船招酒,香夢斷三島。
且料理,宏獎風流心事,天涯盡有香草。
傅山絕調銷沉久,故宅空餘文藻。春未老。
莫眼倦長空,躑躅斜陽道。歸鴻尚早。指流水晉祠,泠泠碧玉,幽趣共君討。

按此在晉所作,晉祠去陽曲五十里,山水絕勝,回首當時,黯然魂鞘矣。傅山,字青
主,國初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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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5 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彝招吟菊之局
■咸豐己未之秋,閩縣王子舟孝廉,購菊花三百盆,五色紛如,堂廡庭階皆滿,招
諸君為吟菊之局。一人一席,一筆,一墨,一硯,一韻本,餚四,酒無算。拈題分箋
,三日始罷。夜則然紅蠟數十枚,淺斟密詠於冷葉幽香之下。至今思立,如在天上。
子舟為文勤尚書從子,門地清華,風姿玉立,能詩善飲,裙屐洒然,固翩翩佳公子也
。未幾,文勤卒於位,生計漸窘,而君之意興,亦漸闌珊矣。乃入資為學官,又未幾
,哭其妻妾,並及子女,一年數喪,而君之生意殆盡矣。遷俄數月,竟歿於建陽。其
時贊軒家亦中落,而詞榭中遂無人能為東道主者。盛衰之轉移,不堪置念。贊軒刻有
效顰詞。子舟於詞不多作,余屢屬贊軒搜其遺稿,不可得也。牽連書之,亦吾不死吾
友之意而已矣。又有浙人王筠舲廷瀛者,錫三之弟子也。暫來詞局,歸應秋試,獲雋
即死,其所作亦不可考矣。
石介詞
■往余掌教同州豐登書院,庚午,將入都,諸生謀醵資為贐。余聞而力謝之,乃合寫
衢尊閣侍別圖,題者二十餘人,以寄其無已之思。蒲城郭生玉堂寶森作後序,大荔石
生廉夫填二詞。廉夫性情簡傲,素不滿於眾口。余以芑川贈余二語轉贈之曰:〔清
勿見骨,奇勿露角。〕廉夫感焉,而同人亦漸與之親。其詞為〈金縷曲〉,並序云:
〔夫子長樂魁儒,陳留貴冑。文光偶臨於西土,才名久擅乎南邦。太華攜詩,三輔之
風雲變色。豐登主講,十城之桃李皆春。藹藹人師,循循善誘。兩載於茲,人知孔北
海。千秋若接,昔之張橫渠。爾乃籬菊初殘,嶺梅乍放。恩承北闕,將鳴佩玉於薇垣
。教著西河,暫駐離云於槐市。於是鹿洞生徒,鱣堂弟子,彩筆賦臨歧之句,素絲成
話別之圖。言表丹忱,非同粉飾也。介從游最早,受染滋深。學愧康成,竊戀扶風之
帳。情移鍾子,忍停流水之琴。瓣香永矢於後山,學拍偶師乎白石。萬里雖遙,願逐
大河而到海。一方竟隔,空憐飛雪之隨風。遠眼雙懸,寸腸九轉。嗟乎。所計在百年
以後,公不忘滋蘭樹蕙之心。相逢在廿載以前,我或有入室升堂之望。〕詞云:
淚落驪歌裡。歎別離、人生最苦,況為師弟。勸我名山須努力,消受垂青凡幾。
且莫說、感恩知己。李杜韓歐吾不見,舍宣城、此筆誰提起。願十載,隨杖履。
弄人造化偏如此。卻要把兩年馬帳,竟移千里。
太華長河俱寂寂,一瓣心香誰恃。忽報道、南豐去矣。
皎皎白駒終欲繫,恨嶺梅、有信催行李。腸九折,愁難已。

又云:
才得追隨樂。差慰我、長書短劍,頻年落拓。阮籍窮途何足惜,捫虱空懷景略。
更愁對孤山梅鶴。天壤移情今孰是,恐六州、又鑄今生錯。身世事,須斟酌。
斯人終為蒼生托。但可有、關西夫子,講堂鱣雀。
北向長安幾千里,何日相逢台閣、只魚雁往來休莫。
他日閩山應更遠,悄夢魂、總戀鰲峰著。肯孤負,千秋約。

余於朋舊題贈之作,恐涉標榜,多置不錄。其生存者,尤不欲援引。第念秦閩相去七
千里,余老矣,廉夫亦逾艾,渺渺停雲,未知繼見在何日,因特存之,以志爾時沆瀣
之情。廉夫於去後,將所得書札,聯為長卷,因玉堂求題識於謝蔚青觀察,昨閱轉蕙
軒文集始知之。嗟乎,若廉夫者,不誠加人一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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