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
等到我孩子也被要求读红楼梦的时候,
我曾经拿林黛玉这个人物许多的特质来影响他。
从具体的写作到思想,
比如林黛玉讲解写诗的那个
纯粹就是写作范本嘛。
《香菱学诗》是《红楼梦》中颇有意味的一部分,曹雪芹借黛玉等人之口,把自己作诗作文的经验毫不吝啬地倾吐了出来。联系中学写作的实际,这里面有很多经验值得我们汲取消化。下面试从黛玉的视角感悟一下写作的道理。
1.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
黛玉并非好为人师,只是看到香菱聪明伶俐,一片痴情,才答应下来。作诗需要老师,需要“仙人指路”,作文也是如此,缺少一定的引领,很多人都会走弯路。已经被大家公认的写作道理,没有必要再作摸索,可以直接从老师那里学得。因此,善于求教,也是初学写作的一条捷径,单靠个人的感悟,所得毕竟有限。当然,这也对为师者提出了要求,没有对写作的彻悟,我们能否把学生引到正路上去?不可否认,不少教师对写作教学还处在懵懂状态,也缺少自己为文的实践。在这方面,有必要向黛玉学习,做一个真正的内行,不至于盲人指路。
2.“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
写作难不难,言人人殊。客观地讲,是有一定的难度的。那么些字,能调配得准确生动,有灵性,有个性,非一双巧手很难做好。畏难情绪,往往是影响写作的重要因素。这里倒用得上毛泽东战略战术的理论——战术上要重视,战略上要藐视。文章无非是表达思想的。孔子说:“辞达而已矣。”叶圣陶先生曾反复强调:作文如说话。怎么说的就怎么写,这还不容易做到吗?不必把作文想象得高深莫测,不必畏惧它,用一种平常心对待它。如果总是用一种畏惧的心态对待作文,那将永远徘徊在作文的大门之外。很多人写不好作文,根本原因往往不是能力不足,而是未战先败,被作文吓住了。我们不妨时常品味黛玉的话,作文算是“什么难事”!
3.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立意是文章的灵魂。没有明确深刻的立意,文章就如一盘散沙,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作家写作时有时要提防“主题先行”;中学生作文与此相反,恰恰要求“主题先行”。下笔之前先确立主题,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文章境界的高下自然要受到立意的制约。文章是表达思想、传达感情的,没有了情意,作文何为?立意在中学生作文过程中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至于词句结构,只是修饰性的事,属于末节。比之于建筑,立意就好比完成主体工程,词句章法不过是添砖加瓦或外墙的修饰罢了。因此,中学生作文应该在此多下工夫。训练文章的立意,首要的是准确深刻,且有独到之处。这一步做好了,其他环节可以说是纲举目张。文章之事,内容高于形式,如果形式制约了内容,完全可以突破形式的羁绊。
4.黛玉道:“断不可学这样的诗(指陆游的一些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
学习写作,离不开阅读。阅读是吸纳,写作是倾吐。没有足够的阅读,写作的提高就是一句空话。特别是中学生写作,由于生活阅历的限制,这种来自阅读的间接生活经验就显得尤其重要。阅读的标准是什么?一定是优秀作品,最好是经典作品。古人云:“取法其上,得乎其中;取法其中,得乎其下。”只有在和最高贵的灵魂打交道的过程中,只有接触到最优秀的作品,才能感悟到写作的甘苦得失。陆游的诗好学,但容易把人领进浅近低俗的境地。陆游一生写了万余首诗,虽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其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自我的简单重复,想象力的贫瘠,题材的单调(梁启超先生曾说,陆游“集中什九从军乐”,虽属赞语,但起码反映了陆游诗题材过于单调的一面),意境的空疏。黛玉不主张学陆游是有道理的。王维、杜甫、李白代表着中国古代诗歌的至高境界,王维的空灵幽远,杜甫的沉郁顿挫,李白的雄奇豪放,几乎成了中国古代诗歌的范式。入门要高,才能避俗。很多学生在“作文选”中打转,小小年纪就把眼睛放在技巧技法上,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往往误入歧途。同一水平的作文可以看,但千万不能把眼光只停留在这个层面上。毕竟同龄人所能提供的东西是很有限的。一定要把眼界放宽,向最优秀的作家作品学习。
5.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
黛玉肯定了香菱的话,就代表黛玉有同样的看法。文章之道,有时确实玄而又玄,非道理能够说清。“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形象思维的特征是非理性的,飘忽升腾,难以捉摸。有的可以意会,也可以言传;有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特别是到了一定境界,恍兮惚兮,真是“妙处难与君说”。这时,就要用心体会文章妙处,用灵魂投入,让想象力介入,以便探得真谛。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智慧的结晶,就会转化为写作的财富。尽其所能地去体会、去感知,登临险峰,方能领略无限风光。在有理无理之间轻松游走,在形象与理性之间作适当的嫁接转换,读懂读透,对写作会有很大帮助的。
6.探春黛玉都笑道:“谁不是顽?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
写作还要有一种放松的心态,不要总是很郑重其事,自我设定太高。文章写得还不怎么样,架子拉得却很大,似乎自己的文章真的关系到兴邦兴国。心里放平和些,寻找写作的乐趣,时间长了,就会应付自如,就会在其中悟出玄机。不写装模作样的文字,多流露真性情,坚决摒弃假大空的做法。说自己的话,说有人气的话,少说官话套话和“正确的废话”。只要有真情实感,只要言语平易近人,还愁写不出好的文章?生活里充满辩证法,太当回事就会带上枷锁镣铐。其实中学生写作不过是练笔罢了,何必让它承受太多的“教谕之重”。
7.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竟作一首来。”
作文要有感而发,这道理谁都懂;写作要联系生活,这话不错,但总是说到的人多,做到的人少。因为“昨夜的月最好”,香菱索要题目,黛玉就让她来写月,看似灵机一动,实是黛玉写作经验的体现。脱离生活实际,写作就会变得寸步难行;忠于生活,紧贴生活,才是写作成功的要诀。生活是写作的源头,在文学创作中更被当作是唯一源头。虽然就中学生实际来看,来自阅读的间接生活经验也很重要,但直接生活经验、直接感触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生活经验,闭门造车,永远没有发展。黛玉深谙此理,看起来是随手命题,其实是多年写作经验的反映。这一点,不仅对于写作者有引导作用,对于写作的指导者来说,也很有启发意义。作文题目的命制,不是随心所欲,不是心血来潮,毕竟,学生的生活实际,才是命题的至高原则。让写作者有话可说,有事可写,这是永恒的准则。
8.黛玉笑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有了立意,不等于有了好文章,不然的话,文章之道,就太简单了。钱钟书先生曾打过比方,立意仅代表脑中有,文章最终要通过胳膊、手指,流于笔端,才算完成。“一路迢遥”,在流淌的过程中,要流失不少东西。所以作家总是认为,写出来的效果不如之前“想”得那么美好。言语的训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有人思想容易开窍,但言语的领略绝非一日之功。要多读多悟,慢慢熏陶,终有一日会有改变。眼界开阔了,诗胆就“壮”了。这里面又涉及到了读的问题。写诗作文的文气需要通过长期的阅读来提升;仅有写作的实践,而忽视阅读的熏陶,同样难以提高写作水平,尤其是其中的表达水平。
9.黛玉道:“自然算难为他了,只是还不好。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
初学者容易在技巧上用力,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技巧是容易看得见的,初学者最感兴趣;但为了技巧而技巧,往往会舍本逐末,穿凿附会也在所难免。巴金先生曾说:“文学的最高技巧在于无技巧。”这是至理名言。譬如盐和水的关系,盐溶解后入于饭菜,才是人们期待的一种境界,而并非要在菜上撒满盐的颗粒以证明盐的存在。当代作家中的杨朔多受人诟病,原因就在于此。动辄“欲扬先抑”,用于一篇尚可,篇篇如此,谁还受得了?况且这种技巧,是不是有点小儿科?大作家如鲁迅周作人等是不屑于此的。中学生作文毕竟处于写作的初级阶段,适当地用点技巧技法,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必在此用力过度,那样是会本末倒置的。
10.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话虽然不是黛玉说的,但小说交代香菱听了众人的话不相信,又去问黛玉宝钗。作者用了留白的方式,并没有说出黛玉的反对意见,这个话也就自然可以代表黛玉的观点。文章忌滥俗,忌陈词,最终总要有新意,不然千篇一律,千人一面,那还有多少写作的必要呢?《红楼梦》开篇就指责当时流行的才子佳人文章,“千部共出一套”。黛玉也好,曹雪芹先生也好,自然也都以“新意”为贵。“我”写此文,打下“我”的烙印,传达“我”的气息。追求新意,是写作的应有之义。有无新意,决定着文章的价值。创新是写作的不竭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