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街之老栓那家子

桂子

老栓不姓栓，叫张X栓，人长的精瘦。蹬 着三轮车，在半片街来去。
有了儿子，栓子升级为老栓。
老栓的 三轮车，从十几岁蹬到五十几岁。
最先蹬 三轮，是为了出工方便。老栓婆姨和老栓一道出工。老栓瘦小，老婆排场，站在老栓跟前，老栓正好歇荫。老栓骑着自行车带老婆，要出城，坡上坡下跑几里路，自行车内胎换了几条，老栓自己也有些扛不住。拆了两个自行车，去铁匠老五那里，打了三轮车架子，笨了些，比自行车省力。后来有了大栓，小栓，往 三轮车里一拴，俩孩子自顾自玩，出不了拐，大人也不误营生，老栓的三轮车骑上去就没下来。
老栓家憋屈。铁丝扎了几根木头靠在墙上，算是门了，出来进去就用绳子打个结，防备野狗蹿入。两间小平房占了一多半，院子里也没多少空档了。老栓家就成了半片街上唯一没有茅房的人家。

老栓是后来落户半片街的。原先的老栓家有门有户，老栓爹娘走的早，留下老栓身小力薄，就去给别人放了三年羊。
放羊是个枯焦营生，风里来雨里去的。老栓的羊没有白放。跟几个放羊汉搭伴，学会了唱 曲儿。几十段小曲儿张嘴就来，老栓的婆姨就是被老栓的曲儿唱的动了心，抛下家口，跟着老栓跑了。
老栓婆姨长的不坯，从小没娘，不会持家。两口子嘴馋，一合计，大屋换小房，手里捏着几个钱，全吃了。
老栓家没墙没门的，锅灶里的味道传的远，卤了猪头，吃着。大栓和小栓睡在棉花套里，一一睁眼就抱着猪头啃，老栓老婆吃了不消化，半夜找茅房。放在白天，老栓老婆借着 串门子，随便去那家都能救救急。换了老栓，也好将就，男人家，墙根底儿圪蹴着。偏巧老婆怕狗，不敢蹲旮旯。黑更半夜的，老栓陪老婆找茅房。也不是找，半片街唯一的公厕在牙行那里，远离街肆。老栓牵着老婆打着手电，两个人悉悉索索走着。
老栓和老婆走的急，忘记把木头扎子拴紧了，有蟊贼路过，顺道摸进去了，瞎摸了半天，没找着值钱的东西，伸手到炕上，热烘烘的一堆，心想不能白来吧，顺手揪扯，却不防把 一个活物掉到地下，接着一声臭骂：妈 X的，大栓揪了老子的盖体（被子）。蟊贼吃了一吓，跳出院子，被一边的三轮车绊住脚，心下暗喜，值钱的东西在这儿，推了三轮车开溜了。
老栓只好掏票子买了一辆一水新的三轮车，去老五那里打了铁链，把 三轮车锁的牢牢地。

老栓婆姨得了妇科病，老栓也嫌地里的活儿苦焦。找了几次大队，打闹下倒垃圾的营生，老栓的三轮车派上了用场，老栓的嗓子也派上了用场。半片街上听到老栓的曲子，就把院子里积攒的垃圾端出来，倾到三轮车里。
老栓的俩儿子，大栓和小栓长的都随老栓，远看，像是小一号的老栓。十几岁的时候，不去学校了，找工作，人家多数嫌高度不够。小栓比大栓长的周正些，去了外地的工厂。大栓老实，在家里侍母，也捎带着捡点破烂。
老栓婆姨的病发作了，味儿重，路过的人都掩鼻。老栓在院子里支了锅熬中药，，药渣洒了小半街。老婆走了几年，老栓没续弦，找了个相好的，揣些稀罕去串门，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曲儿唱的活跳 。
大栓拿下了烧锅炉的资格，把 家里的铺盖背到了锅炉房。老栓就去相好那里蹭着。
小栓耍朋友，带回家住着。两间 小平房，中间隔了门帘。小栓的女友也不讲究，住在家里给爷俩做吃喝。老栓端了碗在半片街，碗里雪白的饺子衬出绿绿的韭苗，一咬一冒汁儿。
老栓收垃圾的时候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两个不相识的男人打了，脑袋肿成箩头。
半片街的都人猜测，老栓是被相好的家的男人打的。
打人事件半天揭晓，原来是小栓耍的女人的前老公带了人来，看见老栓，以为是小栓，上去就打，老栓替 儿子挨了打。
老栓吃了这一打不要紧，怕儿子遭遇不测，就打发小栓带着女人去了大栓的工地，那里人多，动起手来有个招架的。

老栓有很长时间，一个人过着，肿了的脑袋渐渐下去了，老栓却没有去相好的家。收垃圾的时候也不唱，把 脚撩在三轮车前档上歇息。后来就趴在把 上打瞌睡。半片街过往的人，多与老栓相熟，调侃老栓，来一段小寡妇思春吧。老栓抬起头，拿 袖子抹了抹嘴边的哈喇子，小眼睛眯瞪着，而后无声地 笑了。
先是半片街的女人们不见了老栓，收垃圾的是老虎，老虎憨厚，不会说，见人就咧嘴，能塞进一只 拳头。女人们 缺了耍笑的对象，多少有些失落。
老栓再次出现在半片街，坐着三轮车上。蹬车的是大栓，后面跟着小栓，还有和小栓住在一起的女人。车子拐进了县医院。
半片街的人陆续过来问寻。大栓和小栓守在老栓的身边，没有去医院，找了开诊所的祥子来扎液体。大栓说，医院一天三百多，花不起了。和老栓相好的女人来过两次，自家蒸的大肉包子，包裹了好几层，揭开了，冒着热气。老栓吃了半个。
老栓走的明明白白，大栓和小栓喊着爹爹，老栓应着，声音渐弱。
安详，体面。
三轮车搁在院子有些时日。小栓说，哥哥用吧，大栓骑了三轮车去烧锅炉的地方，路远，沿途能捡不少瓶子。

桂子

邀请冷笑，松风，恳请留下意见。

松风

桂子 发表于 2012-11-6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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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请冷笑，松风，恳请留下意见。

呵呵，桂子客气了。网上交流，随意的好。

松风

老栓好学、机灵、疼女人、爱孩子、有担待，虽少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伤病，仍不失为幸福一生，比大多数当年和现在城里人活的丰富而精彩。

松风

那个蟊贼出现的有些突兀，与大致朴实、和睦且有些保守的半片街民风有些不合。

松风

拆了两个自行车，去铁匠老五那里，打了三轮车架子，笨了些，比自行车省力。

——这里简单几个字，有材料、有过程、有相貌、有效果，把改装三轮车的经过交代的很圆满。拆和打两个动词尤其精准。

松风

老栓最后那顿打挨的有些冤枉，也许小个子男人不容易显老吧，那些打人的人居然认不出差二三十岁的爷俩。
幸好小栓两口子后来依然相好而孝敬，安详体面的，不只是老栓的死。

感谢桂子又一篇佳构。

松风

有一个疑问：虽说北人 大致明白，但一些方言是否需要简注，如“盖体（被子）”？

其他方言如：“老栓婆姨长的不坯”、“老栓瘦小，老婆排场，站在老栓跟前，老栓正好歇荫。”、“男人家，墙根底儿圪蹴着。”，还有“烧锅楼”、“锅楼房”，等等。

松风

松风 发表于 2012-11-7 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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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了两个自行车，去铁匠老五那里，打了三轮车架子，笨了些，比自行车省力。

——这里简单几个字，有材料 ...

回头想想，觉得乡下百姓可以搞到两辆自行车并舍得拆了，在八十年代初以后的可能性才大。老栓从十几岁蹬到五十几岁大概有四十年左右，以老栓近日新死推算，改装三轮车当是七十年代初。那时候城里人弄个新车旧车都非常难啊。

后文又说拆自行车是在娶媳妇之后，会不会是“从二十几岁蹬到五十几岁”？

当然，老栓对付女人很有办法，二十岁前娶妻在七十年代也算合情合理。

桂子

松风 发表于 2012-11-7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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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蟊贼出现的有些突兀，与大致朴实、和睦且有些保守的半片街民风有些不合。

仔细读过了确实有些突兀，原来是为三轮车做铺垫的，现在看来得另造来了。谢谢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