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们是在61年认识的。那一年我12岁,你14岁。那是我从酒仙桥地区的驼房营小学,转至酒仙桥中心小学的第二年,五年级的第一学期。
开学的第一天,班上多了一个新同学,挺高的个子。比我这个当时班上个头数一数二的男生,高出了多半个头,而且显然年龄也大得多。这个大男孩就是你,一个留级生,而且连着两年留级。你本该是我的学长,却这样成为我的同学了。
11、2岁的我,是重要的转型期。
记得在西翠路子弟学校读一年级的时候,我是个刁钻古怪的淘气包,许多糗事记忆犹新。
每天早上总是大我3岁的三姐领着一起去上学,一定穿戴整整齐齐。只是放学回到家里,必定一副败兵模样:上衣总会披在身上,只系着上面一个扣子,两只袖子甩在外面,像两个翅膀。很可能少了一只鞋,或者一只袜子,甚至说不一定连书本也没有带回来。造成这种模样的唯一理由,是放学后我脱离了姐姐的视线和控制,像一匹脱缰野马,在外面疯玩。
读二年级时,我转到了驼房营。姐姐却没有跟来,她留在了西翠路子弟学校。
在驼房营的两年,是我最叛逆,不服管教的两年,简直就是一个被惯坏了的混世魔王。几乎每天都是在逃学、闯祸中度过,不停地开创着各种“丰功伟绩”。记得到驼房营上学的头一天,原因一点微不足道的的小事,我一记“老拳”,把同学的鼻子打开花。当天被扣在学校,到吃过晚饭的时候,接到通知的好婆,才赶去把我领回家。母亲很忙,从来没有时间管我,也没有参加过家长会。每一次都是好婆代替。
曾经学飞刀华,差一点扎到了同学身上;曾经玩纸弹弓打仗,弹伤了同学的右眼;曾经用砖头,砸破了同学的头……
母亲实在无法忍受我的不间断的“曾经”,少一点把我送进少年管教所去。最后终于给我转了学。
60年,我转入了酒仙桥中心小学。因为有位好老师,我彻底开始转型。我的管老师,使我从淘气王子变成三好学生。就在四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内,我完成了入队,担任小队长、评为三好生的飞跃。第一次带着三好生的奖状,优秀的操行评语回家。就成那个学期开始,我连续保持着优秀的成绩和三好、五好的称号,一直到初中毕业。
我永远感激让我产生蜕变的管老师。在我心目中,他是我第一位启蒙老师。
因为我的这种转变,五年级的时候,我已经是班级的学习委员和少先队中队委员。留级生张国林,被指定由我负责帮带。管老师的这个安排,有他的深意。因为一年前我也是个表现极差的学生。
我没有想到和你有这么深的缘分。第一天和你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就从你的嘴里知道,原来你的爸爸居然在我母亲所管辖的一个研究所里做副所长,原来你也住在一街坊。
就这样咱们俩成为发小一起长大,而且是极奇怪的一对兄弟。你比我高大,却事事对我言听计从。只是这仅局限在咱俩玩的时候,在其他方面还是南辕北辙地发展着。我继续朝向好学生发展,你继续在叛逆道路上前进。
两年以后,我们小学毕业。我考进了九十四中,你被你父亲千方百计弄进了酒仙桥中学。尽管我们不在一个中学,你还是会经常来找我玩。
我明白,在你心里,我始终是你的“哥们”。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把你当做朋友,更不要说“哥们”两个字了。可你也很早就回答过我,你不吝。你说“咱不管你怎么看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咱就是把你当哥们看。”说心里话,你这种态度,从那时候一直到许多年以后,都叫我哭笑不得。你的这种态度,也一次又一次给我带来烦恼与麻烦。
记得咱们初一的第二学期。一天放学的时候,我走出学校大门,就看见你妹妹住在门口等我。我很奇怪问她来干什么?她告诉我,你一砖头打破了校长室的玻璃,现在躲在外面不敢回家,求我去说说情,免得老爹的皮带,抽破你的屁股。我无可奈何地跟着你妹妹,在那条河边的小树林找到你。然后陪你回家,陪你向“张叔叔”保证,又陪你和“张叔叔”,一起到你们校长那里递交保证书。那份言辞恳切的保证书就是我帮你写的。校长被这样的诚意打动,免去了你一次严重的处罚。
记得咱们两个一起领好十三师发的“军装”后,你一定要去喝一顿。我不得不陪你去了“老莫”,那里是咱俩经常在假期光顾的地方。有时候,你会领着比你小2岁的妹妹,我也会带上比我小一岁和两岁的两个弟弟。只是更多还是我们两个人。我很少喝酒,就是偶然喝一点,也绝不喝醉自己。你可不一样,每次都会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凡是陪你去喝酒,必是我把醉成一堆烂泥的你,送回家去。
结果,这一次你又是又哭又笑又吐,我像拖死狗一样把你弄出“老莫”,叫了出租,把你送回去。
还有一次,你跑来林业连,带来两瓶不知道哪里来的法国葡萄酒?还有几个罐头,就在我的宿舍里,你又一次喝成一头醉猪,人事不省。
我担心你出事,求我们陈连长批准,套了一挂毛驴车,送你去团部医院。我找来林业连几个战友把你抬到车上,车里还垫了我的褥子,还有我的枕头,又给你盖上我的被子。我赶车送你去团部。谁知,你中途醒过来,抱着我的枕头一边啃,一边叫我倒酒,接着又从车上滚下来,躺在路上睡着了。我一边骂娘,一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重新弄进车里。
一路上,你不停地给我找麻烦。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医生翻开你醉醺醺的眼睛看看,说,“没事,就是喝醉了。我给他喝一点葡萄糖水,你送他回去。”
你抱着大瓷缸痛饮葡萄糖,还在醉眼惺忪地喊着“好酒,再来一杯。”
我在一旁低声询问医生,葡萄糖水里面是不是添加了醒酒药物?医生摇摇头告诉我,什么也没有添加。我很奇怪,这葡萄糖液,什么时候具备了醒酒的功能?医生解释,补充葡萄糖液只是为了冲淡他胃里酒精的浓度,同时可以使他便溺。这样就可以尽快吧酒精排出体外,自然酒醉也就解除了。
果然,你起来上过厕所,酒劲已经去了五六分。我把你拽上车拉着,准备一直送你回十三连。走到大渠边上,你已经彻底清醒。我们坐在渠背上聊天,那一次,我突然发现你看似疯疯癫癫的背后,竟有深邃的思想支撑。你已经不是当年的混混,你居然读过许多书籍,而且知道什么俄共党史,甚至资本论。更加令我诧异的是,你居然对当时的中苏两党论战,了解那么多,还有之间的见解。你提出要实在去看看,苏联究竟算不算修正主义?
那时候,我正在失恋,对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的政治没有兴趣。聊到后来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们就此分手各回各连。
以后我才知道你到时这番议论大有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