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警察，我的编号是663，我叫阿彬。
现在是1999年1月6日，我在上海街的九记要了一碗清汤牛腩。
九记的服务生叫阿MAY，厚重的BOBO头，厚重的镜片始终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大家都叫她四眼妹，只我叫她阿MAY。
我不喜欢上海街，下水道永远在泛出浓浊的油污，收垃圾的三轮车辗过的车轮，行人、流浪狗踩踏的脚印，机车狂飙后留下的刹车痕迹，还有空气中暧昧不明的味道，这条街始终湿漉漉的。冬天的上海街，潮湿的街，阴冷的街，肮脏的街。
我喜欢九记，这儿的清汤牛腩味道很正，还有九记的阿MAY，她应该很适合做女朋友。 “阿MAY，收档后一起看午夜场。”“唔”。阿MAY低下头，她或许知道我想泡她，又或者她更想泡我。
阿MAY知道我的喜好，3勺辣椒酱，1勺白芝麻，不加香芫。?九记的清汤牛腩总在最后撒上一层碧绿的香芫，我不喜欢香芫的味道，那是上海街的味道。
23点30分，午夜还有30分钟，我吃完一碗清汤牛腩，抽起一支烟。阿MAY坐在高高的收银台后始终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眼睛，窗外是湿冷的上海街，被雾气笼罩的街。
她拉开九记的门，时间是23点45分，黑丝，高跟鞋，绛红的超短裙。“老板，1碗清汤牛腩，重辣，不加香芫。”
我和她隔着两碗清汤牛腩的距离，她凑过身体，绛红领口，雪白肌肤，艳丽红唇，喑哑声音：“警官，借个火。” 偏是眼神清纯，含着秋水。
爱一个人的时间，有些人要一年，有些人要一天，有些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爱。我爱上她了，一秒钟而已。
夜雨淅沥夜色如此冷，偏她身形妖娆，眉目如画。我追出去的时候，阿MAY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3分钟，直到我的背影消失在上海街的拐角。
二
我叫阿MAY，九记的服务生，我20岁的时候开始在九记卖清汤牛腩，如果没有意外，20年后我应该仍旧在九记卖清汤牛腩。九记的历史据说已经有80年了，再继续80年应该没有问题。
阿彬离开的那个晚上，我用3分钟的时间挽留他，上海街多么潮湿阴冷，而我的眼睛是暖和的，甚至泛起了红。
阿彬是个警察，编号663。那时候我迷恋看港剧，喜欢王家卫，喜欢梁朝伟，喜欢重庆森林，里面那个警察的编号正是663。所以，我喜欢阿彬。
阿彬每天在上海街巡逻，他高高瘦瘦，穿着稍显肥大的制服，显得更瘦。瘦的人容易被温暖，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温暖的方法，我只是用3勺辣椒酱，1勺白芝麻给他做1碗热腾腾的清汤牛腩，不加香芫。
阿彬喜欢九记的清汤牛腩，就像我喜欢香芫，碧绿的生香芫卷成一团，然后蘸上芝麻酱，能够嚼出上海街的味道，古老，纯正，干净。阿彬不喜欢香芫，我记得他第一次吃到香芫，在九记的大门外吐得精光。但这没有关系，不喜欢就不吃。
阿彬终于约我看电影了，老妈经常说，婚姻是从看电影开始的，昏暗的电影院里情绪容易发酵，上演的剧情那么唯美，我们的生活那么真实。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要找个安稳的男人，结婚，生孩子，然后教自己的孩子找个安稳的人结婚，生孩子……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阿彬是适合结婚，生孩子的，他虽然瘦但是健康，他虽然薪水不高但稳定，他不是很帅但让人有安全感。所以，我一直在等阿彬约我看电影。
“阿MAY，收档后一起看午夜场。”“唔”。我紧张得低下了头，婚姻的序幕就此拉开了，我虽然已经准备了很久，还是很惶恐还有点，甜蜜。
夜雨淅沥夜色如此冷，但我很暖。我坐在高高的收银台后悄悄地描上了黑色的眼线，浅红的唇，还用了一点安娜苏的香。我期待昏暗的电影院情绪发酵。
23点57分，离午夜还有3分钟，我用3分钟的时间幻想结婚，生孩子的情景，直到阿彬的背景在视线里消失。
午夜到来的时候，我仍旧坐在高高的收银台后，用一张纸巾擦掉黑的眼线，浅红的唇，那些黑色和红色在我的脸上化开了，怎么也擦不净。
三
我忘了自己的名，上海街涂黑的夜，适合遗忘。所以，我什么也不记得，但是阿彬……
我在1999年1月6日的上海街上游荡了2个小时，我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我只希望运气好点，不要遇上巡街的警察。我绛红的短裙下是黑色的丝袜，丝袜里贴身藏着2包白色的粉末。
夜雨淅沥夜色如此冷，我只有烟没有火，嘴唇亲近烟蒂的时候，心是安详的，尼古丁穿越心肺的时候，我才恍然有了记忆。
5年前，同样深霄冷雨，我用10杯酒换来一颗颜色漂亮的药丸，迷幻霓虹下的男人说，喝完10杯酒，我教会你怎么遗忘。不过一场失恋，我却似丢了魂，整日整夜的时间都被我用来诅咒和怨恨，我失去了睡眠和一切欲望。镜子里的我，眼窝深陷，神情萎靡，霜后的一朵黄花，眼睁睁凋零，我用一颗药丸换取片刻的神采飞扬。他告诉我，这叫安非他命，可以唤醒和拯救，从此迷恋至深。
我心甘情愿折服在一颗颗药丸之下，男人说，你要学会赚钱。我就学着将一颗颗药丸藏在衣兜里，藏在Bra里，藏在丝袜里，穿梭每个孤单深巷或荒凉码头，我会对每个索求的人说，这叫安非他命，可以唤醒和拯救。我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药丸变成了粉末，一包一包的粉末，形状普通，颜色无害。因为男人说，你要学会赚更多的钱。
24点的夜色善于掩饰，我等的人依旧没来。那个九记的警察刚抽完一支烟，烟头在他的脚下被狠狠地碾了几下，粉身碎骨。我分明看到他冷冷的眼光，他的右手插在裤兜里，那里该有一把漆黑的枪。我试着让自己呼吸畅快，试着让自己的眼睛泛起波光。在这个24点的街头，我努力站得好像卖春的女子，笑容勉强。
他贴近我，他生硬的制服在我的肌肤上擦过，凛冽的痛。
“给我！”他呼吸急促，声音在我的耳垂上蔓延，热浪袭人。他的右手撩开了我的短裙，xx上他的肩膀，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远处警灯闪烁，上海街的夜在我的眼睛里突然沸腾。
“不要……”我紧紧地攀住他的肩，他粗糙的手指划过我的腿。
“我叫阿彬”我的耳垂记住了他的气息，只是，我始终没有看清他的眼睛。
警车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越来越遥远。1999年1月7日，我在上海街的九记门口点燃一支烟，手指颤抖，丝袜破损，贴身的暖渐渐寒冷，打佯的九记门口一只流浪猫共一只垃圾桶，妥当的颓废。
后记
上海街上依旧有个编号663的警察，每天23点腆着肚子来到九记，1碗清汤牛腩，他总会关照阿MAY“多加点香芫”。
阿MAY或者已经忘记曾经有个编号663的警察是多么讨厌香芫，她依旧坐在高高的收银台后，额头光洁，眉目清爽。
我离开了上海街，在那个叫阿彬的警察因赎毒被执行之后。我还是始终不相信爱情，它会让一个陌生人从容奔赴生命的尽头，或者那只是意乱情迷的果。在离开上海街的时候，我去九记喝最后一碗清汤牛腩，我看到了腆着肚子的663，看到了挽起长发的阿MAY，我还从九记被蒸汽熏得氲氤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爱情，从来没有理由，无可追溯。你能够记得就是一辈子，你遗忘的时候，它就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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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31 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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