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边流浪

笑倚东风

      

在江湖边流浪

  上初中时，我的同桌黄江海总有看不完的小说，他是小个子，坐到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完全是为了阅读方便。他拿课本做幌子，压在这些书上，精神都贯注在那些虚拟的世界里，如饥似渴地读了一本又一本。初中时，男女之防甚严，连看小说也是泾渭分明，男生读武侠，女生读琼瑶，如果哪个男生去读一本缠绵的言情书，会被认为是想恋爱了，没有男子汉气概。我的同桌尤其崇拜金庸，他给自己取名“黄庸”，梦想着有朝一日写出一本轰动江湖的书来。为此，他不仅努力地去读，还认真做笔记。他有一个本子，把读到过的一招一式，各大门派，武功名称分门别类，为了形象，他还用心揣摩，把那些招式画成图像，比如“降龙十八掌”，第一式“亢龙有悔”，第二式“飞龙在天”……他画得认真，有模有样，积累多了就成了一本画册，同学们很爱看，不时偷偷拿出来欣赏，像是参阅武林秘籍。
  有次，他画了一个武林高手，双脚凌空飞起，姿势英武，还没来得及写上招式，有事出去了下，有同学赶紧拿笔写上“黄江海爷爷的少林功”，他回来见到这行字后就乐了，我说他给你乱画，你还高兴，他指着字，得意地说，你看，他叫我“爷爷”，以后他就在那同学面前自称“爷爷”。

  做他同桌，有其他人不可企及的方便，这些画我是第一个欣赏的，偶尔也会帮他参谋一番；我也看武侠，我把看到的招式提供给他，以帮他早日实现梦想；其中也有我的小算盘，我的努力巴结，也是为了从他手里谋取更多的书看。金庸武侠都是一部分好几集的，他借来后先看“上”，我就看“中”，他看完了“上”，就给我看，所以，我最初看的武侠大部分是倒叙，要看到一半以后才能把整个情节串起来。

  当青春遇上武侠，就像涌动的暗流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虚拟的江湖给每一个年少的心灵开拓出了驰骋的天地，正是意气飞扬，心中有火眼里有光，梦想成为英雄的年龄，恰恰遇上了这样的书。书中的人物，可以日行千里，仗剑天涯，他们诛凶除恶，快意恩仇，打动着一颗颗年轻的，躁动的心，我们认真地反复地讨论着书中的情节在梦与现实中找不到界限，暗暗地觉得自己就是书中的英雄人物。

  乔峰郭靖是最大的英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只有像他们这样的人物才配练成至刚至猛，威力无比的“降龙十八掌”，但是他们实在太伟大了，他们命运注定要和所处的时代联系在一起，乔峰自杀，郭靖战死，似乎大英雄处乱世，不死都说不过去，我们一边读，一边心下暗自为英雄的死节心有戚戚，真恨不得请金老先生在下集让他们复活。
  爱情的幼苗悄悄萌芽。每个主人公的身边都有一个红颜心甘情愿的陪他走天涯，虽说爱情两个字还羞羞答答的说不出口，少年朦朦胧胧的心里也在偷偷勾画心中那个的身影了，她一定要有任盈盈的美貌吧，要有黄蓉的俏皮吧，还有程灵素的机智和体贴吧。为了美人一回顾，所以我们必须成为英雄，要有盖世的武功。那段时间，商店的黑色松紧带常常脱销，那东西两头接起来，箍在手腕上，很酷，似乎个个就成了武林高手，因此，下课时常常传来哈呼哈呼的吆喝声，或者啪啪啪的击打声，少年旺盛的精力在树干，在墙壁上甩得铿锵有声。我的同桌特别费鞋，他的回力鞋底很快就磨穿了，那是因为练铁腿功之故。
    毕业以后，同学之间少有联系，我和黄江海也是多年不见。几番辗转，我在小镇安了个家，有次听说刚开了一家早餐店，做出的包子汤汁足，味道鲜，星期天我也带着女儿去光顾了。店门口水气腾腾，蒸笼前围着等待出笼的顾客，我觉得那个忙碌的男人很面熟，脑子里几个闪回，我心里叫了一声——江海。他侧着脸，低着头在储钱的抽屉里找零钱，短短的脖颈顶着肥大的脑袋，脖子上围着一圈粗大地金黄的东西，身子却还是旧时的尺寸，他抬起头，目光和我交接，也是一道惊异的眼神，叫出了我的名字。
  顾客多，他迎来送往。因为胖，他不能行动敏捷，这使他显得特别忙碌，偶尔得空，还要坐下来，捏几个馄饨，他肥厚地手掌，托着薄薄地馅皮，粗短地手指一个一个慢慢捏拢，我陪着女儿，要了一碟包子，一碗豆浆慢慢吃，看他忙。

  做早点是他祖传的手艺，可是他当年是嗤之以鼻的，每个人都曾有一份雄心吧，虽然他父母是那么希望他能继承这份祖业，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他却向往着外面的江湖，他要去漂，是经历怎样的曲折让他心甘情愿地回来，操起这份祖业，我不得而知。
  大概真正的江湖就是，让英雄成名，也让梦想成空吧。
  在书里，英雄从来不为生计发愁，他们走进店里，很有底气的喊：“小二，切三斤牛肉，烫一壶好酒上来”。等我们走进江湖，才发现，首先得努力生存，得找份活儿，填饱肚子，然后赚钱买房，成个小家，等到埋头苦干中抬起头来，已鬓角见霜，额上有纹。那些英雄梦，早不知失落在哪条漂泊路上了。
   吃完付钱，他不肯收，俯下身子来拍了拍下我女儿的小脸说：“算爷爷请客。”


  金庸的小说早不看了，那些曾为之痴狂的情节，也不能一一叙说清楚了，偶尔想起，也常常把这人的事迹粘在那人身上，金庸逝世的消息传来，想起少年时废寝忘食看武侠的事来，找出那些旧书，一本一本重新翻阅，生活早已把我们打磨得庸俗不堪，我们从云间坠落，变成了烟火男人，没有能力去鼎定江湖，只是做了条游走在江湖边上的小鱼，在小小的涟漪里自得其乐。豪情远去，重读之时，那些曾为之癫狂地情节也只是轻轻付于一笑，倒是当年一带而过的《连城诀》结尾，觉得颇有意思：“他（狄云）离了荆州城，抱着空心菜，匹马走上了征途。他不愿再在江湖上厮混，他要找一个人迹不到的荒僻之地，将空心菜养大成人。他回到藏边的雪谷。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飘下，来到昔日的山洞前。突然之间，远远望见山洞前站着一个少女。那是水笙！她满脸欢笑，向他飞奔过来，叫道：“我等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最好的结局，莫过于一切可以重新再来。——并且，归来以后，仍是少年。

笑倚东风

看到扎版的《江湖不老，只是沉睡》一文，也忍不住写了一篇以附骥尾，一为支持下散版，二为纪念当年的心情。

赏月听泉

是啊，我们心中都曾有一个少年，他想快意恩仇，他想英雄盖世，但最终都只是碌碌地活在这个世上，就业成家，生老病死。
看了东风的帖，真是心有戚戚焉。
虽然我们不可能归来仍是少年，但我们可以保留这一份梦想，直到老去。

笑倚东风

赏月听泉 发表于 2018-11-10 20:57
是啊，我们心中都曾有一个少年，他想快意恩仇，他想英雄盖世，但最终都只是碌碌地活在这个世上，就业成家， ...

听泉用三言两语就点出了我想说的话。已不可能回到少年，但愿能尽力挽留住当年的一点心情。谢谢，问好。

连城

帮你编辑一下吧，字太小，累眼睛

连城

哈，我想我们依然是少年吧，——你看了扎西，就感触地完成一篇好文；我看了你这篇好文，竟然血气方刚样的在黄庸的招式里比花一番，又在包子店落座片刻。他肥头大耳的样子，竟让我热潮涌动的温暖。“爷爷请客”，哈，英雄的爽朗啊

笑倚东风

连城 发表于 2018-11-10 21:54
帮你编辑一下吧，字太小，累眼睛

见笑了，瞧我这水平。

连城

江湖是什么呢？你和黄庸的几十年变迁何尝不是江湖呢，热血铿锵，心性沉浮。此时我应该是那条鱼，在你们的江湖边游弋。而我的江湖边，也一定有一条鱼……

连城

一直佩服你散文的功力，今日有一次读得快意啊！

以金庸为引，以黄庸为线，梦想鱼现实，热血鱼平淡就这样交织着，人读其中，情绪波澜，痛快人也！

店家，再来三篇的下酒！

连城

赏月听泉 发表于 2018-11-10 20:57
是啊，我们心中都曾有一个少年，他想快意恩仇，他想英雄盖世，但最终都只是碌碌地活在这个世上，就业成家， ...

还不赶紧把你的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