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三

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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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喊声，拧过身子，双脚从马路中间向左转，大步流星地走到木老三家门前。
木老三骑在门坎上，右手掐着个胖胖的大白冬瓜，左手举着黑得发亮的刀，正要劈下去。那架式，像宰牛羊的主。
“说，要不要？”抬起头，小眯眼里光闪光闪的，一脸笑得灿烂地看着我。
“不要！”坚定坚决坚持——我家小院一角落的野生瓜藤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肥仔，正愁送谁好。
现在正是收瓜的季节，关系好的邻居家家都有，姐还在山上的度假村里，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家，咋整完？这玩意儿一两个月后就上水，不好吃。
“谁要冬瓜？谁要冬瓜？再没人要我就砍了喂鸡！”扯着嗓门，木老三冲马路对面几个门市上的人叫，破锣的声音，逼得我捂住了耳朵。
叫了一阵，没人理会，手起刀落间，胖胖的大白冬瓜变成了几个圈，瓜瓤瓜籽纷纷脱落，呲牙裂嘴，像木老三此时的笑。
“你拿一段回去炒着吃啊！”还要硬塞给我，王婆卖瓜样夸这瓜一定好吃，说砍的时候听到声音很脆。
给了她一个大白眼，拍拍屁股走人，跳着过了马路，穿进老街，还听到木老三不死心地大声地吼着：谁要冬瓜，又大又白又脆又甜的冬瓜啊……

【之一】

大嗓门的木老三，有时候真想掐得她哑声或者失声，让我能清静几天。
天刚毛毛亮我睡意正浓，木老三粗糙的大嗓门就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黑皮——黑皮——黑皮……还故意拉长了声音，好像要让小半条马路都不再有空感。
她的狗狗黑皮，又黑又瘦像个幽灵，她还儿子样的宝着，天天给它另做早餐。

夜半，正待过往的车辆减少，嘈杂声渐消的时候打开本子想写点什么。突然的，又是木老三的大嗓门吼着：小白——小白——小白白……呀，还那么的嗲，我身体哆嗦了一下。
这是在唤她的猫回家睡觉，那东西又老又丑像团旧棉絮，却是她的心肝宝贝。

就这么白天找黑皮，晚上唤小白的，弄得我有时候在睡眠不足情况下也黑白不分。
我说：木老三，你能不能假装温柔点？就那么眼屎坨坨一点点？她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你给我包哑药吧！
我说：跟你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她咧嘴一笑，露出两粒小虎牙：你一生下来咱俩就做了邻居，这还没到半辈子，这样算来你欠了我好多。
懒得理你！我干脆搬到离河近的后屋安营扎寨，而在前面小屋里用电脑的时候，戴着耳机，不管是不是听音乐。木老三还是白里叫黑皮，夜里唤小白的折腾着，谁也不提意见，习惯了呗！

【之二】

人们也习惯了木老三的憨直，尽管有时候让人感觉她真不懂人情事故不知变通，直得像根毛竹样，二楞子，傻蛋，却很可爱也可笑。
只要街道有什么让邻居们觉得不公平不公正的事分摊下来，想到的第一个必须冲锋陷阵与头儿干事们唇枪舌战的，一定是她。

她也自然不让谁抢在前面，大着嗓门，胡搅蛮缠不带一个骂字的将一波干部弄得头昏脑涨，从抗美援朝的老头到老山前线的青年再到街道邮政的帅哥保安……
说的是她家父亲哥哥还有侄子，曾经和现在保家为国大公无私，做出了一个公民应该有贡献，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街道应该多为民考虑些福利，不要动不动就涨那些杂七杂八的收费。
现在街上的小人物们生活水平是提高了58度，日子过得像一坛子老酒，可是，口袋里的米米还是不够数……
这上嘴皮与下嘴皮碰碰的炸出来串串花炮，让围观的邻居们笑得脸上花开，几个公务员也笑着走了。

还真有那么几次，街道收费的人绕过了木老三的家门。没有谁去眼红她被减或被免，某些情况下，有木老三这个憨包能站出来为大家吱一声，是一种情绪的释放。
有一个红鼻子的老头常常在木老三背着手仰头走过居委会的广场时竖起大拇指，而另一个白眉毛的老头故意大声地说：这老三的反骨是越长越硬了。
木老三假装没看到，也没听到，吹着口哨一摇一晃地穿街过巷。阳光下，短发、白衬衫、破牛仔裤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是个男人，还像是喝了些小酒。

【之三】

我相信木老三是生下来就有反骨，所以，她才与别的女孩不一样。我和她家的小姐妹们热衷于给布娃娃绑上玉米须做的黄黄的辫子时，她却拿着根棍子满山湾里找野物。
一串串外面烤得焦糊，里面还是鲜红的肉肉硬塞到手心里时，你千万别问是什么东西。反正，木老三能吃，小姐妹也能吃，唯独，上街的男孩子靠边儿站。
我书包里揣着本名著，只敢放学后在河边树林里偷偷地看时，她却带着她家的大黄狗在后山的桔子林里巡逻，腰带里别着把小木枪。

当红红的桔子端庄地坐在我家作坊的案板上时，木老三的小手冻成了紫红的肉包子，她倒剪着双后，站在我老爸的前面，一本正经：伯伯，从明天起，我要跟你学裁衣服，做大师傅。
明天，木老三却跟了个赤脚医生，进山去扯草药去了，回来的时候抱了一大把苦蒿送我老妈，说是夏天好熏蚊子用。从此，木老三在我的小本本上是个小疯子，是个假小子。
小疯子木老三做过很多让人觉得出格的事：在电影院里为小姐妹和男生打架；偷张屠夫家的肉给孤身老人；摘杜家的果子送瘸腿的转业军人……十个指头哪能数过来，这些些，只是小事。

木老三做过当时轰动小街的大事是她“休”了未婚夫。那年木老三刚十九岁，还在山里跟医生师傅走村窜户混吃混喝。
凭着军人光荣户的面子，河对面小学某老师愿意让儿子娶了同学木老三，两家大人交换了“把聘”，订了日子，带信让木老三回家嫁人。
木老三一回家，放下包包，直接到学校将那同学小子叫到河边，三下两下打趴，临了，一句话：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木老三的爹气得差一点把她绑起来送治安室，要不是她跑得快的话。“你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家！”爹扔下了一句狠心话，为此，木老三背着包包就跑到广东，进了一个服装厂，真的几年不回家。

【之四】

那一年春节刚过，爹久病不愈撒手人寰，木老三回来了，还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制造了小街上一条爆炸绯闻。
一家人表面和谐，礼仪周到，排场隆重有始有终地完成了一家之主的葬礼后，一子六女就身子谷弱到要依靠轮椅行走的老娘以后由谁照顾开了两天两夜的会，谁也说不出个完美的方案。
大姐二姐远嫁他乡，有老有小，家里唯一的男丁患有严重的“妻管严”，早已分家另过，媳妇还三天两头与婆婆吵得不可开交，形如仇人。

大家愁眼皱眉再开会的时候，木老三站在爹的遗像前，拍了拍胸脯，堂堂声响:
“好，你们当哥姐的都有困难，这个娘，我养，这个家，我要。从今以后，你们愿意拿钱拿物拿多拿少随意，谁对老娘好我心里有数。莫说到时候，我木老三翻脸不认人。”
木老三带着孩子和老娘搬离了老屋，与哥嫂分开，拿出在南方打工挣的所有钱，给自己在沿河的马路边筑了一楼一底的青砖小楼，一个极其简单的窝。

此后的几年，木老三前屋开店做衣，后院山坡耕作，一个人养老抚小，忙前忙后在平淡的时光里陀螺样转动着。转瘦了身板却硬朗了起来，转皱了眼角目光却明媚了许多。
年轻能干的、说话大声的、长了反骨的傻气的木老三，在某些男人的眼里，却是有担当的大气的有颗红红孝心的女人。有人想要娶进门，不计较她的“私生子”。有人想要哄进圈，跟她做对露水鸳鸯……
这些人，最后都被木老三骂了个狗血淋头，此后无人再敢提亲说媒，木老三的日子里便只有老娘和儿子，简单平凡，看上去风轻云淡。
而关于木老三在服装厂抢了某个女人的老公，还生了他的孩子这“破事”却不径而走，在小街男人女人的耳根边回旋，一时间，背后戳木老三脊梁骨的人，还真不少。

可木老三根本不在乎这些，也没心情去关注这些背后的指点。她早起晚睡，所有的心思都缠在已卧床不起的老娘和开始反叛的儿子身上了。
越来越少的人做衣服，家里的开销却越来越大，木老三不得不另想办法维持生计。在不能离开家的情况下，她养鸡鸭兔子；给物质车搬货抬物；还学会了打腰鼓随演出队给别人家做红白喜事……
只要能赚到钱，不管多少，她都会去做。她的辛苦劳累，最终没有让老娘站起来，那年中秋刚过，老娘去世了，木老三一个人拿出大头费用，给她操办丧事，出殡的时候，硬是没让哥哥为老娘端灵牌。
她记得这些年来嫂子的刁难，软弱的哥哥对老娘不闻不问，她觉得他配不上“孝子”这个称号。她还做了件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是把老爹的骨头挖起来，与老娘葬在了一起，没有请法师做一场超度的法事。
这在小街上的一些老人看来，有违人道，是有些不孝顺的举动，幸好，木老三之前积了不少德，不然，他老子怕是要阴魂不散了。有人说木老三还真是个疯子，当然，也只能悄悄地议论。

【之五】

木老三是有些疯，她性情直率，简单纯粹。不然，她怎么会从一个出轨怀了别人的孩子，还请人打自己丈夫的女人手中救下一个男人，后来，与男人相爱同居，有了孩子。
这个人是她在服装厂时的师傅，是她在某个冬天夜里绻缩在南方街道的一个角落时，给她送了一杯热奶茶的人，是他带她走进了平稳安全的生活圈子里，她感激和敬仰他，才不顾一切地维护和守候。
木老三善良大气，更有一颗柔软的心。当男人的前妻被人抛弃，抱着双生孩子走进家门时，木老三将一张银行卡交到不知所措的男人手里，说：我带着孩子回老家吧，你好好地照顾他们。
男人死活不让木老三走，那个夜，两人抱头痛哭。男人的前妻也似乎良心发现说愿意与男人离婚，只是两个孩子得留下。木老三擦干眼泪，转身走出了家门。

这一走，便是许多年两情相牵却天各一方。男人曾经来过木老三的家，却被老娘骂走，说是只要自己活着，就不会让这个没良心的男人进家门。
也是，孩子都七八岁了，当爹的从来没有寄过一分钱来，反而是木老三暗中支持男人。男人的前妻依然还是妻，还给男人添了一个女儿。而木老三除了是他孩子的娘什么名份也没有。
男人患过一场重病后，腿也不好使了，再也没有进厂，回到广西山村的老家，一家人的生活很困难。木老三隔三差五地寄草药，几乎每月都给男人寄钱还出手大方，而自己，总是穿着旧衣起早摸黑。

娘到死，也没有读懂木老三的性情，只觉得这个女儿太傻。小街上的一些人认为木老三是痴，是个情痴。这点，我深信。
我知道，有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喜欢木老三，就算现在有了家室，若木老三遇到什么困难的事只要说一声便可两肋插刀。但是，木老三经过时光的磨砺之后，变得坚韧超脱，无所畏也无所谓。
她知道一个单身母亲，如何去保护自己和孩子。她更知道这凡尘俗世中的生存法则，她给自己穿上厚重的粗糙的盔甲，不过是想让日子过得简单些，而心里的那份深情更纯粹清澈些。



（这个该死的木老三，今天你居然让我戴着耳机写了这么多字。时间又这么晚了，才想起中饭我都没有认真吃，哼，今晚去木老三家蹭饭，与她讨论用什么方式吃掉黑皮！）

若水

先去找木老三，错字别字，错排乱排，过一会儿来查。

七掬

女人当自强
这木老三就是个让人敬佩的女汉子

兰亭湮雨

女人在坚硬，终究是个女人，她一定也有内心柔软的角落，只是她一直用坚强的外壳伪装，或许木老三骨子里的傲气和责任，让她必须坚强！都说好人有好报，希望有个懂她的人在不远处等她回家！
若水的文笔轻盈却不失力道，刻画了一个鲜活的木老三！

若水

七掬 发表于 2019-9-20 17:17
女人当自强
这木老三就是个让人敬佩的女汉子

嗯嗯，还真是个女汉纸，就是太悍了

若水

兰亭湮雨 发表于 2019-9-20 17:55
女人在坚硬，终究是个女人，她一定也有内心柔软的角落，只是她一直用坚强的外壳伪装，或许木老三骨子里的傲 ...

看到你写的生活中熟悉的人，我也跃跃欲试了。

若水

尹初音 发表于 2019-9-20 20:08
若水你能说会道得很呀

我是瞎扯啊，没事做的时候就胡扯

玉玲珑

人物描写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若是没有生活体验怕是写不出来～～～

七掬

若水 发表于 2019-9-21 10:39
嗯嗯，还真是个女汉纸，就是太悍了

俺觉得挺好
现在这社会，女人只能自强啊

蕙心如兰

问好若水，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