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百合

雾桥

（一）

　　沿着肮脏的马路走回家。深夜下起的小雨，在朦胧的路灯下看起来像一根根银针。灯下有一个卖花的男子，四十岁上下年纪，洁净的面容，穿一件白底浅咖细横纹的开领棉短Ｔ，棉衫下摆利落地系进挺括的烟灰棉质长裤。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从容地收拾着他的花草。

　　我很喜欢娇嫩清丽的大花朵。辟如塘中的夏莲、马路两边绿化带上那些花瓣厚实，似被烟熏过似的或月白或烟黄或紫红渐变的木兰，还有记忆中老屋门口树上开出的传说可以和上米粉就能做成可口花糕的浅粉紫梧桐花——这几种花都可趁着四周无人时无良地爬上涉下偷掳了来插进我的大花瓶。唯使我舍弃不下，不得不痛了心掏钱去买的，只有摊前这个男子花架上，静静承受微雨洗浴的百合。

　　白色百合美得太过凄婉肃静。每次视线停顿在它那里，空气在吸入的瞬间总会陡然令胸腑承受一股凛冽，所以我便更衷情于自花心向外放射粉紫的香水百合。大朵大朵的香水百合捧在怀中，是如此迷失般的沉醉与安心——就好似坠入丰收的田野，怀中满抱着硕美的果实，内心真是富裕得十分快活，快活得足足能令人痴笑整整一个季节。

　　按按口袋。严肃地想了想本月超支的流水帐，还是没忍住，买了。

（二）

　　连接几日，每次醒来，我总要光着脚丫便飞奔了来看看百合。给玻璃瓶换好清爽的凉水后，自己再慢吞吞地踱回去趿上拖鞋洗漱。

　　记着那个卖花人说的，清水养百合，才能养出百合的最美。

　　今天夜里，八枝香水百合在桌上满瓶绽开。在瓶前偶尔一抬头，心里便生出几分私匿的喜悦。

（三）

　　菡下午来过这里。她看到这瓶百合，没有微笑，没有抚摸，没有更多的注目。她的容貌变了。她给自己剪了一排整齐厚密的刘海，靠眼角处剪出弧月形，头发顺滑地垂向耳侧。这种发型使她原本眼神严峻的脸看上去，有了与年龄不甚匹配的纯真与乖巧。

　　她仍是习惯边抽烟边聊天。细细长长的韩国ES，带着薄荷香气。

　　打火机发出了声响，烟草燃烧得哔驳，长发漫不经心地拂过她的唇角……一切仍然熟悉。这些属于她的寂寞瞬间。

　　我不快乐。每天疯狂的工作。有时接连几日都是每天工作十八小时。没人会为你发加班费，我仍是要做下去。刚去的时候公司有几个男同事找机会总想来暧昧几句，我看不上。这世上大概没我看得上的男人了。累，书也很少看了，几乎失去思想。每天一成不变重复着生活。假期也少，下次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见你。那儿物价很贵，我第一次在花钱时感到心疼。破烂到不行的扫把竟也要卖上好几十。买了最便宜的，十八块。它果然不好用。

　　我看着她缕空的藏青色短袖齐膝裙。棉裙有黑纱绸裙衬，下摆缝接一圈细密棉质的蕾丝花边。细细的腰束上一条三指宽的黑绸丝带，在腰侧细致地打着收了双翅的蝴蝶结。右腿斜架在左腿上，裙子从腿上自然垂下，小腿在裙摆下纤细而美好的伸展开，小腿的皮肤已被太阳晒得有些枯黄，黯淡，缺少光泽。我突然很想对她说，你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可我心里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回来的。她是需要在漂泊与流浪中承受各种陌生的威胁与压力，才能感受得到生命有中有一种本能会努力向上生长的动力的女人。她喜欢一切新鲜事物，并且毫不迟疑地奉献出所有热忱去挑战去追寻。至于结果，她会幻想，但不看重。这样的女人，既不为城市的繁华沉迷，也不真正向往淳厚的农村，她只是在不同的人群中、夜色里，在形形色色的车水马龙人群窜涌的尘世，尽力开出她自己人生的，不重复的花朵。

　　我便只能倾听。她每次来都像夜间的重播剧，总是先坐下，架腿，抽烟，然后舒服的叹息。说话。

　　她只需要倾听。

　　断续地又说了几句。她从泛着烟蓝光泽的浅灰色漆皮包里拈出一只苗银手镯，宽平镂花的镯身裱刻有异域花纹，明晃晃地在她手上闪着白光。银镯中心镶着一朵立体的玫瑰，三层花瓣，花蕊纤嫩的竖立，纹路清晰。她捏着它，突然拉过我的手，不容置喙地将它套在我腕上：你戴着它。在我离开你之前，不许摘掉。

　　我坐在她面前，穿着六年前她送我的一件橘色短袖加长棉Ｔ睡衣，胸口有一只小熊睡在月亮里。手腕上戴着她从贵阳一路背回的苗银花镯。看着她，不再说话。

　　瓶中的百合微笑着，散发出孑傲的香气。在这个与她相对的午后。

（四）

　　我把那只苗银手镯收进了上锁的抽屉。那里已经堆放好几只菡送我的各式镯子。

　　我从来不喜欢戴这些东西。而她偏偏一直坚持送来。

　　在空的玻璃瓶旁边，拆了封的ES也被她遗忘在桌上。里面还剩七支。抽出一支慢慢放在唇上，打火机还没找着，心先隐隐痛起来。冥冥中仿佛担心有一段记忆，会被一齐抽空。

　　百合花终于在某一天清晨，全部凋谢。

　　

雾桥

晾一晾旧作。想一想那年，那人。。

洛水三千

文字是相互吸引的，散版我最愿意看到的便是文字间的滋养，大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雾桥

洛水三千 发表于 2021-1-7 21:49
文字是相互吸引的，散版我最愿意看到的便是文字间的滋养，大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

论坛的最大作用，就是使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

风苇

看一看旧作，跟着你的思绪感受一下那年那人，还有你的心情。

乐清粥

我觉得，这个女人有点象我
喜欢一切新鲜事物，并且毫不迟疑地奉献出所有热忱去挑战去追寻。至于结果，会幻想，但不看重

只是我不抽烟，不架腿

若雪.

不为什么我受不了香水百合的香味？就是感觉香到要窒息。

若雪.

有时候翻翻旧作会感慨万分，尽管已经物是人非了。

风有约

百合花的味道好浓烈呢。

笑倚东风

白色百合美得太过凄婉肃静。每次视线停顿在它那里，空气在吸入的瞬间总会陡然令胸腑承受一股凛冽，所以我便更衷情于自花心向外放射粉紫的香水百合。
得细品才能感觉作者埋伏在文字间的感情脉络。选择香水百合，因为它是让人轻松喜悦的。菡却是一枝白色百合，冷艳，孤独，让你常常为她心痛。
花能选择，朋友不行，一旦认定，也就没有好坏只有终生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