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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2 13:59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半山〔青山繚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隱映來〕,秦少游〔菰蒲深處疑無地,忽有
人家笑語聲〕所祖也。陸放翁〔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乃又變作對
句耳。

■王介甫《殘菊》詩:〔黃昏風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小說載嘉佑中歐陽
文忠見此詩,笑曰:〔百花盡落,獨菊枝上枯耳!〕因戲曰:〔秋英不比春花落,
為報詩人子細看。或又誤作王君玉詩。今世俗又傳作東坡笑之。〕介甫聞之曰:〔
是不知《楚辭》云『夕餐秋菊之落英』,歐陽九不學之過也。〕李雁湖《王荊公詩
注》云:〔落英乃是『桑之未落』華落色衰之落,非必言花委於地也。〕歐、王二
巨公,豈不曉此,小說謬不可信也。又蔡絛《西清詩話》云:〔落,始也。〕今按
始之義,乃落成之落,自與此〔落〕字不同。而詩既以〔飄零滿地〕為言,則似亦
不僅色衰之義矣。

■王荊公詩〔迢迢建業水,中有武昌魚〕,如此煉用古語,可謂入妙。

■王岐公,君玉從弟也,其詩亦不減君玉。大抵真宗、仁宗朝諸鉅公,詩多精雅整
麗。蓋自宋初楊、劉以降,其源漸宏肆,遂不得不放出歐、蘇矣。

■陳襄述古,亦是妍好一路,而不及張子野。

■《公是》、《公非》二集不傳,阮亭亦僅稱原父之〔涼風響高樹〕二句耳。厲太
鴻乃輯得原父十四首,貢父十一首,內如原父《鐵漿館》、《檀州》五律、貢父《
長蘆寺》七律、《自校書郎出倅秦州》七絕,皆傑作也。然李雁湖王詩注所載《金
陵懷古》四詩,尚未採入。

■朱子謂李泰伯文字得之經中,皆自大處起議論。范文正薦之,以為著書立言,有
孟軻、揚雄之風。此不可以詩人論也。惟阮亭所採諸絕句有致,而吳鈔轉不具錄。

■蘇才翁與子美聯句《送梁子熙》四言一篇,句句奇壯,魏武〔對酒當歌〕,應推
此篇。《明道雜誌》稱〔才翁詩書,俱過子美也。〕

■宛陵以《河豚》詩得名,然此詩亦自起處有神耳。

■都官詩天真蘊藉,自非郊寒可比,然其直致處則相同,亦不免微帶酸苦意。唐、
宋之有韓、歐,皆振起一代,而同時心交者,乃俱以刻苦出之若此,亦異矣。
○敖器之謂〔歐公如四瑚八璉,止可施之宗廟〕。梅詩則正與相反,至謂〔關河放
溜,瞬息無聲〕,比喻亦妙絕矣。

■都官思筆皆從刻苦中逼極而出,所以得味反淺,不如歐公之敷愉矣。讀此方識荊
公之高不可及也。刻苦正須從敷愉中出,然梅公之筆,殊於魚鳥洲渚有情,此則孟
東野所不能也。

■一篇之中,步步押險,此惟韓公雄中出勁,所以不露韻痕。然視自然渾成、不知
有韻者,已有間矣。至若梅宛陵以清瘦之筆,每押險韻,無韓之豪,而肖韓之勁,
恐未必然也。

■李供奉雜言之體,乃壯浪者優為之,豈可以清直之筆仿乎?而《宛陵集》亦有之
,固無怪其擊賞歐公《廬山高》,至於傾倒若彼也。

■蘇文忠《月華寺》詩自注:〔寺鄰岑水場,施者皆坑戶也,百年間蓋三焚矣。〕
語足儆頑,不特為彼宗說法也。查初白注引余靖《大峒山記》有月華之名。按大峒
山自在郡北五十里,所謂月華,當別一處。此月華寺在濛浬,去郡南百里,去曹溪
三十里,正岑水場之地。乃梁天監二年丁未智藥三藏開創,今其真身在焉。予以正
月十日晡時停舟訪之,虎跡滿岸,破茅三楹。寺僧出菩提樹葉以贈,並出近人所作
《月華寺志》。詞之俚陋,固不足道,而其意大率為檀施開說,正中蘇詩所訶也。

■蘇詩云:〔水香知是曹溪口。〕按《韶志》載〔智藥三藏至此水口,飲水香美,
謂其徒曰:『此水與西天之水無異,源上必有勝地』云云。予以盂准量其水,已較
曹溪九龍井水加重一錢。而曹溪九龍井水,又不及峽山寺水。蓋出山泉濁〕之理,
於茲益信。而彼宗之妄,不辨自明矣。

■《舟中聽大人彈琴》一篇,對世人愛新曲說,必當時坐間或有所指,因感觸而云
然。故一篇俱是〔激昂〕意,直到末句,始轉出正意也。
○此篇阮亭亦第以格韻之高選之,其實在蘇詩,只是平正之作耳。

■蘇《石鼓歌》,《鳳翔八觀》之一也。鳳翔,漢右扶風,周、秦遺跡皆在焉。昔
劉原父出守長安,嘗集古簋、敦、鏡、尊、彝之屬,著《先秦古器記》一編。是則
其地秦跡尤多,所以此篇後段,忽從嬴氏刻石頌功發出感慨,不特就地生髮,兼復
包括無數古跡矣。非隨手泛泛作《過秦論》也。
○蘇詩此歌,魄力雄大,不讓韓公,然至描寫正面處,以〔古器〕、〔眾星〕、〔
缺月〕、〔嘉禾〕錯列於後,以〔鬱律蛟蛇〕、〔指肚〕、〔箝口〕渾舉於前,尤
較韓為斟酌動宕矣。而韓則〔快劍斫蛟〕一連五句,撐空而出,其氣魄橫絕萬古,
固非蘇所能及。方信鋪張實際,非易事也。

■《王維吳道子書》一篇,亦是描寫實際,且又是兩人筆墨,而浩瀚淋漓,生氣迥
出。前篇尚有韓歌在前,此篇則古所未有,實蘇公獨立千古之作。
○即如〔亭亭雙林間〕直到〔頭如黿〕一氣六句,方是個〔筆所未到氣已吞〕也。
其神彩,固非一字一句之所能盡。而後人但舉其總挈一句,以為得神,以下則以平
敘視之,此固是作時文語,然亦不知其所謂得神者安在矣。
○看其王維一段,又是何等神理!有此鍛冶之功,所以貴乎學蘇詩也。若只取其排
場開闊,以為嗣響杜、韓,則蒙吏所訶〔貽五石之瓠〕者耳。

■《和子由記園中草木》第一首〔煌煌帝王都〕四句,乃左太沖、陳伯玉之遺,而
卻以起句揭過一層,此又一變。
○第六首〔喜見秋瓜老〕,兼《國風》之妙義,而出入杜、韓,不獨語用杜也。言
及韓者,蓋有會於〔照壁喜見蠍〕也。

■《夜直秘閣呈王敏甫》云:〔只有閒心對此君。〕〔此君〕,施注引晉王子猷語
,指竹,恐未必然。白香山《效陶詩》云:〔乃知陰與晴,安可無此君?〕〔此君
〕,指酒也。蘇豈用白語耶?

■《石蒼舒醉墨堂》詩末句云:〔不用臨池更苦學,完取絹素充衾裯。〕此與《答
文與可》〔願得此絹足矣〕同意,而一勸人,一自謂,一意又可翻轉。

■《和蔡准郎中見邀遊西湖三首》之一,首四句敘四時之景:一夏,二秋,三冬,
四春。此即變化。《次韻和王鞏六首》,其二〔敲冰春搗紙,刈葦秋織箔,櫟林軒
冬炭,竹塢收夏籜。〕此又變。

■《夜泛西湖五絕》,以真境大而能化。在絕句中,固已空絕古人矣。

■神宗熙寧二年,議更貢舉法,王安石以為古之取士,俱本於學,請興建學校以復
古。其明經諸科,欲行廢罷,使兩制三館議之。直史館蘇軾上議,以為不當廢。卒
如安石議,罷詩賦帖經墨義,士各占治《易》、《詩》、《書》、《周禮》、《禮
記》一經,兼《論語》、《孟子》。謂《春秋》有三傳難通,罷之。試分四場:初
大經,次兼經大義凡十道,次論一道,次策三道。時齊、魯、河朔之士,往往守先
儒訓詁,質厚不能為文辭。東坡《試院煎茶》詩,作於熙寧壬子八月,時先生在錢
唐試院,其曰〔未識古人煎水意〕,又曰〔且學公家作茗飲〕,蓋皆有為而發。又
有《呈諸試官》之作,末云〔聊欲廢書眠,秋濤舂午枕〕,與此詩末二句正相同。
但此篇化用盧仝詩句,乃更為精切耳。

■次韻用韻,至蘇以而極其變化。然不過長袖善舞,一波三折,又與韓公之用力真
押者不同,未可概以化境目之。

■《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起句〔方丈仙人出淼茫〕,《揮塵錄》以為譏語。然
次首則仍是〔方丈仙人〕之意,蓋亦演之使不覺耳。

■《娛老堂詩話》謂詩有以法家史文語為對者,如東坡《七月五日》作〔避謗詩尋
醫,畏病酒入務〕之類。後來陸放翁亦時有之,然究非雅道也。

■《東坡集》中《陽關詞三首》:一《贈張繼願》,一《答李公擇》,一《中秋月
》。《詩話總龜》謂〔坡作彭城守時,過齊州李公擇,中秋席上作絕句。其後山谷
在黔南,以《小秦王》歌之〕。初白《補注》云:〔按玉局文及《風月堂詩話》云
:東坡中秋詩,紹聖元年自題其後:『予十八年前中秋與子由觀月彭城時作。』此
詩以《陽關》歌之,此段正與詩合。其在李公擇席上所賦,即前篇《答李公擇》者
是也。《詩話總龜》混兩詩為一時事,訛也。〕據此,則三詩不必其一時所作,特
以其調皆《陽關》之聲耳。《陽關》之聲,今無可考。第就此三詩繹之,與右丞《
渭城》之作,若合符節。今錄於此以記之: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受降城下紫髯郎,戲馬台前古戰場。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歸故鄉。〕右
《贈張繼願》

■〔濟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龍山馬足輕。使君莫忘霅溪女,時作《陽關》腸斷聲。
〕右《答李公擇》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右
《中秋月》其法以首句平起,次句仄起,三句又平起,四句又仄起,而第三句與四
句之第五字,各以平仄互換。又第二句之第五字,第三句之第七字,皆用上聲,譬
如填詞一般。漁洋先生謂〔絕句乃唐樂府〕,信不誣也。

■《答任師中家漢公五古》長篇,中間句法,於不整齊中,幻出整齊。如〔豈比陶
淵明〕一聯,與上〔閒隨李丞相〕一聯,錯落作對,此猶在人意想之中。至其下〔
蒼鷹十斤重〕一聯,〔我今四十二〕一聯,與上〔百頃稻〕、〔十年儲〕一聯,乃
錯落遙映,亦似作對,則筆勢之豪縱不羈,與其部伍之整閒不亂,相輔而行。蘇詩
最得屬對之妙,而此尤奇特,試尋其上下音節,當知此說非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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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甯查夏重酷愛蘇詩〔僧臥一庵初白頭〕之句,而並明人詩〔花間啄食鳥紅尾,
沙上浣衣僧白頭〕,亦以為極似子瞻。不知蘇詩〔身行萬里半天下,僧臥一庵初白
頭〕,此何等神力!而〔花間〕、〔沙上〕一聯,只到皮、陸境界,安敢與蘇比倫
哉!查精於蘇,奚乃以目皮相若此!若必以皮毛略似,輒入品藻,則空同之學杜,
當為第一義矣。

■孟東野詩,寒削太甚,令人不歡。刻苦之至,歸於慘慄,不知何苦而如此!坡公
《讀孟郊詩二首》,真善為形容。尤妙在次首,忽云〔復作孟效語〕,又摘其詞之
可者而述之,乃以〔感我羈旅〕跋之,則益見其酸澀寒苦,而無復精華可挹也。其
第一首目以〔蟲號〕,特是正面語,尚未極深致耳。

■葛常之云:〔坡貶孟郊詩亦太甚。〕因舉孟詩〔楚山相蔽虧,日月無全輝。萬株
古柳根,挐此磷磷溪〕。以為造語之工。下二句誠刻琢,至於〔日月全無輝〕,是
何等言語乎?

■詩人雖云〔窮而益工〕,然未有窮工而達轉不工者。若青蓮、浣花,使其立於廟
朝,制為雅頌,當復如何正大典雅,開闢萬古!而使孟東野當之,其可以為訓乎!

■坡公亦太不留分際,且如孟東野之詩,再以牛毛細字書之,再於寒夜昏燈看之,
此何異所謂〔醉來黑漆屏風上,草寫盧仝《月蝕詩》〕耶?

■《芙蓉城》篇,前半每六句畔以頓歇,見其音節也。至〔仙宮〕句以下,則一氣
不停者,又從〔夢中〕一句,用律句變轉而下,以轉換其音節也。此借仙家寓言,
而渺然無跡,不落言詮。不知漁洋先生何以不入七言選本?或因復一〔空〕字乎?

■《續麗人行》末句,何以忽帶腐氣?不似坡公神理。

■《和子由送將官梁左藏仲通》一篇,前半寫睡景入神,然其語意,自有歸宿,須
將後半談仙之意,挽轉看來,始得之。此與少陵聽〔西方《止觀經》〕而以〔妻兒
待米〕收轉,同一理也。非少陵〔桃花氣暖〕一聯可比。

■玉川《月蝕詩》:〔星如撒沙出〕云云,記異則可耳。若東坡《中秋見月和子由
》,欲顯月之明,而云〔西南大星如彈丸,角尾奕奕蒼龍蟠。今宵注眼看不見,更
許螢火爭清寒。〕此則未免視玉川為拙矣。尚賴〔青熒明滅〕以上轉得靈變,故不
甚覺耳。

■〔舟中賈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是題畫詩,所以並不犯呆。而劉須溪豈
有不知,《歸田錄》之譏,不必也。題畫則可,賦景則不可,可為知者道耳。

■譏此詩者,凡以為事出俚語耳。不知此詩〔沙平風軟〕句,及〔山與船低昂〕句
,則皆公詩所已有,此非復見語耶?奈何置之不論也?試即以《潁口見淮山》一首
對看,而其妙畢出矣。彼云〔青山久與船低昂〕,故以〔故人久立〕結之。〔故人
〕即〔青山〕也,初無故事可以打諢也。但既是即目真話,亦不須借語打諢,始能
出場也。至此首,則〔舟中賈客〕,即上之〔棹歌中流聲抑揚〕者也,〔小姑〕,
即上〔與船低昂〕之山也,不就俚語尋路打諢,何以出場乎?況又極現成,極自然
,繚繞縈回,神光離合,假而疑真,所以復而愈妙也。

■〔沙平風軟望不到〕,用以題畫,真乃神妙不可思議,較之自詠望淮山不啻十倍
增味也。昔唐人江為題畫詩,至有〔樵人負重難移步〕之句,比之此句,真是下劣
詩魔矣。而評者顧以引用小姑事,沾沾過計,蓋不記此為題畫作也。

■《容齋三筆》謂〔蘇公《百步洪》詩,重複譬喻處,與韓《送石洪序》同〕。此
以文法論之,固似矣;而此詩之妙,不盡於此。今之選此詩者,但以《百步洪》原
題為題,而忘其每篇自有本題。此篇之本題,則序中所謂〔追懷曩遊,已為陳跡〕
也。試以此意讀之,則所謂〔兔走隼落〕、〔駿馬注坡〕、〔弦離箭脫〕、〔電過
珠翻〕者,一層內又貫入前後兩層,此是何等神光!而僅僅以疊下譬喻之文法賞之
耶?查初白評此詩,亦謂〔連用比擬,古所未有〕。予謂此蓋出自《金剛經》偈子
耳。

■《泗州僧伽塔》詩,看得透徹,說來可笑,此何必辟佛,乃能塞彼教之口耶?

■《東坡八首》,第一首用〔刮毛〕,第八首又用〔刮毛〕,愈見其大,而不覺其
犯。遺山《移居》詩,從此八首出也。

■《四時詞》,閨情之作也,當與《四時子夜》、《四時白苧》為類。

■《五禽言》,亦近《竹枝》之神致。梅詩《四禽言》,惟《泥滑滑》一首,為歐
公所賞,果然神到。其餘亦無甚佳致。蘇詩五首,亦不為至者。

■《侄安節遠來夜坐》詩第二句云:〔殘年知汝遠來情。〕既是用作對句,而題中
又恰有〔遠來〕字,所以更有致也。雖同一侄事,尚不可苟且吞用也。

■蘇詩內和人韻之詩,亦有只云和某人某題,而不寫出次韻者;亦有寫次韻者,其
只云和,而不云次韻者,實多次韻之作。想蘇公詩題,固無一定之例也。

■〔半雜江聲作悲健〕,改〔悲壯〕為〔悲健〕,〔壯〕雖與〔健〕同意,而用法
神氣,似乎不同。似未可以出自先生,而從為之辭。

■即《和秦太虛梅花》詩末句押〔畀昊〕,〔畀昊〕恐又是一種神氣,似乎不甚稱
。在先生之大筆,固是不規規於尺度,然後學正未可藉口。

■蘇公《石鼓歌》末一段,用秦事,亦本韋左司詩,而魄力雄大勝之遠矣。且從鳳
翔覽古意,包括秦跡,則較諸左司為尤切實也。

■《王中甫哀辭》,自次前韻,結句云:〔區區猶記刻舟痕。〕固是收裹全篇之意
,然於自次前韻,亦復即離關合。蘇詩之妙,皆此類也。

■太白仙才,獨缺七律,得東坡為補作之,然已隔一塵矣。

■《武昌西山》詩,不減少陵。而次篇再用前韻,尤為超逸,真以雲英化水之妙,
為萬丈光焰者也。

■蘇公之詩,惟其自言〔河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二語,足以盡之。
○云云〔始知真放本精微〕,此一語殆亦可作全集評也。

■《郭熙畫秋山平遠》題下注云:〔文潞公為跋尾。〕此種注法,自非其人,不足
當之。次亦須有關係題事。吾輩見吾人題跋,宜知此。

■《次韻米芾二王書跋尾二首》,其第一首,小小部位中,備極轉調之妙。

■換韻之中,略以平調句子,使之伸縮舒和,亦猶夫末句之有可放平者也。尤以平
韻與仄韻相參錯,乃見其勢,卻須以三平正調攙和之。

■《題李伯時淵明東籬圖》:〔悠然見南山,意與秋氣高。〕本小杜詩句,而更加
超脫。

■《安州老人食蜜歌》結四句云:〔因君寄與雙龍餅,鏡空一照雙龍影。三吳六月
水如湯,老人心似雙龍井。〕亦若韓《石鼓歌》起四句句法,此可見起結一樣音節
也。然又各有抽放平仄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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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澄邁驛通潮閣》詩:〔貪看白鷺橫秋浦,不覺青林沒晚潮。〕真唐賢語也
。僧仲殊即蜜殊《過潤州》絕句〔北固樓前一笛風〕一首,亦唐人佳境。此皆阮亭
《池北偶談》採宋絕句所未之及者。

■《送小本禪師歸法雲》:〔是身如浮雲,安得限南北?〕《過大庾嶺》詩:〔仙
人拊我頂,結髮受長生。〕皆全用少陵、太白詩句,在東坡自有擺脫之道,然後學
正不可學也。

■潁州詩中《勸履常飲》一首結句:〔他年《五君詠》,山王一時數。〕《初貶英
州》詩:〔殷勤竹裡夢,猶自數山王。〕〔數〕字應作上聲,而此詩七遇韻,蓋以
義則從上,以音則從去也。

■歐公詠雪,禁體物語,而用〔象笏〕字,蘇用〔落屑〕字,得非亦〔銀〕、〔玉
〕之類乎?蘇詩又有〔聚散行作風花瞥〕之句,〔花〕字似亦當在禁例。

■《洞庭春色》詩:〔應呼釣詩鉤,亦號掃愁帚。〕頗不雅,與〔詩尋醫〕、〔酒
入務〕相類。此詩題內自謂〔醉後信筆,頗有遝拖風氣〕,良然。

■《柏家渡》七古一首,阮亭所選。然此詩在蘇集中,非其至者。蓋此猶是渾唐詩
氣象,而下四句,又似乎發洩不透,又不得以含蓄目之,亦不知其命意所在。查氏
《補注》依外集編南遷卷中。但以盛唐格調為詩,只可以範圍李空同一輩耳,豈可
以範圍東坡哉?

■坡公所云〔遊羅浮道院棲禪精舍〕,棲禪寺與羅浮道院並在豐湖之上,見《江月
五首引》中。今編《羅浮志》者或以羅浮山中之道院實之,乃傅會之訛也。

■東坡在儋州詩有云:〔問點爾何如?不與聖同憂。〕雖是偶爾撇脫語,卻正道著
春風沂水一段意思。蓋春風沂水一段,與聖人老安少懷,究有虛實不同,不過境象
相似耳。用舍行藏,未可遽以許若人也。孰謂東坡僅詩人乎?

■蘇公在惠州《真一酒》七律,是即賦其酒也。在儋州《真一酒歌》七古,則非賦
其酒也。查初白既以為取道家〔三一還丹〕之訣,借題作寓言矣,而又據本集《寄
徐得之真一酒法》,以為釀酒在惠州,此詩當亦在惠州作。或釀酒在惠,而作歌則
在儋,未可知也。此言殊屬拘泥。本詩〔細莖〕云云,雖是借麥之字面,而其實與
惠州所釀之酒,全無交涉,觀其序自明。

■《汲江煎茶》七律,自是清新俊逸之作。而楊誠齋賞之,則謂〔一篇之中,句句
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此等語,誠令人不解。如謂蘇詩字句皆不落凡近,
則何篇不爾?如專於此篇八句刻求其奇處,則豈他篇皆凡近乎?且於數千篇中,獨
以奇推此,實索之不得其說也。豈誠齋之於詩,竟未窺見深旨耶?此等議論,直似
門外人所為。

■〔前生自是盧行者,後學過呼韓退之〕二句,蘇詩凡兩見。其後一處,用以贈術
士,則更妙矣。

■東坡《歸自嶺外再和許朝奉》詩〔邂逅陪車馬〕四句,用扇對格。胡元任謂本杜
詩〔得罪台州去〕云云,是也。但此詩〔邂逅〕一聯乃第四韻,下〔淒涼望鄉國〕
一聯乃第五韻,如此錯綜用之,則更變耳。

■東坡《自嶺外歸次韻江晦叔》詩,苕溪漁隱極賞其〔浮雲世事改,孤月此心明〕
,所謂語意高妙,吐露胸襟,無一毫窒礙者也。然予意則賞其結二語云:〔二江爭
送客,木杪看橋橫。〕以為言外有神也。

■東坡《和蔡景繁海州石室》:〔後車仍載胡琴女〕云云,施注引東坡在黃有《答
景繁帖》云:〔某嘗攜家一遊,時有胡琴婢,就室中作《濩涼州》,凜然有冰車鐵
馬之聲。婢去久矣,因公復起一念〕云云。此與篇中〔前年開卜〕云云相合。而《
中州集》載黨承旨《弔石曼卿》詩,自注云:〔曼卿嘗通守朐山,攜妓飲山石間,
鳴琴為冰車鐵馬聲。〕則以此事為曼卿,豈傳訛耶?

■東坡與子由別詩,題中屢言〔初別〕。考嘉佑六年辛丑冬先生授大理評事,簽書
鳳翔判官時,子由留京侍老蘇公,《十一月十九日與子由別於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
詩》七言古一篇,此二公相別之始也。熙寧二年己酉服闋還朝,任開封推官,尋改
杭州通判,子由自陳送至潁州而別,有《潁州初別子由》五言古二首,其詩云:〔
我生三度別,此別尤酸冷。〕所謂〔三度別〕者,自鄭州一別西門之後,治平三年
,先生自鳳翔還朝,子由出為大名推官。此事詳《欒城集》,而先生集中無詩。熙
甯十年丁巳,先生以四月赴徐州任,是秋子由至徐,留月餘赴南都,有《初別子由
》五言古一首。其將赴南都也,與先生會宿逍遙堂,作兩絕句,先生有和作二首,
時子由從張文定簽書南京判官也。元豐三年庚申,先生赴黃州過陳,子由自南都來
別,有《子由自南都來陳三日而別》五言古一首,時正月十四日也。五月,子由將
赴筠州,復至黃州,留半月乃去,先生有《迎子由》詩七律一首,又五言古一首,
而相別時無詩。元豐七年甲子,先生授汝州團練副使,五月由九江至筠州與子由別
,有《別子由三首兼別遲》,皆七言古詩;又有《初別子由至奉新作》五言古一首
。元豐八年乙丑,先生自登州以禮部員外郎召還朝。明年為元佑元年丙寅,先生除
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知制誥,而是年子由亦自績溪令召入為秘書省校書郎。至元
佑四年己巳,先生除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出守杭州,子由代為翰林學士。是年子
由使契丹,先生自杭作七律一首送之。其出守杭時,相別無詩。元佑六年辛未,先
生自杭召還朝,除翰林承旨,是時子由為尚書右丞。五月入院,以弟嫌請郡。八月
,以龍圖閣學士出知潁州。時先生寓居子由東府,在右掖門之前數月而出知潁,乃
作五言古一篇留別子由,題曰《感舊詩》。其序中記嘉佑中與子由同舉制策、寓居
懷遠驛事,此事在《辛丑馬上》一篇之前,而本集無詩可考也。元佑七年壬申,以
兵部尚書召還,遷禮部尚書、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明年癸酉八月,以龍圖
、端明兩學士出知定州,九月十四日與子由別於東府,有《東府雨中別子由》五古
一首。合前出知潁時,則東府之別,凡二次矣。此首敘及〔對床夜雨〕事,先生與
子由詩凡屢用之。《感舊詩序》中所記:〔元豐中謫居黃岡,而子由亦貶筠州,嘗
作詩以記其事。〕則指元豐六年癸亥初秋寄子由五古一首言之,非別詩也。紹聖四
年丁丑,先生謫海南,子由亦貶雷州,五月十一日相遇於藤,同行至雷,六月十一
日相別渡海,有《子由終夕不寐因誦淵明詩勸余止酒和元韻贈別》詩五古一首。以
上考先生別子由詩次第,大略如此。中言〔初別〕者凡三,蓋皆一時合併,不忍遽
以別言,而特加〔初〕字,以志驚目之筆也。迨其後,又變別而云〔感舊〕,則〔
初別〕之義益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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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有羊桃,一曰洋桃。其樹高五六丈,花紅色,一蒂數子。七八月間熟,色如
蠟。一曰三斂,亦曰山斂,俗語訛〔菱〕為〔斂〕也。有五棱者名五棱,以糯米水
澆之則甜,名糯羊桃。粵人以為蔬,能辟嵐瘴之毒。以白蜜漬之,持至北方,可已
瘧。蘇詩〔恣傾白蜜則五棱〕,謂此也。或乃指廣南以田為棱,白蜜以言酒;或又
引《嶺表錄》瀧州山中多紫石英,其大小皆五棱,皆謬說也。

■七古平韻到底者,單句末一字忌用平聲,固已,然亦有文勢自然,遂成音節者。
以蘇詩論之,即如〔問今太守為誰歟?雪眉老人朝扣門〕,〔潮陽太守南遷歸,山
耶雪耶遠莫知〕,〔畫山何必山中人,汝應奴隸蔡少霞〕之類,皆行乎其所不得不
然者也。若〔欲從稚川隱羅浮,故人日夜望我歸〕,乃於一篇中有二句,要之非出
自然,則固不可耳。

■東坡《和蔡景繁海州石室》詩,阮亭不取入七言詩選,蓋以為音節非正調也。然
此間呼吸消納,自不得不略通其變,其於正調之理一也。
○詩二十韻,單句以仄押句尾者凡十一句,單句第五字用仄者凡十七句,此則所以
與對句第五字相為吐翕,而可以不須皆用仄矣。蘇詩似此者尚多,可以類推。《古
夫於亭問答》所載:〔張蕭亭論單句住腳字,如以入為韻,則第三句或用平,第五
或用上,第七或用去,必錯綜用之,方有音節。〕其言雖是,然猶未盡其●也。

■蘇詩〔丹楓翻鴉伴水宿〕,施注引〔水禽曰宿〕。但此句〔宿〕字,自指人說。

■《宋詩鈔》之選,意在別裁眾說,獨存真際,而實有過於偏枯處,轉失古人之真
。如論蘇詩,以使事富縟為嫌。夫蘇之妙處,固不在多使事,而使事亦即其妙處。
奈何轉欲汰之,而必如梅宛陵之枯淡、蘇子美之松膚者,乃為真詩乎?且如開卷《
鳳翔八觀》詩,尚欲加以芟削,何也?餘所去取,亦多未當。蘇為宋一代詩人冠冕
,而所鈔若此,則他更何論!

■文定自是北宋一作家,而《鈔》亦不入。

■漁洋云:〔文定視文忠,邾、莒矣。〕然實亦自在流出,無一毫掩飾,雖局面略
小,然勝於子美多矣,抑且大於聖俞也。蓋自楊、劉首倡接踵玉溪,台閣鉅公先以
溫麗為主,其時布衣韋帶之士,何能孤鳴復古?而獨宛陵志在深遠,力滌浮濫,故
其功不可沒,而其所積則未厚也。昔人所云:〔去浮靡之習於昆體極弊之際,存古
淡之道於諸大家未起之先。〕斯為確評定論耳。

■清江三孔,蓋皆學內充而才外肆者,然不能化其粗。正恐學為此種,其弊必流於
真率一路也。言詩於宋,可不擇諸!

■平仲《題老杜集》云:〔吏部徒能歎光焰,翰林何敢望藩籬!〕是亦以〔吏部〕
為韓對李翰林矣。何以誤會歐詩而沿用之耶?

■吳鈔云:〔元佑文人之盛,大都材致橫闊,而氣魄剛直,故能振靡復古。〕其倫
固是。然宋之元佑諸賢,正如唐之開元、天寶諸賢,自有精腴,非徒雄闊也。即東
坡妙處,亦不在於豪橫。吳鈔大意,總取浩浩落落之氣,不踐唐跡,與宋大大局未
嘗不合,而其細密精深處,則正未之別擇。即如論蘇詩,首在去梅溪之餖飣,而並
欲汰蘇之富縟。夫梅溪之餖飣,本不知蘇,不必與之較也。而蘇豈以富縟勝者?此
未免以目皮相。觀吳孟舉所作序,對針嘉、隆人一種吞剝唐人之習,立言頗為有見
。而及觀其中間所選,則是目空一切、不顧涵養之一莽夫所為,於風雅之旨殊遠。

■節孝先生徐積,東坡比之玉川子。然其《月食詩》,蹊逕淺露,非玉川之比也。
其中間雜言後忽四言,與所作《愛愛歌》後半忽夾四言《毛詩》成句,皆不調協。

■徐仲車《大河》一篇,一筆直寫,至二百韻,殊無紀律。詩自有篇法節制,若此
則不如發書一通也。《李太白雜言》一首,亦空叫囂,尚在任華之下。

■鄭介公人品本不以詩重,阮亭謂其《古交行》、《呈子京》等篇,在樂天、東野
間,亦因人而重其言耳。《和王荊公何處難忘酒》一章,大言炎炎,遂令荊公無地
可容矣。

■雲巢詩勝於西溪。雲巢,西溪之弟也。其《和荊公土山韻》詩三首,雖乏警策,
亦自不弱。

■張舜民芸叟詩,頗有意議。《賜資治通鑒》一首甚佳,不獨情文兼到,抑亦可備
故實也。

■王逢原《題定州閱古堂詩敘》:〔韓丞相作堂,而於堂之兩壁,畫歷任守相將帥
。〕又謂〔請留中壁,搜國匠第一手寫韓公像〕。此乃懸計之詞。其後果有作韓公
像者,乃在魏公去定州之後。觀宋子京詩可見。

■逢原詩學韓、孟,肌理亦粗,而吳鈔乃謂其高遠過於安石。大抵吳鈔不避粗獷,
不分雅俗,不擇淺深耳。

■文湖州詩,氣韻不俗,比之蘇、黃諸公,覺未能深造耳。

■秦淮海思致綿麗,而氣體輕弱,非蘇、黃可比。

■張文潛氣骨在少游之上,而不稱著色,一著濃絢,則反帶傖氣,故知蘇詩之體大
也。

■《侯鯖錄》所載文潛《七夕歌》、《韓幹馬》之類,皆不見佳。《中興頌》詩亦
不佳。

■厲樊榭疑《聲畫集》劉叔贛即貢父。今觀所載題畫諸作,氣格亦不凡,當是貢父
詩也。初白注蘇,於《韓幹馬》詩,竟未採入。

■郭功父《金山》、《鳳凰台》諸作,皆體氣豪壯。而阮亭以為詩格不高,其旨微
矣。

■黃裳冕仲詩,格雖不高,而頗有疏奇處。此自不能深造。然亦可見各人各種之不
同,豈必蹈常襲故哉?

■情景脫化,亦俱從字句鍛煉中出,古人到後來,只更無鍛煉之跡耳。而《宋詩鈔
》則惟取其蒼直之氣,其於詞場祖述之源流,概不之講,後人何自而含英咀華?勢
必日襲成調,陳陳相因耳。此乃所謂腐也。何足以服嘉、隆諸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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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部之書,至宋人而富,如姚令威、洪容齋、胡元任、葛常之、劉後村之屬,不
可枚舉。此即宋人注宋詩也。不此之取,而師心自用,庸有當乎?

■晁無咎《信州南岩》詩,起結純用杜公《望嶽詩》,可謂有形無神。

■無咎才氣壯逸,遠出文潛、少游之上,而亦不免有邊幅單窘處。

■李端叔詩,殊不為工,東坡稱其工尺牘耳。

■魏泰道輔《隱居詩話》云:〔黃庭堅喜作詩得名,好用南朝人語,專求古人未使
之一二奇字綴葺而成詩,自以為工,其實所見之狹也。故句雖新奇,而氣乏渾厚。
吾嘗作詩題編後云:『端求古人遺,琢抉手不停。方其得璣羽,往往失鵬鯨。』此
論雖切,然未盡山谷之意。後之但求渾厚者固有之矣,若李空同之流,殆所謂『鵬
鯨』者乎〕?

■俞紫芝秀老詩思清逸,當與林君復並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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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山谷《竹枝詞跋》云:〔古樂府有『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但以
抑怨之音,和為數疊,惜其聲今不傳。予自荊州上峽入黔中,備嘗山川險阻,因作
二疊,傳與巴娘,令以《竹枝》歌之。〕蓋每首後二句,疊一遍也。又云:〔或各
用四句入《陽關》、《小秦王》,亦可歌也。〕此則每句用疊也。按《苕溪漁隱叢
話》:〔唐初歌詞所存者,止《瑞鷓鴣》、《小秦王》二曲,是七言詩。《瑞鷓鴣
》猶依字易歌,若《小秦王》必須雜以虛聲,乃可歌也。〕查他山云:〔《小秦王
》一名《古陽關》,蓋《小秦王》與《陽關》音節相埒耳。〕
○後三首託太白,大約此皆《竹枝》中極著意者矣。當與劉夢得之作抄寫一編,而
以楊鐵崖之屬繼之。

■〔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阮亭自謂其〔月映清淮何水部,雲飛隴首柳吳興〕勝於前句。至若山谷云:〔閉
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而後人有句云:〔揮豪對客曹能始,閉閣焚香
尹子求。〕此不謂之襲舊乎?

■阮亭所舉宋賢絕句可繼唐賢者幾數十首,然何以不舉山谷《廣陵早春》之作云:
〔春風十里珠簾捲,彷彿三生杜牧之。紅藥梢頭初繭栗,揚州風物鬢成絲。〕

■山谷於五古,亦用巧織,如古律然,特其氣骨高耳。

■談理至宋人而精,說部至宋人而富,詩則至宋而益加細密,蓋刻抉入裡,實非唐
人所能囿也。而其總萃處,則黃文節為之提挈,非僅江西派以之為祖,實乃南渡以
後,筆虛筆實,俱從此導引而出。善夫劉後村之言曰:〔國初詩人如潘閬、魏野,
規規晚唐格調;楊、劉則又專為昆體;蘇、梅二子,稍變以平澹豪俊,而和之者尚
寡;至六一、坡公,巋然為大家,學者宗焉。然二公亦各極其天才筆力之所至,非
必鍛煉勤苦而成也。豫章稍後出,會粹百家句律之長,究極歷代體制之變,蒐討古
書,穿穴異聞,作為古律,自成一家,雖隻字半句不輕出,遂為本朝詩家宗祖。〕
按此論不特深切豫章,抑且深切宋賢三昧。不然而山谷自為江西派之祖,何得謂宋
人皆祖之?且宋詩之大家無過東坡,而轉祧蘇祖黃者,正以蘇之大處,不當以南北
宋風會論之,舍元佑諸賢外,宋人蓋莫能望其肩背,其何處而祖之乎?呂居仁作《
江西宗派圖》,其時若陳後山、徐師川、韓子蒼輩,未必皆以為銓定之公也。而山
谷之高之大,亦豈僅與厭原一刻爭勝毫釐!蓋繼往開來,源遠流長,所自任者,非
一時一地事矣。論者不察,而于《宋詩鈔》品之曰〔宋詩宗祖,是殆必將全宋之詩
境與後村立言之旨,一一研勘也。觀其所鈔,則又不然,專以平直豪放者為宋詩,
則山谷又何以為之宗祖?蓋所鈔全集與其品山谷之言,初無照應,非知言之選也。


■宋人精詣,全在刻抉入裡,而皆從各自讀書學古中來,所以不蹈襲唐人也。然此
外亦更無留與後人再刻抉者,以故元人祇剩得一段豐致而已,明人則直從格調為之
。然而元人之豐致,非復唐人之豐致也;明人之格調,依然唐人之格調也。孰是孰
非,自有能辨之者,又不消痛貶何、李始見真際矣。

■漁洋先生所講神韻,則合豐致、格調為一而渾化之。此道至於先生,謂之集大成
可也。

■漁洋先生則超明人而入唐者也,竹垞先生則由元人而入宋而入唐者也。然則二先
生之路,今當奚從?曰吾敢議其甲乙耶?然而由竹垞之路為穩實耳。

■吳孟舉之鈔宋詩,若用其本領以鈔邵堯夫、陳白沙、莊定山諸公之詩,或可成一
片段耳。

■山谷詩,譬如榕樹自根生出千枝萬幹,又自枝幹上倒生出根來。若敖器之之論,
只言其神味耳。

■〔不貪夜識金銀氣〕,〔手自與金銀〕,是真事,故不礙。然阮亭尚以〔手自與
金銀〕為病。至後山云〔莫辭行樂費金銀〕,則不可矣。

■後山贈魯直云:〔陳詩傳筆意,願立弟子行。〕又云:〔人言我語勝黃語,扶堅
夜燎齊朝光。〕此其所以敘入紫微宗派之圖也。任天社云:〔讀後山詩,似參曹洞
禪,不犯正位,切忌死語,非冥搜旁引,莫窺其用意深處。〕因為作注。而敖器之
亦謂〔後山如九皋獨唳,深林孤芳,沖寂自研,不求賞識〕。昔漁洋先生嘗疑天社
之語未盡然,而謂〔後山終落鈍根,視蘇、黃遠矣〕。按《詩林廣記》云:〔後山
之詩,近於枯淡。〕愚觀宋詩之枯淡者,惟梅聖俞可以當之,若後山則益無可回味
處,豈得以枯淡為辭耶?若黃詩之深之大,又豈後山所可比肩者!蓋元佑諸賢,皆
才氣橫溢,而一時獨有此一種,見者遂以為高不可攀耳。

■後山極意仿杜,固不得杜之精華,然與吞剝者終屬有間。即以中間有生用杜句者
,亦不似元遺山之矯變,亦不似李空同之整齊,蓋此等處尚有樸拙之氣存焉。求之
杜詩,如〔吾宗老孫子〕一篇,是其巔頂已。

■後山所作《溫公挽詞三首》,真有杜意,而吳不鈔。

■唐詩妙境在虛處,宋詩妙境在實處。初唐之高者,如陳射洪、張曲江,皆開啟盛
唐者也。中、晚之高者,如韋蘇州、柳柳州、韓文公、白香山、杜樊川,皆接武盛
唐、變化盛唐者也。是有唐之作者,總歸盛唐。而盛唐諸公,全在境象超詣,所以
司空表聖《二十四品》及嚴儀卿以禪喻詩之說,誠為後人讀唐詩之准的。若夫宋詩
,則遲更二三百年,天地之精英,風月之態度,山川之氣象,物類之神致,俱已為
唐賢占盡,即有能者,不過次第翻新,無中生有,而其精詣,則固別有在者。宋人
之學,全在研理日精,觀書日富,因而論事日密。如熙寧、元佑一切用人行政,往
往有史傳所不及載,而于諸公贈答議論之章,略見其概。至如茶馬、鹽法、河渠、
市貨,一一皆可推析。南渡而後,如武林之遺事,汴土之舊聞,故老名臣之言行、
學術,師承之緒論、淵源,莫不借詩以資老據。而其言之是非得失,與其聲之貞淫
正變,亦從可互按馬。今論者不察,而或以鋪寫實境者為唐詩,吟詠性靈、掉弄虛
機者為宋詩。所以吳孟舉之《宋詩鈔》,舍其知人論世、闡幽表微之處,略不加省
,而惟是早起晚坐、風花雪月、懷人對景之作,陳陳相因。如是以為讀宋賢之詩,
宋賢之精神其有存焉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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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俯師川詩亦清逸,在龜父、無逸之上。

■韓子蒼詩,平勻中自有神味,目之曰江西派,宜其不樂。《遊赤壁》七律,直到
杜、蘇分際。

■李商老彭之詩,後村謂其拘狹少變化,良然。

■晁具茨詩高逸,漁洋極賞之,然邊幅究不能闊大。至《送一上人還滁》一詩,則
無咎不能為也。漁洋所心賞當在此,而吳鈔乃獨不取之,蓋以為涉禪耳。

■劉後村謂具茨詩惟放翁可以繼之,然具茨五言詩殊非陸務觀所能彷彿。

■刑惇夫居實才氣橫逸,其《明妃引》乃十四歲作,而奄有元佑諸公之氣勢。東坡
、山谷皆深惜之。此宋時之李長吉也。

■小斜川詩自注:〔吳開府遊隆中為諸葛孔明賦詩,有『翻覆看俱好』之句,為世
稱誦。〕此句可抵一篇孔明傳論,而簡質婉妙。蘇詩《哭刁景純》有〔反覆看愈好
〕之句,又《留別叔通元弼坦夫》一首內亦有之。

■米詩亦入《宋詩鈔》。其實米固有英靈氣,而自別一路人,其精力不專聚於詩也
。其平生精力,大抵全在書畫,所與往還,則薛道祖、劉巨濟也。

■〔春光吳地減,山色上林深〕,此江公望民表題艮嶽句。劉後村跋云:〔比之鄧
肅《花石綱詩》,彼刻露而此含蓄矣。〕然《椪櫚集》中《花石詩》,氣格亦自遠
大,不減少陵。

■葉石林詩,深厚清雋,不失元佑諸賢矩矱。證以《避暑錄話》,平生出處瀟然,
集中點次景物亦如之。然方虛谷《瀛奎律髓》有〔黨蔡尊舒、陰抑蘇、黃〕之論,
甚矣知人論世之不易也!

■王明清記李邯鄲孫亨仲言:〔家有梅聖俞詩善本。世所傳,多為歐陽公去其尤者
,忌能名之壓己也。〕明清辨其非實。梅之能名,本不足以壓歐陽;而邯鄲此說,
以小人誣君子,其謬妄固不必言。然亦實因都官全集警策處差少,所以致來誣者之
口。若蘇詩,則人雖欲為此誣言,其可得乎?

■漁洋先生舉〔扁舟洞庭去,落日松江宿〕,謂愚山驚為蘇州、文房之作,聞是聖
俞,乃爽然自失。然予謂梅詩若以一句兩句高出眾流,尚不止此,如〔淮南木葉驚
,淮上使君行〕,〔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南國易悲秋,西風起高樹〕,
〔雨腳收不盡,斜陽半古城〕之類,何嘗非廣德以前人語?但通篇氣到力到者,不
可多得,此其所以不及歐、蘇諸大家耳。鄙意正非薄視梅詩,須知甫變昆體,其力
量已不可當,初不必求全責備也。

■《墨莊漫錄》稱:〔唐子西詩多新意,不沿襲前人語,當時有小東坡之目。同生
眉山,同貶惠州。然格力雖新,而肌理粗疏,遜于蘇、黃遠矣。〕吳鈔乃謂〔後出
固勝〕,亦矯枉過正之言也。

■〔養生主〕、〔齊物論〕,並子西在惠所作酒名。其詩有〔滿引小杯齊物論〕之
句,然新而帶傖氣矣。此數東坡〔詩尋醫〕、〔酒入務〕更當何如?

■汪彥章藻已有《漫興》絕句,此誤故不始於楊廉夫也。

■汪浮溪詩,深厚麗密,非南渡諸人可及。

■《詩人玉屑》云:〔陸放翁詩本於茶山,茶山本于韓子蒼,三家句律,大概相同
,至放翁則如豪矣。〕然茶山詩較放翁渾成自然,固不可及。

■拗律如杜公〔城尖逕仄〕一種,曆落蒼茫,然亦自有天然鬥筍處,非如七古專以
三平為正調也。曾文清幾《遊張公洞》一首,第二句及四六八句皆以三平煞尾,此
昔所未見也,得毋執而不知變耶?

■王履道安中,宣和七年《睿謨殿應制百韻》詩,鋪敘而已,未見作家之致;且有
音節不諧處。其《題老杜畫像》一首云:〔聲名乾坤破,生事歲月促。〕二句頗有
杜意。

■孫仲益五歲屬對,為東坡所賞。其詩思筆亦自清峻,但多生剝前人字句,則亦不
能開拓無前也。

■孫仲益詩云:〔解啼孤月如雞口,堪笑窮郊作許悲。〕此雖一時漫與之言,然亦
見孟詩之苦太過也。

■苕溪漁隱所舉其尊人汝明舜陟,號三山老人。《泛歙溪五首》,謂句法深得老杜
意味。然中間如〔舟疑天上坐〕,則亦孫仲益《鴻慶集》之類也。豈後人則不可,
而前人轉可乎?但其氣味究竟與何、李不同,所以後人不復議之。

■簡齋《葆真宮避暑》詩,一時推為擅場,人皆傳寫。然〔清池不受暑〕,〔夜半
嘯煙艇〕,起結亦本杜句也。中間固自脫然。簡齋自言曰:〔詩至老杜極矣,蘇、
黃復振之,而正統不墜。東坡賦才大,故解縱繩墨之外,而用之不窮。山谷措意深
,故遊詠玩味之餘,而索之益遠。要必識蘇、黃之所不為,然後可以涉老杜之涯涘
。〕

■簡齋以《墨梅》詩擢置館閣,然唯〔意足不求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皋〕句有生
韻,餘亦不盡佳也。〔京洛緇塵〕尚有神致,〔陳玄〕則傖氣矣。

■〔平生老赤腳,每見生怒嗔〕,〔張子霜後鷹,眉骨非凡曹〕,〔覺來跡便掃〕
,〔韓公真躁人,顧用擾懷抱〕,〔乾雲進酒杯〕,〔片雲無思極〕,〔我知丈人
真〕,〔清池不受暑〕,〔惜無陶謝手〕,〔日動春浮木〕。以上諸句,《簡齋集
》中似此類者尚多,不可一一枚述。大約彷彿後山之學杜,而氣韻又不逮。蓋同一
未得杜神,而後山尚有朴氣,簡齋則不免有傖氣矣。若以此為杜嗣,則不若直舉李
空同之堂堂旗鼓,明目張膽,上接指麾,何必瞞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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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村舉簡齋〔登臨吳蜀橫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時〕,此其《岳陽樓》句也。又〔
樓頭客子杪秋後,日落君山元氣中〕二語,亦不愧學杜。

■胡邦衡謫新州,王盧溪獨作詩送行,盧溪以此得名。其詩亦多剝襲杜句,想爾時
諸賢所得如此,尚不及後來李、何輩之雄力耶?

■王荊公題惠崇畫,屢用〔道人三昧力〕之語。初以為只摹寫其畫筆之精耳,及見
王盧溪題崇畫詩自注云:〔往年見趙德之說惠崇嘗自言:『我畫中年後有悟入處,
豈非慧力中所得之圓熟故耶?』今觀此短軸,定非少年時筆也。〕此可取以證荊公
之詩,雖贊畫之語,亦有所據而云也。

■朱新仲翌〔此時老子興不淺,旦日將軍幸早臨〕,〔何以報之青玉案,我姑酌彼
黃金罍〕,固是成語,然〔黃金〕尚露墨痕。若其《題顏魯公畫像》云:〔千五百
年如烈日,二十四州惟一人。朝衣視坎趨前死,羽服行山即此身。〕則自出手眼,
實為奇特。

■曹松隱勳《乾道聖德頌》,自謂擬《元和》之作,然平平無佳處。

■知稼翁黃公度《悲秋》詩最有名,然只是形,不是神耳。其《題嵩台》詩云:〔
四山如畫古端州,州在西江欲盡頭。〕二語切肇慶,確不可易。

■王瞻叔之望《中興頌》一詩,亦非高作,而其論頗有理。至云〔次山之文可也簡
〕,亦平允之論也。次山詩亦然。

■劉屏山《汴京紀事》諸作,精妙非常。此與鄧椪櫚《花石綱詩》,皆有關一代事
蹟,非僅嘲評花月之作也。宋人七絕,自以此種為精詣。阮亭先生所舉四十首,蓋
借作印證,欲學者超入唐人耳。

■《梁溪集》詩亦平雅,其《遊張公洞》五古長篇,雖不及香山,尚較皮、陸有實
際。竹垞云:〔尤延之、范致能為楊廷秀所服膺,而不入其流派。〕

■朱子《齋居感興二十首》,于陳伯玉採其菁華,剪其枝葉,更無論阮嗣宗矣。作
詩必從正道,立定根基,方可印證千條萬派耳。

■袁機仲《通鑒紀事本末》,徽國文公讀之,有詩云:〔要將報答陛下聖,矯首北
闕還潸然。屬辭比事有深意,憑愚護短驚群仙。〕讀此,足見機仲此書意識遠矣。

■朱子《北山紀行十二章》,並注觀之,可抵一篇《遊廬山記》。

■〔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轉深沉〕,朱子《次陸子靜韻》詩也。朱子詩自以
此種為正脈,曾從道中流露也。而吳鈔轉不之及。

■周益公自謂〔人以老杜相期〕,惟童敏德謂〔不合學東坡〕,殆非知詩者矣。吳
鈔亦謂〔其由白傅而溯浣花。〕今看其詩,未能免於傖俚,已入楊誠齋法門矣。惟
《高宗挽詞》差佳,吳所不取。

■少室山房《詩藪》及方萬里跋並云〔尤、楊、范、陸〕,或又稱〔蕭、楊、范、
陸〕,為南宋四大家。見漁洋《香祖筆記》。誠齋答堯章詩,又云〔尤蕭范陸四詩
翁〕。竹垞獨以此為四家,云尤公之作,流傳者寡;蕭特僅見其數首。後之論者,
遂易之曰尤、楊、范、陸。

■白石學詩於千岩,同時有黃岩老亦號白石,亦學於千岩,時稱〔雙白石〕云。千
岩學於曾幾吉甫。

■阮亭云:〔范石湖之視陸放翁,何啻天壤!〕蓋平熟之中,不能免俗也。

■石湖於桑麻洲渚,一一有情,而其神不遠。其佳處,則白石所稱〔溫潤〕二字盡
之。

■《巫山圖》一篇,辨後世媟語之誣,而語不工。且云〔玉色頩顏元不嫁〕,此更
傖父面目矣。其後入蜀,又作《巫山高》一篇,亦不佳。

■石湖善作風景語,於《竹枝》頗宜。

■范、陸皆趨熟,而范尤平迤,故間以零雜景事綴之,然究未為高格也。

■竹垞云:〔正者極於杜,奇者極於韓,此躋夫三峰者也。宋之作者,不過學唐人
而變之耳,非能軼出唐人之上。若楊廷秀、鄭德源之流,鄙俚以為文,詼笑嬉褻以
為尚,斯為不善變矣。〕又曰:〔今之言詩者,每厭棄唐音,轉入宋之流派,高者
師法蘇、黃,下乃效及楊廷秀之體,叫囂以為奇,俚鄙以為正。譬之於樂,其變而
不成方者與!〕又曰:〔自明萬曆以來,安安袁無學兄弟,矯嘉靖七子之弊,意主
香山、眉山,降而楊、陸,其辭與志,未有大害也。竟陵鍾氏、譚氏,從而甚之。
〕阮亭亦有〔楊、范佻巧取媚〕之論。

■秦檜賣奸誤國,當時目為金人奸細。而楊誠齋以栘中儗之,獨不畏下筆之不倫耶
?篇末用杜語,亦帶傖父氣。

■誠齋過楚州淮陰侯廟二詩,《桯史》謂壁間無繼者。此篇屬辭比事,可謂極工,
然亦不過禰到元人分際。

■誠齋《讀罪己詔詩》極佳,此元從真際髮露也。若但取其嬉肆之作,則失之矣。

■誠齋之詩,巧處即其俚處。

■《讀唐人及半山詩》云:〔半山便遣能參透,猶有唐人是一關。〕此與嚴滄浪論
半山之語相合,豈滄浪用此耶!然誠齋之參透半山,殊似隔壁聽耳,又不知所謂唐
人一關在何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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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景事有筆酣時,此則楊、范、陸三家之所同也。

■誠齋之詩,上規白傅,正自大遠;下視子畏,卻可平衡。

■吳孟舉之鈔宋詩,於大蘇則欲汰其富縟,於半山則病其議論,而以楊誠齋為太白
,以陳後山、簡齋為少陵,以林君復之屬為韋、柳。後來頹波日甚,至如祝枝山、
唐伯虎之放肆,陳白沙、莊定山之流易,以及袁安安、鍾伯敬之佻薄,皆此一家之
言浸淫灌注,而莫可復返,所謂率天下而禍仁義者。吳獨何心,乃習焉不察哉?

■誠齋之《竹枝》,較石湖更俚矣。

■誠齋《寄題儋耳東坡故居》詩云:〔古來賢聖皆如此,身後功名屬阿誰?〕此套
用蘇詩〔古來重九皆如此,別後西湖付與誰〕也,可謂點金成鐵。

■誠齋屢用轆轤進退格,實是可厭。至云:〔尤蕭范陸四詩翁,此後誰當第一功?
新拜南湖為上將,更牽白石作先鋒。〕叫囂傖俚之聲,令人掩耳不欲聞。

■石湖、誠齋皆非高格,獨以同時筆墨皆極酣恣,故遂得抗顏與放翁並稱。而誠齋
較之石湖,更有敢作敢為之色,頤指氣使,似乎無不如意,所以其名尤重。其實石
湖雖只平淺,尚有近雅之處,不過體不高、神不遠耳。若誠齋以輕儇佻巧之音,作
劍拔弩張之態,閱至十首以外,輒令人厭不欲觀,此真詩家之魔障,而吾鈔鈔之獨
多。〔自有肺腸,俾民卒狂〕,孟子所謂〔放淫息邪〕,少陵所謂〔別裁偽體〕,
其指斯乎!

■吳竹洲《送錢虞仲兄弟》云:〔窮愁懶漫吾猶故,文采雍容子甚都。〕句下自注
云〔借用〕。然〔車騎雍容子甚都〕,用相如事,已見蘇詩,不知何以注云〔借用
〕也。

■宋人七律,精微無過王半山,至於東坡,則更作得出耳。阮亭嘗言東坡七律不可
學,此專以盛唐格律言之,其實非通論也。

■樓大防之詩,密於考證,蓋其夙學如此。至於氣格,則終自單窘,未能自樹一幟


■後村稱王義豐詩〔高處逼陵陽、茶山〕。今觀其詩,清切有味,遠出誠齋、石湖
之上,而世不甚稱之。即以近體中《姑蘇龍塘》云:〔浮玉北堂三萬頃,扁舟西子
二千年。〕此豈南渡諸公所能耶?其他如〔山在斷霞明處碧,水從白鳥去邊流〕,
〔倚松茅屋斜開逕,近水人家半賣魚〕,亦皆佳句。竹垞嘗摘《劍南》七律語作比
體者,至三四十聯。然亦不僅七律為然,放翁每遇摹寫正面,常用此以舒其筆勢,
五古尤多。蓋才力到正面最難出神彩耳,讀此方知蘇之大也。

■放翁《謁昭烈惠陵及諸葛祠》詩:〔論高常近迂,才大本難用。〕竟是全用蘇句
,但有顛倒,以下句作上句耳。

■七古末句放平,初無一定之式,只看上面下來如何耳,又看通體如何。

■放翁《荊州歌》七古,儼然《竹枝》。

■放翁詩〔我得茶山一轉語,文章切忌參死句〕二語,自道其得力處也。

■放翁五言古詩,平揖石湖,下啟遺山。

■直用杜句,陸每有之,然與遺山之超脫不同。

■楊、范、陸極酣肆處,正是從平熟中出耳,天固不欲使南渡復為東都也。

■雖以陸公有杜之心事,有蘇之才分,而驅使得來,亦不離平熟之逕。氣運使然,
豪傑亦無如何耳!

■放翁詩善用〔痕〕字,如〔窗痕月過西〕、〔水面痕生驗雨來〕之類,皆精煉所
不能到也。

■放翁《稽山行》五言一首,意擬《吳趨》、《燕歌》之制也。〔何以共烹煮〕,
句法猶近。

■放翁以寶章閣待制修《實錄》訖即致仕,優遊鏡湖、耶溪間,久領林泉之樂。筆
墨之清曠,與心地之淡遠,夷然相得於無言之表,固有在葉石林之上者,無論他人
之未忘世諦者也。

■自後山、簡齋抗懷師杜,所以未造其域者,氣力不均耳。降至范石湖、楊誠齋,
而平熟之逕,同輩一律,操牛耳者,則放翁也。平熟則氣力易均,故萬篇酣肆,迥
非後山、簡齋可望。而又平生心力,全注國是,不覺暗以杜公之心為心,於是乎言
中有物,又迥出誠齋、石湖上矣。然在放翁,則自作放翁之詩,初非希杜作前身者
,此豈後之空同、滄溟輩但取杜貌者,所可同日而語!

■止齋贊讀嘉邸,於李、光間過宮之事,最致勤拳,《癸丑冬》一詩,可覘其志矣
。此極有關係詩,而吳不鈔。

■陳止齋詩,吳鈔稱其〔得少陵一體〕。然氣力單窘,尚在後山、簡齋之下。

■王晦叔炎《雙溪集》詩,力庸格窘。

■《梅澗詩話》稱〔雪巢林憲景思詩,尤、楊二公皆許之。近世三衢鄭景龍編《宋
百家詩續選》,摘出『群花飛盡楊花飛,楊花飛盡無可飛』等句,謂其超出詩人準
繩之外〕云云。此句殆所謂〔下劣詩魔〕者,不知選者何以稱之也?

■陳唐卿造《官務命書》諸作,自白樂天《秦中吟》出,亦風人之旨,足以感人善
俗者也。

■唐卿亦有打諢處,然傖俚矣。打諢最要精雅。

■水心《永嘉橘枝詞》三首,記永嘉土風,而以永橘起義,其第一首則專詠橘也。

■薛士龍七言,以南渡俚弱之質,而效盧玉川縱橫排突之體,豈復更有風雅?而吳
鈔乃稱之。

■西山真文忠公帥潭州日,《會長沙十二縣宰》之作,可謂〔仁義之人,其言藹如
〕。

■姜白石《除夜自石湖歸苕溪》十絕句,極為誠齋所賞。然白石詩風致,勝誠齋遠
矣,誠齋顧以張功父比之耶?

■周方泉氣味頗自不俗,當在姜堯章伯仲間。

■高菊澗翥詩,亦有風致,不減白石、方泉。當時書坊陳起刻《江湖小集》,自是
南渡詩人一段結構,正何必定求如東都大篇,反致力不逮耶?

■陳起絕句,如《秋懷》、《夜過西湖》之類,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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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靈皆晚唐體,大率不出姚合、賈島之緒餘,阮亭謂〔如襪材窘于方幅〕者也。
吳鈔乃謂〔唐詩由此復行。〕徐璣之言曰:〔昔人以浮聲切響、單字雙句主巧拙,
蓋風騷之至精也。近世乃連篇累牘,汗漫而無禁,豈能名家哉!〕趙師秀亦云:〔
一篇幸止有四十字,更增一字,吾末如之何矣!〕右皆深悉甘苦之語。然亦惜其知
專一而不知變化,故能事止於琢句也。師秀所謂〔飽喫梅花數斗,使胸次玲瓏〕
者,全在工於煉句處耳。

■戴石屏《白苧歌》託寄清高,與樂府《白苧詞》之旨不同。

■石屏有《論詩十絕》,其論宋詩曰:〔本朝詩出於經。〕此人所未識,而復古獨
心知之。又謂〔胸中無千百卷書,如商賈乏貲,本不能致奇貨。〕此皆務本之言。
而其詩純任自然,則阮亭所謂〔直率〕者也。

■自唐之司空表聖、宋之敖器之,皆精於評語,為譚藝家所推,而所自作,皆未能
與所評相稱。若嚴滄浪五言數篇,稍與所談微中,《閨怨》、《懊儂》諸小詩,亦
不減唐賢風味,但惜不多見耳。

■朱繼芳《靜佳乙稿》,俞桂《漁溪稿》,皆有秀韻。杜旃《癖齋集》長句,亦有
風格。

■戴昺,石屏之從孫也。其《答妄論宋唐詩體》云:〔性情元自無今古,格調何須
辨宋唐。〕語意自是,而直率逞快者,未必不因乎此。

■後村《齊人少翁招魂歌》諸篇,得長吉韻致。

■阮亭嘗謂:〔後村詩專用宋事,畢竟欠雅。〕蓋直作故事入聯中,非如《讀崇寧
長篇》、《題系年錄》諸作,詠感時事之謂也。

■文信國《亂離六歌》,迫切悲哀,又甚於杜陵矣。

■黃希聲文雷《昭君行》一篇,序中辨從來作者沿襲之誤,甚與本事相合。按《漢
書》:〔郅支既誅,呼韓邪單于且喜有懼,上書願朝。竟甯元年,單于入朝,自言
願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此與讚語中所述〔孝文
妻以漢女,增厚其賂〕云云,情形迥乎不同,不得以和親事一概而論也。

■吳惟信中孚小詩極有意味,不獨吳下老儒為之下拜而已。

■何潛齋夢桂深於《易》,吳鈔謂其詩淳樸,阮亭則與王義山同評為〔酸腐庸下〕
者也。

■梁隆吉嘗以《登大茅峰》詩繫獄,蓋宋末詩人一志士也。此種當與《天地間集》
諸詩,同作知人論世之慨,不必盡以格律律之。

■牟獻之題《淵明圖序》云:〔江州刺史王茂弘諸孫,已荷朝寄,猶知有賦《歸去
來》者。於此時遣白衣擔酒遠餉,邂逅一醉,大是奇事。集中九日詩僅兩首,而王
弘所餉己酉九日,十有餘年略不見於詩。此翁志節耿亮,與秋俱高,固不暇於歲歲
皆詩。『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正當求之言句之外可也。〕此論固獻之以自
寓耳,亦翻舊生新。《居易錄》稱其《九日詩序》〔發前人所未發〕,倘指此耶?

■皋羽諸樂府,慷慨飛動,《騷》之裔也。然喧巫覡氣,故非盛世之音。

■皋羽《晞發近稿》一卷,詩五十首,皆近體,即阮亭所謂〔才盡〕者。後附《天
地間集》十餘首,即阮亭所謂〔此太寥寥,當是不完之書〕。

■南渡自四靈以下,皆摹儗姚合、賈島之流,纖薄可厭。而《谷音》中數十人,乃
慷慨頓挫,轉有阮、陳、杜少陵之遺意。此則激昂悲壯之氣節所勃發而成,非從細
膩函泳而出者也。

■天臺山人黃星甫,嘗於粵中詩社試《枕易》詩,推為第一。考官李侍郎應祈批:
〔詩題莫難於《枕易》,蓋以其不涉風雲雨露、江山花鳥,此其所以為難也。〕然
後四句,頗寓易代之感,此則文外寄託。

■元初之詩,亦宋一二遺民開之,況其詩半在入元後所作,似乎入元亦是。若另為
數卷以別於元人,其庶幾可乎。

■林同《魏孝子》詩,以〔陟屺〕望母,不比狄參軍之望雲,亦前人所未道。

■周草窗詩,肌理頗粗。

■許彥周《詩話》云:〔覺範《題李愬畫像》,當與黔安並驅。〕然其他篇,亦有
氣格近山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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