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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平和金波骑着车子出了县城,便沿着向西的一条公路,一个带着一个,往家里赶
去。两个人共同骑过好几年车子,他们一路上换着蹬,轻松而愉快。

  从县城到他们村有七十华里路。这条路连接着黄土高原两个地区,因此公路上的汽
车还是比较繁多的。从出县城起,路面比较宽阔,以后就越走越狭窄。约摸到五十华里
外,川道完全消失了。西山夹峙的深沟,刚刚能摆下一条公路。接着,便到了分水岭。
壁立的横断山脉陡然间堵住了南北通道。在以前,公路只好委屈地从这里盘山而上,才
能伸到山那面。前几年在一个山腰里捅开了一个豁口,才把公路从山顶降到了半山腰。
不过,山两面公路的坡度还是很长很陡的。这里汽车事故也最多,公路边的排水沟里,
常常能看见翻倒的车辆——上坡时慢得让司机心烦,下坡时他们往往发疯地放飞车,结
果……上这坡时,所有的自行车都不可能再骑了。少平和金波这时就轮换推着车子,两
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

  翻过分水岭就是他们公社。沟道仍然象山那面一样狭窄。这道沟十来个村子,每个
村相隔都不到十华里,被一条小河串连起来。小河叫东拉河,就是在这分水岭下发源的。


  下了山,过了一个叫下山村的村子,再走十华里路,就是公社所在地石圪节村了。
他们双水村离石圪节公社也是十里路,中间隔一个罐子村——少平他姐兰花就出嫁在这
村里。

  少平和金波翻过分水岭,骑着车便象风一般从大坡上飞下来了。下山村一闪而过。
接着就到了石圪节公社。
[发帖际遇]: 君雅 在论坛发帖时没有注意,被小偷偷去了 105 元 草币.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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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公社在公路对面,一座小桥横跨在东拉河上,把公路和镇子连结起来。一条约摸五
十米长的破烂街道,唯一的一座象样的建筑物就是供销社的门市部。但这镇子在周围十
几个村庄的老百姓眼里,就是一个大地方。到这里来赶一回集,值得乡里的婆姨女子们
隆重地梳洗打扮一番。另外,这街上的南头,还有个小食堂。食堂里几个吃得胖乎乎的
炊事员,在本公社和公社主任一样有名气——生活在这穷乡僻壤的人们,对天天能吃肉
的人多么羡慕啊!

  石圪节今天不遇集,因此街上没什么人。少平和金波也没打算过桥去逛一逛。前两
年在这里上初中时,他们常爱到这条街道上来遛达。那时,这地方在他们眼里也是大地
方。可现在,他们已经逛过更大的世界,这条破败的街道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
引力了。

  只是到了公社前面的中学附近时,他两个却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车子。中学也在河对
面,四、五间教室,两排石窑洞;窑洞下面,一个小土操场上安一副破烂的篮球架。多
么可爱的地方啊!他们在此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对这地方熟悉得就象自己的身体一样。
现在他们虽然到了一个大学校,但这里的一切都常常出现在他们的睡梦中。

  现在是星期六下午,他们知道,除过几个公派老师外,学生和挣工分的老师都回家
去了。他们的妹妹兰香和金秀大概也走了。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沟道里暗了下来,风也
有些凉森森的。他俩立了一会,谁也没说什么话,就骑着车子又上路了。少平蹬车,金
波坐在车后,用一只手亲热地搂着他的腰,一口好嗓音唱起了信天游:“提起我的家来
家有名,家住在绥德州三十里铺村……”象银子一般清亮的东拉河,到这里水量已经大
点了,此刻在夕阳的辉映下,波光闪闪地流淌着,和公路并行,在沟道里蜿蜒盘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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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到了罐子村的时候,少平猛一下停住了车。他突然看见他妹妹兰香站在公路边,象
是在等人——说不定就是在等他哩!他和金波跳下车子,兰香已经跑到跟前来了。少平
吃惊地看见妹妹脸蛋上挂着两颗泪珠,赶忙问:“出什么事了?”

  “姐夫……”兰香刚一开口,就哭得说不下去了。

  少平扭头对金波说:“你骑车先回去。那点面先搁在你家里,罢了我来取……”金
波是个聪敏小子,他明白少平姐夫家大概出了事,他也许不便帮什么忙,就骑着车子走
了。上车子后,他又扭过头说:“需要我,你言传一声……”

  金波走后,为了使妹妹平静一点,少平用手在她头上亲切地摸了摸,说:“别哭了,
你快给我说,出什么事了?”

  兰香揩了一把眼泪说:“姐夫叫公社拉到工地上劳教去了……”“我还以为他死啦!
在什么地方?”少平问妹妹。“就在咱村里。”“为什么劳教?”“出去贩卖了点老鼠
药,人家说他走资本主义道路……”

  “姐姐呢?”姐姐抱着猫蛋狗蛋到咱家去了,让我留在这里照门。我急得不行,就
在路边等你回来。”

  “爸爸和哥哥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我还没回家去,姐姐就在这里把我拦住了……”孙少平一下子感到又
急又难受。他知道这件事会把他们家在全公社扬臭。这年头,老百姓尽管少吃缺穿,但
非常看重政治名誉。谁家的一个人给糟践上这么一次,家里另外的人跟集上会都有人指
着后脑勺说长道短。更不要说,以后公家在农村需要个人,家庭成员有政治问题,那就
只能靠边站了。另外,他姐夫平时就遛遛达达不好好劳动,家里光景一烂包,全凭姐姐
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要是劳教,丢人不算,还不给工分,一年下来又不知要出多少粮
钱——现在他们家多年的粮钱都堆在一起还不了帐。
[发帖际遇]: 一个袋子砸在了 君雅 头上,君雅 赚了 115 元 草币.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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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八蛋!”孙少平气愤地骂了一句他姐夫。

  “就苦了个姐姐……”兰香难受地说。她今年十三岁,身体已经扯开了条,尽管穿
一身旧衣服,但乌黑的短头发剪得整整齐齐,白白的脸盘加上尖俏的下巴,一副非常可
爱的模样。由于家境贫困,她从小就很懂事,刚刚四五岁就常提个小篮篮出去拔猪草,
捡柴禾。这孩子脑子反应很快,在数学方面很有些天资,小时候父亲和哥哥在家里算帐,
她在旁边一口就说出来了,常常把两个大人惊得目瞪口呆……

  现在,这兄妹俩站在罐子村的公路边上,把他们的姐夫王满银恨得咬牙切齿。少平
对妹妹说:“走,咱现在回村子去!”

  兰香说:“姐姐让我在这里照门哩……”

  “你怎敢晚上一个人住在这?再说,这家里有什么金子银子要照哩?那几个破盆烂
碗,白给贼娃子都不要!走,咱上去把门一锁,回家去。”“行!”兰香也早在这里呆
不住了,想回村去看看事情究竟如何凶险。这兄妹俩把罐子村姐姐家的门一锁,就相跟
着一路小跑往回走。离村子一里路的地方,他俩紧张地站在公路上,不敢走了。公社农
田基建会战工地就在他们村头。已经听见高音喇叭的吼叫声了。远处,在东拉河对面的
半山坡上,插着许多红旗,人群象蚂蚁一样乱纷纷的。两个孩子马上想到,那个不是东
西的姐夫就在那里劳教。说不定爸爸也在那里——因为他是基建队的。当然,二爸肯定
也在那里,他是大队支部委员,又是队里的基建队长。说不定二爸还能帮点什么忙吧?
他总算是队里的一个领导人。不过二爸是个穷先进,不可能给这种“资本主义”说情。
再说,这是全公社会战,就是他愿意帮忙,恐怕也顶不了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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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两个孩子顿时被眼前这宏伟的场面吓住了,站在这里不知如何是好。要是他们一
直沿公路走回去,对面村里的人肯定都会看见的。真丢人啊!本村的人说不定还要给陌
生的外村民工指点他俩,说:瞧,这就是王满银的小舅子和小姨子!“咱干脆绕着从山
背后回家去?”兰香想出个聪明办法,对她二哥说。少平想了一下,同意了妹妹的建议。
于是两个人就淌过东拉河,从山背后的一条庄稼小路上转着往回走。

  他们来到工地上面的土畔时,忍不住都把腰猫下,从土塄边探出头,往下边的工地
上看。对这两个孩子来说,这下面不是在劳动,而是在进行一场战争。

  下面人群乱纷纷的,红旗招展,喇叭吼叫,黄尘飞扬,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二哥,
看!那不是姐夫?推车子的那个!看,还是爸爸给姐夫往车子上装土哩……”

  少平也看见了。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便悄悄拉了妹妹一把,说:咱们回……”
[发帖际遇]: 君雅 捡了钱没交公 草币 降了 160 元 .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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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一九七五年,由于国家政治生活的不正常,社会许多方面都处在一种非常动荡和混
乱的状态中。四月,张春桥在中共中央机关刊物《红旗》杂志上发表了《论对资产阶级
的全面专政》。在快要进行了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以后,似乎中国的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
越批越多了。

  在农村,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更紧了。县、社、队三级,一切工作都用革命大批判来
开路。有的县竟然集中四、五百脱产干部,到一个生产队去批判一个大队书记的“资本
主义倾向”。在公社一级,出现了一种武装的“民兵小分队”,这个组织的的工作就是
专门搞阶级斗争。这些各村集中起来的“二杆子”后生,在公社武装专干的带领下,在
集市上没收农民的猪肉、粮食和一切当时禁卖的东西。他们把农村扩大了几尺自留地或
犯了点其它“资本主义”禁忌的老百姓,以及小偷、赌徒和所谓的“村盖子”、“母老
虎”,都统统集中在公社的农田基建会战工地上,强制这些人接受“劳教”。被“劳教”
的人不给记工分,自带口粮、被褥,而且每天要干最重的活:用架子车送土。一般四个
“好人”装,一个“坏人”推;推土的时候还要跑,使得这些“阶级敌人”没有任何歇
息的空子。最使这些人难堪的是,在给他们装土的四个人中间,就安排一个自己的亲属。
折磨本人不算,还要折磨他的亲人,不光折磨肉体,还要折磨精神。

  王满银是今天上午被公社的民兵小分队从罐子村带到这工地的。前几天他逛了一回
县城,从一个河南手艺人那里买了些老鼠药。他返回时就在石圪节的集市上倒卖了其中
的十几包,每包赚了五分钱,总共得利不足一元。不知这事怎么就让公社的民兵小分队
知道了,现在把他拉到这里受这份洋罪。满银的老祖上曾经当过“拔贡”。先人手里在
这一带有过些名望。到他祖父里,抽大烟就把一点家业抽光了。他父亲后来成了前后村
庄有名的二流子。一九四七年,国民党胡宗南进攻这一带时,他母亲把他生在躲避战乱
的山崖窑里。第二年,他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用辛劳把他抚养到十九岁,在一九六六年
也病故了。从此,他在这社会上就成了孤单一人。这年紧接着文化革命开始了,他很高
兴世界乱成这个样子。第二年,满银踊跃地参加了县上的一派武斗队。第一仗打下来,
他就被另一派俘虏了。他干脆又参加了俘虏他的这一派武斗队,去打他原来参加的那一
派。反正对他来说,这派那派都一样,只要有好吃的,每天再给发一盒纸烟就行了。打
完第二仗后,王满银害怕了,把枪一丢跑回了罐子村。回家后,他又不想种地,灵机一
动,逛到外面开始做起了小生意。他的买卖都在各地武斗队那里做——他知道这些人的
需要和他们的行踪;因此那几年也混了个嘴油肚圆……
[发帖际遇]: 君雅 发帖时在路边捡到 213 元 草币,偷偷放进了口袋.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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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是哪一天,他睡在自己冰凉的光土炕上,突然想到他要娶老婆。脑子里把前后
村庄未嫁的女子一个个想过去,最后选定了双水村孙玉厚的大女子兰花。那女子长得还
俊样!再说,身体又壮实,将来砍柴、担水、种自留地都行——这些下苦活他不愿干,
也干不了。

  他在外面逛胆大了,也不要媒人,就闹腾着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媳妇了。罐子村离双
水村才几里路,他也没什么事,于是就三一回五一回跑个不停。起先,他常黄昏时在双
水村头的小路边,挡住出山回来的兰花,没话寻话地骚情一通。可怜的兰花由于家穷,
常穷一身补丁缀补丁的衣服。她看这个穿戴一新,脸洗得白白亮亮的青年,这样热心和
她说些叫人耳热的话,心里倒不由地直跳弹。满银看兰花对他有了好感,有一天傍晚就
在双水村的后河湾里抱住她,把她狠狠亲了一顿。在她丰满的脸蛋上啃下许多牙印子后,
这家伙就把挂包里准备好的一身外地买来的时新衣裳塞到兰花手里。兰花坐在土地上哭
了一鼻子。她既害怕,又感激眼前这个男人。唉,她平时为了一家人的活,整天山里家
里操磨,晚上一倒下就睡着了,从来也顾不上想这种事。现在,罐子村这个胆大的家伙,
把她心中沉睡的少女的感情一下子唤醒了,就象一堆干柴被火点燃,熊熊地燃烧起来!
她对王满银说:“这衣裳我现在不敢拿回家。你先拿回去,让给家里大人把这事说了再
……”当兰花给她父亲说她要嫁给罐子村的王满银时,孙玉厚立刻气得暴跳如雷。他把
她大骂了一通,坚决反对她和这个“逛鬼”结婚。但平时一直对父亲羔羊般温顺的兰花,
这一次却强硬地一边哭,一边和父亲顶嘴,说她死也要死在王满银的门上。孙玉厚急得
脱下一只鞋要打她,被当时十七岁的儿子少安挡住了。已经是一个成熟庄稼人的孙少安,
那时就在家里开始主事了。他上过几年学,虽然现在还是这么个年龄,但理解事情无疑
要比他父亲开阔一些。他已懂得要尊重一个人的感情,因此竭力劝说父亲不能干涉姐姐
的选择。孙玉厚拗不过子女,抱住头蹲在地下,一声长叹,算是承认了这个他已经无法
改变的现实。结婚以后,尽管王满银在所有的人看来,都不是一个好女婿,但兰花却死
心塌地跟他过日子,并且给他生养下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男人一年逛逛悠悠,她也不抱
怨,拉扯着两个孩子,家里地里一个人操磨。她不怕这个家穷。她从小就穷惯了。不管
别人对她丈夫怎么看,这个忠厚善良的农家姑娘,始终在心里热爱着这个被世人嫌弃的
人——因为在这世界上,只有这个男人,曾在她那没有什么光彩的青春年月里,第一次
给过她爱情的欢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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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至于这个王满银,不管在什么时候,他自己觉得他就是这个样子。他好他坏,和别
人有屁相干?他有时候真生气别人多管他的闲事: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们要叫我怎么样
呢?

  就说现在吧,他在这工地上接受“劳教”,除过累得撑不住外,其它事他满不在乎。
推车子的时候,他把旧制服棉袄的襟子敞开,露出一件汗淋淋的褪色桃红线衣;线衣还
象城里人一样,下摆塞在裤腰里。一张没有经过什么风吹日晒的脸,流满了汗道道,他
只好不时把头上一顶肮脏的破呢帽揭下来,揩一把脸;揩完了再戴到头上。有时避过扛
枪的民兵小分队,他还扭过头对装土的老丈人咧嘴一笑。嘿嘿!怕什么?他经见的世面
多了!除过没偷人,他什么事没做过?扛过枪,耍过赌,走州过县做过买卖,也钻过两
回别人家媳妇的被窝,并且还欠众人一屁股帐——年年过年都不敢在家里住,得跑到外
面去躲债。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而今还在乎这?他们村叫个罐子村,他就是罐子村的
破罐子!去他妈的,破罐子破摔,反正总是个破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满银对这“无产阶级专政”心里还是有点怵。他那没吃过苦的
身子,一天没下来,浑身就已经疼得象皮鞭抽过一般。他不知道这“洋罪”还要受多少
日子才能完结。他在心里臭骂那个河南手艺人,几包老鼠药害得他现在吃了这么大的苦
头。他想,他妈的,这还不如让坐班房哩!班房里虽说不让乱胞,但闲呆着不用劳动。
当然据听说就是一天不给多吃饭——反正他饭量也不大,只要闲呆着,少吃点也没什么!
王满银实在跑不动了。他瞅空瞧了瞧其他十几个“犯人”,看见他们也都累得撑不住架
了。其中有个妇女,大概有四十来岁,腿已经开始一瘸一跛。听说这女人是牛家沟的
“母老虎”。她自留地畔上种了棵花椒树,被队里没收了,她就双脚跳起把大队书记臭
骂了一通,队里就把她“推荐”到这地方来了。王满银寻思:我得想点办法让装土的人
稍慢一点,我就能多歇一会。但除过他丈人,其他三个小伙子不知是哪个村的,他不认
识。至于老丈人,虽然看来对他已经恨之入骨,倒也不专意整他,一直不紧不慢装着土,
只是脸象霜打了一般黑森森的,也不看他一眼。是的,他给他丢了人,他现在恨他——
他实际上不是这阵儿恨,多少年来就一直恨着他。
[发帖际遇]: 君雅 在论坛发帖时没有注意,被小偷偷去了 279 元 草币.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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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石圪节卖完老鼠药后,他用赚来的钱买了一包“大前门”烟,
还抽得剩几根,就在棉袄兜里揣着。他想:敢不敢把这纸烟偷偷给几个装土的生人塞一
根呢?只要他们接了烟,说不定就会对他宽大一些了。他想,这些人是奉命行事,又不
是当官的和扛枪的,说不定还可以贿赂一下。如果他是这些人,这些人是他,给他一根
纸烟,他肯定就不会和这些人过不去了。试试看吧!说不定能顶点事,俗话说,人活七
十,谁不为一口吃食?

  当他送完一回土又返回来的时候,见民兵小分队的人不在跟前,就慌忙从口袋里摸
出那几根纸烟,一边眼睛瞄着远处,一边笑嘻嘻地把烟递到这几个后生面前。这几个人
先愣住了,又一看是这么高级的烟,互相间看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有门!王满银一
看他们动摇了,乘势就把烟硬往一个表现最动摇的小伙子手里塞。这人犹豫了一下,把
烟接住,很快装进了自己的衣袋里——现在不敢抽,等到歇工时,谁能知道这烟是他的
还是王满银的?另外两个一看这个已当了“叛徒”,他们也照样做了。当然,满银没敢
给老丈人。他看见老丈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王满银也不在乎,心想:瞪什么眼哩?你老
人家没看见,你这个女婿精能着哩!

  这时候,孙玉厚已经痛苦得有些麻木了。

  当知道不成器的女婿被拉到工地上“劳教”,并且污辱性地让他来给王满银装土的
时候,孙玉厚老汉恨这地上为什么不马上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呢?他在这个世界上
已经活够了。从一生下到现在,五十二年来,他没有过几天快活日子。他之所以还活着,
不是指望自己今生一世享什么福,而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几个子女。只要儿女们能活得好
一些,他受罪一辈子也心甘情愿。他是个没本事的农民,不可能让孩子们在这世界上生
活得更体面。他只是拼老命挣扎,让后人们象一般庄稼人那样不缺吃少穿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这年头,他在这土地上都快把自己的血汗洒干了,家里的光景还是象筛子一样到
处是窟窿眼。两个小点的娃娃硬撑着上学,烂衣薄裳,少吃没喝,在学堂里遭白眼,受
委屈。大儿子本来是念书的好材料,结果初中也没上,十三岁就回来受了苦,帮扶他支
撑这个家。儿子算算已经二十三岁了,还没个媳妇——象他这样的农村青年,大部分都
已经娶过家了。但他拿什么给孩子娶呢?现在娶个媳妇,尽管公家反对出财礼,哪个又
能少了千二八百?唉,话说回来,人家养大一个女儿也不容易,千二八百又算个什么!
谁家的女儿能象他的兰花一样,白白扔给了二流子!当然,话又说回来,这样一笔娶亲
钱对他来说,大得简直太可怕了!另外,就是能娶回来个媳妇,又往哪里住呢?全家一
眼土窑,他老两口和快八十岁的老母亲住着;少安就在窑旁边戳了个小土窝窝安身。两
个念书娃娃星期六回来,只好到河对面金俊海家里借宿。没力气再打几孔土窑洞啊!本
来他家占有一块多好的崖势——米家镇的米阴阳当年在罗盘上看过这地方,说土脉、风
水,都是双水村最好的!可是少安当个生产队长,没什么空子。如果父子俩因为打窑误
了冬工,一年下来又要出粮钱。再说,就是钻下两个土洞子,做门窗的钱又从哪里来?
这穷山穷水长不起来树,木料贵得怕死人……但所有这些愁肠事加起来,也没有他大女
儿兰花的熬煎大了。死女子当初不听他的话,硬是跟了罐子村这个二流子,家里经常吃
了上顿没下顿。他想起女儿拉扯着两个孩子,一个人在门里门外操劳,嘴唇一年四季缀
着白疱,手象男人的手一样铺满老茧的时候,常常忍不住在山里抱住头哭半天。他更心
疼两个小外孙——这是孙家的第三代人啊!为了不让娃娃们受苦,他几乎满年四季让这
两个亲爱的小东西住在他家。这当然又给地增加了大负担,可这没有办法啊!如果这两
个孩子有个好父亲,还要他操这么大的心吗?

  他现在机械地拿着铁锨往架子车上装土,驼了背的高大身躯尽量弯下来。他不愿让
众人看他,他也无脸看众人。他真想抡起铁锨,把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婿砍倒在地上!
不要脸的东西!你成这个熊样子了,还能什么哩!你不想想,你那老婆娃娃这阵儿在家
里硒惶成个甚了!

  孙玉厚想:等收工以后,他回家吃点饭,就到罐子村走一趟,把猫蛋和狗蛋接回来
——他并不知道,他女儿抱着两个娃娃已经到他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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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8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孙玉厚的家里现在乱成了一团。兰花正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给她妈叙说扛枪的人
怎样把她男人从家里拉走了。这个善良的,不识字的女人,根本不能判断这种事的深浅
。起先,她以为人家要把男人拉出去枪毙呀。直到后来,村里人才告诉她,王满银被拉
到她娘家村里“劳教”去了。她于是在公路边把放学回家的兰香挡住,让妹妹看住她的
家门,自己拉扯着两个孩子赶到了娘家的门上,打问看公
家如何处置她男人。她现在其它事什么也不考虑,只关心她男人的命运。听双水村的人
说,现在四个人装土,让她男人推着车子跑,还有扛枪的人跟在屁股后面照着。她的心
都要碎了!娃娃的老子没受过苦,这不几天就把他的命要了吗?还听说人家强迫她父亲
给满银装土;父亲是个爱面子人,说不定会臊得寻了短见。兰花现在最着急的是,她大
弟弟少安不在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少安在,众人心里还有个依托。可是少安
到米家镇办事去了。顺便说说,这米家镇虽属外县,但旧社会就是一个大镇子,双水村
周围的人要买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石圪节没有,也不到他们原西县城去,都到外县的
米家镇去置办。米家镇不仅离这儿近,货源也比他们县城齐全——不光有本省的,还有
北京、天津进来的货物。

  但孙少安不是到米家镇买东西,而是给队里的牲口看病去了。生病的是队里最好的
一头牛。石圪节没有兽医站,今早上队长就亲自吆着牛去了米家镇。兰花知道,米家镇
离双水村有三十多里路,牛这牲畜又走得慢,少安说不定今晚上都回不到双水村!现在,
这个恐惧不安的女人,只是扯着她妈的袖口哭个不停。瘦小而单薄的她妈也只好陪着她
哭。两个大人哭得顾不了娃娃,猫蛋和狗蛋又不知道两个大人怎么啦,也揪着母亲和外
婆的腿放开嗓子嚎。不知道内情的人,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哭叫声,会以为这家真的死了
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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