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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先生五二年就去世了。不过,金家兄弟三人身上没一点文气。金俊武在三兄弟中
排行第二。老大金俊文已五十来岁,性子也不弱。只不过一般不出头露面。这人手巧,
杀猪、泥窑、垒锅灶,匠工活里都能来两下,他生养的两个儿子金富和金强,象土匪一
样蛮横。俊武的弟弟金俊斌,倒和两个哥哥不一样,老实得已经快成了傻瓜。但这个大
家庭里的所有成员,因为有精明强悍的金俊武,谁在村里也不受气。金俊武虽然人长得
粗壮,但做事从不靠蛮力,主要用智力周旋。他对长辈很有礼貌,做事在大面子上很宽
阔,私人交往中不计较一些小亏小损,而且象少安一样,从不欺负村里的弱者,因此在
金、田两族一般人中都有些威望。在村里的强人中间,包括田福堂在内,俊武都有点不
服气,但他比较尊重和佩服比自己小好多岁的少安。这后生和他一样,精明得谁也哄不
了,而且一身男子气,小小年纪就能独当一面,把一队搞得比他二队还好。他尽管和少
安关系不错,但两个人心里也常在撬劲:看谁把自己的生产队搞得好。一年下来,他往
往都败在少安的手下……少安听俊武让他等一下,就扯住牛缰绳站在公路边,等俊武从
河道里上来。金俊武把粪担子放在路边,抹下头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水,问:“听说你到
米家镇去了?牛不要紧吧?如果这牛不中用了的话,咱们还是换一换!哪怕我使用两天
就死了,也不后悔!”金俊武笑着对少安开玩笑。

  “就是一头死牛,我也不换你那三个活宝……怎?有什么事要给我说?”少安问金
俊武。

  “你不知道?”俊武看着他问。

  “什么事?”少安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罐子村你姐夫让公社拉到咱们村,正在你家后面的工地上劳教着哩。昨天晚上,
还拉在学校院子里批判了一通!”

  “为什么事?”少安脑子里“嗡”一声。

  “听说是贩了几包老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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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俊武不好意思看少安的脸。他担起粪担说:“你快回家去看看!听说你姐引着两个
娃娃也到你家里来了……”

  少安脸上显出不在乎的样子,对俊武说:“你忙你的去。我把牛送到饲养室再说。
这是个屁事!多不了白受几天苦,还能定成个反革命?”金俊武点点头,担着粪走了。


  少安匆匆地把牛吆到饲养室,给饲养员田万江把药交待下,就折转身向家里赶去。


  孙少安不愿意在金俊武面前表示任何慌乱,叫这个强人笑话他。但他现在内心中充
满了焦躁和不安。对于象他们这样各方面都很脆弱的家庭来说,一件小事就可能导致灾
难性的混乱,甚至使一切陷于瘫痪。而眼前发生的又并不是一件小事。姐夫不仅使一家
人蒙受耻辱,而且罐子村他家的生活越烂包,他这里的家庭也就要烂包的更快些——因
为他和父亲绝对不可能丢开姐姐和两个孩子不管。他更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一
家人都指靠他来解决。他不仅要解决事情本身,还同时要安稳一家人的情绪……

  他现在一路往家里走,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地判断各种情况。是的,这是公社出面
搞的事;如果是本村,他就会立即去在各种人际关系中穿插,先找俊山叔,再找金俊武,
然后找二爸,最后找田福堂……当然,还有许多人。而且他还不会都直接出面,各种交
错制约的力量,就可能使问题得到解决。在双水村这个天地里,他还是有些能耐的。可
姐夫是罐子村的,而这事又是公社搞的,和双水村没一点关系。他现在的能力看来无法
解决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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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办?他上自家院子的土坡时,脑子里还象乱麻一般没有头绪。只有一点已经清
透了:要解决这事,非要通过石圪节公社不可。但公社里除过文书刘根民是他小学同学,
能说上话外,其他领导尽管都认得他,但没有什么更多的交情……到了院子的时候,他
把所有这些思绪暂时斩断。因为他首先要应付家里人的情绪。

  他在家门口站了一下,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尽量轻松一些地推开了门。他妈,他
姐,他妹,他奶,老少四个女人一见他回家来,都又惊又喜,高兴得咧开嘴笑着,一个
个泪流满面,就好象久盼的大救星突然从天而降。

  少安站在脚地上,为这场面感动得忍不住鼻子一酸。是呀,这些至亲至爱的人们,
都把他看作是全家人的靠山。家里出了任何不幸事,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
怎么能辜负亲人们的期望呢?刹那间,一种强悍的男性豪气在这个二十三岁青年的身上
汹涌地鼓涨起来!他平静地问母亲:“我爸出山去了?”

  他妈“嗯”了一声,接着便撩起围裙揩干脸上的泪痕,母亲意识到她不能再哭了,
以免加重儿子的精神负担。

  他又问脚地上的妹妹:“你二哥回来了没?”

  兰香说:“回来了,刚出去到金波家寻个东西……”

  这时候,他姐兰花头一下伏在大弟的肩上,又出声哭起来了。少安安慰她说:“姐
姐,你不要急躁,事情总有我哩!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千万不敢伤身子,你还要拉扯猫
蛋和狗蛋……那两个娃娃哩?”兰花不哭了,说:“少平引到外面去了……”

  这阵儿,少安他奶坐在后炕头上,张开没牙的嘴只顾笑着。她看见她的安安就是没
死嘛!这不,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少安从一个毛巾缝成的小布袋里,掏出一包从米
家镇买来的蛋糕,拿出来放在xx的被子旁。他从里面捡了一块软点的,递到xx手里,
说:“xx,你吃这!软的,能咬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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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祖母接过这块蛋糕,指着旁边其余的,说:“叫猫蛋狗蛋吃去……”少安看家里
人的情绪缓和下来以后,就一个人从窑里出来,转到了院畔上。到现在,他对姐夫的事,
心里还是没有一点主意。唉,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能有多少本事呢!如果说,什
么地方有些庄稼活把人难住了,他孙少安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放在眼里;他自己有信心把
别人干不了的活干得出奇的好。可这种事不一样啊!

  他急躁地在院畔上走来走去。

  他看见,院子东头那棵碗口粗的杏树,已经绽开了一树白粉粉的花朵。这树是他们
家搬到这里时栽下的,算一算和兰香的年龄差不多了。往年,收麦的时候,总能在这棵
树上摘一两筐金黄的甜杏子。除过一家大大饱一顿口福外,好心的母亲还要给村里一些
人家的娃娃分一点。但这两年不行了,他的两个馋嘴小外甥早早就侵害完了。少安十分
疼爱两个活泼的外甥,因为姐夫无能,他对这两个孩子担当着责任。他想,就是为了这
两个孩子,他也要把姐夫的事有个平和的解决……他看见他弟少平一只手抱着狗蛋,另
一只手提个口袋,从土坡里上来了。年龄大的猫蛋跟在他后面走着。

  少平也看见了他,兴奋地加快脚步赶过来了。

  少安问少平:“你手里提些什么?”

  “十几斤白面。”少平说。

  “白面?哪来的?”少安惊奇地问。十几斤白面,对他们家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
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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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润叶姐给的……”少平说。

  “润叶?”“嗯。”少平接着就把润叶叫他去她二爸家的前前后后都给哥哥说了。
最后,少平对他哥一再强调说:“她叫你这几天一定来一下!”“她没说是什么事吗?”
少安问。

  “没说,就叫你一定来一下……”少平说完,就引着两个孩子回家去了。孙少安愣
了半天。他忧伤地走到院子东头那棵杏树前,手轻轻抠着树皮,抬起头望着满树雪白的
杏花,陷入到往事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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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在少安很小的时候,他们家还住在田家圪崂他二爸现在住的地方。他们家离润叶家
很近。那时候,田福堂的家境虽说比他们家强得多,但还没有发达起来。福堂叔和他爸
在旧社会都给富人家揽过工,因此解放初两家人的关系
还相当亲密。母亲那时候常带着他和姐姐兰花到田大婶家串门。润叶比他小一岁,两个
人正能玩在一起。渐渐地,他们就相好得谁也离不开谁了。少安早上一起来,就哭着要
到润叶家去。润叶晚上又哭着要到他们家来睡,田大婶就只好把她送过来,两个孩子常
常在被窝里打闹半天也不安息。要是谁家吃一顿好饭,大人也总要给另一家的娃娃端上
一碗,或者就干脆叫到自己家里来吃。他两个不论谁过生日,他妈或田大婶总要给他们
把一圈白线用红颜料染好,挂在他们的脖子里——这是“锁线”,保佑孩子无灾无病,
长命百岁……

  后来,他们长大了一点,家里和院子里已经没什么意思,就开始溜出家门,到广阔
天地里玩去了。春天,当桃杏花盛开,柳树抽出绿丝的时候,他们还穿着破烂的开裆棉
裤,到阳土坡上刨刨发芽的“蛮蛮草”根,这草根嚼在嘴里又麻又辣——这是在一个漫
长的冬天之后,尝到的第一口春天的鲜物。夏天,一入三伏,他们和村里的其他娃娃就
脱得一丝不挂,男娃娃,女娃娃,成天泡在东拉河里,耍水,互相打闹着给光身子上糊
泥巴。一个夏天过去,都晒得黑不溜秋。秋天,是黄土高原的黄金季节。他们一群孩子
就在野外寻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常常把肚皮撑得回家连饭也不好好吃,在这个季节反
而都消瘦下来。冬天,刀子一般严厉的寒风把他们从野外赶回来,只好一整天闷在家里
玩。只是在天气暖和的日子里,他才和润叶一块从东拉河的冰上走过去,在金家湾那边
的村子里,寻找各种各样的破瓷器片。金家湾过去有钱人家多,打碎的瓷器往往又细又
好看,上面还釉着许多美妙的花纹。冬天茂密的柴草衰败下来,这些玩艺儿很容易搜寻
到。他们把这些宝贝拣回来,分别放在他们家院子供奉土神爷的墙窑里。唉,在这穷困
的农村,孩子们有什么玩具呢?那个年纪里,这些东西就是他和润叶拥有的最宝贵的财
产了……一年年过去,他们家越来越穷了。可福堂叔的光景一年比一年强。润叶穿起了
漂亮的花衣裳,可他的衣服却一年比一年穿得破烂。但他们仍然象以前一样,在一块亲
密地厮混着玩耍。在他六岁那年,有一天,父亲给他契起一把小镢头,又给他盘了一根
小绳,说:“少安,你也大了,应该出去干点活了。跟爸砍柴去吧!”“不!我不去!
我要和润叶一块玩!”他抗议说。“润叶是女娃娃,你是男娃娃。男娃娃就要到山里学
干活。男娃娃怎么能老呆在家里呢?再说,咱这穷家薄业,就爸爸一个人拉扯着你们,
没个帮手不行啊!”

  他沉默不语了。他知道父亲说得对。他早朦胧地感到这一天要来的,现在终于到来
了。

  就这样,他那虽然贫穷但充满无限欢乐的日月过去了。他从此便开始了一个农村孩
子的第一堂主课——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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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先是跟着父亲,随后便和村里同龄的男孩子一块相跟着出山砍柴。每天一回,每
回一小捆。他甚至学着象大人一样,用草绳把柴禾套腰一捆,又齐整又好看。母亲舍不
得烧他砍回来的柴,就把这些可爱的小柴捆另外垛在院子里。时间长了,竟然垛起了规
模不小的一垛。来他们家串门的村里人,都指着这一垛柴,对他父母夸赞说:哈呀,这
娃娃将来是个好受苦人!”城里人夸孩子夸学习,乡里人夸孩子夸劳动。他父母亲为此
而很骄傲,他也在自己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劳动给人带来的荣耀。

  但是,每天砍柴回来,他饿得要命,家里又顿顿是稀饭,没一点象样的干粮。他喝
上几碗稀汤,就愁眉苦脸地从窑里出来了。他知道他即是又哭又闹,家里也没有办法。
再说,每顿饭母亲都已经在稀汤里给他捋一碗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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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每当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润叶在他家的土墙外面招手叫他。他撒腿跑过去,
润叶就把从自己家里偷出来的玉米面馍,给他手里塞一个。他贪婪地啃着,感激地望着
这个和他一起耍大的伙伴。她穿一身干干净净的花衣裳,头发也再不是乱蓬蓬的了,梳
起了两根黑亮亮的羊角辫。

  在他八岁那年,正是一九六○年最困难的时期。他们家本来就已经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二爸又从山西跑回来,麻缠父亲给他娶媳妇。父亲借下一河滩帐债娶过了二妈,并且
连住的地方也让给二爸家了。他们家只好从田家圪崂搬出来,在金家湾金俊海家借了一
孔窑洞。

  这时候,润叶在村里上了学。她并且跑到金家湾来,让他也去上学。少安这时才明
白,他如果继续去砍柴,就要一辈子在山里劳动了。于是,他便开始和父母亲闹着要去
读书。润叶在旁边哭着给他帮腔。父母亲怎么都乖哄不下他,后来只好同意了。父亲对
他说:“我不是不愿供你上学。我以前在那样的年头,都供你二爸到山西去念书。可是,
供来供去,还不是回来了?咱祖坟里没埋进去当先生的福气!再说,咱家光景已经过不
下去,你不念书,还总能给爸爸帮点忙……不过,既然你上了学,那就要好好学习哩…
…”

  他于是就怀着欢乐而又沉重的心情,进了双水村小学。他和润叶一个班,并且坐一
张课桌。

  在双水村四年的日子里,他年年都在班上考第一名,但也是全校穿戴最破烂的一个。
有时候,家里饭不够吃,他就饿着肚子来到学校。润叶几乎每天都要从自己家里给他拿
干粮吃。农村的孩子调皮捣蛋,看他两个相好,就胡说润叶是他的“媳妇”。润叶气得
直哭鼻子。她以后从家里拿来吃的,也不敢明给他,等同学们下课出了教室,才偷偷塞
在他的课桌里。他也是偷偷拿着这干粮,跑到金家祖坟那里去吃……

  记得十一岁那年,他和润叶已经在村里的小学上到了四年级。有一次,同学们在校
院里玩“找朋友”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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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不敢到人圈里去,因为他屁股后面的补钉又绽开了,肉都露在了外面。他看别人
玩,自己脊背紧贴着教室墙,连动也不就动。有一个男孩子大概早发现他裤子破了,这
时就串通几个人一扑上来,把他拉在了人圈里。所有的男娃娃都指着他的屁股蛋“噢”
一声喊叫起来,并且起哄唱起了那首农村的儿歌:烂裤裤,没媳妇,尻子里吊个水鸪鸪
……女娃娃们都已经到了懂得害羞的年龄,红着脸四散跑了。

  他又难受又委屈。下午放学后,也没回家去。他一个人转到金家祖坟后面的一个土
圪崂里,睡在地上哭了一鼻子。土圪崂上面就是高高的神仙山。他想起了老人们常说的
那个下凡的仙女;也想起了那个痛哭而死的男人——那男人的眼泪就流成了脚下的哭咽
河。哭咽河,哭咽河,男人的眼泪流成的河……他突然听见润叶轻轻地喊他。他慌忙坐
起来,臊得满脸通红。润叶站在他旁边,说:“我回家里拿了针线,让我给你把补钉缝
一缝……”“你不会做针钱!”他不愿让润叶缝那块补钉——因为那是个丢人地方。
“我学会做针线了,让我试一下!”润叶说着便蹲在他身边,硬掀转他的身子,便笨拙
地给他缝起来了。

  那时润叶才十岁,说不上会做针线,只是胡串了几针,让原来的补钉能遮住羞丑。
她的针不时扎在他的屁股蛋上,疼得他直叫唤。她在后面笑个不停。勉强缝完后,她让
他站起来走一走。他刚站起来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嘶”的一声——又破了!润叶捂
住嘴,笑得前伏后仰,说:“没顶事!让我再缝!”他赶忙说:“算了!我回去叫我妈
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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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19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学生活随着童年的逝去而结束了。一九六四年,他和润叶双双考上了石圪节高小。
他在全公社的考生中,名列第一。全村人都说他是个念书的好材料。他父亲也很高兴,
就让他去了。石圪节离双水村近,可以每天和同村的学生相跟着回家吃饭,花费并不大。
那两年,他就象后来的少平和现在的兰香一样,每天下午回家,第二天早上天不明就起
身,带一顿干粮,和其他娃娃摸黑赶到石圪节。润叶家里光景好,已经上了学校的大灶,
除过星期六,大部分都在学校住宿,不天天受罪跑路了。他们仍然是一个班,还是同桌。
他学习好,常给润叶帮助。如果考试的时候,润叶不会,他还偷偷给她看自己的答卷。
要是哪个男同学敢欺负润叶,他就不怕别人瞎说他和润叶的长长短短,站出来护着润叶。
一次,一个男同学在操场上故意把篮球往润叶身上扔,他过去把那家伙打得鼻子口里直
淌血,让老师把他狠狠训了一顿……

  但是当他上完两年高小,却再不能去县城上中学了。那时石圪节还没有中学,要上
初中就得到县城去。到那里去上学,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再不能
跑回家吃饭了,要月月交硬正粮食,还要买菜票,更不要说其它花费也大多了。而同时,
弟弟少平也在村里上了学。他父亲再也供不起他了。他已经十三岁,不用父亲说,自己
也知道不能去城里读书了。他对父亲说:“爸爸,我回来劳动呀。我已经上到了高小,
这也不容易了,多少算有了点文化。就是以后在村里劳动,也不睁眼睛受罪了。我回来,
咱们两个人劳动,一定要把少平和兰香的书供成。只要他两个有本事,能考到哪里,咱
们就把他们供到哪里。哪怕他们出国留洋。咱们也挣命供他们吧!他们念成了,和我念
成一样。不过,爸爸,我只是想进一回初中的考场;我要给村里村外的人证明,我不上
中学,不是因为我考不上!”

  他父亲在他面前抱住头痛哭流涕。他第一次看见刚强的父亲在他面前流泪。他自己
也哭了。是的,他将要和学校的大门永远地告别了。他多么不情愿啊!他理解父亲的痛
苦——

  爸爸也不愿意断送他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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