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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0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呀。我可以离开他们的面包,完全不需要它,哪怕到树林里去靠蘑菇或野果就可以生活。他们这里却离不开面包,所以就被魔鬼拴住了。现在有些肮脏的人说持斋是不必要的事。他们这种议论是骄傲的,肮脏的。”

  “不错呀,”修士叹息说。

  “你在他们中间看到魔鬼没有?”费拉庞特神父问。

  “在谁中间?”修士畏畏缩缩地问。

  “我在去年三一节的星期日到院长那里去过,以后再没有去。我看见有鬼坐在一个人的胸脯上面,藏在修士服底下,只有头上的角露在外面;还有鬼从一个人的口袋里往外张望,眼睛闪闪烁烁,惧怕我;还有鬼住在一个人的身子里,最不清洁的肚子里,还有悬挂在脖子上的,抓住脖子带着走,可是自己看不见。”

  “您……看得见么?”修士问。

  “我对你说,我能看见,看得清清楚楚。我离开院长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一个鬼藏在门背后躲着我,身子很高,有一俄尺半,也许还高些,深棕色的尾巴又粗又长,尾巴尖恰巧落在门缝里,我并不傻,突然把门一关,就夹住了它的尾巴。它尖叫着,想要挣脱,我朝它身上画了三次十字,——就把它镇住了。它当场就断了气,象个压扁的蜘蛛似的。现在大概已经在角落里腐烂发臭了,可他们却看不见,闻不出来。我有一年没去了。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人,因为你是外来的。”

  “您的话真可怕!伟大圣洁的神父!……”修士越来越胆壮起来,“您的名声很大,连远处都知道,据说您同天神不断地有来往,真的吗?”

  “他有时飞下来的。”

  “怎么飞下来的?什么样子?”

  “象鸟的样子!”

  “天神现身为鸽子么?”

  “有天神,也有圣灵。圣灵也可以现身为别种鸟儿降下地来;有象燕子的,有象金丝雀的,也有象山雀的。”

  “但是您怎样把他跟山雀分辨开呢?”

  “他能说话。”

  “怎么说的?说哪种话?”

  “人的话。”

  “他对您说什么?”

  “今天他通知说,有一个傻瓜来见我,问些不相干的话。你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修士。”

  “您的话真可怕,神圣、高贵的神父,”修士摇摇头,在他的畏惧的眼睛里露出不信任的神情。

  “你看见这棵树没有?”费拉庞特神父沉默了一会,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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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见的,高贵的神父。”

  “你瞧是榆树,我看来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什么景象?”修士默然空等了一会后,问道。

  “那是在夜里发现的。你看见那两根树枝么?在夜里,那是基督的手向我伸来,用那两只手寻找我。我看得很清楚,不由得哆嗦起来。可怕,真可怕。”

  “既然是基督,有什么可怕的?”

  “会抓住你,带着飞走。”

  “活活带走么?”

  “关于伊里亚的神灵和名声,难道你没有听见过么?他会抱住带走的。……”

  这位奥勃多尔斯克的修士在谈完话回到分派给他和一位修士同住的修道室里的时候,虽然心里甚至感到很困惑,但是他的心无疑地比较更倾向费拉庞特神父,而不是佐西马神父。这位奥勃多尔斯克来的修士主张持斋最力,所以觉得象费拉庞特神父那样一位伟大的持斋者能够“看见奇迹”,似乎也并不奇怪。他的话尽管听来很荒诞,但是上帝知道他的话里含有什么意义,而且迄今一切虔敬基督的疯僧的言行还没有看见过象他那样的。对于夹住小鬼尾巴一事,他真心诚意地乐于相信它不仅是一种比喻,而且的确是事实。此外,他过去还没来到修道院时,就对长老制有极大的成见,虽然在这以前他只不过听说过,却就已经随着别的许多人一同把这制度完全看作是危险的新鲜玩意。到修道院后才过了一天,他就注意到几个轻浮的、不赞成长老制的修士背后所发的牢骚。尤其因为他天性机灵而好管闲事,对一切事情都极为好奇,所以那桩重大的消息,说是长老佐西马作出了一个新的“奇迹”,弄得他心乱如麻。阿辽沙以后记起,在挤到长老身边和围在修道室外边的那些修士们中间,这位好奇的奥勃多尔斯克来的客人的身影曾经在他面前闪现过好多次,——他在各处人堆里钻进钻出,什么都留心,什么都打听。但是他当时没大注意他,只是到了以后才全想了起来。……他当时也没有工夫理会这事情,因为佐西马长老又感到了疲乏,重新躺上床去,已经闭上眼睛,却突然又想其他来,叫他到面前去。阿辽沙立刻跑过去。当时只有佩西神父、司祭约西夫神父和见习修士波尔菲里三人在长老身边。长老睁开了疲乏的眼睛,注意地瞧了阿辽沙一眼,忽然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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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家里的人在等着你么,孩子?”

  阿辽沙一时答不上话来。

  “有没有需要你的地方?昨天答应过人家今天再去么?”

  “答应过……父亲,两位哥哥,……还有别人。……”

  “你看。你一定要去的。不必难过。你知道,我不等你在场听我在世上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会死的。我要对你说这句话,孩子,把它作为我对你的最后遗言。对你,亲爱的孩子,因为你爱我。现在你先到你答应过的那些人那里去吧。”

  阿辽沙立刻服从了,虽然离开他心里感到很难过。但是长老答应对他说出在地上的最后一句话,而且更重要的是,把它作为对他的最后遗言,这使他的心欢欣得战栗起来。他匆匆忙忙地出门,想一等到城里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恰巧佩西神父也对他说了几句临别嘱咐式的话,使他产生了意料不到的强烈印象。这是在他们两人走出长老的修道室的时候。

  “你要经常记住,小伙子,”佩西神父并没拐弯,开门见山地说,“世间的科学集结成一股巨大的力量,特别是在最近的一世纪里,把圣经里给我们遗下来的一切天国的事物分析得清清楚楚,经过这个世界的学者残酷的分析以后,以前一切神圣的东西全都一扫而光了。但是他们一部分一部分地加以分析,却盲目得令人惊奇地完全忽略整体。然而这整体仍象先前一样不可动摇地屹立在他们眼前,连地狱的门都挡不住它。难道它不已经存在了十几个世纪,至今还存在于每个人的心灵里和民众的行动里么?甚至就在破坏一切的无神派自己的心灵里,它也仍旧不可动摇地存在着!因为即使是那些抛弃基督教反抗基督教的人们自己,实质上也仍然保持着他们过去一直保持的基督的面貌,因为直到现在无论是他们的智慧或者他们的热情,都还没有力量创造出另一个比古基督所规定的形象更高超的人和道德的形象来。即使做过尝试,结果也只弄出了一些畸形的东西。你要特别记住这点,年轻人,因为你已经被你那即将去世的长老派到尘世里去。也许当你想起今天这个重大的日子来的时候,也会不忘记我作为衷心的临别赠言对你所说的这些话的,因为你岁数还轻,而世上的诱惑很大,不是你的力量所能经受。现在去吧,我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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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佩西神父说完这些话以后,为他祝福。阿辽沙走出修道院,玩味着这些突如其来的话时,忽然意识到这位一向对他不假辞色的严肃的修士,竟是他的一个料想不到的新朋友和热爱他的新导师,——就好象佐西马长老在临死以前把他遗交给他了。阿辽沙忽然想:“也许他们之间真的作了这样的约定。”他刚才听到的出乎意料的、有学问的议论,偏偏是这样一种而不是别种议论,正足以证明佩西神父用心之热诚:他已经忙着想武装少年的头脑以便和诱惑斗争,为遗交给他的少年的心灵修筑一道他自己所能想象得到的最最坚固的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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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 第一卷 折磨

  第二节 在父亲家里

  阿辽沙最先到父亲家去。走到的时候他想起父亲昨天曾特别嘱咐他要设法避开伊凡哥哥,悄悄地进来。“什么缘故呢?”阿辽沙这时忽然想了起来,“假使父亲打算私下对我一个人说点什么,那也用不着叫我非悄悄儿进来不可呀?他昨天一定是在心慌意乱中原想说另一句话,没有说上来。”他这样判断着。但尽管这样,当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出来替他开门(格里戈里生了病,躺在厢房里),他问她,她回答说伊凡·费多罗维奇已经出门两个多钟头时,他心里还是很高兴。

  “父亲呢?”

  “起来了,正喝着咖啡。”玛尔法·伊格纳奇耶芙娜有点冷淡地回答道。

  阿辽沙走了进去。老人独自坐在桌旁,穿着睡鞋和旧外套,不大经意地审阅着一些账目来消磨时间。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斯麦尔佳科夫也出去买中饭的菜了)。然而他的心并不在账目上。他虽然一清早就起床,竭力振作精神,但面容还是显得疲劳和衰弱。他的额头上过了一夜肿起了几个大紫血病,现在用红手绢包着。鼻子也在一夜间肿得很厉害,上面也有几块紫血斑,虽然不很大,却显然使整个的脸增加了一种特别凶狠和气恼的神色。老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对走进来的阿辽沙带着敌意地看了一眼。

  “咖啡是冷的,”他厉声说,“我不能请你喝。我自己,老弟,今天也只拿持斋时吃的清鱼汤当饭,不想请任何客人。你光临有什么事情?”

  “看看您身体怎样。”阿辽沙说。

  “对。说起来昨天是我自己嘱咐你来的。可那全是废话。你白劳驾跑了一趟。不过我也知道你会赶紧闯来的。……”

  他带着深恶痛绝的心情说这些话。同时从座位上站起来,烦恼地朝镜子里看自己的鼻子(也许从早晨起已经看了四十次了)。又动手把额头上的红手绢整理得美观些。

  “红色好看些,包白色的就象住医院,”他象在说格言似的,“你那里怎么样?长老怎样了?”

  “他很不好,也许今天就会死的。”阿辽沙回答,但是父亲竟没有听到,把自己问的话立刻忘掉了。

  “伊凡出去了,”他忽然说,“他拼命夺取米卡的未婚妻,就为了这事才住在这里的。”他狠狠地补充说,撇了一下嘴,向阿辽沙望望。

  “难道是他自己对你说的么?”阿辽沙问。

  “是的,而且早就说过了。两星期前就说过了。他到这里来总不见得是为了来偷偷地暗杀我?那他总得是为了点什么才到这儿来的吧?”

  “您怎么啦?您干吗说这种话?”阿辽沙感到异常困惑。

  “不错,他没有向我要钱,可是他从我这儿就是要也一个子儿都得不到的。亲爱的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我还想尽量在世上多活几天,你最好知道这点,所以每一个戈比都是我所需要的,而且越活得长,就越加需要它。”他继续说,在屋里从这个角落踱到另一个角落,手插在用黄色厚麻布夏衣料子做的肥大油污的外套口袋里。“现在我总还算是个汉子,只有五十五岁,但是我愿意再作二十年的汉子,等到老了,我会显得丑陋可厌,她们不会甘愿到我这里来的,到那时候我就需要钱了。所以现在我专门为了我自己拼命地攒钱,想多越好,我亲爱的儿子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你最好知道这点,因为我愿意过我这种龌龊生活一直过到底,你最好知道这一点。过龌龊生活比较甜蜜;大家咒骂它,可是谁都在过这种生活,只不过人家是偷偷地,而我是公开的。正因为我坦白,那些做龌龊事的家伙就大肆攻击起我来了。至于到你那天堂里去,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我是不愿意的,你最好知道这一点,就算是真有天堂,体面的人到那里去也不合适。照我看来,一觉睡去,从此不醒,就一切都完了,你们愿意,就追荐我,不愿意,就见你们的鬼去好了。这是我的哲学。昨天伊凡在这里说得很好,尽管我们当时都喝醉了。伊凡爱吹牛,其实并没有什么学问,……也没有受过什么特别教育,一言不发,默默地讪笑你,——他就是靠着这个唬人。”

  阿辽沙默默地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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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他不大同我说话?即使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装腔作势。你那个伊凡真是个卑鄙东西!我只要愿意,立时就可以娶格鲁申卡。因为有了钱,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伊凡怕的正是这个,所以看守着我,生怕我娶亲,并且因此在后面鼓动米卡,让他娶格鲁申卡:想用这个方法让我没法再打格鲁申卡的主意(他还以为我不娶格鲁申卡,就可以把钱遗留给他!),另一方面,如果米卡娶了格鲁申卡,那么伊凡就可以把他的有钱的未婚妻抢到手,你看他的算盘多精!你那个伊凡真是个卑鄙东西!”

  “您真是爱找气生。这是为了昨天的事情。您最好静静地躺一下。”阿辽沙说。

  “这是你在说这个话,”老人忽然好象刚刚想起来似的说,“你这样说,我并不生你的气,可是对伊凡,假如他对我说这句话,我是会生气的。我只有同你在一块才偶尔有心平气和的时候,除此以外我完全是个性情毒辣的人。”

  “您不是性情毒辣的人,是脾气越变越坏了。”阿辽沙微笑着说。

  “你听着,我今天就想把米卡这个强盗关到监狱里去,只是还没拿定主意最后是不是这样做。自然,在现在这个摩登的时代,连提起父母来都被看作只不过是成见,但是从法律上讲,就是现在好象也不许就在父亲的家里,抓住父亲老人家的头发按在地板上,用脚后跟朝脸上踹,甚至还夸海口说要再来杀死他,——而这一切还都是在众人的亲眼目睹之下。我只要愿意,就可以让他吃不消,可以为了昨天的事立刻把他关进牢里。”

  “那么你并不想去告状,对么?”

  “伊凡劝住了我。其实我可以不理伊凡那一套。不过我自己肚里明白一件事,……”

  他向阿辽沙弯过身去,推心置腹地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假使我把那个混蛋关进牢里,她听说是我把他关进去的,就会马上跑到他那里去。但如果今天听说他把我这衰弱的老头子打了个半死,说不定就会抛弃他,反而跑来看我。……我们都是天生这一路性格,——总是爱拧着性子干相反的事。我对她可了解得透彻哩!怎么样,你不喝点白兰地么?来一杯凉咖啡吧,我给你搀上小半盅酒,这是很不错的,老弟,可以添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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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不用,谢谢您。如果可以的话,我拿一个小面包吧。”阿辽沙说,拿了一个三戈比一个的法国式小面包,放进修道服的口袋里。“白兰地您最好也不要喝。”他望着老人的脸,畏怯地劝告说。

  “你说的老实话只能惹人生气,不能带来安慰。只不过喝一小杯,……我到柜里去取。……”

  他用钥匙打开食柜,倒了一小杯,喝下去,又把柜子锁上,钥匙重新放在袋里。

  “够了。喝一杯不会要命的。”

  “您现在这样就显得和善多了。”阿辽沙微笑着说。

  “唔!我没有白兰地也是爱你的。可是一碰到混蛋,我也就是混蛋。伊凡不到契尔马什涅去是为什么?他是想窥探我的事情:假使格鲁申卡来了的话,看我给她多少钱。全都是混蛋!伊凡完全不象我的儿子。这样的人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心肠完全跟我们不一样。好象我真会给他遗下什么似的!我连遗嘱也不留下来,你最好知道这一点!至于米卡,我要把他象蟑螂一样碾死。夜里我用睡鞋碾死黑蟑螂:一踩下去,就吱吱地发响。你的米卡也会吱吱地发响的。说‘你的’米卡,因为你爱他。尽管你爱他,我却不怕你爱他。假使伊凡爱他,我就会为这点而替自己担心。但是伊凡谁也不爱,伊凡不是我们的人,象伊凡那样的人,老弟,可和我们不一样,那都是些扬起来的灰尘,……风一吹,灰尘就没有了。……昨天我吩咐你今天来一趟的时候,我是头脑里起了一个蠢念头:我想通过你了解一下米卡的意思,如果我立时付给他一千卢布,哪怕两千也行,这个乞丐和下流胚肯不肯完全答应离开这里,离开五年,最好是三十五年,不跟格鲁申卡在一起,完全和她分手?”

  “我……我去问问他,……”阿辽沙喃喃地说,“如果有三千卢布,他也许……”

  “胡说!现在你不用再去问,完全用不着!我改变主意了。我昨天是一时糊涂脑子里钻进了傻念头。我一个钱也不给,一个小钱也不能给,我的钱我自己需要,”老人摆着手,“不用这个我也会把他象蟑螂似的压扁的。你什么话也不要对他说,要不然他又要生出希望来了。你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了,你走吧。那个他把她藏得那样严密,不让我看见的未婚妻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肯不肯嫁他呢?你好象昨天到她家里去过了?”

  “她是怎么也不肯离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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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瞧,那些温柔的小姐们总是爱这类人,浪荡鬼和混蛋!我对你说,这些娇弱的小姐都是贱骨头,要是……嗯,我要是有他年青,加上我那时的面貌(我在二十八岁时可比他长得好看),我也会象他那样情场得意的。他真是个骗子手!可是不管怎样格鲁申卡他总弄不到手,弄不到手!……我要把他捣成肉酱!”

  说到最后几句他又变得怒气冲冲了。

  “你也走吧。我这儿今天没有你什么事情了。”他厉声地说。

  阿辽沙走过去辞别,吻了吻他的肩。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人有点奇怪。“我们还会相见的。你以为我们不能见面了么?”

  “完全没这个意思。我只是随便,出于无心的。”

  “我也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老人瞧了他一眼。

  “你听着,听着,”他朝他的背后大声说,“你过几天就来,来吃鱼羹,我要做一个鱼羹,特别的,不是今天那样的。你一定要来的呀!最好明天,你听见了么,明天就来!”

  等阿辽沙刚一出门,他就走到柜子前面,又喝了半杯。

  “再也不喝了!”他嘟囔说,清了清嗓子,重又把柜门锁好,仍把钥匙放在口袋里,然后回到卧室,疲乏地躺到床上,马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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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 第一卷 折磨

  第三节 和小学生们相第遇

  “谢天谢地,他没有问我关于格鲁申卡的事情,”阿辽沙离开父亲的家,向霍赫拉柯娃太太家走去的时候,心里这样想,“要不然也许就要说出昨天同格鲁申卡相遇的事了。”阿辽沙痛苦地感到,经过一夜,战士们积蓄了新的力量,随着白天的来到,他们的心肠变得更硬了:父亲既气恼又凶狠,他想出了什么主意,坚决想贯彻它。德米特里又怎样呢?他过了一夜也坚强起来,也一定既气恼又凶狠,自然也想出了某种主意。……啊,今天我无论如何要想法找到他。……

  然而阿辽沙没能长时间思索下去:他在途中忽然碰到了一件事情,看来虽不很重要,却使他十分震惊。他刚刚走过广场,拐进胡同,预备走到和大街平行的米哈依洛夫街上去,这条街和大街只隔一条小河——我们城里这样的小河纵横交错,——这时他望见下面小桥跟前有一小堆学生,全是幼龄孩子,小的九岁,大的最多十二岁。他们放学回家,有的背著书包,有的挂着皮书包,用一条皮带挎在肩上,有的只穿短袄,有的穿大衣,有的还穿着脚踝上起折的高统靴子,这类靴子是有钱的父亲娇惯的孩子们特别喜欢穿着出出风头的。这一堆人在那里讨论得很热闹,显然在商量什么事情。阿辽沙从来不能漠然地从小孩子们旁边走过,在莫斯科的时候他就时常发生这种情形,而且他虽然最爱三岁左右的孩童,但是十一二岁的小学生他也非常喜欢。所以现在他心里无论怎样有烦恼的事,还是忽然想拐到他们那里去,和他们聊聊。他走近去的时候,注视着他们活泼红润的小脸庞,忽然看见他们每人手里都捏着一块石头,有的还捏着两块。河那面,离这群小孩大约三十步远,还有一个小孩站在围墙旁边,也是小学生,身上也背着一个书包,看他的身材,不过十岁,或者甚至还要小些,他脸色苍白,带有病态,小黑眼睛闪闪发光。他留神地专心盯着那结成一伙的六个小学生,不用说,这全是他的同学,和他一起刚刚走出学校,但他显然同他们有什么仇隙。阿辽沙走近前去,对一个金色头发、脸蛋红润、身上穿着黑短褂的男孩打量了一眼,开口说:

  “在我背着象你们这样的书包的时候,我们是背在左边的,好用右手立刻拿出东西来,可是你的书包却背在右边,这样拿起来不大方便。”

  阿辽沙丝毫不用故意拐弯抹角的手段,开门见山就从这个实际的意见说起。大人如果想一下子就获得小孩的信任,特别是一大堆小孩的信任,就非得这样开头不可的。一定要一开始就用正经和实际的态度谈话,完全和他们站在平等的地位上;阿辽沙本能地懂得这一点。

  “可他是个左撇子,”另一个十一二岁伶俐健壮的男孩马上回答。其余五个男孩都一眼不眨地盯着阿辽沙。

  “他扔石子也用左手。”第三个孩子说。这时正巧一块石头落到人群里,稍微擦着了一点那个左撇子男孩的身体,飞到一边去了,虽然扔得还是很准、很有力。这是河那面的那个男孩扔过来的。

  “狠揍他,瞄准他,斯穆罗夫!”大家全乱嚷起来。但是左撇子斯穆罗夫用不着大家叫嚷也不会怠慢的,当时就进行了还报:他把石子朝隔河的男孩掷去,却没有掷准,石子落在了地上。隔河的男孩立刻又朝这一群人扔来一块石头,这一次是直接对准了阿辽沙,并且打中了他的肩,打得十分痛。隔河男孩的口袋里装满了预备好的石子。他的大衣口袋鼓着,在三十步以外都看得很清楚。

  “他这是朝您,朝您,故意朝您扔的!因为您是卡拉马佐夫,您是不是卡拉马佐夫?”男孩们哈哈大笑地喊起来。“喂,大家一起朝他扔,放排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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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9 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块石子一下子从这堆人里飞了出去。有一块击中了男孩的脑袋,他倒在地上,可是立刻又跳起来,咬牙切齿地用石子朝这群人还击。双方开始连续不断地开起火来,原来这群孩子里许多人的口袋里也预备了不少石子。

  “你们怎么啦!不害臊么,先生们!六个打一个。你们会打死他的!”阿辽沙大声喊道。

  他跳过去,迎着横飞的石子站着,想用自己的身子挡住河那面的孩子。三四个男孩稍微停了一下手。

  “是他先开始的!”一个穿红衬衫的男孩用生气的孩子嗓音嚷道,“他是个混蛋。他刚才在教室里用铅笔刀扎克拉索特金,都流了血。克拉索特金只是不愿意去告发。但是这家伙是该挨揍的。……”

  “为什么?你们一定先惹他了吧?”

  “你瞧他现在又朝您的背后扔石子了。他认识您,”孩子们嚷叫说,“他现在在朝您扔,不是朝我们扔。喂,大家再一起朝他扔!不要扔偏呀,斯穆罗夫!”

  又开始了互击,这一次打得特别凶。隔河的男孩被石子击中胸脯,啊地一声哭了,向坡上的米哈依洛夫街跑去。孩子群里乱嚷起来:“哈哈,他胆小了,跑了,这个树皮擦子!”

  “您还不知道,卡拉马佐夫,他可坏啦,打死他都便宜了他。”穿短褂的男孩小眼睛里冒着火,看样子比大家都年长。

  “他是怎么个人?”阿辽沙问,“是不是好告状的?”

  男孩们互相对看了一眼,似乎在讪笑。

  “您也往米哈依洛夫街那边去么?”这个男孩继续说,“那么您可以追上他。……您瞧,他又站住了,在那里等着,瞧着您。”

  “瞧着您呢!瞧着您呢!”男孩们附和着说。

  “您可以问他,他喜欢不喜欢搓澡用的树皮擦子,乱作一团的。听见了么,您就这样问他。”

  掀起一阵哄笑。阿辽沙瞧着他们,他们也瞧着他。

  “您不要去,他会伤害您的。”斯穆罗夫大声警告他说。

  “先生们,我不去问他是不是树皮擦子,因为你们大概就是用这个去惹他的,我反倒要向他打听打听,为什么你们这样恨他。……”

  “您去打听吧,您去打听吧。”男孩们笑了。

  阿辽沙走过小桥,顺着围墙上坡,一直向那个被人排挤的男孩走去。

  “您小心点,”大家在后面警告他,“他不会怕您的,他会暗地里突然扎您一下,……象扎克拉索特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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