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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雅

（六十二）

信任

上午验货，我先上副驾驶座，后门传来关门声，心想应该是小曹子的熟人，刚和小曹子寒暄两句就被后面的爷们的怒吼打断了。
“你什么态度，我问问也不行吗？”夹带着福州方言粗口。
我回头一瞧，认识的，平常那么彬彬有礼的他怎么会如此粗暴呢。再听两句，原来和老婆在电话里吵架，小曹子想插嘴被我阻止，人家小两口的事，我们别管。
挂断电话，我和司机小曹子面面相觑，后座的他主动说话，早上去防化部队交钱，我发现钱包里少了两百块钱，问下是不是她拿了，没拿就没拿吧，一接电话莫名其妙凶起来。
小曹子开着车，尴尬的瞅我一眼，快到保税区，我下定决心说他两句：“如果她不是你老婆，你敢这样问吗？换位思考，如果打电话询问的是你老婆，我相信你会当场把手机砸了，是吧。”
他没反驳，低头摆弄着他的N95。
我继续说：“有位母亲去学校给儿子送生活费，她上卫生间将手包放在儿子床上，回来时，她拿出钱包当孩子的面点了一遍里面的钱，当天晚上这个儿子在宿舍上吊自杀了，留下的遗书写着：“我最信任的母亲竟然不信任我。”

到地，小曹子接过单证，说：“里面的事我帮你做。”

2011.09.06（桂园）

君雅

（六十三）

大事

大概两年前的某日傍晚，我提着包在海关等车，同事说可能会迟点过来，我就去前面坐下，拿着手机看小说渐入佳境，二十分钟左右，车过来接我，行驶到江滨大道，我猛然想起自己的包扔在椅子边上，快，停车回去。想到包里价值七、八万元的单证，我的声音是颤抖的，一路上，我已经不抱希望找回自己的包，悬赏启示该怎么写，给多少钱都不是问题，最担心的是被不识货的人当废纸扔掉。
那时，小裴还在单位开车，他提醒我，小周还在海关吗？
现在，我还感激他当时的冷静，我拿起手机联系小周，确认他还在，我马上让他下去看看。和小周通话的时候，我整个人接近于崩溃，回去，是因为没有这个包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去哪里。那些单证不是几万块钱的问题，它牵扯到单位的信誉，如果找不回来，我滚蛋是小，连累一批的同事殉葬，我接受不了，声败名裂也不过如此。
当我瘫倒在后座上，不知道今晚怎么回家的几分钟，感觉像过了漫长的一生。十五岁工作，从来没有过任何大差错的我第一次面对不可挽回的局面，秦正叔叔的话还在耳边飘荡，你父亲走后，你一直都很顺利，赶上白菜价的福利分房，27岁调到总部，30岁国企改制。
哎，我想，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好运，得到太多总是要还的。

“阿俊，海关门口没有啊！”
“周，往左有个配电箱。”我有气无力的说。
“好好，我马上过去。”
过罗星塔路口，小周的电话：“喂，包找到了。”
我难以置信的大叫：“真的吗？还在啊！”
小周很大声的说：“如果不是一个路过的小学生护着，你的包早被一个捡破烂的老人拿走了，我到的时候那个老人还跟小孩要你的包，孩子不肯给他。”
“我……我……”我兴奋的结巴：“留住孩子，我要当面谢他。”
“走了，他是附二小五年级的学生，你要谢可以上学校找他。”
附二小距离海关不过两百米的距离，我离开时刚好是孩子放学的时间段，没想到，我的好运还在继续着，真要好好谢谢改变我未来走向的恩人、贵人。

三天后，小周问我去学校了没有，我含糊其辞着，经过两天的慎重考虑，我已经放弃亲自去学校感谢的想法，我当时是这样考虑的，自己没见过这个孩子，去学校必须要和小周一起去，这种糗事我真不想重提，事情整大了，被单位太多的人知道也许会影响我以后的发展。
不久小周离开单位，带走我的感激和失误被曝光的隐忧。那个孩子上下学的途中，我应该会遇到他，只是相遇不相识罢了，直到今天，遇到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我都会为自己的理智和无情愧疚不已。

2011.09.07（桂园）

君雅

（六十四）

车祸（一）

手机里母亲的声音还是很洪亮的，我当时一点都没意识到母亲会摔的如此严重，六十四岁的她在他的儿子眼里似乎永远都是跌倒跟没事闹着玩的年轻人。
2011年9月8日上午七点三十五分，母亲坐在横江渡公交车站的地上跟我第一次通话，大家正在下车，车突然前行她摔了下去。现在坐在地上站不起来，很疼。公交车车上的乘客和车站等车的大大叫有人摔倒了，可121路车驾驶员接着放下女儿和其他两个上学的孩子后开车跑了。
我远在五四路环球广场鞭长莫及，打110报警，母亲不识字帮忙的路人也没说清到底是横江路还是横工路，其实都错了，正确的名称应该是横江渡，刚好那个地点属于上渡、金山、建新三个派出所交界处，但母亲叫路人记下报给我的公交车车牌号却是正确的。
我赶到出事地点五分钟前母亲才被110联动的120接到最近的洪山桥空军医院，我可怜的娘得到路人的帮助下在车站水泥地上痛等警车和救护车达三十五分钟。

2011.09.09（去空军医院的路上）

君雅

（六十五）

车祸（二）

急诊室，母亲躺在移动床上，妻站在她的左边和医生说着话，惊吓过度的母亲和我对视一眼，我们没有言语交流，护工按医生的指挥过来推母亲去拍片室，妻叫我去做手续，她们先上去了。
等我办好手续到拍片室，母亲已经出来，我们在门口第一次对话，这辈子第一次和母亲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我脑袋白茫茫的一片，无措和疲惫交织着，和去年春节老丈人入院情形一模一样，那时我却清醒的几乎包办了一切，而面对我的至亲…..母亲，我竟然像孩子一样的无助，一直以来母亲为我解决一切的生活细节，丈人住院，如果没有母亲在家让我和妻安心，我怎么能毫不慌乱的处理事情呢？看着母亲躺在那儿，我的大后方坍塌了，我体会到什么叫刻骨铭心的孤单。
此时，我和妻的角色发生了对调，她像去年春节的我，麻利的处理着医院、警方、公交肇事方的事情，我这母亲的独生儿子整个上午就像孤儿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机械的行走着。

2011.09.10（空院）

君雅

（六十六）

车祸（三）

当天上午9点44分，一位中年警员出现在拍片室门口先张望后拨打手机，我自然的取自己的手机，响……我们相视微微点头，他对我和妻说，我是交巡警事故组的，来为你们的母亲做下笔录。他站在母亲面前，询问了好几个问题，个别问题应该属于故意重复的。我对母亲的记忆和逻辑思维感到震惊，脑部没问题我随之安心许多。
警员叫我联系公交公司，他需要121路安全员和肇事驾驶员的联系电话，我很快就将电话号码交到他手上，他说，如果驾驶员不承认，最大的问题是取证难啊。我心咯噔了一下，民警同时起身告辞。
拍片诊断书出来：腰4椎压迫性骨折。护工推母亲上住院部，我和妻一起去门诊办理住院手续，之后她赶去学校接女儿放学，我办好一切手续，马上跟老丈人的主治医生联系，他说母亲属于骨裂，只要不是粉碎性骨折住几天院在家好好静养一个月问题不大。
等我到骨二科住院部，母亲已经躺在自己床位上输液，见我就说，刚才尿急我自己上卫生间小便。我非常恼火的对她说，你怎么还敢站起来，知道有多危险吗？母亲窃窃的应，我躺床上尿不出来。我继续说，尿不出来，插导尿管更难受。她竟然理直气壮的顶我，没用，我生你的时候下身缝了八针都自己上卫生间大小便。我嘀咕着，那时候你年轻，现在一大把年纪还害羞不成？
大表姐的路虎载着大舅、二姨、小姨来了，七十多岁的大舅坐在母亲床头语重心长交流的情景让我想到毛主席看望重病的周总理。大表姐、二姨、小姨和我到门口说话，她们要我找老丈人出面联系战友，让警方快点处理又让我上公交公司闹去，我被她们弄得浮躁起来，和妻联系，妻说你要冷静，我们必须给警方半天的时间，打打闹闹没用的。
大舅年纪大了，母亲催促他们回家去，我只送他们到电梯就回头。心很乱，如果对方不承认，我们该怎么去取证？
下午一点半，接到警方电话说是驾驶员承认了，公交公司负全责，请我四点前到交巡警队办理相关手续。警方的高效让我们极其意外。

2011.09.11（空院）

君雅

（六十七）

月饼

往年的中秋节，家里的几盒月饼百分之九十都被我当点心一直吃到农历九月初，丈人还在职的那几年，两家的月饼被我视为一年一会的情人，还好，脂肪肝对我没动啥感情。
保温杯底层放扁肉燕汤、上层放炒面，女儿洗澡，我们出来迟了点。到电梯口我又回房间拿了七块月饼塞包里，母亲现在不宜吃甜食，但总可以意思一点点的，中秋毕竟是大节日。
和母亲最苦的日子，八月十五，我们一块月饼掰两半，真是好吃到脊椎里了。后来母亲年纪大了不能多吃甜食，母亲什么都舍得送乡下的亲戚，但月饼想都别想，她甚至还从亲戚家带回月饼给我。
今年我突然不怎么爱吃月饼，母亲才把月饼券送舅舅他们，没想到，此时的我一个人孤单行走在空军医院的山坡上，想着我和母亲的月饼，还有天上一直不见踪影的那轮明月。

2011.09.12（空院）

君雅

（六十八）

妈，对不起

早上一醒来，我就开始煮鲈鱼汤，先高火煮沸，1000w20分钟，800w20分钟，400w熬了一个半小时，汤呈极浓的乳白色，鱼肉一碰即化成丝状。
妈妈吃的津津有味，我看的一头雾水，之前在家看到鱼肉，妈妈总说自己不爱吃它们，我洗好保温杯和汤勺回来，妈妈乐呵呵的说，不要买鲈鱼，人家讲鲈鱼汤是给开刀的病人吃的，妈没开刀要吃白鲫鱼汤，白鲫鱼便宜的。我哦了一声在她床头坐下。
细细端详妈妈的脸，特别拆迁的这几年她的脸色一直不好，住院这三天她的脸颊丰盈了起来，白里透红的显得年轻了好几岁，除了做家务接送孩子打毛衣太累人的缘故，她平常买菜，荤食只买我和女儿的份儿，我让她吃，她总推脱自己有高血压或不爱吃海鲜等。现在住院，不吃很难恢复身体，给她什么她都要吃下去，气色马上就好起来了。
父亲在的时候，妈妈有胃下垂和双腿浮肿的毛病，父亲走后，她两毛病都不治而愈，开始，我以为妈妈在家不用工作得的富贵病，这几年我才知道，妈妈是营养不良，因为每天有限的鱼肉，我先吃，然后是冷库当搬运工的爸爸吃，最后留给妈妈的还会有什么呢？爸爸走了，我和妈妈一起工作，虽然妈妈还是吃我剩下的，但毕竟比爸爸在的时候营养要好的多，妈妈的病不是爸爸宠出来的啊！
妈妈曾经想把这边的房子出租，每个月的房租给我们养车，可她却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我爱吃的东西，她都说自己不爱吃或脂肪肝不能吃，我竟然相信她说的话，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七，体重160斤的成年人每天几乎吃素怎么能不手脚无力、脸色苍白呢？

妈妈，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对不起。

2011.09.14（桂园）

君雅

（六十九）

护工

我和妻都没办法请假，妻找护士，人家告诉她没地方请护工。
护工从10号开始工作，她是医院的保洁员偷偷来兼职的，下午，母亲在电话里说，这位护工被人挖墙角不让兼职了，原来医院里有专门的护工组织，只是我们当时问错了对象。干得好好的，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我真的很生气。
妻送骨头汤比我先到医院，联系妥当，明天八点新的护工来上班，我将600元旧护工五天的工钱放在妈妈的枕头下面，交代妈妈最好身边有人时再给护工，免得过后不承认麻烦。同房间的人都说这位阿姨做的很好，但我们没办法留住她。
晚上一进家门，我抓紧时间炖大骨头汤，明早7点前到医院再转道上班，20点过吃好晚饭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难过的说，阿姨和她老公一起上来找她说还想继续做，能不能告诉医院我们没算钱给她，妈妈告诉他们白天干嘛不说呢？我们以为再做下去你的饭碗不保。太迟了，我媳妇已经和医院联系好了。
我跟妈妈说，你告诉阿姨，我们也快出院了的。

我了解妈妈，心很软。

2011.09.14（桂园）

君雅

（七十）

      一周

      转眼，母亲住院一周，厨房台面上我努力不留用过的碗筷，但地板卫生却已无心关注，我计划，妈妈回来前一天，房间的卫生一定要倒腾干净，电视只开过一次，这个月的宽带时间足够使用，前天咖啡买了一大盒，一天三袋的喝着。反正晚上也睡不着，茶叶泡三遍天也快亮了，母亲不在家，没人督促我吃早饭，自由的让我都担心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坚持到妈妈回家。
      今天，工作很麻烦，累的第一次产生晚上不去医院的念头，母亲在电话里说早上我的气色非常的不好，很担心我的身体，要我今晚在家好好的休息。听了母亲的话，那一刻感觉自己真的累的走不出大门，打开笔记本上网，和她她聊了两句，说早上去了晚上不去看妈妈。她回我，你去，妈妈会心疼但她会很开心。我瞬间醒悟，道声谢谢关机，出门前告诉母亲，让她剩点饭等我带好吃的给她，母亲开始还是坚决不让我受累，但我心意已决，她呜呜着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欢愉，我能感觉的到。
     上路，我不再疲惫，在车上，心中不断滋生着充实至极致的喜悦。
     懦夫用一千个理由证明自己是勇士，而勇士只需要一次行动足矣。

     2011.09.15（桂园）

君雅

（七十一）

得失

人生很公平，你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作为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小时候我是同龄人极端羡慕的对象，然，他们不可能理解我今天面对母亲时的无措甚至患得患失的痛苦。
我真的很害怕，疼我十年的外婆的离去，我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使母亲替代了外婆在我心中的位置，和母亲同甘共苦白手起家的二十四年，那天她走了，我也已经没有时间找个人代替她的存在。
人生终须一别，每次从医院出来，母亲总要交代路上小心，我回头，妈，我知道。
我时常告诫自己要小心的活着，不能有任何的意外，因为我是独生子女，如果我死在母亲前面，她怎么办？
昨夜，在电话中我哽咽了，母亲应该能感觉的到，也许她会后悔为什么只生我一个。

2011.09.18（桂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