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天的故事【11.16.二百九十七楼更新，全文结束】

醉笑陪君三万场

　犯罪心理学有个著名心理测试：两个人同案盗窃被拘，但警方没有确切证据。如果谁先认罪，判一年，另一个判三年；但如果两个人都不认罪，就无罪释放。
　　
　　如果你是其中一个，你如何选择？
　　
　　这个案子的结果一定是：两个人都不认罪，然后无罪释放。
　　
　　如果拉大认与不认的差距：先认罪的，释放，另一个判十年，形式马上逆转，因为不认的代价太大。
　　
　　所以欧美法系都有这样一个条款：叫“控辩交易”：犯人主动坦白本案中没有被警方发现的罪行，不被视为有罪。如果主动承认犯罪事实，节省司法成本，可以从轻处罚。如今的美国，诉辩交易已经占据了刑事案的主要舞台。小来小去的案子，只要认罪，交点保释金，就结案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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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认真的听完预审的政策，然后很诚恳的说：你说的我都听懂了，深受教育。
　　
　　让我很意外的是，他主动问我，你会吸烟不？
　　
　　我说会。
　　
　　他问我：那你为什么不提出吸烟的要求呢？
　　
　　我说：我不愿意为一支烟求人。
　　
　　他笑了笑说：“你丫还真有点意思。”说着点了一颗烟，吸一口，递给我。
　　
　　这是警察给犯人吸烟的规矩。

    预审内部有规定，允许犯人受审的时候吸烟，还专门给预审犯人提供香烟。他吸一口表示这个烟很正常，没给犯人下药。否则，有的犯人抽完就躺在地上打滚，要死要活的。讹人。
　　
　　我接过烟，说了句谢谢。
　　
　　两毛三在一边喘粗气写笔录。
　　
　　抽完了烟，让我在笔录上签字，我逐字逐句的审核笔录，坚持纠正了其中一两个容易引起歧义的字句。这是我最谨慎的地方。不然我不签字。
　　
　　跟预审的第一次交锋，似乎太过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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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监室，已经是午休时间。我向李老大和“同窗”汇报了预审经过，他们说：不可掉以轻心，不要小看预审。第一次，就是摸摸你的底数，下一次，就有针对性的对付你了。
　　
　　说的我心里直恍惚。
　　
　　李老大又说：给你留着饭呢，先去吃饭。
　　
　　好温暖啊。
　　
　　我在1101监室的十一天里，预审只提审了我这一次，剩下的日子，就是在枯燥无味中忐忑不安地度日如年。
　　
　　如《水浒》里李逵没酒喝的日子：淡出个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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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我就跟李老大聊天。

李老大是北京人，四十出头。在房山包了一个采石场，采石场需要用炸药崩石头，办事处配给的炸药价格高，而且不够使，他就用柴油和尿素自制炸药，被邻居举报了。
09年第一次被抓，查实1400多公斤自制炸药。案子到了检察院时，他被取保候审，出去了。据说他当时承诺出一笔钱，大概四十万，出去后他没兑现。

人在里面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出去，出去之后心态就变了，可能他没舍得那笔钱 。

2010年检察院又起诉了他，法院认定他非法制造爆炸物罪名成立，一审判了他八年。他不服，正在上诉，已经在看守所呆了一年多了。
一方面是他家里花钱找了“托儿”，一方面他呆的时间比较长，管教照顾他，把他留在1101监室当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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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进去的时候，觉得他凶巴巴的有些变态，人很苍老，看上去比我还老，其实他那凶恶的外表和贪婪的心态，都是在看守所里被扭曲的。

他本来生活的很安逸，有楼房有汽车，一年几十万的收入。一儿一女，儿子已经结婚了，女儿刚高中毕业。他经常跟我聊起他的案情，他的律师，更多的是聊他的儿子女儿，他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说一次，流一次眼泪。

他很少跟别人聊起这些，倒是挺爱跟我聊的，我在1101监室的第十天，他知道我要走了，最后一次跟我聊的时候，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呜呜哭。

在看守所里，人呆得时间越久，外表越冷漠，内心越脆弱。

而且在那样的环境里，剃着光头和一脸的胡子，再善良的人，看上去也不像太善良。

其实他就是个朴实的农民，采石场主，没混过一天社会，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他善良而天真，一直坚信自己事无辜的，认为那点东西算不上炸药，他一直幻想着二审一定会判他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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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1101监室之前，感觉进来十来天了也没有我们家人来存钱，说明我的家人还不知道我被抓了。

在法院判决之前，是不允许在押人员跟家属见面的，家人唯一的办法是给在押人员存点钱，表示家人知道了，来过了。
按法律程序，抓捕后四十八小时之内，警方以书面形式向在押人员户籍所在派出所发通知，再由派出所转告家属。但我的户籍在东北，我的家人早都离开了东北，根本通知不到。
其实家人知道与否，也不一定解决什么问题，但对于在里面的人来说，精神上是个莫大的安慰。

我跟李老大说起这些，李老大说：你写个电话号码给我，等我的律师来了，让他给你家人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我想了想，说你告诉律师，我请他做我的律师。
我怕律师没动力，不给打这个电话，事实也是如此，律师就是吃这碗饭的。无利不起早，不给好处，他平白无故不可能给你做任何事。

他的律师迟迟不来。而我的生日就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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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6日

今天是我进看守所第八天，八月26日，我的四十八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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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了一场小雨，今天觉得天气有些凉丝丝的。

我几乎一整天没怎么说话。一直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望着窗外。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

隔着窗户可以看到风场的地，可以看到风场铁笼外面的蓝天，可以看到照在地上的阳光，

但就是看不见太阳。

我久久的盯着地上的阳光，被铁栏杆分割成一条条的阳光。

心里数着：有几个人记得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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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老了，我兄弟又多，没人提醒，他们可能想不起来；
几个哥哥都不会记得。男人么，粗心大意的，谁会记得自己兄弟的生日呢？我三个哥哥，他们的生日我一个也不记得。
小五子知道我这天生日，但知道归知道，到时候想不想得起来？没什么把握。

这些天小五子可能没少打电话给我，打不通，她可能以为我故意关机，也许会在心里骂我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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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国的大儿子记得，每年到这一天，他都会打个电话过来祝贺一下。

如果今天他打我电话，打不通，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们这么也不会想到，此刻，我关在看守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