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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素心自然不在宫内。
当苍生派的车辇出现在客栈门口,她既不惊讶,也不反对。去凤凰山照顾萧尧,这原本就是她的打算。她想托人给梅岭报个信,那伙山贼立即为她打点得妥妥贴贴。 “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连官府的邮驿都能差使。”在苍生府安顿下来后,巫素心对这事仍心怀积忿。
“姑娘,你难道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在这官场,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一进苍生府,萧尧便以她在府中行动不便为由,支了自己身边一个侍女过来。
那侍女虽年纪稍长一些,相貌倒也生得白净。鹅蛋脸,婵娟眉,削背蜂腰。一只小翘鼻将原本平淡的脸,平添出几分俏皮。
“银子再好,关键时刻,却不一定能买得了性命。”巫素心很是不屑。
“是是是。我家公子说了,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侍女不再辩驳,抿嘴笑道:“姑娘,这一路风尘碌碌,让芸娘先侍候您沐浴更衣吧。”
她指挥几个小厮抬了二十余回水,总算将浴桶灌至七分。伸手进去试了试水温,闭门落帘,又投了一只香包往桶里浸着。
巫素心笑道:“我不惯使这个。”也不用芸娘侍候,自己褪去衣服,坐了进去。突又想起一事,扬脸问道:“安公子那儿……”
“姑娘放心,我家公子自有安排。”芸娘解了她的发髻披于桶沿,一边用木槿叶熬的汤汁细细梳洗那乌丝,一边夸道:“安公子长得真是俊俏。依我看,他若是个女子,只恐怕京城第一富甲柳月亭的女儿柳依依,也是望尘莫及的。”
巫素心撩了一手窝水浇在自己肩头。她自小在齐苍郡的梅岭长大,这些天虽走过几个郡镇,但对京城这个地方很是陌生,更别提什么富不富甲依不依依。
听芸娘说起那柳依依平日出行时的打扮作派,倒像是位过于娇纵了的千金。
她对这个女子顿无兴趣,懒洋洋地打断话题:“你家公子可曾用水。”
芸娘一边给洗好的发丝抹花露,一边回道:“公子的衣什物件一向都是我在管着的,他现下应该,或许……还不曾吧。”
巫素心见她说得不够确定,咕哝了句:“可不能让生水进了腔啊。”立即擦了身体穿好衣衫,也不管通不通报,直直闯进萧尧房里去。
萧尧躺于榻上,听到推门声,见是她进来,愣了愣,忙喝退左右。
“咳咳,咳咳。”他扭过脸,尴尬地连咳两声。
巫素心见他别过头去,这才想起自己披头散发就跑了来,身侧的衣带只胡乱打了个结,发梢还在答答地滴水。
她赶紧在案上的乌木套筒内随意抽了枝毛笔,将湿发松松挽了上去,然后坐在榻边,撩起萧尧的上衣,查看伤口。
她一低头,发丝间几滴水珠连连坠下,落在他手背,似冰似火,蕴得他心慌。
他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她查觉到他的呼吸有些异常,诧异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她后襟半湿,一缕垂下的发丝别过小巧的耳朵垂于胸前,模样极其乖巧。
这与她平时的样子很是不同。
他不敢明说,假装又咳了两下。
“要不是你上次胡乱走动,此刻便已好个六七分了!”她气鼓鼓将他衣衫撂平。“这会儿可闹得,里层的肉又得重新长,还得多敷两个疗程!”
“拖累姑娘了,咳咳……”这回是真咳。
“罢了。”她不忍再训。“以后可得听话些。早些养好身子,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说完,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
她刚走,一个喽罗敲了敲门。萧尧收起嘴角淡淡笑意,道:“进。”
来人附于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退了出去。
他沉思片刻,起身走到几案前,扶住中间一格青铜色的香炉,向右转了两圈,再向左回一圈。
案后传来嗡的一道声响。他掀起几案后的锦帘,壁墙内赫然出现一条密道。待走进去,石门从内再度关闭。
密室中站着一人,七尺有八,身量魁健。头顶金兽束冠,身着朱红蟒袍系着墨色玉带,靴面金丝绣满虎头利爪,光看背影,已是威风。
萧尧叫了一声“父亲”。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竟是乐平郡一役中,侥幸逃脱的前朝太子————肃恒!
原来,当年他早早就在鹰扬将军部埋下内线,关键时刻得到风声,安排了几个替死鬼,让他们换过衣服烧毁面容,自己却带着几个得力的亲信,从另一条小径偷潜了出去。之后的十九年,他化名萧亘,创立苍生派,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兵临凉双,重掌大宝。
“逆子,还不给我跪下!”萧亘怒目圆瞪。
萧尧垂首道:“孩儿不知所犯何罪。”
萧亘一时有些语噎。
“父亲,梅岭在江湖中的地位你不是不知。上至皇亲下至黎民,各门各派,谁不曾受其恩施?巫氏若在我们手里出现闪失,只怕会给苍生派带来灭顶之灾。”顿了顿,萧尧问他:“刺杀巫素心的那批人,是您派出去的,对不对?”
萧亘眯起眼,没有否认:“看来,上次我与孙其圣的谈话,你还是听到了。”
“父亲!那巫素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杀她,尤如灭我!”萧尧哽咽着嗓子。
“哈哈哈哈,恩人又怎样!!”萧亘仰天大笑,发疯似地冲他咆哮,双眼充盈出血丝:“谁让她是巫千越的女儿!我就是要趁那乱臣贼子捉她的时候顺势杀了她,好让那女人以为是他肃仁杀了自己的女儿!我要让万万千千的天下人骂那狗皇帝毁医灭善,我要让他最爱的女人恨他一辈子!”
他一脚将萧尧踢跪在地,从挂壁上取了根马鞭,也不顾他身上是否有伤,一鞭一鞭抽下去:“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枉费为父近二十年心血!胸无大志,以后如何胜任太子!”
皮鞭落背,肉开血溅,一片模糊。萧尧咬紧牙关,半声不吭。
“逆子、逆子!”直到打累了训乏了,萧亘才扔了鞭子坐下,气喘吁吁地长叹:“天命不公啊!那肃仁抢了我的皇位也就罢了,连同年同月生下的孩儿,我的都比他的窝囊!”
萧尧见他动了心火,忍着背痛倒了一盅茶,跪地奉上。
“唉……”喝口热茶,萧亘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儿啊,你不惜与为父作对,也要把那巫素心护在身边,你当真对王位就毫无兴趣吗?”
萧尧闻言,抬起头,一字一句回道:“父亲,江山可谋,但孩儿绝不愿以一个女子的牺牲来成全霸业。天子之位,应德才者兼,方能民心所归,社稷永固。”
说完,又低下头去。
他总是这样,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便再不出声。沉默的像一棵树,风过之后,再无声息。就连在婴孩时期,都是这般惊人的安静。
但他一定拿定了主意,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为父知道拗不过你。”沉吟许久,萧亘终是做出退让,但他提出一个条件。“那巫氏女子,新婚丈夫只有十年寿命,可你乃皇家血脉,为父仅你一子,日后还须由你继承大统。若你胆敢对她有一丝儿女私情,到时,就算你再为挡十刀,也别怪为父心狠!”
萧尧喉头一阵滚动,闷声答道:“孩儿,不敢。”
“不敢就好。起来吧。”萧亘上前扶起他。“大丈夫壮志四方,岂能为一女子自毁前程。回去吧,好好养伤,江湖上的事,你就别管了。”
说完,他按了按儿子的肩膀,从密室另一侧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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