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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无题。 [复制链接] (305/15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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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9 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雾桥 于 2021-9-25 21:54 编辑

6

  他们在疫区每隔五里设置一棚定点放药,百姓听说府衙请来的是梅岭神医,无不欢呼雀跃,一时间,药棚前的队伍如蚁攒动。接连三日,原本湍急的疫情开始有所收敛。

  第四日他们照常出门,一直忙到日色西沉。巫素心拂袖替梅无隐拭了额边的汗,劝道:“药剂已发放大半,料已无碍,明日再来吧。”梅无隐摇头:“明日繁事更多。”巫素心只好随他去了。

  戍亥相交,他们从最后一间“长济坊”出来。安泰治指派了四队精兵来接。巫素心笑道:“安大人今日这个阵仗未免也太过了些。”

  梅无隐掏出块葛巾布擦了擦手,未置一词。

  向来殷勤之下无好事,这姑娘还是太过单纯。

  安府正厅已是烛火通明。安泰治端坐北堂,两侧各设一案,案上鱼鲜果冽,菜青酒香。管家通报后,安泰治亲自到门口将梅无隐与巫素心请入座,随后,侍女便从青铜罍中挹酒,给三人添上。

  安泰治先敬了他二人一杯:“先生们辛苦!来日瘟疫平息,本郡必将上报朝廷,为二位先生请功!”

  梅无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道:“功不功的,以后再提。郡守大人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吧。”

  时间宝贵,他懒得废话。

  安泰治闻言,忙从堂上下到案前,向梅无隐拜了一揖,道:“先生真乃神人!安某今日确有一件万难之事,还请先生务必出手相救!”

  梅无隐起身还礼,佯作不知:“大人客气,但问所求何事?”

  安泰治叹了一口气,说出原委。

  原来,离赤凤乡五里,有座凤凰山脉,十几年前被一伙贼人占了去,官府几次驱剿未果。好在这伙歹徒倒也不轻易伤人性命,每次下山不过是抢些玉器古玩,所以一直以来彼此相安无事,官府也就随了他们去。

  谁知今日正午,安府忽然闯进十几个山贼掳走了二公子,说是要拿他交换梅岭的神医去给山头的弟兄们治瘟病。并扬言,明日晌午若不见神医的影儿,便要将二公子的人头悬于城门之上。

  听到这里,梅无隐直接说道:“大人不必忧心。我去便是。”

  生死攸关,梅无隐竟答应得如此爽快,安泰治感动之余再三深拜:“多谢先生大义之举!若能救回犬子,日后但有用上我安某之处,安某必当万死不辞!”

  “好说。”梅无隐拱手告辞,与巫素心回了俟心园,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早,梅无隐动身前往凤凰山。巫素心不声不响提着一只红漆食盒,也钻进马车。梅无隐看着她,道了声多谢。巫素心莞尔一笑:“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起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唬得了旁人,可骗不了我。只怕独自去了那贼窝子,别说救出人家二公子,连自己也要折了进去。”

  梅无隐面上有些挂不住,急赤白脸地辩道:“我好歹也是学过十几年医理的,怎么就成了三脚猫?小师姐也忒瞧不上人!”

  巫素心抿嘴一笑,从食盒中拈出块芸豆糕,递到他嘴边:“不过平白顽笑一句,怎么就当真了,这也值当生气?亏我瞧你刚刚没吃多少东西,还巴巴给你带着。”

  梅无隐张嘴叼住芸豆糕,白了她一眼。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技能不过尔尔。若没有她,此行必定无功而返。

  如今的窘境,算起来,有一半是自己开局太散漫的缘故。可惜,这世上并无后悔药。

  想要顺利完成游戏进程走到终点,必定是要经历九此一生。而他,已经失去了无限重生的机会。

  他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再偏差半分,否则,后果难料。

  “在想什么。”巫素心见他两眼愣愣的,忍不住问道。

  “嗯?”他缓过神,嘴里嚼了两下:“这糕好吃。”

  山脉绵延百余里,崎岖难行,马车足足跑了近一个时辰。刚下车,二人便被一伙贼人用黑布罩了头,又继续攀行了大半时辰,才总算停下。

  头顶的黑布被揭去,梅无隐贪婪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时下虽是烈暑,山中却绿荫成林,空气十分清洌湿润。他看了看眼前的石洞,洞口上方凿了三个字,用红漆描得分外显眼。

  “苍生府。”巫素心撇了撇嘴:“口气不小。”

  二人随那伙贼人走入洞中。先不过两间斗室洞深,沿羊肠石阶越往里越显宽绰,再经一座水上吊索后,洞内便豁然开朗。钟乳坠空,玉阶立笋,天孔投明,灯火摇曳,竟宛如水晶宫一般。

  正北洞壁,砌着近两丈宽的雕栏玉阶,阶上立了把石椅,椅上威风凛凛地坐着一人,虎背熊腰,横眉阔鼻,目露精光。一群手持枪戟的褐衣人围着他,分立于阶下。

  二人走上前,拱了拱手。

  “哈哈!原本只想抓个治病的郎中,没料到还主动送来个美人儿,正好给我们大当家的做夫人!”一个小喽罗翘起大拇指向后指了指椅上人,挤眉弄眼地嚷嚷。

  巫素心不语,旋手于袖下一个弹指。

  一枚银光从众人眼前闪过,那小喽罗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从阶上滚落,直挺挺躺在她面前。

  巫素心抬脚踩住那人肚皮,歪着头,挑衅地瞟向椅上人。
     
  众匪一阵躁动。椅上人举手向四周压了压,饶有兴趣地盯着巫素心看了一回,转而向梅无隐道:“没想到二位倒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怪我兄弟唐突了,我孙其圣代他赔个不是。”

  “大当家言重了。我们既已来到贵山头,可否先依承诺放了安二公子?”梅无隐道。

  “那———可不行。”孙其圣身子向后一靠:“我二当家一日不好,他一日不能离开凤凰山。”

  “真正无赖!”巫素心骂道。

  “随姑娘怎么说,反正今天日落之前,二当家要是不能醒来,姓安的就得陪葬。”孙其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不仅他,就连你二人也休想活着离开!”话毕,一招手,一群人便上前推搡。

  “少动手动脚。”梅无影晃身上前,伸出手臂,将巫素心护在身后:“先医有云:‘夫医道者,以济世为良,以愈疾为善’。我与我师姐好心上山救人,你们不以礼相待也就罢了,怎还这般蛮横?”

  孙其圣露齿一笑,正要开口讥讽,猛然看见梅无影腰间系着的玉佩,不觉脸色变了变。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这套酸文儒节?!”巫素心不觉好笑,斥道:“依我看,赏他们一人一根离魂针,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才好!!”

  “小师姐莫动气。”梅无影压住她的手。“医者仁心,我们还是先把病人看了再说。”

  巫素心闻言,只好收了指间已经排出的一把银针,忍住一口气,随那帮山贼从洞府的侧门向另一间洞府走去。

  待他们走远,孙其圣嘴角泛起诡异一笑。

  须臾,一只信鸽从凤凰山腾空飞起,向西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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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9 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雾桥 于 2021-9-25 21:54 编辑

7

  “这房虽偏远,可这布置……”待那伙山贼把他们领进洞室,巫素心看着室内右手悬下的整面落地水晶珠帘,心中充满疑惑。

  “倒不像贼窝,是么。”梅无隐笑笑。

  水晶帘内,另有一道深朱绒圈织锦帘,两道隔帘将房间一分为二,外室流光摇曳,水晶溢彩,内室却是只蝇蚁儿也休想钻得进去。

  房顶正中的天孔镶了扇镂空的雕花木窗。每一个格雕隔断内,又嵌压了通透的琉璃。阳光透过这些琉璃洒下来,墙角青砖坛内的野菊便借势长得叶绿花黄。

  一支半人高的白玉直口美人瓶紧挨着那蓬野菊,瓶内还插着十几册画卷。

  梅无隐随手打开一卷,却是《春晓图》。再打开一幅,上面鬼画符似的展列着一些建筑的结构。

  他将画卷好插回瓶中,走到屋正中的黄花梨圆案桌前,拎起一把九宝红泥壶,刚想倒盏茶水喝,却被巫素心夺下。她摇了摇头,向内室丢了个眼色。

  人虽还没瞧见,呻吟声却透过两层帘幔漫过来。

  声音似有若有,与微弱的呼吸气息杂相交替。里面的人应是睡了,但显然,睡得并不舒适。

  二人挑帘进去。
  
  两边墙角各竖了架青铜百莲灯,光线昏黄迷离。

  紫檀雕花榻上,俯卧着个身形瘦癯、发白如雪的男子。一只手臂垂于榻下,另一只手臂仍搭在床头的几案上。

  这姿势,像是随时醒来要去取书来读似的。

  梅无隐上前搭了搭脉,失望地摇了摇头。

  洞府虽清凉,但毕竟已时值七月,内室闷着风,加上烛火青烟与血腥之气,使得空气十分潮闷恶浊。

  巫素心用力将织锦帘布扯下,拉开外室大门。守在门口的几个山贼连忙捂起口鼻躲到两丈外。

  “都落草为寇了,还这般胆小惜命!”巫素心冷哼一声,走回榻边,双手插入病者腹下,小心地将他翻身躺平。

  男子面骨嶙峋,眼眶凹陷……却仿似……在哪见过?

  她翻开他的上眼睑。瞳子已比常大大了一圈,瞳外还覆了层薄薄的灰色云翳,不由叹气道:“还真是不济事了呢。”

  听巫素心都这么说,梅无隐双手一抖。

  “你好歹想法子救他一救。”他恳求。

  “怎么,平时胆大包天的,这会儿倒知道害怕了?”巫素心趁机嘲弄。“放心。就算他死了,区区那帮蟊贼,也还奈何不了你我二人。”

  “并非为此。”梅无隐愁眉紧锁。他无法向她解释,一旦此人咽气,即便活着下山,他的游戏进程也无法继续。

  “小师姐,人人夸你是神仙面相菩萨心肠,这面前躺着的人,可关乎那安公子生死。”如此说辞,无非是想提醒她,治与不治,关乎的,还有另一条无辜性命。

  巫素心虽时常拿他揶揄,但此刻他脸色苍白面色凝重,便也收了笑意。

  未作多问,她重新坐在榻边诊。

  “垂死之人,绝活不过日暮。”她再次确定地说。

  “那怎么办?”情急之下,他声音都变得嘶哑。

  巫素心看着病榻上那人。虽形容憔悴,五官却依旧清朗,眉宇之间,甚至有一缕清疏离尘之气。

  这人,她必定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之间,理不出头绪。

  她轻抚几案,又看了看梅无隐焦灼的脸。良久,似下定什么决心,两指按住男子的下颌骨,轻轻一捏,那人的嘴便呈O型张启。

  “今日,也算我与你有些业缘……”从袖中夹出根藜麦粗细的两掌长镞针,她将锐利精细的镞形针尖直抵自己心口。

  “你要做什么?”梅无隐大惊。

  巫素心未加理会,只管用右手捏住那针,向自己体内用力刺入。

  粗长的镞针直入胸口半掌深,痛得她身体向前一倾。

  左掌撑住身体后,她指下再度发力,银针又入肉两分。镞尖不浅不深,“啪”地一声刺破心脏膜衣。

  忍住剧痛,她将身体倾向榻上倒着的男子。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顺着银针,从她的心室,滚烫地滴入男子口中。

  数十滴之后,她用定魂针法封住男子的七大穴位,然后才拨出银针。

  顿时血花飞溅。

  她背过身,急催内力发于指端,封住自己郄穴与孔最穴后,从怀中取了只玉瓶,倒了些灰褐色散粉以指端塞入伤口,再盘腿于蹋尾静静调息。

  她救人的方式如此惊心动魄,梅无隐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刺破她心膜的那声脆响,不断震在他耳边。

  一柱香的工夫,巫素心伤处已停止洇血。

  “别杵着。去看看他情形如何。”长吁一口气,巫素心闭目道。

  男子双睫颤了颤,终于睁开眼。失神的眸子迷蒙清冷,如秋雾浸着的寒星。

  他舔舔唇,哑声道:“水。”

  “喝了我小师姐的血还嫌不够……”嘴里抱怨,梅无隐到底还是倒了半盅温水,扶他起来用了。

  男子有了些精神,稍作运气,发觉体内原先逆行的气血竟渐趋平稳,忙向二人低声致谢。

  “我们可不是为了救你这个强盗。”巫素心睁眼瞪了他一眼。

  调息片刻,她自觉已大无碍,便下了榻,边理衣裙边说道:“是你自己走了狗屎运,捡回这条……命。”

  “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男子虚弱地笑笑,撑起身子,从枕边暗格中取出只木匣。

  刚一打开,瞬刻满室生香。

  匣内躺着串念珠。百年一现的多伽罗,香气幽雅,纹理清晰,颗颗莹圆郁润。

  他将它递向二人:“山野粗鄙,无甚贵礼相酬,唯独这串伽蓝珠跟在萧某身边多年,尚有几分价值。如今,就送于两位恩人。”

  梅无隐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递给巫素心:“这念珠奇香扑鼻,手感极好,但我腰有悬玉,佩饰过多倒显累赘,你便将它收了吧——谅二当家的本意也是如此。”

  “请姑娘务必收下。”男子并不在意梅无隐将话说得直白,抬眼向巫素心看去:“在下萧尧,以后若遇歹人,姑娘只管拿出此物,谅一般等闲之辈绝不敢为难于你。”

  “噗,歹人?你可不就是歹人么,还哪来的……”巫素心差点没笑出声来。

  此人不仅贼喊捉贼,还大言不惭。亏了这副还算不太难看的皮囊,内里却原似个傻子。

  梅无隐怕巫素心口直失言,赶紧接话:“二当家既已无碍,还请劳烦向兄弟们知会一声,尽早送安公子下山。”

  萧尧道了声放心,重新躺下休憩。待二人告辞走向门口,他却又幽幽说道:“受姑娘今日之恩,日后,萧某即便倾尽所有,也必保姑娘一生无虞。”

  “不必。”巫素心头也不回。

  饲他心尖血,豁了性命不假,但袖了他这串连城之价的伽南香,勉强就算两不相欠。

  谁愿余生与一山贼再生往来。

  走不多远,伤口疼痛袭来,她心里不平,在梅无隐后脑门上狠敲一记。

  梅无隐忙陪出笑脸:“我要早知道救那厮要冒这么大风险,我是绝不能让小师姐跟来的。”

  “双阙针,一阙生欢,一阙死别,好在我手上有些分寸,这次有惊无险。”巫素心忿道:“居然是为了救个恶人!只愿日后你能少给我惹些风波吧。唉……”

  她一声轻叹,听在他心里,似无限重。
  
  若明知需赌上她性命才能闯过此关,他当真会阻她上山吗。他自问。

  横死或老死于这一场虚拟游戏,无异毙命于异太空。且还毫无意义与价值。  一切都是意外,他本不该命绝于此。

  所以,想要笑到最后,总须有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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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雾桥 于 2021-9-25 22:07 编辑


  几日后,二人平安回到俟心园,安泰治自备了酒席不提。

  饭后饮茶,安泰治吩咐婢女:“去把二公子请来,他该当面好好谢谢两位恩公。”婢女答应一声去了。

  不多晌,一个面蒙轻纱的袅娜人影拂至厅前。他向安泰治行了礼,又对梅无隐与巫素心躬身一拜:“安沉信多谢两位先生救命之恩。”

  分明是男子声音。

  “竟是那日假山旁的美人?!”巫素心瞪大双眼。

  她疮伤渐愈,言行自是一派清逸伶俐。

  梅无隐望向安泰治。

  安泰治示意安沉信向一边坐下,对梅无隐叹道:“这便是我那被绑匪劫去的犬子。自小身子弱得很,皆说……活不过二十岁。平日里稍稍风吹日晒便要作病,总要这样遮了面避风避日的,倒让两位先生见笑了。”

  “原是这样……”梅无隐口中低语,一双眼,上下打量那少年。

  谁能料到,这样一副能颠倒众生的绝世之姿,却是个男儿身!

  角色设计师真特么是个人才。

  医者本能,他走到安沉信身边坐下,为他搭脉。

  那手臂因长年不受光照,肤白如雪,抚如珠玉,按之滑莹。梅无隐心里暗忖,纵使素心那样的纤腕皓臂,怕也比不得他这份娇弱冰质更惹人怜爱。

  “先天之本不固,后天之本失调。”梅无隐附到巫素心耳边,小声道:“他虽脉细弦沉,但也并无瘟象,怎么小师姐那日说他染了疫症?”

  “我几时说他染了疫症?”巫素心驳道:“那日我见他症表虚玄,只怕他身染沉疴,这疫症二字可不是我说的!”

  “疫症?我儿染了疫症?”安泰治惊得打翻了手边茶盏。

  梅无隐赶紧解释道:“大人不必惊慌。二公子虽病体悴怯,但只要对症用药,再加上细心调养,还是能够医好的。”

  安沉信闻言,忙向梅无隐单膝跪下:“求先生治我一治,我实在受够这副活死人的样子了!”

  梅无隐将他从地上扶起,道:“你这病倒也不算病,只是身体底子弱了些。若要好,随时调配些草方,三五年也就缓缓去根了。只是如今……我还有要事在身,恐不便在贵府长留。”

  安泰治见此情形,忙说道:“两位先生若能将沉信带在身边医治,老夫愿将家产悉数贡奉,只求换吾儿一生平安。”

  言毕,他落了双膝,无论二人如何搀扶,坚持以首碰地拜行跪礼。

  “钱财倒不必。大人行此大礼,那就……容我们考虑考虑?”梅无隐虽和安泰治说话,目光却扫向巫素心。

  巫素心点点头。

  他想做的事,从小到大,她极少拒绝。

———




  “金殿歌舞樽前尽,疑似人间近千年……”皇城淬阳殿的白玉栏前,一个金鬓玉钿的女人望向宫墙头渐渐西落的橘日,信口吟道。。

  她身旁的朔帝一脸淡漠:“皇后已废,朕刚刚将你扶作了昭仪,你还有什么不满?”

  “臣妾谢皇上厚爱,并不敢存半寸非分之想。”傅昭仪屈膝拜道:“多年来,吕氏在后宫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此次又意毒害十二皇子,若不是侍卫及时拿住了她的宫女,只怕皇嗣血脉又将折一条在她手里……”

  朔帝神情伸手,脸色阴郁。

  傅昭仪搭手起身,本欲继续说下去,却被他的眼神震住。

  那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眸光,若高空被风揉乱的浮云般诡变莫测,直看得人心生寒意。

  “今日的风倒有几分清凉。”她迅速转移话题。

  在后宫众多嫔妃当中多年恩宠不衰,她若连这份谨小慎微的察颜辩色能力都没有,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朔帝颌首道:“朕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且稍等些时日吧。待朕把废后和她父亲的事处理干净,自然有份大礼要补偿你。”

  傅昭仪将头倚向朔帝肩上,娇声道:“臣妾不稀罕什么大礼。只愿‘我情既不浅,君意方亦深。’”

  “嗯。”朔帝满意这个回答。只是,这番话若由另一个女人口中说出,那才正中他的心怀。

  那女人,她一日不归,后座便空悬一日。她一年不归,后座便空悬一年。若她至死不应,待她五十之寿,他便将她的牌位先葬于自己的地宫寝棺之内。

  就算生不能共衾,死,她也必得与他,且只能与他同眠。
  何种形式都不打紧,只要能留她在身边。

  但这些打算毕竟都是几年以后的事。眼前还有一些紧要的问题,须先行处理。

  “他……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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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0 01: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雾桥 于 2021-9-25 21:55 编辑


  巫千越对治疫之绩反应平淡,安沉信一事,也只是让他们自己定夺。

  巫素心将梅岭来信摊在案上,心神不宁地说道:“不知为何,胸口突然闷得很……”
  梅无隐将头凑上来:“胸闷?中午那云丝拌柴鸡不过才多吃了两口,怎么就脾胃失和了?要不要我帮小师姐揉揉?”
  “再满口胡唚,信不信我一针戳死你?”巫素心白了他一眼。
  梅无隐弹到一边,嘻笑道:“师父莫不是担心你把心玩野了,不肯回去吧。”

  “不肯回去,那便不回了罢。”话音未落,安沉信悄摸摸地打外头挑了帘进来,头上只简单打了个道士髻,用绞了玉石的纱带系着,臂上还搭条刚解下来的薄如蝉翼的白纱披帛,立在门边笑呢。

  “安公子怎么来了,热犯了病可怎么好?嬷嬷也不跟着,惫懒得很!”巫素心赶紧上前将安沉信让到桌边。
  安沉信给自己倒了茶,道:“姐姐不必为我忙乱,又不是女子,哪就那么娇气。只是我刚刚闲逛到这儿,听到说话声就进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吧?”
  巫素心笑道:“说什么打扰!你来得恰好,快替我掌了他的嘴,整天胡言乱语地没个正形,正是欠收拾!”

  “那我可不敢呢。”安沉信摘了面纱,捧起青瓷小碗吹开沫,啜了一口。“姐姐这茶里还放了些什么?怪好闻的。”
  “这茶你喝倒也是对症。坐火时,我放了些淡竹叶、几粒山楂和茶叶一起煮,后下入几片薄荷,正能祛风利胆开胃又提神。”巫素心笑吟吟地答道。
  “姐姐医术了得,又见多识广。”安沉信放下碗叹了口气:“不像我,困在这院中十多年,从未出过门。”
  “哪里呢。”巫素心赶紧安慰他:“安公子也不必烦闷,明日,你便随我们一起启程回梅岭吧。”
  “当真?!”安沉信激动不已。

  帘外轻风吹入,微微带着竹香。

  安必泰得知消息,连夜为爱子备足物资,次日凌晨,依依与三人作别。

  巫素心看了看天空。

  东方泛白,风云开合,淡淡阴天。

  “来时快马加鞭辜负了多少美景,回程倒补全了。”奔波几日,眼看再有两三时辰就能回到梅岭,巫素心望着帘外几个农妇相约树下摘槐取蜜,心情格外愉悦。

  马车奔跑起来,天有浓云,夏风习习。

  梅无隐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叫停马夫,只说有事要办,跳下车便跑了。

  “梅哥哥要去哪儿?”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安沉信疑惑地问。
  “管他。”巫素心哼了一声。“左右不过是去祸害附近镇上的哪家酒馆罢了……反正也到了止马坡,我们也下去歇歇吧,等他一会儿也无妨。”

  坡下不远处有家茶棚,二人将马车赶至树荫下,步行走了进去。小二殷勤地递上茶水,花茶虽炒得生涩,淡淡的苦味倒也解乏。
  安沉信摘了面纱,与巫素心对坐。他第一次在户外与人饮茶闲聊,只觉胸襟舒畅,很是自在。
  路边行人经过,无不向这一对人儿侧目。茶棚的客人渐多,嘈杂声越来越大。

  安沉信皱了皱眉。他自小清静惯了,耐不住这等喧嚷。巫素心瞧他脸色不大好,便付了茶钱,准备携他离开。

  “姑娘留步。”原先饮茶的几拨客人忽然齐刷刷站了起来,从桌下抽出刀,挡住二人去路。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我?”千百年来,方圆百里不论官匪农贾,无不对梅岭敬让三分。在山门附近遭人拦劫,这对梅岭来说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巫素心警觉地暗暗捏起一排银针。

  “姑娘不必害怕。我们只是奉主人之命,请二位去府上喝杯热茶而已。只要姑娘……”话音未落,只听巫素心大喝一声“滚开”,已一掌拍在上前说话的劫匪胸口。

  劫匪往后连倒几步,勉强直起上身说道:“姑娘身上有伤,还是不要强行运气为好。”

  巫素心一惊。方才那一掌她只敢使出五成功力,原想并无大碍,但心膜处却突生裂痛,想来在凤凰山施的定魂针到底还是重伤了心壁。难怪母亲常说外伤易治,内伤难愈。只是……这劫匪却如何得知自己身上有伤?

  不及细想,她右手一扬,十根银针“嗖”地借力破空而出,对面匪众当即应声倒下三人。
  待抬起左手,肩臂却传来一阵酸软,余匪一见,趁势欺身上前。

  若是她一人,巫素心相信,即便只用右手她也绝对能够自保。但劫匪并不与她过多周旋,率先擒了安沉信。巫素心一边思量如何脱围一边设法解救,到底分身乏术被逼上了马车,向梅岭相反的地界驶去。

  三天两夜,这帮匪徒除了偶尔问他们要不要用餐饮水,其余时间寡言少语,并无半点为难。巫素心冷眼瞧去,他们的言行举止倒不像普通山贼,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你们的主人到底何人?”
  无人应话。那几人石雕似的端着上身,漠然不动。

  深夜又至。马车行至一片密林中,周围突然亮起一圈火把。车上人下去查看,竟是……劫匪遇到劫匪。

  林中一众二十余人,皆以黑布蒙面。火光之下,个个目露杀机。车上人扔去一包银两,对方不为所动,反倒提刀直冲上前。
  两拨人马顿时杀作一团。

  不消片刻,杀声渐悄。车上几人终是寡不敌众,皆数毙命当场。

  蒙面人劈开车身,将绑着的巫安二人拖出马车。安沉信原本就体质孱弱,经过多日车马颠簸,又受此惊吓,落地瞬间便一阵眩晕,当即不醒人事。

  巫素心亦被重重摔于地下。额角触上一块石尖,顿时一缕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眉梢流下。她翘起头,怒目瞪向推搡她的三角眼匪徒:“我巫氏之血不可白损,今日你敢伤我分毫,来日必遭百倍反噬!”

  巫氏一脉乃上古神医之后,自天地浊清,巫氏衰荣直接关乎天下苍生福祉,江湖三百四十大小门派不论正邪,上下传承,对梅岭皆颌礼以敬。她实在想不出会有谁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与梅岭为敌。

  众人不为所动。离巫素心最近的一人看了看巫素心,忽然低下身,用火把照了照她反剪于背后的双手。
  那细弱的手腕上,绕着两圈散发异香的男子念珠。

  “伽南珠……”那人眉心紧锁。“此女杀不得。”

  众人听到伽南珠三字,顿时面面相觑。未了,有人开口提醒:“主公有命,违令者死……”

  踌躇低语的匪徒安静下来,三角眼再次将刀举起。

  “嗒。”

  刀锋即将落颈,一颗白色棋子不偏不倚,直击三角眼手腕。力道之大,三角眼只闷哼一声,人便向后仰去,刀甩出三步远,直直插入土中。

  “咳咳咳……怎么,连本公子的信物都不管用了么。”

  三丈开外,踢踏马蹄和一个不急不缓的男子声音,同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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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梅无隐哪知巫安二人所受遭遇。下车后,他直接去了天心镇的如意茶楼。

  那里,一个身着水青色衣裙的姑娘正抱着琵琶坐在东北角的花架边。架上蓝紫渐变的绣球花开得郁郁葱葱,映得她肌肤胜雪,真个的眉眼如画。

  转轴调弦试了几个音后,只听她先唱的是:
  “高唐梦,苦难成。那里也爱卿、爱卿,却怎生无些灵圣?偏不许楚襄王枕上雨云情。”

  又几连扇鼓,唱了段《满庭芳》:
  “又不是心中爱听,大古似林风瑟瑟,岩溜泠泠。我只见山长水远天如镜,又生怕误了你途程。见被你冷落了潇湘暮景,更打动我边塞离情。还说甚雁过留声,那堪更瑶阶夜永,嫌杀月儿明!”

  大堂一片喝彩。一个长着络腮胡的黑脸壮汉却站起身来,走到卖唱姑娘面前,抬起她纤巧的下巴问:“小姑娘曲子唱得好啊,什么名儿?”

  梅无隐饶有兴趣地抱起双臂,让到一边。

  姑娘头一偏,答道:“回爷,奴家唱的是《汉宫秋》。”

  络腮胡嘿嘿干笑了两声,又捏住她下巴道:“爷管你唱的什么水宫秋汗宫秋,爷问的是你的名儿!”

  姑娘不答,眼看络腮胡就要挥掌照脸劈去,店里小二急忙跑来拉住络腮胡说:“大爷消消气,这姑娘名唤卿洛,年方十七,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来替她给您赔个不是……”话语未了,被络腮胡一脚蹬出丈把外:“你秦府管家三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跑腿儿打杂儿的来管!”

  众人原本还有些义愤填膺,听到秦府名号,全部哑然。那个名叫卿洛的姑娘却狠狠啐了秦三一口,骂道:“什么秦府,区区一个功曹史罢了!什么狗仗人势的奴才,不过是个出身下贱的看门狗!喊你一声爷,你倒上了脸!”

  秦三被骂得脖子都红了一红,正欲挥拳砸向那张小脸,却忽然“哎哟哟”地连连吃痛。

  “这狗爪子可真正弄脏了人家小姑娘了,还不赶紧赔个不是?”有人慢悠悠地开了腔。卿洛睁开眼,原是一个白衣男子正用拇指与食指捏着秦三手腕上的命门,那厮已痛得脸色惨白。

  “姑娘今日怎么反倒不向我求救了呢。”男子全不顾秦三满脸痛楚之色,只管笑着与卿洛打趣。

  卿洛忙放下琵琶,倒退两步,低头轻道:“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与公子素昧平生,哪里就有冒然呼叫之理。倒是今日承蒙公子主动出手,才保全了小女子清誉。小女子虽落魄江湖,却也懂得‘知恩图报’四字。只是这浮萍之身,身边并无长物相赠,仅三颗‘左还丹’乃家父毕生所炼,乃习武之人提升内力之灵药。公子若不弃,今日便送公子一颗吧。”

  说完,她从袖中掏出只方方正正的银灰色袖珍锦盒,取了颗绿豆大小的黑褐色药丸,葱指捏着,小心翼翼向前,仍低了头,举着手,递到男子唇边。

  男子见她低头害羞又拘谨的模样着实可爱,忍不住启唇一笑,就手抿了。

  不料,一股清幽的蕙兰香气顿时在舌尖弥散,很快化作清凉之气钻入咽喉直抵五脏六腑,同时,四筋八脉竟开始有升温舒展之势。他不禁大为惊奇,暗暗运气,发现体内已聚集了一股混沌之力正随着运气之势冲破重重穴道,片刻之间,内力粗略算来已足足提升三倍甚至更多!这世上居然还真有这等好东西!

  “将锦盒收好,以后万不可轻易拿出来。”贪婪之心人皆有之,她该庆幸他还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卿洛懵懂地点了一下头。

  “敢问姑娘姓氏?”以刚才这姑娘骂秦三的那番话,绝不似寻常人家女子。

  “罪臣之女,不敢有姓氏。公子就叫我卿洛吧。”三教九流之地,实在不是叙话的好时机。卿洛看了看脸色胀紫的秦三,低声求情:“公子放了他吧。”

  “他还没向你道歉呢。”他可没那么好说话。

  “不必。”卿洛悲凄一笑。“茫茫人海,浮石沉木,卿洛早已心如枯槁。今日若没有他,又怎能与公子相识。若不与公子相识,又怎能让卿洛看到这世上还存有这一丝暖意。”

  她的话说得古井无波,连语气都不曾有半点起伏,却仿似带着锯齿的茅草般,隐隐割痛了他肉体或精神的某处组织。

  身处此局,真伪难辩,谁不是水中蜉蝣,朝生暮死,前途杳然?

  他松了手。秦三连滚带爬地逃出茶楼,落跑时还不忘狠狠瞪二人一眼。

  “做人有时不能太心软。”他皱了皱眉,对卿洛说:“我看这厮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为好。”

  卿洛惴惴不安地用手指缠绕着腰间的碧色衣带,小声说道:“本是费了不少曲折才寻着这个安身立命的活计,如今若离了这里,实在无处可去。况且……”她抬头看了看他,又赶紧垂了眉,道:“况且,就算今日躲过了那恶人,只怕明日依旧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卿洛孑然一身,届时,又该如何自保呢。”

  “这倒是……”男子挠头。

  “就让卿洛跟着公子,可好?”话说到这个地步,卿洛再也顾不得羞涩,鼓起勇气上前双手拉住他的胳膊,水漾的眼睛恳切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浆洗缝补,烹茶煮酒,丝弦歌舞,卿洛都会。女伶也好,侍婢也罢,卿洛只求能得到公子庇护,免教我再受这漫长的孤怯流离之苦……”

  她咬着下唇说出这番话,身子抖动得厉害。他的回应将决定她一生的命运,她怎能不紧张。

  而他却犯了难,一时间踌躇不语。

  岭规森严,他又不是岭主的亲生儿子,贸然带个陌生女子回去,挨训事小,弄得不好,侍风大厨的那顿竹板炒肉是免不了的。
  要不……让她自生自灭吧。反正灵药到手,江山我有,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婉拒美女是一件困难的事。他在脑中飞快组织语言。

  卿洛见他半晌不语,眼中光芒淡了下去。磬折再谢,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多谢公子今日出手相助。山水浩渺,今日一别,卿洛自当听从公子警训另觅他所。只望日后白萍开落,还能有缘相见。”

  抱起琵琶掩住一份狼狈,她抽袖欲逃。

  “等等。”他握住她的手腕。就在她影子般飘过他身侧的时候,他忽然转念。
  声音低沉得竟不像是从自己咽喉中发出来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落此境地,他的渺茫与她何尝不同。

  他看着她,慢慢说道:“我应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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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小红花,我要养老院! /掐腰笑  发表于 2021-6-22 17:07
还成,奖励一朵小红花。再啰嗦一句“晚上不要太晚,不要太晚,不要太晚”!  发表于 2021-6-22 16:35
某人快来夸我,这两日更新速度可还满意。  发表于 2021-6-20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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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  在2021-9-25 21:48  送朵鲜花  并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送朵鲜花鼓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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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2 1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雾桥 于 2021-9-10 17:10 编辑

11

  林中。萧尧一袭银丝束袖长衫在夜空下衣风飒飒,腰间玉钩柔润泽凉,将原本硕长的身形勒显得更加挺拨。凤凰山一别,他气色明显大为好转。虽霜发未改,但凹陷的面骨肤质渐充盈,火把相映,越发衬得他丹唇星目,灼灼辉光。

  他瞟了眼卧在泥土中狼狈不堪的巫素心,语气阴鸷:“谁的命令?”

  无人敢答。

  “甚好。”他提出落于地面的长刀,随手一划,三角眼颈部裂开了一条见骨长缝,鲜血顿时喷溅七尺。

  “还不说么。”萧尧将滴着血的刀刃在那尸体上擦了擦。

  “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等。”一蒙面人隐忍半天,终于咬牙低语。“今日若不杀了这姑娘,我等回去必死无全尸……公子若再执意管这闲事,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哦?”萧尧剑眉一扬,以刀尖挑开束在巫素心身上的绳索,淡淡说道:“那就……不客气吧。”

  众匪互视一眼,横刀上前,将三人困在中心。

  萧尧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只偏首问道:“姑娘可有受伤?”

  “无妨。”巫素心冷冷回道。她身有陈伤,他是知道的,第一帮劫匪也知道。如今他倒来得不早不晚,仿似她的行踪都在他掌控之中。如此众多巧合,令她不得不将他与劫匪的目的关联起来。况且,他本身便是山贼出身,什么下三滥招数使不出来?

  只是不知这两拨劫匪,哪一拨才是他的部署,或者,两拨都是?

  既然暂时还摸不清对方来路,眼下还是相机行事最为妥贴。巫素心一边盘算,一边起身护在安沉信身侧,与萧尧贴背而站。手中银针已蓄,单等劫匪一哄而上。

  她自己却清楚,她的手臂受心伤牵动已无法用力。加上之前强行催力发针,如今甚至连自保都很难做到。


  她极力保持冷静,筹思对策。


  “姑娘莫不是以为这些贼人是在下指派?”仅凭刚刚话中语气,萧尧居然猜中她的疑虑,直接说道:“若我说,这桩事与在下无关,姑娘可信?”

  “贼人在前,性命交关,信与不信,又能如何!”这倒是真话。她信不信的,于事何益?倒是如此近身相贴,他皮肤间传来一缕淡雅的伽南香气,却是极其好闻。“你腌入味了。”她谑讽道。

  “在下不是阉人……”萧尧顿时面红耳赤。

  未等巫素心多说,刀光闪过,众匪已齐齐迫身杀来。只是,刀刀,都避开萧尧命关。

  萧尧一手拽了巫素心,随便使了套九玄刀法,路数繁复多变,刀锋逼人,震得众匪节节后退。

  再这么纠缠下去,不出十个回合,匪徒必败无疑。一匪灵机一动,虚晃一刀,转而向昏迷中的安沉信袭去。

  “信儿!”巫素心大吃失色,想也未想就挣脱开萧尧,纵身扑在安沉信身上。

  果然中计。匪徒冷笑,提刀便刺。

  “嘶——”一道银光旋身挡来,刀尖已来不及收回,直直插入来者腹腔。

  巫素心抬头,那替她生受一刀的人影竟是————萧尧!

  在场所有蒙面人均倒吸一口冷气。

  凤凰山萧尧,乃苍生派掌门人萧亘独子。


  苍生派建派于胡丽山麓,却在短短二十年内发展了万千徒众,广布于五湖四海。掌门人萧亘行事心狠手辣,势力之庞大,放眼整个武林无出其右。但其子萧尧却自小无心江湖,萧亘便将他“发配”到凤凰山,只令他做个二当家也便罢了。


  虽是冠着个名号,这萧公子却从不涉步江湖之事,终日读书练武,不过是个悠游度日的闲云野鹤。


  如今,苍生派唯一的公子竟被他们所伤,想来,活,他们是活不成了。
  活不成事小。只怕死,都极不轻松。

  伤人的匪徒倒退几步,转身逃之夭夭。余者回过神来,皆作鸟兽散,各自亡命。

  散落的火把在枯草上一点即着,很快向林中漫延。枝叶哔驳燃烧,在夜空下宛如一树一树吐着青烟的花火。

  匪徒走尽,萧尧“扑通”一声撑刀跪地,血,顺着捂着伤口的指缝洇红了银衫,滴入膝前的土地。

  夜风吹起,他发白如雪,零乱地散落在削瘦的脸颊,和着周围冲天的火光,看上去,竟有一种苍凉之美。

  巫素心扒开他衣衫。刀尖足足入肉一分,
伤口触目惊心。所幸刺伤的位置恰巧避开了内脏险要,以她医术,待封穴止血后拨刀敷药,再好好调养时日,这条命,应能保住。

  “公子……何须如此。”感激之下,她声音不仅轻柔了些,连称呼便也改了。

  萧尧看着她,眸光肃敛:“在下说过,即便倾尽所有,也必保……”

  “当日一句闲话,素心并未放在心上,公子以后不必再提。”巫素心打断他的话,盘坐下来再度运气,依次封了他承浆、神门、隐白、下髎。

  “劳烦姑娘又救了我一次。”萧尧轻道。

  “你原也是为了救我,谈何劳烦。”巫素心脸色微红。“倒是素心之前还猜疑公子动机……”

  “无妨。”他学她说话,笑了笑,脸色苍白,斜身倒下。

  巫素心皱眉。这男子大病初愈,身体原本尚未复元,刚刚又逞强与匪徒斗了十几来回,
利刃在腔,他又体力虚耗,一旦发生烂殂,后果将不堪想像。而她心疮未愈,内力不足以再施血疗。别无良方,只能先以阳陵泉为君,在其附近设十几臣穴,捻转抽拨,助其脏腑去陈生肌。

  刚收了针,一边的安沉信悠悠醒来,看着周围尸陈遍地火光冲天,大惊失色。

  “我们……这是在哪里?”


  




点评

俩急性子~  发表于 2021-7-22 15:43
我也来催更了  发表于 2021-7-20 09:53
什么时候你也转了急性子了?  发表于 2021-6-25 00:28
催更的来了。  发表于 2021-6-25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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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  在2021-9-25 21:49  送朵鲜花  并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送朵鲜花鼓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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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0 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雾桥 于 2021-9-25 21:45 编辑

12

  巫素心扶起安沉信,道:“我一路留心,这几日马头一直奔西,料已离闵郡不远。”

  “那岂不是走了回头路?索性就回俟心园先安顿几天吧。”安沉信站稳,随手摘去巫素心发间几根枯草。

  巫素心沉默片刻,试探性地商量:“我们……去凤凰山吧?这位萧公子为了救我们才受这么重的伤,而凤凰山是他的地界,对他养伤有益。”话说得堂皇,但其实她心底真正盘算的是,虽然沉信的俟心园近些,但那萧尧毕竟是山贼,如若就这么回到安府,不被那个安大人当场下狱才怪。

  她这点小心思,即便安沉信年纪再小,当听到萧公子的身份时,便也就猜透七分。只是他心窍伶俐,看破却不点破。他辩认了眼那人,小声提醒道:“你可莫忘了,我们差点死在他们手里。”

  “此一时,彼一时。更何况,他既有心来解救我们,又怎会再起祸心?”巫素心眉眼弯弯地笑,安抚地拍了拍他苍白的手背。

  “……随你。”安沉信抽了手,赌气似的加上一句:“还有,我虽唤你姐姐,却不是孩子,你不必这般哄我。”

  他们驾起那辆残破的马车找了家客栈住下。巫素心日以继夜亲自给二人换药下汤施针,自己本身又伤疾未愈,接连几日,身躯明显清瘦许多。

  又过了几天,一早店小二照例提着热水在门外叫了几声姑娘,内室却迟迟不见反应。安沉信闻言,急急令人撞开门闩,发现巫素心不知何时晕倒在梳妆台边。他抬手示意小二退下,自己摇晃着将巫素心抱起。一柄小木梳从她手心“扑”地一声,掉落地面。

  长发如瀑倾泻,在他臂弯间如丝若缕。安沉信垂睫,望向怀中那张憔悴的脸。

  那双眼因连日劳累疲乏晕着乌圈,双颊腊黄,唇色也呈黯紫,与当初在俟心园初见时的光彩活泼相比,竟判若俩人。

  他发出一声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轻叹。“你那时何必……”话只一半,忽尔敛唇不语。

  不知什么时候,萧尧已闻讯赶到,立在门后,正静静看着他。

  他没有躲闪,目光与他直视。萧尧未作招呼,阔步上前直直展开手臂。

  安沉信连退两步,冷冷说道:“安某即便再孱弱,也还不至于抱不起一个女子。”

  “安公子不必逞强。”萧尧扯唇邪魅一笑,不由分说,将巫素心强行抱入自己臂弯:“萧某即便再多受几刀,也还是能抱得动你巫姐姐的。”

  安沉信眸光瞬忽阴沉。刚刚萧尧从他手中抢人之际,他分明感觉到对方臂间散发出来的骇人力道。如此霸道,只怕腹部创口会再次崩裂。

  果不其然,萧尧新换的月白盘锦长衫很快洇出一团红枣大小血渍。他却并不理会,神态自若地将巫素心稳稳抱至榻上躺平,放下帘幔。

  “看样子,倒是我多虑了。”安沉信巧然一笑,眉宇间又恢复素日柔和:”巫姐姐体质非同常人,想来应是累下的。我们不如暂且退下,让她安静休息几个时辰。“

  萧尧凝重地看了眼帘内若隐若现的人影,转身时亦一脸云淡风轻:“安公子所言甚是。请。”

  二人回房。而此时此刻梅岭的梅无隐,也正在自己房中不安地来回踱步。

  巫素心不会想到,就在三人林中遇险那夜,梅无隐循着踪迹去过那里,只是到底晚了一步。

  他带着卿洛到止马坡后,没有看到马车,便向周围的店铺打听。从茶铺小二的描述中,他确定被掳走的俩人正是素心与沉信,当即便买了匹马日夜追赶。直至追到林中,在一片打斗痕迹中捡到素心常绾着的玉簪。

  他袖了簪子,焦灼地查验被烧得漆黑蜷缩的尸体,发现都是男子,这让他原本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卿洛却是第一次身临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公子……”她一手牵着梅无隐的袖角,一手扶额,脚步踉跄,杏脸惨白。

  梅无隐以手触她额,手背微烫。

  “你发热了。”他迟疑不决。“要不,要不,我们先回去……小师姐她……”

  “不要不要。”卿洛连连摇头:“卿洛没事。这地方好吓人呀……我们继续往前找找吧,小师姐万一有些许差池,只怕你回梅岭也不好交待。”

  梅无隐陷入沉思。

  他们并未与人结怨,实在猜不到这些刺客来路。看林中丧命人数,绝不似素心一人所为。素心要是能摆脱困境,自然会携着沉信回梅岭。如若遭遇不顺,以他个人力量,还不如尽早回梅岭求救。

  他拿定主意:“走,我们回梅岭,找师父去!”

  但他又扑了一场空。巫千越几日前已匆匆离开梅岭,只留下四个字:不日即归。





点评

喜欢,感情戏开场,更快些~  发表于 2021-9-15 22:13
这样的剧情发展,可喜欢  发表于 2021-9-10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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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  在2021-9-25 21:49  送朵鲜花  并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送朵鲜花鼓励一下
青杞  在2021-9-15 16:37  送朵鲜花  并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送朵鲜花鼓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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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7 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13

  天色霏微,凉风幽咽,浪涛堆雪。

  梅无隐从不知梅岭的五更天竟有几分肃杀。
  他在淬云峰山顶挑眼望去,雁翠峰女厢房最南端的竹窗中,隐约透出一豆烛火。

  看来,洛儿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他自然明白卿洛的出现会在梅岭掀起不小的骚动。十八年间,有些事不必挑明,早已约定俗成。
  只是,人人都自以为是的水到渠成,却不符合他的最大利益。
  他又何需在意旁人眼光。

  他脑海中浮现出巫素心的脸。那个总在他忘形忘体之时厉声疾斥他的小师姐,那个时刻与他斗嘴却又护他周全的女子,凭心而论,待他算好。可若一定要在她与卿洛之间择选良配,他宁是后者。


  他注定不凡,怎么可能傻到以十年余寿去陪一场毫无***的寡淡相守。更何况,本轮关卡已通,按正常的游戏设计,她的利用价值已所剩无多。棋子已废,留在身边,很是累赘。

  但那弹琵琶的小女子却完全不同。她性格柔顺,糯声绵语,只一个眼神,便能软化他心底的坚冷……难道有这样贴己的陪伴不香?
  那日,他在利弊权衡中最终留下了她。当他握住她的纤腕时,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此后无论前程如何,他必将为她披风斩雨。


  情字太重,或许是缘。或许这本就是他与小琵琶的命中暨定。

  当然,他也不是绝情绝义之人。巫素心还是要找的。之后,便该向皇城出发了。

  那里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与结局,在等待他。
  途中所遇,不过是到达自我目标的台阶。

  想到这里,晨光突破。霞蔼之下,他看见一骑驿使向山门扬尘而来。

  凉双城。正华宫内。

  一身着白衣的绝色女子玉雕般背立于案,长睫下的双瞳冰冷得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她紧闭红唇,一言不发。门外,侍卫与宫女屏息凝神。诺大的宫殿内,只有机枢翎扇发出吱吱呀呀的榫木声。

  “又过去三天三夜,你还是什么话都不肯跟朕说么!” 终于,案后坐着的朔帝低哑着嗓子恨恨发问。在他指间,一颗流光水滑的星月盘珠瞬刻被捻作屑末。

  女子缓缓转身,眼帘低垂:“你谴人以素心性命要胁我,如今我来了,素心在哪儿?”

  朔帝走过去扶向她的双肩。她侧身一闪,轻易躲过。

  “请圣上自重。”

  “圣上,呵呵。”朔帝身躯微微一震。“这普天之下,人人尊我为帝,却再未有唤我阿仁之人。”他声音低沉,再度逼近:“越儿,我以国号思你念你,十九年了,你当真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你为何如此无情?”

  巫千越冷笑出声。“圣上万寿,越国无疆,与我有何干系。请将素心还给我,否则……”

  “否则如何。”朔帝眉梢一挑。

  巫千越昂首相向:“纵使您拥兵百万,纵使我巫氏有永不与朝廷为敌之训,但倘若真将我逼急了,我亦不惜以梅岭千年清誉向江湖发起烽烟令,恐怕到那时,圣上还未解决现下的西北外患,先要享受一轮内战之快意了。”巫千越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眸中射出寒光:“圣上英明,想来决不会愚蠢至此。”

  她衣袖间一缕香草之气桀傲清冽,与后宫妃嫔的花香艳调迥然不同,只是在这样幽冷的语境下,再加那一袭素衣,竟给人一种阴寒之感。

  朔帝沉默地看了她许久。这番毫无温度的话,竟从她口中说出。
  
  他想起她在王府与他相伴时,经常一身红衣在庭中舞剑,那时的她多么曼妙可人。“你……何时喜着白裙了……我记得从前你最爱红色,你总说……”

  “自玉郎薨世那日起。”巫千越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

  他周身如坠冰窖。

  她竟当他的面唤那个死人为玉郎!

  那个阴毒到不惜在尚且年幼的他身上种蛊、害他受尽八年炼狱般痛苦折磨的颐妃的儿子!

  当年他爵轻势微,在皇储之争中并不具备任何优势,即便这样,颐妃为了给自己的亲生子肃玉扫平道路,照旧对他下了手。八年!毒虫噬体,何等之痛!在残酷的皇城内斗中,他孤立无援,只能对一切佯装不知,忍辱偷生,受尽苦楚。

  他要活下去,唯有借着与吕府联姻爬上权利的顶端。他要护自己周全,护母亲周全,便必须有所舍弃。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算他对她隐瞒一切,就算他辜负她,可是出于愧疚与弥补,他还是赦免了仇人之子。只因为,那厮不仅与他一般倾心于她,而且还长了与他极其相似的脸!

  他不能给她的,便放出一只影子去成全那段过往。

  可她现在居然唤那只影子为玉郎,对自己冷漠至斯! 

  手指捏得劈啪作响。他极力忍下滔天之怒,最终只是“哦”了一声。

  “朕放你回去。”他蹇涩地坐回绨几。半晌,再开口时,仍是百官敬畏的天子威仪。“素心不在宫里。朕,养了一群废物。”

  

  


点评

如果始乱终弃情有可原,那么杀肃玉这一项,必须扣分~  发表于 2021-9-20 21:50
皇帝也算是个痴情的......  发表于 2021-9-19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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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20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14


  巫素心自然不在宫内。


  当苍生派的车辇出现在客栈门口,她既不惊讶,也不反对。去凤凰山照顾萧尧,这原本就是她的打算。她想托人给梅岭报个信,那伙山贼立即为她打点得妥妥贴贴。

  

  “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连官府的邮驿都能差使。”在苍生府安顿下来后,巫素心对这事仍心怀积忿。


  “姑娘,你难道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么?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在这官场,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一进苍生府,萧尧便以她在府中行动不便为由,支了自己身边一个侍女过来。


  那侍女虽年纪稍长一些,相貌倒也生得白净。鹅蛋脸,婵娟眉,削背蜂腰。一只小翘鼻将原本平淡的脸,平添出几分俏皮。


  “银子再好,关键时刻,却不一定能买得了性命。”巫素心很是不屑。


  “是是是。我家公子说了,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侍女不再辩驳,抿嘴笑道:“姑娘,这一路风尘碌碌,让芸娘先侍候您沐浴更衣吧。”


  她指挥几个小厮抬了二十余回水,总算将浴桶灌至七分。伸手进去试了试水温,闭门落帘,又投了一只香包往桶里浸着。


  巫素心笑道:“我不惯使这个。”也不用芸娘侍候,自己褪去衣服,坐了进去。突又想起一事,扬脸问道:“安公子那儿……”


  “姑娘放心,我家公子自有安排。”芸娘解了她的发髻披于桶沿,一边用木槿叶熬的汤汁细细梳洗那乌丝,一边夸道:“安公子长得真是俊俏。依我看,他若是个女子,只恐怕京城第一富甲柳月亭的女儿柳依依,也是望尘莫及的。”


  巫素心撩了一手窝水浇在自己肩头。她自小在齐苍郡的梅岭长大,这些天虽走过几个郡镇,但对京城这个地方很是陌生,更别提什么富不富甲依不依依。


  听芸娘说起那柳依依平日出行时的打扮作派,倒像是位过于娇纵了的千金。


  她对这个女子顿无兴趣,懒洋洋地打断话题:“你家公子可曾用水。”


  芸娘一边给洗好的发丝抹花露,一边回道:“公子的衣什物件一向都是我在管着的,他现下应该,或许……还不曾吧。”


  巫素心见她说得不够确定,咕哝了句:“可不能让生水进了腔啊。”立即擦了身体穿好衣衫,也不管通不通报,直直闯进萧尧房里去。


  萧尧躺于榻上,听到推门声,见是她进来,愣了愣,忙喝退左右。


  “咳咳,咳咳。”他扭过脸,尴尬地连咳两声。


  巫素心见他别过头去,这才想起自己披头散发就跑了来,身侧的衣带只胡乱打了个结,发梢还在答答地滴水。


  她赶紧在案上的乌木套筒内随意抽了枝毛笔,将湿发松松挽了上去,然后坐在榻边,撩起萧尧的上衣,查看伤口。


  她一低头,发丝间几滴水珠连连坠下,落在他手背,似冰似火,蕴得他心慌。


  他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她查觉到他的呼吸有些异常,诧异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她后襟半湿,一缕垂下的发丝别过小巧的耳朵垂于胸前,模样极其乖巧。


  这与她平时的样子很是不同。


  他不敢明说,假装又咳了两下。


  “要不是你上次胡乱走动,此刻便已好个六七分了!”她气鼓鼓将他衣衫撂平。“这会儿可闹得,里层的肉又得重新长,还得多敷两个疗程!”


  “拖累姑娘了,咳咳……”这回是真咳。


  “罢了。”她不忍再训。“以后可得听话些。早些养好身子,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说完,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


  她刚走,一个喽罗敲了敲门。萧尧收起嘴角淡淡笑意,道:“进。”


  来人附于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退了出去。


  他沉思片刻,起身走到几案前,扶住中间一格青铜色的香炉,向右转了两圈,再向左回一圈。


  案后传来嗡的一道声响。他掀起几案后的锦帘,壁墙内赫然出现一条密道。待走进去,石门从内再度关闭。


  密室中站着一人,七尺有八,身量魁健。头顶金兽束冠,身着朱红蟒袍系着墨色玉带,靴面金丝绣满虎头利爪,光看背影,已是威风。


  萧尧叫了一声“父亲”。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竟是乐平郡一役中,侥幸逃脱的前朝太子————肃恒!


  原来,当年他早早就在鹰扬将军部埋下内线,关键时刻得到风声,安排了几个替死鬼,让他们换过衣服烧毁面容,自己却带着几个得力的亲信,从另一条小径偷潜了出去。之后的十九年,他化名萧亘,创立苍生派,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兵临凉双,重掌大宝。


  “逆子,还不给我跪下!”萧亘怒目圆瞪。


  萧尧垂首道:“孩儿不知所犯何罪。”


  萧亘一时有些语噎。


  “父亲,梅岭在江湖中的地位你不是不知。上至皇亲下至黎民,各门各派,谁不曾受其恩施?巫氏若在我们手里出现闪失,只怕会给苍生派带来灭顶之灾。”顿了顿,萧尧问他:“刺杀巫素心的那批人,是您派出去的,对不对?”


  萧亘眯起眼,没有否认:“看来,上次我与孙其圣的谈话,你还是听到了。”


  “父亲!那巫素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杀她,尤如灭我!”萧尧哽咽着嗓子。


  “哈哈哈哈,恩人又怎样!!”萧亘仰天大笑,发疯似地冲他咆哮,双眼充盈出血丝:“谁让她是巫千越的女儿!我就是要趁那乱臣贼子捉她的时候顺势杀了她,好让那女人以为是他肃仁杀了自己的女儿!我要让万万千千的天下人骂那狗皇帝毁医灭善,我要让他最爱的女人恨他一辈子!”


  他一脚将萧尧踢跪在地,从挂壁上取了根马鞭,也不顾他身上是否有伤,一鞭一鞭抽下去:“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枉费为父近二十年心血!胸无大志,以后如何胜任太子!”


  皮鞭落背,肉开血溅,一片模糊。萧尧咬紧牙关,半声不吭。


  “逆子、逆子!”直到打累了训乏了,萧亘才扔了鞭子坐下,气喘吁吁地长叹:“天命不公啊!那肃仁抢了我的皇位也就罢了,连同年同月生下的孩儿,我的都比他的窝囊!”


  萧尧见他动了心火,忍着背痛倒了一盅茶,跪地奉上。


  “唉……”喝口热茶,萧亘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儿啊,你不惜与为父作对,也要把那巫素心护在身边,你当真对王位就毫无兴趣吗?”


  萧尧闻言,抬起头,一字一句回道:“父亲,江山可谋,但孩儿绝不愿以一个女子的牺牲来成全霸业。天子之位,应德才者兼,方能民心所归,社稷永固。”


  说完,又低下头去。


  他总是这样,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便再不出声。沉默的像一棵树,风过之后,再无声息。就连在婴孩时期,都是这般惊人的安静。


  但他一定拿定了主意,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为父知道拗不过你。”沉吟许久,萧亘终是做出退让,但他提出一个条件。“那巫氏女子,新婚丈夫只有十年寿命,可你乃皇家血脉,为父仅你一子,日后还须由你继承大统。若你胆敢对她有一丝儿女私情,到时,就算你再为挡十刀,也别怪为父心狠!”


  萧尧喉头一阵滚动,闷声答道:“孩儿,不敢。”


  “不敢就好。起来吧。”萧亘上前扶起他。“大丈夫壮志四方,岂能为一女子自毁前程。回去吧,好好养伤,江湖上的事,你就别管了。”


  说完,他按了按儿子的肩膀,从密室另一侧离开了。






点评

我要你每一天都安康,快乐。  发表于 2021-9-22 15:33
撩上衣查看伤口这段。。。嘿嘿  发表于 2021-9-22 15:33
感冒快好了颈椎又犯了,怕明天支不起脑袋来更新,今天提前发帖,新增几个角色出来,当作中秋礼物啦,嘿嘿~~节日快乐!  发表于 2021-9-20 21:49

鲜花鸡蛋

清溪  在2021-9-25 21:49  送朵鲜花  并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送朵鲜花鼓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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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25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雾桥 于 2021-9-25 21:52 编辑

15


  酉时。巫素心按惯例熬了汤药令安沉信服下,又制了贴膏来给萧尧换,见他满背狰狞,一时又急又恼。“不过几个时辰不见,怎地平添这许多伤痕!旧疾未去,又添新伤,是谁下的如此狠手?”


  萧尧若无其事地说:“萧某犯了些门规,理当受罚,不过是皮外伤,已经让芸娘上了药,无碍的。”


  既是门规之责,旁人便不好多问什么。安沉信看那创口,一道道皮开肉绽,翻开的肉沟中渗出鲜红的血渍,整个背部竟没一处完整之地。鞭痕层层叠叠,模样极其恐怖。


  他挪着步子移到巫素心身边,假装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袖。


  “挡着我了。”巫素心将他推到旁边:“信儿,你且挑个凉荫的地儿走动走动。”


  安沉信赖着不动:“不要。”


  “乖,出去玩会儿。”巫素心拿了纸,画了车前草、紫草、金银花等好几副图样塞进他手里,把他往门外推了推:“‘顺便’替我挖些草药,越鲜嫩越好。”


  打发走安沉信,她割了自己手指,向茶盏中滴了几滴,端到萧尧嘴边喂下。


  “该如何还姑娘这份……”萧尧看着她手腕上缠着的伽南念珠,缓声叹道。


  “还来还去的,倒是说不清了,以后再不要提了吧。”巫素心蹲着,小心翼翼地将他腹部的药贴换好,又在肚脐周围取了几个穴位捻针。她手指绵软纤长,动作极其敏捷轻柔。


  “疼么?”她问。  


  “一点点。”萧尧没有瞒她。迟疑片刻,还是说出心底一直困扰的问题:“江湖传言,姑娘的血能活窫窳,济苍生……”


  “扑哧。”巫素心笑出了声:“窫窳?那是上古神兽,我只在母亲的医书上见过,自己却一次没碰到呢。”她扶他卧卧躺:“除了心尖血,寻常穴位取到的,只是做做药引,增强药性罢了。真正发挥功效的,是配合血疗的走穴与针法。针对不同病症,足足有七千多种不同的行针变幻呢。光靠饮血可是去不了根的。而且母亲说,血疗伤身,若非必要,不可滥用。”


  还没说完,安沉信提着两侧衣角走进房内,往桌上一散,掉落满怀白的绿的花花草草。他呼喊巫素心过去看:“巫姐姐,你来瞧,我可采对了?”


  巫素心上前检查一回,点头道:“正是这些。你回来的恰是时候,去我房内把药杵取来,把这些捣了给萧公子重新敷上,留一半拿去让芸娘煎了汤再给萧公子服下。”


  芸娘奉命进屋,只看了萧尧一眼,便鼻尖发酸眼角发疼,自个儿不敢放声,只是哽咽道:“芸娘要是能替公子就好了。”


  她侧过身,抽出帕子擦了擦脸颊。


  巫素心皱眉。依芸娘所说,平日这萧尧的日常起居都是由她打理,但上次他身染重疫危在旦夕,并不曾见过这女子前来侍候。如今这等情真意切,倒也不像是演出来的,且瞧那萧尧的神色,对她极是信任……定是因为出于怜惜,所以上次才打发她避疫去了吧。


  大约如此。


  所以,她在这里倒成了个碍眼的。


  “我们走。”巫素心拉起安沉信,低嘁了声,摆裾而去。


  巫千越回到梅岭,见梅无隐领着个陌生女子前来拜见沥述,脸上颜色,自是寒若冰霜。


  她亲手养大的俩个孩子,自小青梅竹马形影不离,她从未怀疑过素心的归属。如今看来,全是她自己失算。

  是啊。肃仁的儿子,怎么可能如常人般简单。

  狼再怎么养,始终是狼。


  她端坐大堂中央,瞟了二人一眼,并不发话,只把巫素心的信看了又看。


  卿洛与梅无隐在堂下跪等。她从梅无隐口中早已探知他的师父美艳孤傲,今日亲眼瞧见,仍是大为震惊。

  年轮辗扎过的红尘,哪个女人能在年逾四十之后,仍能如此红颜乌发肌肤胜雪?除非————她不是人。

  只是,美到极致,便也少了一分生气。


  她暗暗抬眼看了看巫千越,恰巧碰上巫千越投来的一瞥,赶紧低下头。


  许久,巫千越将信折起,轻启樱唇,声若云音:“素心在凤凰山。你领上侍字辈所有弟子同去。至于她————你自己作主。”


  “她”自然是指卿洛。巫千越的清冷性子梅无隐一向知道,当她漠视某人,眼中必空无此人,更何况其名号。只是他没料到自己这次居然能轻易躲过训诫,心底反而生了些惶恐。


  更何况,侍字辈弟子虽只有十余人,但个个武医皆精,在梅岭众弟子中,辈份最高。让他一路统领这帮人,他如何担待得起。


  “去吧。”巫千越挥了挥袖,脸上现出一丝疲惫。


  林中遇险。死里逃生。这些字眼躺在纸上平平无奇,看在她眼里却心惊肉跳。


  巫氏后裔,居然也有身受暗算的一天。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湖,恐怕很难再平静。


  回想过去近二十年,她一直将素心护于自己羽翼之下,每日只令其习医问诊,从不向她提及生父之仇,也不许她参听门派纷争,天长日久,虽养成她单纯直率的性子,却也蒙蔽了她该有的应激判断。

  若完全失去辩人识事的能力,又怎能担得起梅岭的千年传承。


  她已年届不惑,是时候放她在乱道中独行了。

  她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这一世。

  世事叵测,人心不古。该流的血,该受的伤,终归无人可替。


  


点评

素心的醋吃的很明显,嘿。二五安康,傻丫头。虽然希望你快些更新,但是你不舒服的时候还是乖乖躺着休息最好。  发表于 2021-9-25 22:30
先送上花,等空闲下来,再细细欣赏。  发表于 2021-9-25 21:50
头晕眼花的,写得拖沓,就当是连续剧,凑合着看吧。25快乐~  发表于 2021-9-25 20:49

鲜花鸡蛋

清溪  在2021-9-25 21:49  送朵鲜花  并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送朵鲜花鼓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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