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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岭求医者日达千人,即便早早拜谒,每日也只放出百来名额,且持帖者还需经过三百三十三级长生阶的一阶一叩,方能被指派给各云字辈弟子收治。寻常人若能得见梅岭医士,已算命中大幸,如今,侍字辈长弟子居然整班出岭,这实属罕见。
日高风疾,一行人马不停蹄,白衣翻飞,尘土飞扬。
如此阵仗,早惊动了凤凰山孙其圣。联系起林中一事,虽涉事者皆被灭口,他也不得不防。毕竟这洞中二百来号徒众,双拳双腿加起来,也敌不过梅岭这支人马。但奇怪的是,一向行事缜密机警的萧亘却命他撤掉山障,开门迎客。
孙其圣看着萧亘阴沉的表情下暗藏一丝不易察觉的佞笑,脑后升起一缕寒意。他不敢多问,带领手下将一众人等迎回府中。
巫素心见到侍风,惊喜地跑上前叫了声师兄———梅岭座下弟子,无论黄口小儿或毳毳老者,向来以医术排辈论兄弟。
“奉岭主命,我等前来随侍少主左右。”侍风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却仍率众人恭敬地先行过拱手鞠礼。
“众师兄辛苦。”巫素心还礼。
“小师姐。”梅无隐从人群后走出,身后跟着个姑娘。
巫素心瞧了一眼便笑了:“这不是如意茶楼那姑娘么?你呀,到底还是把她赎下了。”
“卿洛见过小师姐。”姑娘行了个万福。
“小师姐?”巫素心顿生狐疑。“母亲也收你入门了么?”
卿洛俏脸一红,梅无隐忙上前解围:“洛儿一时紧张,小师姐何必计较?”
卿洛闻言,忙屈膝道:“是洛儿总听公子说起姑娘,今日再见,一时心里欢喜,便随了公子称呼,唐突了姑娘。都是洛儿的错,请姑娘千万莫怪罪公子。”
“无妨。”见她在梅无隐身后睁大眼睛怯生生的模样,巫素心一时语塞。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怎么扯到“怪罪”上去了?她看着紧挨的二人,想了想,说:“既然你是无隐的朋友,那以后,你就叫我素心吧。”
卿洛看着梅无隐,轻声道:“公子都不敢直呼姑娘名讳,洛儿……”
“他叫我小师姐是应当应份,谁让他技不如我。”巫素心冲梅无隐丢了个白眼,转而向卿洛笑道:“你并不是本门弟子,不必拘泥称谓。更何况,我们在门中也是以兄弟姐妹相称的。”
一番安抚后,卿洛小鹿似的神情总算稍有松驰,笑着上前叫了声素心姑娘。巫素心见她仍有些拘谨,便不再多话,和众人闲聊几句,让大家退下各自休憩。
安沉信来寻巫素心,在门口见到梅无隐,与众人一一见了礼,叩门进来,第一句就问:“姐姐以后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巫素心一愣:“此话怎讲?”
“无隐哥哥来了,你自然会让他来医治我啊。”安沉信趴在桌上长叹一口气:“以后你就可以专心照料那个人了!”
巫素心见他把脸埋着,呼出的气一口一口喷在梨花木的桌面上,模样倒有几分好笑,便忍不住逗他:“怎么,难道你不喜欢你的无隐哥哥了?”
“当然不是!”安沉信噌地站起身,又慢慢坐下去,嘴里小声咕哝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巫姐姐你喜不喜欢……”
“喜欢什么?”巫素心满脸不解。
“方才我见到无隐哥哥身边有个女子……”安沉信轻声说道:“我原还以为巫姐姐和无隐哥哥……两情相悦。”
“……” 巫素心愣在原地。安沉信见她发呆,情知自己冒失,转身躲了出去。
两情相悦?巫素心慢慢坐在桌边,举起左手,牵起自己右手。就像小时候她和梅无隐常做的那样。
母亲早在她十六岁时便明示过,若遇良人,敢为她舍百年身,盟结琴瑟之好,彼此又两情相悦,便可托付终生。
可惜她习医练武稍点即透,偏偏情窍难开。母亲的话,她一直难解其味。
这样牵手就是“相悦”么?彼此亲厚,就是母亲和信儿所说的两情相悦?
给萧尧换药时,她仍有些心不在焉。
“素心姑娘今日像是有些心事啊。”萧尧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见她不答,又说道:“我听说你的大师兄们来了……梅公子,好像也来了。”
“安心躺着养你的伤,少听些有的没的。”巫素心将捣好的药泥“啪”地拍到他背上,疼得他直咧嘴,小声哼哼道:“在下不过好心提醒。”
“关你什么事。反正等你伤好了我就走。”巫素心撇下药罐,扭身便闪。
“嘶……”萧尧赶紧佯痛:“不行,你医术不精,把我越医越坏了,你得再上一次药。”
“呸,无赖!医死你才好!”巫素心原本就心烦意乱,言语刺激之下,一时愠恼,抓起毛笔就在他左脸圈了只乌龟,撒了气后,扬长而去。
芸娘听见争执,进屋一眼见到巫素心留在萧尧脸上的“杰作”,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向盆中用热水拧好手巾替他擦净,道:“公子,可算遇见能治你的了。”
萧尧苦笑道:“这姑娘当真不好惹。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别冲撞了她。”
芸娘小心吹干他背上的药泥,说:“我倒是喜欢这位姑娘。不仅医术了得,性情也直爽。这才几天功夫,公子背上的伤就已见好,连头发都开始变黑了。”
“是么。”萧尧起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果然,发根处已有变色。
想必体内瘟毒已净。
既然苍天不允他死,那他便好好的活。
“备马。我要去见他。”伤愈大半,料出行已无碍。
“公子是要见我干爹?”芸娘压低声音。
他点头。芸娘立即为他更衣。
他从未见过母亲。忆事起,便一直受罗枫照管。据罗枫说他母亲因病而死,但他对此毫无记忆。萧亘长期忙于门派争斗,鲜有时间来看他,倒是罗枫父女如父如姐地陪伴他的时间更多。
前几年,罗枫忽然借口年迈,要买处宅子隐居。萧亘原本不应,但萧尧体谅他多年辛劳,便向父亲求了人情,将他放了出去。之后,俩人再未见面。
这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
芸娘处事细心,行路谨慎,确认没有尾巴,才放心将车驾至一处偏僻院落。
“咳咳,可是芸娘回来了?”一驼背老者闻听马嘶,开门迎了出来。见门前停的是辆马车,心下立即猜中车上人的身份。
“老奴见过公子。”罗枫颤颤巍巍扔了柱棍,落下双膝,声音尖细无力。 萧尧下车伸手将他搭起。芸娘入室为二人煮好茶,默默退至室外。
院中夕颜正开得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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