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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論引子第三十一
引子,須以自己之腎腸,代他人之口吻。蓋一人登場,必有幾句緊要說話,我設以
身處其地,模寫其似,卻調停句法,點檢字面,使一折之事頭,先以數語該括盡之
,勿晦勿泛,此是上諦。《琵琶》引子,首首皆佳,所謂開門見山手段。《浣紗》
如范蠡而曰〔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施之越王則可,越夫人而曰〔金井轆轤鳴
,上苑笙歌度,簾外忽聞宣召聲,忙蹙金蓮步〕,是一宮人語耳!只苧羅山下一引
頗佳,中〔春風無那〕,卻不可解;餘俱非腐則漫。《玉玦》諸引,雖傷過文,然
語俊調雅,不失為才士之作。近惟《還魂》二夢之引,時有最俏而最當行者,以從
元人劇中打勘出來故也。《明珠》引子,時用詩餘;《寶劍》引子,多出已創,皆
不足為法。自來唱引子,皆於句盡處用一底板;詞隱於用韻句下板,其不韻句止以
鼓點之,譜中只加小圈讀斷,此是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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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論過曲第三十二
過曲體有兩途:大曲宜施文藻,然忌太深;小曲宜用本色,然忌太俚。須奏之場上
,不論士人閨婦,以及村童野老,無不通曉,始稱通方。最要落韻穩當,如《琵琶
》〔手指上血痕尚在衣麻〕,〔衣麻〕是何話說?《紅拂》〔髻雲撩〕下無〔亂〕
字,是歇後語矣!皆謂趁韻。又不可令有敗筆語。《琵琶》【僥僥令】,既云〔但
願歲歲年年人長在,父母共夫妻相勸酬〕,下卻又云〔夫妻長廝守,父母願長久〕
,說過又說;至〔兩山排闥〕二句,與上何干?大是請客!尾聲〔惟有快活是良謀
〕,直張打油語矣。用韻,須是一韻到底方妙;屢屢換韻,畢竟才短之故,不得以
《琵琶》《拜月》藉口。若重韻,則正不必拘,古劇皆然。避而牽強,不若重而穩
俏之為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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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論尾聲第三十三
尾聲以結朿一篇之曲,須是愈著精神,末句更得一極俊語收之,方妙。凡北曲煞尾
,定佳。作南曲者,只是潦草收場,徒取完局,所以戲曲中絕無佳者,以不知此竅
耳。各宮調尾聲,或平煞,或仄煞,各有定格,詞隱雖臚列譜中,然只是檢舊曲訂
出。舊曲實未必皆是。必如《十三調譜》中舊定諸格,方是不差,惜原曲有不能盡
見者耳。今錄於後:情未斷然。(仙呂、羽調同此尾)〔衷腸悶損〕尾文是也。三
句兒然。(黃鐘尾)〔春容漸老〕尾文是也。尚輕圓煞。(正宮、大石同尾)〔祝
融南度〕尾文是也。尚遶梁煞。(商調尾)〔那日忽睹多情〕尾文是也。尚如縷煞
。(中呂有二樣,此係低一格尾)〔料峭東風〕尾文是也。(般涉同)喜無窮煞。
(中呂高一格尾)〔子規聲裡〕尾文是也。尚按節拍煞。(道宮尾)〔新篁池閣〕
尾文是也。不絕令煞。(南呂尾)〔明月雙溪〕尾文是也。有餘情煞。(越調尾)
〔炎光謝了〕尾文是也。收好姻煞。(小石尾)〔花底黃鸝〕尾文是也。有結果煞
。(雙調尾)〔簫聲喚起〕尾文是也。又有本音就煞,謂之隨煞。又有雙煞。又有
借音煞。又有和煞。一調作二曲,或四曲、六曲、八曲,及兩調各只一二曲者,俱
不用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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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論賓白第三十四
賓白,亦曰〔說白〕。有〔定場白〕,初出場時,以四六飾句者是也。有〔對口白
〕,各人散語是也。定場白稍露才華,然不可深晦。《紫簫》諸白,皆絕好四六,
惜人不能識;《琵琶》黃門白,只是尋常話頭,略加貫串,人人曉得,所以至今不
廢。對口白須明白簡質,用不得太文字;凡用之、乎、者、也,俱非當家。《浣紗
》純是四六,寧不厭人!又凡〔者〕字,惟北劇有之,今人用在南曲中,大非體也
。句字長短平仄,須調停得好,令情意宛轉,音調鏗鏘,雖不是曲,卻要美聽。諸
戲曲之工者,白未必佳,其難不下於曲。《玉玦》諸白,潔淨文雅,又不深晦,與
曲不同,只稍欠波瀾。大要多則取厭,少則不達,蘇長公有言:〔行乎其所當行,
止乎其所不得不止〕,則作白之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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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論插科第三十五
插科打諢,須作得極巧,又下得恰好。如善說笑話者,不動聲色,而令人絕倒,方
妙。大略曲冷不鬧場處,得淨、丑間插一科,可博人哄堂,亦是劇戲眼目。若略涉
安排勉強,使人肌上生粟,不如安靜過去。古戲科諢,皆優人穿插,傳授為之,本
子上無甚佳者。惟近顧學憲《青衫記》,有一二語咄咄動人,以出之輕俏,不費一
毫做造力耳。黃山谷謂:〔作詩似作雜劇,臨了須打諢,方是出場〕。蓋在宋時已
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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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論落詩第三十六
落詩,亦惟《琵琶》得體。每折先定下古語二句,卻湊二語其前,不惟場下人易曉
,亦令優人易記。自《玉玦》易詩語為之,於是爭趨於文。還有集唐句以逞新奇者
,不知喃喃作何語矣。用得親切,較可。如《浣紗》范蠡連西施折,用〔芙蓉脂肉
綠雲鬟〕一詩,所謂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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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論部色第三十七
《夢遊錄》云:〔今教坊開場,先引一段尋常事,名曰〔豔段〕,次正雜劇,為兩
段。末泥色主張,引戲色分付,副淨色發喬,副末色打諢;又或添一人裝孤。其次
曲破斷送者,謂之〔把香〕。〕《輟耕錄》云:〔傳奇出於唐,宋有戲曲。金有院
本、雜劇。院本,一人曰〔副淨〕,為〔參軍〕;一曰〔副末〕,謂之〔蒼鶻〕,
鶻能擊眾鳥,末可打副淨,故云:一曰引戲;一曰末泥,一曰裝孤。又謂之〔五花
爨弄〕。〕今南戲副淨同上。而末泥即生,裝孤即旦,引戲即末也。一說:曲貴熟
而曰〔生〕,婦宜夜而曰〔旦〕,末先出而曰〔末〕,淨喧鬧而曰〔淨〕,反言之
也;其貼則旦之佐,丑則淨之副,外則末之餘,明矣。按:丹丘先生謂雜劇、院本
有正末、副末、狃、孤、靚、鴇、猱、捷譏、引戲九色之名,又謂唐為傳奇,宋為
戲文,金時院本、雜劇合而為一,元分為二。雜劇者,雜戲也。院本者,行院之本
也。又按:元雜劇中,名色不同,末則有正末、副末、沖末(即副末)、砌末、小
末,旦則有正旦、副旦、貼旦(即副旦)、茶旦、外旦、小旦、旦兒(即小旦)。
卜旦,亦曰卜兒(即老旦)。又有外,有孤(裝官者),有細酸(亦裝生者),有
學老(即老雜)。小廝曰〔徠〕,從人曰〔祗從〕,雜腳曰〔雜當〕,裝賊曰〔邦
老〕。凡廝役,皆曰〔張千〕;有二人,則曰〔李萬〕。凡婢皆曰〔梅香〕。凡酒
保皆曰〔店小二〕。今之南戲,則有正生、貼生(或小生)、正旦、貼旦、老旦、
小旦、外、末、淨、丑(即中淨)、小丑(即小淨),共十二人,或十一人,與古
小異。古孤以裝官,《夢梁錄》所謂裝孤即旦,非也。又丹丘以狚、狐、鵑、猱並
列,即〔孤〕當亦是〔狐〕字之誤耳。嘗見元劇本,有於卷首列所用部色名目,並
署其冠服、器械,曰某人冠某冠,服某衣,執某器,是詳;然其所謂冠服,器械名
色,今皆不可復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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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論訛字第三十八
戲曲有相傳既久,致訛字間出,或係刻本之誤,或為俗子所改,致撰人叫屈,識者
貽嗤,不一而足。如《西廂》〔風欠酸丁〕之〔欠〕,俗子作〔耍〕字音,至去其
字之轉筆處一〔/〕並字形亦為改削,不知字書從無此字。元賈仲名《蕭淑蘭》劇
【寄生草】曲:〔改不了強文徹醋饑寒臉,斷不了《詩》云、子曰酸風欠,離不了
之乎者也腌窮儉〕以欠與上之〔臉〕、下之〔儉〕協韻,明白可證。蓋起於南人,
但知有〔風耍〕俗語,不知北音,遂妄倡是說。不意金在衡輩亦為所誤。筆之正訛
,夫使果為〔風耍〕之義,何不逕用〔耍〕字,而以〔欠〕字代之耶?其在《琵琶
記》都尤多。如《請糧》【普天樂】,原以家麻、戈歌二韻通用,其云〔豈忍見公
婆受饑〕,正與上〔弟和兄更沒一個〕,下〔直恁摧挫〕相協,卻改作〔受餒〕。
又有從而附和之者,以為避俗。夫《琵琶》久用本色語矣,餓字亦何俗之有,乃妄
改之,而反以不韻為快耶?《成親》【女冠子】引〔丈夫得志,佳婿乘龍〕,與上
下入聲簇、促韻全不協。或改作〔坦腹〕,於韻是矣,而與後之〔兀的東床,難教
我坦腹〕,又犯重複。直是難擇,則是東嘉自誤。【雙聲子】〔娘介福〕,用《詩
經》語。俗子改作〔分福〕,以不識〔介〕字義,又與〔分〕字字形相近之故;後
復改作〔萬福〕,又〔方〕與〔分〕相近之故也。《剪髮》【香羅帶】第三調〔堪
憐愚婦人〕,下當云〔單身又貧〕,卻易為〔窮〕,亦誤。記中每對偶甚整。向謂
〔孔雀屏開〕當作〔開屏〕,與下〔芙蓉隱褥〕相對,近詞隱於考誤已正之矣。又
嘗疑〔新篁池閣〕、〔槐陰庭院〕二語,〔槐陰〕與〔新篁〕不對,必有誤字。〔
新篁〕當以〔高槐〕為對,乃的。孟郊詩:〔高槐結浮陰〕,非無出也。即此曲前
云〔深院荷香滿〕,又〔只管打扇與燒香〕,又〔一架荼蘼滿院香〕,下又云〔香
肌無暑〕,又〔一點風來香滿〕,又〔香奩日永〕,又〔香消寶篆沈煙〕,又〔怎
遂得黃昏願〕,又〔猛然心地熱透香汙〕,又〔只見荷香十里〕,又〔清香瀉下瓊
珠濺〕,連用十一〔香〕字,重疊之甚;而香滿、香奩、香消三句疊用,尤為不妥
。有改〔香奩〕作〔湘簾〕者,與上〔薔薇簾幙〕又重,不可強為之解。本折落詩
:〔歡娛休問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幾何〕兩〔何〕字亦重。下〔何〕字,蓋〔多〕
字之誤耳。他如《明珠記》【二郎神】換頭〔果然是萍水相遭〕,與上之〔問分曉
〕、下之〔郎年少〕相協,因坊本誤刻而皆唱作〔相逢〕。又《紅拂記》【古輪台
】〔刺船陳孺〕,〔刺〕字或作〔次〕音,或作〔辣〕音,皆非。當音作〔戚〕。
陳孺,謂陳平也。刺船事,見《史記》,卻無正音。《莊子》〔漁父〕篇註〔音戚
〕,此可為證。【懶畫眉】〔只得顛倒衣裳試覷渠〕,〔倒〕字皆唱作上聲。夫去
聲則〔顛倒〕之義也,上聲則〔顛倒〕之〔倒〕,於義不協矣。此則起於朱子註《
詩》。此老執拗,甚不可解。《詩》言:〔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
召之〕下〔顛之倒之〕,即覆說上文〔顛倒〕二字之辭,其實一也,卻於上〔倒〕
字音作上聲,而下〔倒〕字音作去聲,此何說也?又〔撇道〕,北人調侃說〔腳〕
也。湯海若《還魂記》末折〔把那撇道兒客長舌查〕,是以〔撇道〕認作顠字也,
誤甚。又散套〔梅家莊水罐湯缾打為磁屑〕,當作〔謝家莊〕,正崔護乞漿處也。
又〔窺青眼〕曲,【白練序】【換頭】〔蕭郎信渺茫〕下,舊原作〔還追想當年處
士莊〕,《詞選》作〔漫留下當年繫馬椿〕,俚甚,非白語。〔眼望旌節旗,耳聽
好消息〕,出元人雜劇,今皆說作〔旌捷旗〕,然似不如〔捷旌旗〕與下〔好消息
〕對,為的。〔憑君走對夜摩天〕,〔夜摩天〕語出《藏經》,今皆訛作〔焰摩天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言人無二三〕,謂可與語言之人難得也;今訛作〔可
與人言〕。〔兩葉浮萍歸大海〕,蓋本白樂天〔與君何處重相遇,兩葉浮萍大海中
〕詩語,詞隱《唱曲當知》以為非是,或偶未見此詩耳。大抵刻本中誤處,須以意
理會,不可便仍其誤。彼優人俗子,既不能曉,吾輩又不為是正,幾何不令千古之
聵聵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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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雜論第三十九上
■詞曲小道。遏雲、落塵,遠不暇論。明皇製《春光好》曲而桃杏皆聞,世歌《虞
美人》曲而草能按節以舞,聲之所感,豈其微哉!

■南、北二調,天若限之。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可畫地而知也。北人工篇章,南
人工句字。工篇章,故以氣骨勝;工句字,故以色澤勝。

■勝國諸賢,蓋氣數一時之盛。王、關、馬、白,皆大都人也,今求其鄉,不能措
一語矣。(大都,即今北京)。《正音譜》中所刻元人,各有品目,然不足憑。涵
虛子於文理原不甚通,其評語多足付笑。又前八十二人有評,後一百五人漫無可否
,筆力竭耳,非真有所甄別其間也。

■胡鴻臚言:〔元時,臺省元臣、郡邑正官,皆其國人為之;中州人每沉抑下僚,
志不獲展,如關漢卿乃太醫院尹,馬致遠江浙行省務官,宮大用釣臺山長,鄭德輝
杭州路史,張小山首領官,於是多以有用之才,寓於聲歌,以紓其拂鬱成慨之懷,
所謂不得其平而鳴也。然其時如貫酸齋、白無香、楊西菴、胡紫山、盧疏齋、趙松
雪、虞邵菴輩,皆昔之宰執貴人也,而未嘗不工於詞。以今之宰執貴人,與酸齋諸
公角而不勝;以今之文人墨士,與漢卿諸君角而又不勝也。蓋勝國時,上下成風,
皆以詞為尚,於是業有專門;今吾輩操管為時文,既無暇染指,迨起家為大官,則
不勝功名之念,致仕居鄉,又不勝田宅子孫之念,何怪其不能角而勝之也!

■人才賦才,各有所近。馬東籬、王實甫,皆勝國名手。馬於《黃粱夢》《岳陽樓
》諸劇,種種妙絕,而一遇麗情,便傷雄勁;王於《西廂》《絲竹芙蓉亭》之外,
作他劇多草草不稱。尺有所短,信然。

■古戲不論事實,亦不論理之有無可否,於古人事多損益緣飾為之,然尚存梗概。
後稍就實,多本古史傳雜說略施丹墨,不欲脫空杜撰。還始有捏造無影響之事以欺
婦人、小兒看,然類皆優人及里巷小人所為,大雅之士亦不屑也。

■元人作劇,曲中用事,每不拘時代先後。馬東籬《三醉岳陽樓》,賦呂純陽事也
。【寄生草】曲:這的是燒豬佛印待東坡,抵多少駒驢魏野逢灌園〕。俗子見之,
有不訾以為傳唐人用宋事耶?畫家謂王摩詰以牡丹、芙蓉、蓮花同畫一景,畫家安
高臥圖有雪裡芭蕉,此不可易與人道也。

■詞曲本文人能事,亦有不盡然者。周德清撰《中原音韻》,下筆便如葛藤;所作
〔宰金頭黑腳天鵝〕【折桂令】、〔燕子來海棠開〕【塞兒令】、〔臉霞鬢鴉〕【
朝天子】等曲,又特警策可喜,即文人無以勝之,是殊不可曉也。

■南、北二曲,用字不得相混。今南曲中有用〔者〕字、〔兀〕字、〔您〕字、〔
咱〕字,及南曲用北韻,以〔白〕為〔排〕,以〔壑〕為〔好〕之類,皆大非體也


■元人諸劇,為曲皆佳,而白則猥鄙俚褻,不似文人口吻。蓋由當時皆教坊樂工先
撰成間架說白,卻命供奉詞臣作曲,謂之〔填詞〕。凡樂工所撰,士流恥為更改,
故事款多悖理,辭句多不通。不似今作南曲者盡出一手,要不得為諸君子疵也。

■北曲方言時用,而南曲不得用者,以北語所被者廣,大略相通,而南則土音各省
、郡不同,入曲則不能通曉故也。

■元人雜劇,其體變幻者固多,一涉麗情,便關節大略相同,亦是一短。又古新奇
事跡,皆為人做過。今日欲作一傳奇,毋論好手難遇,即求新采可動人者,正亦不
易得耳。

■元詞選者甚多,然皆後人施手,醇疵不免。惟《太平樂府》係楊澹齋所選,首首
皆佳。蓋以元人選元詞,猶唐人之選《中興閒氣》《河洛英靈》二集,具眼故在也


■北人尚餘天巧,今所流傳《打棗竿》諸小曲,有妙入神品者;南人苦學之,決不
能入。蓋北之《打棗竿》,與吳人之山歌,不必文士,皆北里之俠,或閨閫之秀,
以無意得之,猶詩鄭、衛諸風,修大雅者反不能作也。

■世稱曲手,必曰關、鄭、白、馬,顧不及王,要非定論。稱戲曲曰荊、劉、拜、
殺,益不可曉,殆優人戲單語耳。

■唐三百年,詩人如林。元八十年,北詞名家亦不下二百人。明興二百四十年,作
南曲錚錚者,指不易多屈,何哉?

■古戲必以《西廂》《琵琶》稱首,遞為桓、文。然《琵琶》終以法讓《西廂》,
故當離為雙美,不得合為聯璧。《琵琶》遺意嘔心,造語刺骨,似非以漫得之者,
顧多蕪語、累字,何耶?

■《西廂》組豔,《琵琶》修質,其體固然。何元朗並訾之,以為〔西廂全帶脂粉
,琵琶專弄學問,殊寡本色〕。夫本色尚有勝二氏者哉?過矣!

■《拜月》語似草草,然時露機趣;以望《琵琶》,尚隔兩麈;元朗以為勝之,亦
非公論。

■世傳《拜月》為施君美作,然《錄鬼簿》及《太和正音譜》皆載在漢卿所編八十
一本中,不曰君美。君美名惠,杭州人,吳山前坐賈也。南戲自來無三字作目者,
蓋漢卿所謂《拜月亭》,係是北劇,或君美演作南戲,遂仍其名不更易耳。

■古之優人,第以諧謔滑稽供人喜笑,未有並曲與白而歌舞登場如今之戲子者;又
皆優人自造科套,非如今日習現成本子,俟主人揀擇,而日日此伎倆也。如優孟、
優旃、後唐莊宗,以迨宋之靖康、紹興,史籍所記,不過〔葬馬〕〔漆城〕〔李天
下〕〔公冶長〕〔二聖環〕等諧語而已。即金章宗時,董解元所為《西廂記》,亦
第是一人倚絃索以唱,而間以說白。至元面始有劇戲,如今之所搬演者是。此竅由
天地開闢以來,不知越幾百千萬年,俟夷狄主中華,而於是語調人時林立,始稱作
者之聖,鳴呼異哉!

■南戲曲,從來每人各唱一隻。自《拜月》以兩三人合唱,而詞隱諸戲遂多用此格
。畢竟是變體,偶一為之可耳。

■《琵琶》工處甚多,然時有語病,如第二折【引】〔風雲太平日〕,第三折【引
】〔春事已無有〕,三十一折【引】〔也只為我門楣〕,皆不成語。又蔡別後,趙
氏寂寥可想矣,而曰〔翠減祥鸞羅幌,香消寶鴨金爐,楚館雲閒,秦樓月冷〕,後
又曰〔寶瑟塵埋,錦被羞鋪,寂寞瓊璁,簫條朱戶〕等語,皆過富貴,非趙所宜。
二十六折【駐馬聽】〔書寄鄉關〕二曲,皆本色語,中〔著啼痕緘處翠綃斑〕二語
,及〔銀鉤飛動綵雲牋〕二語,皆不搭色,不得為之護短。至後八折,具傖父語。
或以為朱教豫所續,頭巾之筆,當不經也。

■弇州謂〔琵琶“長空萬里”完麗而多蹈襲〕,似誠有之。元朗謂其〔無蒜語氣,
如王公大人之席,駝峰、熊掌,肥腯盈前,而無蔬、尹、蜆、蛤,遂欠風味〕。余
謂:使盡廢駝峰、熊掌,抑可以羞王公大人耶?此亦一偏之說也。

■古曲自《琵琶》《香囊》《連環》而外,如《荊釵》《白兔》《破窯》《金印》
《躍鯉》《牧羊》《殺狗勸夫》等記,其鄙俚淺近,若出一手。豈其時兵革孔棘,
人士流離,皆村儒野老塗歌巷詠之作耶?《殺狗》,頃吾太鬱藍生為釐韻以飭,而
整然就理也,蓋一幸矣。

■元初諸賢作北劇,佳手疊見。獨其時未有為今之南戲者,遂不及見其風概,此吾
生平一恨!

■作北曲者,如王、馬、關、鄭輩,創法甚嚴。終元之世,沿守惟謹,無敢踰越。
而作南曲者,如高如施,平仄聲韻,往往離錯。作法於涼,馴至今日,蕩然無復底
止,則南君不得辭作俑之罪,真有幸不幸也。

■元朗謂:〔《呂蒙正》內〔紅妝豔質,喜得功名遂〕,《王祥》內〔夏日炎炎,
今個最關情處,路遠迢遙〕,《殺狗》內〔千紅百翠〕,《江流》內〔崎嶇去路賒
〕,《南西廂》內〔團圓皎皎〕〔巴到西廂〕,《翫江樓》內〔花底黃鸝〕,《子
母冤家》內〔東野翠煙消〕,《詐妮子》內〔春來麗日長〕,皆上絃索,正以其辭
之工也。〕亦未必然。此數曲皆人偶打入絃索,非字字合律也。又謂:〔寧聲協而
辭不工,無寧辭工而聲不協〕,此有激之言。夫不工,奚以辭為也!

■《明珠記》本唐人小說,事極典麗,第曲白類多蕪葛。僅〔良宵杳〕一套,不特
詞句婉俏,而轉折亦委曲可念,弇州所謂〔其兄淩明給事助之者〕耶?然引曲用調
名殊不佳,《尾聲》及後《黃鶯兒》二曲俱俚率不稱,若出兩手,何耶?

■《中原音韻》十七宮調,所謂〔仙呂宮清新綿邈〕等類,蓋謂仙呂之調,其聲大
都清新綿邈云爾。其云〔十七宮調各應於律呂〕,〔於〕字以不嫻文理之故。《太
和正音譜》於仙呂等各宮調字下加一〔唱〕字,係是贅字。然猶可以〔唱〕代〔曲
〕字,謂某宮之曲,其聲云云也。至弇州加一〔宜〕字,則大拂理矣!豈作仙呂宮
曲與唱仙呂宮曲者,獨宜清新綿邈,而他宮調不必然。以是知蛇足之多,為本文累
也。

■論曲,當看其全體力量如何,不得以一二韻偶合,而曰某人、某劇、某戲、某句
、某句似元人,遂執以概其高下。寸疏自不掩尺瑕也。

■曲之尚法固矣,若僅如下算子、畫格眼、垛死屍,則趙括之讀父書,故不如飛將
軍之橫行匈奴也。

■當行本色之說,非始於元,亦非始於曲,蓋本宋嚴滄浪之說詩。滄浪以禪喻詩,
其言:〔禪道在妙悟,詩道亦然。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有透徹之悟,有一知
半解之悟〕。又云:〔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騖愈遠〕。又云:〔須
以大乘正法眼為宗,不可令墮入聲聞辟支之果〕。知此說者,可與語詞道矣。

■作詞守成法,尺尺寸寸,句覈字研,俾無累功令,易耳。然其至爾力,其中有非
爾力,故入曲三味,在〔巧〕之一字。

■唱曲欲其無字。即作曲者用綺麗字面,亦須下得恰好,全不見痕跡礙眼,方為合
作。若讀去而煙雲花鳥、金碧丹翠、橫垛直堆,如攤賣古董,鋪綴百家衣,使人種
種可厭,此小家生活,大雅之士所深鄙也。

■上去、去上之間,用有其字必不可易而強為避忌,如易〔地〕為〔土〕,改〔宇
〕為〔廈〕,致與上下文生拗不協,甚至文理不通,不若順其自然之為貴耳。

■南曲之有陰陽也,其竅今日始開。然此義微之又微,所不易辨,不能字字研其至
當。當亦如前取務頭法,將舊曲子令優人唱過,但有其字是而唱來卻非其字本音者
,即是宜陰用陽、宜陽用陰之故,較可尋繹而得之也。

■揭調之說,不特今曲為然。楊用修《詩話》云:〔樂府家謂揭調者,高調也。高
駢詩:“公子邀歡月滿樓,佳人揭調唱《伊州》。便從席上西風起,直到蕭關水盡
頭〕。則唐時之歌曲,可想見矣。

■凡曲之調,聲各不同,已備載前十七宮調下。至各韻為聲,亦各不同。如東鐘之
洪,江陽、皆來、蕭豪之響,歌戈、家麻之相,韻之最美聽者。寒山、桓歡、先天
之雅,庚青之清,尤侯之幽,次之。齊微之弱,魚模之混,真文之緩,車遮之用雜
入聲,又次之。支思之萎而不振,聽之令人不爽。至侵尋、監咸、廉纖,開之則非
其字,閉之則不宜口吻,勿多用可也。

■作散套較傳奇更難。傳奇各有本等事頭鋪襯,散套鑿空為之。散套中登臨、遊賞
之詞較易,閨情尤難,蓋閨情古之作者甚多,好意、好語,皆為人所道,不易脫此
窠臼故也。白樂天作詩,必令老嫗聽之,問曰:〔解否?〕曰〔解〕,則錄之;〔
不解〕,則易。作劇戲,亦須令老嫗解得,方入眾耳,此即本色之說也。

■劇戲之道,出之貴實,而用之貴虛。《明珠》《浣紗》《紅拂》《玉合》,以實
而用實者也;《還魂》、二夢,以虛而用實者也。以實而用實也易,以虛而用實也
難。

■劇戲之行與不行,良有其故。庸下優人,遇文人之作,不惟不曉,亦不易入口。
村俗戲本,正與其見識不相上下,又鄙猥之曲,可令不識字人口授而得,故爭相演
習,以適從其便。以是知過施文彩,以供案頭之積,亦非計也。

■世多歌之曲,而難可讀之曲。歌則易以聲掩詞,而讀則不能掩也。

■世有不可解之詩,而不可令有不可解之曲。曲之不可解,非入方言,則用僻之故
也。〔胡廝巠〕〔兩喬才〕,此方言也。〔韓景陽〕〔大來頭〕,此僻事也。作南
戲,而兩語皆南人所不識,皆曲之病也。

■古戲如《荊》《劉》《拜》《殺》等,傳之幾二三百年,至今不廢。以其時作者
少,又優人戲眾,無此等名目便以為缺典,故幸而久傳。若今新戲日出,人情復厭
常喜新,故不過數年,即棄閣不行,此世數之變也。

■作曲如生人耳目口鼻,非不犁然各具,然西施、蟆母,妍醜殊觀,王公、廝養,
貴賤異等,墮地以來,根器區別,欲勉強一分,幾而及之,必不可得也。

■唐之絕句,唐之曲也,而其法宋人不傳。宋之詞,宋之曲也,而其法元人不傳。
以至金、元人之北詞也,而其法今復不能悉傳。是何以故哉?國家經一番變遷,則
兵焚流離,性命不保,遑習此太平娛樂事哉。今日之南曲,他日其法之傳否,又不
知作何底止也!為慨!且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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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雜論第三十九下
■李中麓序刻元喬夢符、張小山二家小令,以方唐之李、杜。夫李則實甫,杜則東
籬,始當;喬、張,蓋長吉、義山之流。然喬多凡語,似又不如小山更勝也。

■《關睢》《鹿鳴》,今歌法尚存,大都以兩字抑揚成聲,不易入里耳。漢之《朱
鷺》《石流》,讀尚聱牙,聲定椎樸。晉之《子夜》《莫愁》,六朝之《玉樹》《
金釵》,唐之《霓裳》《水調》,即日趨冶豔,然只是五七詩句,必不能縱橫如意
。宋詞句有長短,聲有次第矣,亦尚限邊幅,未暢人情。至金、元之南北曲,而極
之長套,歛之小令,能令聽者色飛,觸者腸靡,洋洋纚纚,聲蔑以加矣!此豈人事
,抑天運之使然哉。

■予在都門日,一友人撰文淵閣所藏刻本《樂府大全》(又名《樂府渾成》)一本
見示,蓋宋、元時詞譜。(即宋詞,非曲譜)止林鐘一調,中所載詞至二百餘闋,
皆生平所未見。以樂律推之,其書尚多,當得數十本。所列凡目,亦世所不傳。所
畫譜,絕與今樂家不同。有【卜算子】【浪淘沙】【鵲橋仙】【摸魚兒】【西江月
】等,皆長調,又與詩餘不同。有【嬌木笪】,則元人曲所謂【喬木查】,蓋沿其
名而誤其字者也。中佳句有〔酒入愁腸,誰信道都做淚珠兒滴〕,又〔怎知道恁地
憶,再相逢瘦了才信得〕,皆前人所未道。以是知詞曲之書,原自浩瀚。即今曲,
當亦有詳備之譜,一經散逸,遂并其法不傳,殊為可惜!今列其目并譜於後,以存
典刑一斑。
林鐘商目:隋呼歇指調。肖聲/品(有大品小品)/歌曲子/唱歌/中路踏歌/引
/三臺/傾盃樂/慢曲子促拍/令/序/破子/急曲子木笪/丁聲長行/大曲/曲
破肖聲譜(註:以下是古譜例,略)
小品譜(註:以下是古譜例,略)又:(註:以下是古譜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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