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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元時北虜達達所用樂器,如箏、秦、琵琶、胡琴、渾不似之類,其所彈之曲,亦
與漢人不同。見《輟耕錄》。不知其音調詞義如何,然亦各具一方之製,誰謂胡無
人哉。今並識於此,以廣異聞。

大曲:【哈八兒圖】【口溫】【也葛倘兀】【畏兀兒】【閔古里】【起土苦里】【
跋四土魯海】【舍舍弼】【搖落四】【蒙古搖落四】【門嬋搖落四】【阿耶兒虎】
【桑哥兒苦不丁】(江湳謂之〔孔雀雙手彈〕)

小曲:【哈兒火失哈赤】(〔黑雀兒叫〕)【阿林捺】(〔花紅〕)【曲律買】【
者歸】【洞洞伯】【扎疇兀兒】【把擔葛失】【削浪沙】【馬哈】【相公】【仙鶴
】【阿丁水花】回回曲:【伉俚】【馬黑某當當】【清泉當當】詞之異於詩也,曲
之異於詞也,道迥不侔也。詩人而以詩為曲也,文人而以詞為曲也,誤矣,必不可
言曲也。

■嘗戲以傳奇配部色,則《西廂》如正旦,色聲俱絕,不可思議;《琵琶》如正生
,或峨冠博帶,或敝衣敗衫,俱嘖嘖動人;《拜月》如小丑,時得一二調笑語,令
人絕倒;《還魂》二夢如新出小旦,妖冶風流,令人魂銷腸斷,第未免有誤字錯步
;《荊釵》《破窯》等如淨,不繫物色,然不可廢;吳江諸傳如老教師登場,板眼
場步,略無破綻,然不能使人喝采。《浣紗》《紅拂》等如老旦、貼生,看不原不
苛責;其餘卑下諸戲,如雜腳備員,第可供把盞執旗而已。

■作閏情曲,而多及景語,吾知其窘矣。此在高手,待一〔情〕字,摸索洗發,方
挹之不盡,寫之不窮,淋漓渺漫,自有餘力,何暇及眼前與我相二之花鳥煙雲,俾
掩我真性,混我寸管哉。世之曲,詠情者強半,持此律之,品力可立見矣。

■北劇之於南戲,故自不同。北詞連篇,南詞獨限。北詞如沙場走馬,馳騁自由;
南詞如揖遜賓筵,折旋有度。連篇而蕪蔓,獨限而跼蹐,均非高手。韓淮陰之多多
益善,岳武穆之五百騎破兀朮十萬眾,存乎其人而已。

■晉人言:〔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以為漸近自然。吾謂:詩不如詞,詞不如曲
,故是漸近人情。夫詩之限於律與絕也,即不盡於意,欲為一字之益,不可得也。
詞之限於調也,即不盡於吻,欲為一語之益,不可得也。若曲,則調可累用,字可
襯增。詩與詞,不得以諧語方言入,而曲則惟吾意之欲至,口之欲宣,縱橫出入,
無之而無不可也。故吾謂:快人情者,要毋過於曲也。

[发帖际遇]: 幽篁沐风 乐于助人,奖励 455 元 草币. 幸运榜 / 衰神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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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19 | 显示全部楼层
■曲以婉俏俊為上。詞隱譜曲,於平仄合調處,曰〔某句上去妙甚〕。〔某句去上
妙甚〕。是取其聲,而不論其義可耳。至庸拙俚俗之曲,如《臥冰》【古皂羅袍】
〔理合敬我哥哥〕一曲,而曰〔質古之極,可愛可愛〕。《王煥傳奇》【黃薔薇〕
〔三十哥央你不來〕一引,而曰〔大有元人遺意,可愛〕。此皆打油之最者,而極
口贊美。其認路頭一差,所以已作諸曲,略墮此一劫,為後來之誤甚矣,不得不為
拈出。

■古人往矣,吾取古事,麗今聲,華袞其賢者,粉墨其慝者,奏之場上,令觀者藉
為勸懲興起,甚或扼腕裂此,涕泗交下而不為己,此方為有關世教文字。若徒取漫
言,既已造化在手,而又未必其新奇可喜,亦何貴漫言為耶?此非腐談,要是確風
化,縱好徒然,此《琵琶》詩大頭惱處,《拜月》只是宣淫,端士所不與也。

■各調有遵古以正今之訛者,有不妨從俗以就今之便者。《九宮新譜》所載【步步
嬌】之第一句、【玉交枝】之第五句、【好姐姐】之第五句、【江兒水】之第四句
、【啄木兒】之第六句、【懶畫眉】之第一句、【醉扶歸】之第三句,其所署平仄
,正今失調,斷所宜遵。至【皂羅袍】第三句之平仄平平、【解三酲】之第四六字
句與第五七字句下三字之平仄平、【一江風】之第五六重用四字句、【瑣窗寒】之
第八七字句、【山坡羊】之第七七字句、【步步嬌】之第五句第二字用仄聲,從古
可也;即從俗,亦不害其為失調也。若【玉芙蓉】之第六句用平平仄平、【白練序
】之首句作四字、【畫眉序】之首句作三字、【石榴花】之首四句盡作七字、【梁
州序犯】之第九句作七字、【劉潑帽】之第四句作四字、【駐雲飛】之第六句作三
字、【綿搭絮】首句七字與第三句之六字、【鎖南枝】之第三句六字,與【換頭】
第一二句之五字、第三句下之多六字一句,則世俗之以新調相沿舊矣,一旦盡返之
古,必群駭不從。又【水底魚兒】之八句,即剖為二人唱,似亦無妨。【風入松】
之每調繼以兩【急三槍】,與末調之單用本調,雖古有此格,然《琵琶》後八折耳
,安在其必當而拘拘以此為法也,拈出與秉筆者商之。

■詞隱論北詞,謂【朝天子】一調,自《龍泉記》,出而此曲失真。《浣紗》〔往
江干水鄉〕盛行,而此曲盡晦。卻取《太和正音譜》所收張小山〔癭杯玉醅〕一首
為譜。其詞〔飽似伯夷〕一句係失調,不如《中原音韻》所收〔早霞晚霞〕一首為
確。蓋《浣紗》實傲《龍泉》,較原調多著襯字,其聲尚可考見也。今並列於此。
元人《題廬山》【朝天子】云:〔早霞晚霞,妝點廬山晝。仙翁何處鍊丹砂。一摟
白雲下。客去齋餘,人來茶罷。歎浮生,指落花。楚家,漢家,做了漁樵話〕。《
浣紗》【朝天子】云:

往江干水鄉,遙花溪柳塘,看齊齊綵鷁波心放。
鼕鼕疊鼓起鴛鴦,一雙戲清波浮輕浪。
青山兒幾行,綠波兒千狀,渺茫渺茫渺渺茫。
趁東風蘭橈畫槳,蘭橈畫槳,採蓮歌齊聲唱。

南人為北詞,而失其本調者,即此曲可類見矣。余頃與孫比部談及此調,比部指摘
《浣紗》陰陽之舛。余因字字分別陰陽,並盡用律中諸禁,作《春遊詞》一闋。鬱
藍生序刻以傳好事者,今存別本。然為法苛刻,益難中之難。要以遊三尺之中,而
不見一毫勉強,乃佳;若一為界限所拘,讀去礙口,便非高手也。

■曲與詩原是兩腸,故近時才士輩出,而一搦管作曲,便非當家。汪司馬曲,是下
膠漆詞。弇州曲不多見,特《四部稿》中有一【塞鴻秋】、兩【畫眉序】,用韻既
雜,亦詞家語,非當行曲。【畫眉序】和頭第一字,法用去聲,卻云〔濃霜畫角遼
陽近,知他夢裡何如〕。濃字平聲,不可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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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近之為詞者,北詞則關中康狀元對山、王太史渼陂,蜀則楊狀元升庵,金陵則陳
太史石亭、胡太史秋宇、徐山人髯仙,山東則李當寶伯華、馮別駕海浮,山西則常
延評樓居,維陽則王山人西樓,濟南則王邑佐舜耕,吳中則楊儀部南峰。康富而蕪
;王豔而整;楊俊而葩;陳、胡爽而族;徐暢而未汰,李豪而率,馮才氣勃勃,時
見紕纇;常多俠而寡馴,西樓工短調,翩翩都雅;舜耕多近人情,兼善諧謔;楊較
粗莽。諸君子間作南調,則皆非當家也。南則金陵陳大聲、金在衡,武林沈青門,
吳唐伯虎、祝希哲、梁伯龍,而陳、梁最著。唐、金、沈小令,並斐聲有致;祝小
令亦佳,吳則草草,陳、梁多大套,頗著才情,然多俗意陳語,伯仲間耳。餘未悉
見,不敢定其甲乙也。

■王渼陂詞固多佳者。何元朗摘其小詞中〔鶯巢濕春隱花梢〕,以為金、元人無此
一句。然此詞全文:〔泠泠象板粉兒敲,小小金杯綠蟻飄,重重畫閣紅塵落。喜豐
年恰遇著,幾般兒景致蹊蹺。鳳團小茶烹銀罐,驢背穩詩吟野橋〕。除鶯巢句,下
皆陳語。後三句對復不整。又云:〔《杜甫遊春》劇,金、元人猶當北面〕。此劇
蓋借李林甫以罵時相者,其詞氣雄宕,固陵厲一時,然亦多雜凡語,何得便與元人
抗衡。王元美復謂其聲價不在關、馬之下,皆過情之論也。

■對山亦忤於時,放情自廢,與渼陂皆以聲樂相尚,彼此酬和不輟。康所作尤多,
非不莽具才氣,然喜生造,喜堆積,喜多用老生語,不得與王並驅。所著《沂東樂
府》。可數百首。《中元夜》【落梅風】:〔春雲澹,月色昏。坐空齋餘風雨潤。
若嫦娥肯饒春幾分,向朱簾且收寒暈〕。《效自君之出矣〕【沈醉東風】:〔掃萬
里龍沙未返,怨深閏蛾尾空彎。泣相思柳未勻,待好會梅初綻。隔魂臺水水山山,
也要尋君到玉關,路比天涯近遠〕。僅此二詞,頗饒風韻,餘未足取。第易蛾眉為
蛾尾,亦不妥耳。

■升庵北調,未盡閑律,然最有佳者。余最愛其【沈醉東風】小令云:〔也不是石
家的綠珠風韻,也不是喬家的碧玉青春。合雙鬟夢裡來行,萬里雲南近,似蘇家過
嶺朝雲。休索我花柳鈿與繡裙,窮秀才床頭金盡〕。風流旖旎,即實甫能加之哉!

■於陵詞隱沈寧菴先生,諱璟。其於曲學、法律甚精,汎瀾極博。斤斤返古,力障
狂瀾,中興之功,良不可沒。先生能詩,工行、草書。弱冠魁南宮,風標白皙如晝
。仕由吏部郎轉丞光祿,值有忌者,遂屏跡郊居,放情詞曲,精心考索者垂三十年
。雅善歌。與同里顧學憲道行先生,並畜聲伎,為香山、洛社之游。所著詞曲甚富
,有《紅蕖》《分錢》《埋劍》《十孝》《雙魚》《合衫》《義俠》《分柑》《鴛
衾》《桃符》《珠串》《奇節》《鑿井》《四異》《結髮》《墜釵》《博笑》等十
七記。散曲曰《情癡寱語》、曰《詞隱新詞》二卷;取元人詞,易為南詞,曰《曲
海青冰》二卷。《紅蕖》蔚多藻語,《雙魚》而後,專尚本色,蓋詞林之哲匠,後
學之師模也。又嘗增定《南曲全譜》二十一卷,別輯《南詞韻選》十九卷。又有《
論詞六則》、《唱曲當知》、《正吳編》及《考定琵琶記》等書,半已盛行於世;
未刻者,存吾友鬱藍生處。生平故有詞辯,每客至,談及聲律,輒娓娓剖析,終日
不置。嘗一命余序《南九宮譜》,既就梓,誤以均為韻。余請改正,先生復札,巽
辭為謝。比札至,而先生已損館舍矣。先是數年,道行先生亦卒。自兩先生歿,而
吳中遂無復有繼其跡者,悲夫!

■詞隱傳奇,要當以《紅蕖》稱首。其餘諸作,出之頗易,未免庸率。然嘗與余言
,歉以《紅蕖》為非本色,殊不其然。生平於聲韻、宮調,言之甚毖,顧於己作,
更韻、更調,每折而是,良多自恕,殆不可曉耳。

■顧道行先生,亦美風儀,登第甚少。曾一就教吾越。以閩中督學使者棄官歸田。
工書、畫,侈姬侍,兼有顧曲之嗜。所畜家樂,皆自教之。所著有《青衫》《葛衣
》《義乳》三記,略尚標韻,第傷文弱。余嘗一訪先生園亭,先生論詞,亦傾倒不
輟。晚年無疾,為人作一套兼群公,投筆而逝,亦一奇也。

■臨川湯奉常之曲,當置〔法〕字無論,盡是案頭異書。所作五傳,《紫簫》《紫
釵》第脩藻豔,語多瑣屑,不成篇章;《還魂》妙處種種,奇麗動人,然無奈腐木
敗草,時時纏繞筆端;至《南柯》《邯鄲》二記,則漸削蕪纇,俛就矩度,布格既
新,遣詞復俊,其掇拾本色,參錯麗語,境往神來,巧湊妙合,又視元人別一谿陘
,技出天縱,匪由人造。使其約束和鸞,稍閑聲律,汰其賸字累語,規之全瑜,可
令前無作者,後鮮來者,二百年來,一人而已。

■臨川之於吳江,故自冰炭。吳江守法,斤斤三尺,不欲令一字乖律,而毫鋒殊拙
;臨川尚趣,直是橫行,組織之工,幾與天孫爭巧,而屈曲聱牙,多令歌乍舌。吳
江嘗謂:〔寧協律而不工。讀之不成句,而謳之始協,是為中之之巧〕。曾為臨川
改易《還魂》字句之不協者,呂吏部玉繩(鬱藍生尊人)以致臨川,臨川不懌,復
書吏部曰:〔彼惡知曲意哉!余意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其志趣不同如此
。鬱藍生謂臨川近狂,而吳江近狷,信然哉!

■自詞隱作詞語,而海內徒然向風。衣缽相承,尺尺寸寸守其矩矱者二人:曰吾越
鬱藍生,曰檇李大荒逋客。鬱藍《神劍》《二媱》等記,並其科段轉折似之;而大
荒《乞麾》至終帙不用上去疊字,然其境遂苦而不甘矣。

■詞隱之持法也,可學而知也;臨川之脩辭也,不可勉而能也。大匠能與人規矩,
不能使人巧也。其所能者,人也;所不能者,天也。

■詞隱所著散曲《情癡寱語》及《詞隱新詞》各一卷,大都法勝於詞。《曲海青冰
》二卷,易北為南,用工良苦。前二種,呂勤之己為刻行;後一種,勤之既逝,不
知流落何處,惜哉!

■詞隱《墜釵記》,蓋因《牡丹亭記》而興起者,中轉折儘佳,特何興娘鬼魂別後
,更不一見,至末折忽以成仙會合,似缺針線。余嘗因鬱藍之請,為補又二十七盧
二舅指點脩煉一折,始覺完全。今金陵已補刻。

■詞隱生平,為挽回曲調計,可謂苦心。嘗賦【二郎神】一套,又雪夜賦【鶯啼序
】一套,皆極論作詞之法。中【黃鶯兒】調,有:〔自心傷蕭蕭,白首誰與共雌黃
〕。【尾聲】:〔吾言料沒知音賞,這流水、高山逸響,直待後世鐘期也不妨〕。
二詞見勤之刻中。至今讀之,猶為悵然。蘇長公有言:〔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
。吾於詞隱亦云。

■宛陵以詞為曲,才情綺合,故是文人麗裁。四明新采豐縟,下筆不休,然於此道
,本無解處。崑山時得一二致語,陳陳相因,不免紅腐。長洲體裁輕俊,快於登場
,言言襪線,不成科段。其餘人珠家璧,各擅所長,不能枚舉,第尚達者或跳浪而
寡馴,守法者或跼蹐而不化。若夫不廢繩檢,兼妙神情,甘苦匠心,丹護應度,劑
眾長於一冶,成五色之斐然者,則李于麟有言:〔亦惟天實生才,不盡後之君子〕


■吾越故有詞派,古則越人鄂君,越夫人烏鳶,越婦采葛,西施采蓮,夏統慕歌,
小海河女尚己。迨宋,而有青梅之歌,志稱其聲調宛轉,有巴峽、竹枝之麗。陸放
翁小詞閒豔,與秦、黃並驅。元之季有楊鐵崖者,風流為後進之冠,今【伯業艱危
】一曲,猶膾炙人口。近則謝泰興海門之《四喜》,陳山人鳴野之《息柯餘韻》,
皆入逸品。至吾師除天池先生所為《四聲猿》,而高華爽俊,穠麗奇偉,無所不有
,稱詞人極則,追躅元人。今則自縉紳、青襟,以迨山人、墨客,染翰為新聲,不
可勝紀。以余所善,史叔考撰《合紗》《櫻桃》《鶼釵》《雙鴛》《孿甌》《瓊花
》《青蟬》《雙梅》《夢磊》《檀扇》《梵書》,又散曲曰《齒雪餘香》,凡十二
種;王澹翁撰《雙合》《金碗》《紫袍》《蘭佩》《櫻桃園》,散曲曰《欸乃編》
,凡六種。二君皆自能度品登場,體調流麗,優人便之,一出而搬演幾遍國中。姚
江有葉美度進士者,工雋摹古,撰《玉麟》《雙卿》《鷥毚》《四豔》《金鎖》,
以及諸雜劇,共十餘種。同舍有呂公子勤之,曰鬱藍生者,從髫年便解摛掞,如《
神女》《金合》《戒珠》《神鏡》《三星》《雙棲》《雙閣》《四相》《四元》《
二媱》《神劍》,以迨小劇,共二三十種。惜玉樹早摧,齎志未竟。自餘獨本單行
,如錢海屋輩,不下一二十人。一時風尚。

■徐天池先生《四聲猿》,故是天地間一種奇絕文字。《木蘭》之北,與《黃崇嘏
》之南,尤奇中之奇。先生居,與余僅隔一垣,作時每了一劇,輒呼過齋頭,朗歌
一過,津津意得。余拈所著警絕以復,則舉大白以釂,賞為知音。中《月明度柳翠
》一劇,係先生早年之筆;《木蘭》《禰衡》,得之新創;而《女狀元》則令余更
覓一事,以足四聲之數。余舉楊用脩所稱《黃崇嘏春桃記》為對,先生遂以春桃名
嘏。今好事者以《女狀元》並余所譜《陳子高傳》稱為《男皇后》,並刻以傳,亦
一的對,特余不敢與先生匹耳。先生好談詞曲,每右本色,於《西廂》《琵琶》皆
有口授心解;獨不喜《玉玦》,自為板漢。先生逝矣,邈成千古,以方古人,蓋真
曲子中縛不住者,則蘇長公其流哉。

■陳鳴野先生,以詩、畫、書翰推重一時。生平好游狹斜,故多贈青樓之作,儇俏
清便,亦一詞場駿足。余生晚,不及識先生。今相國朱文懿公,先生婿也,嘗謂余
言:〔先生風流跌宕,喜游揚後進。兼妙聲歌,故諸作絕無累字。今不可復見矣〕
!董少宰中峰先生,亦吾邑人也,幼舉神童,年十九魁南宮第一。在翰苑時,曾有
應制《駕幸西湖》南北調詞一闋,今在集中,即限於體栽,亦勝楊南峰數等。

■余大父爐峰公博學高才,著述甚富,有集數十卷。往與王方湖、王真翁兩先生齊
名。鄉人士稱為〔於越三王〕。少時曾草《紅葉》一記,都雅婉逸,翩翩有風人之
致。遺命秘不令傳。今爽家塾。余弱歲臥病,先君子命稍更其語,別為一傳,易名
《題紅》,為屠緯真儀部強序入梓。然其時所窺淺近,遺聲署瀾,間有出入;今輒
大悔,懼人齒及。顧傳播已多,不可禁止。昨入都,一中貴為余言:〔頃業曾進御
〕,可發一大笑矣。

■南九宮蔣氏舊譜,每調各輯一曲,功不可誣。然似集時義,只是偶一題,便檢一
文備數,不問其佳否何如,故率多鄙俚及失調之曲。詞隱又多仍其舊,便注了平仄
,作譜其間,是者固多,而亦有不能盡合處。故作詞者遇有杌隉,須別尋數調,仔
細參酌,務求字字合律,方可下手,不宜盡泥舊文。余非敢以翹先生之過,蓋先生
雅意,原欲世人共守畫一,以成雅道,余稍參一隙,亦為先生作忠臣意也。作譜,
余實慫恿先生為之,其時恨不曾請於先生,將各宮調曲,分細、中、緊三等,類置
卷中,似更有次第,今無及矣。

■金、元雜劇甚多,《輟耕錄》載七百餘種,《錄鬼簿》及《太和正音譜》載六百
餘種。康太史謂於館閣中見幾千百種,何元朗謂家藏三百種,今吾姚孫司馬家藏亦
三百種。余家舊藏,及見沈光祿、毛孝廉所,可二三百種。《輟耕錄》所刻,有其
目而無其書;《正音譜》所列,今存者尚半,其餘皆散逸湮沒,不可復見,然尚得
因諸書所載,略知梗概。今南戲繁多,不可勝計。舊有集諸戲名目為曲者。今之新
編,多舊己做過,以其本不傳,遂人不及見;更稍稽歲月,益滅沒不可考矣。余欲
於暇中,傲《輟耕》《正音》二書例,盡籍記今之戲曲,且甄別美惡,次第甲乙,
以傳示將來,恨未能悉所有。又散套曲,古所傳不能盡識其人,尚有因舊刻而得其
二三者。坊間射利,每偽標其名,又並時曲亦盡題作古人名氏,以欺世人,不可勝
紀。得並古曲,亦一一署所知者,以存一代典刑,似亦佳筆。頃南戲鬱藍生己作《
曲品》,行之金陵,散曲尚未及耳。

■近吳興臧博士晉叔校刻元劇,上下部共百種。自有雜劇以來,選刻之富,無踰此
。讀其二序,自言蒐選之勤,多從秘本中遴出。至其雌黃評駁,兼及南詞,於曲家
儼任賞音;獨其躋《拜月》於《琵琶》,故是何元朗一偏之說。又謂:〔臨川南曲
,絕無才情〕。夫臨川所詘者,法耳,若才情,正是其勝場,此言亦非公論。其百
種之中,諸上乘從來膾炙人口者,已十備七八;第期於滿百,頗參中駟,不免魚目
、夜光之混。又句字多所竄易,稍失本來,即音調亦間有未協,不無遺憾。晉叔故
雋才,詩文並楚楚,乃津津曲學,而未見其一染指,豈亦不敢輕涉其藩耶?要之,
此舉蒐奇萃渙,典刑斯備,厥勩居多,即時露疵繆,未稱合作,功過自不相掩。若
其妍媸差等,吾友吳郡毛允遂每種列為關目、曲、白三則,自一至十,各以分數等
之,功令犁然,錙銖畢析。其間全具足數者,十不得一,既嚴且確,不愧其家董狐
。行當縣之國門,毋庸贅一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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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6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客問今日詞人之冠,余曰:〔於北詞得一人,曰高郵王西樓,俊豔工鍊,字字精
琢,惜不見長篇。於南詞得二人:曰吾師山陰徐天池先生,瑰瑋濃郁,超邁絕塵。
《木蘭》《崇嘏》二劇,刳腸嘔心,可泣鬼神。惜不多作。曰臨川湯若士,婉麗妖
冶,語勸刺骨,獨字句平仄,多逸三尺,然其妙處,往往非詞人工力所及。惜不見
散套耳〕。

■問體孰近?曰:〔於文辭一家得一人,曰宣城梅禹金,摘華淡藻,斐亶有致;於
本色一家,亦惟是奉常一人,其才情在淺深、濃淡、雅俗之間,為獨得三味。餘則
脩綺而非垛則陳,尚質而非腐則俚矣。若未見者,則未敢限其工拙也〕。

■孫比部諱如法,字世行,別號俟居,吾郡之餘姚人,忠烈公曾孫,而清簡公冢子
也。早穎。甫髫,舉於順天,以進士高等授官比部。上疏請建皇太子,及論鄭貴妃
不宜先王恭妃冊封,神廟震怒,擬賜杖。賴办事处疏救,謫尉潮陽,遂杜門不出。時
居柳城(先生別墅),以圖史自娛。雅精字學,喜校讎。自經史諸子而外,尤加意
聲律。詞曲一道,詞隱專釐平仄;而陰陽之辨,則先生諸父大司馬月峰公始抉其竅
,已授先生,益加精竅。嘗悉取新舊傳奇,為更正其韻之訛者,平仄之舛者,與陰
陽之乖錯者,可數十種,藏於家塾。時為鬱藍生言:〔吾於諸傳奇,咸不難矢筆更
定;獨於《玉合》《題紅》二記,欲稍更一二字,不能施手,以其詞佳,勉更之便
失故吾耳〕。又與湯奉常為同年友。湯令遂昌日,會先生謬賞余《題紅》不置,因
問先生〔此君謂余《紫簫》何?〕(時《紫釵》以下,俱未出)先生言:〔嘗聞伯
良豔稱公才,而略短公法〕。湯曰:〔良然。吾茲以報滿抵會城,當邀此君共削正
之〕。既以罷歸,不果,故後《還魂記》中《警夢》折白,有〔韓夫人得遇于郎,
曾有《題紅記》〕語,以此。先生自謫歸,人士罕見其面,獨時招余及鬱藍生,把
酒商榷詞學,娓娓不倦。嘗慫恿余作《曲律》及南韻,曰:〔此絕學,非君其誰任
之〕。頃余考注《西廂》,相與訂定疑竇,往復手札,蓋盈笥篋。竟以目苦誤醫,
病卒,底今時時有西州之愴。余於陰、陽二字之旨,實大司馬暨先生指授為多,不
敢忘所自得,於其歿也,識以寄痛!

■鬱藍生呂姓,諱天成,字勤之,別號棘津,亦餘姚人,太傅文安公曾孫,吏部姜
山公子;而吏部太夫人孫,則大司馬公姊氏,於比部稱表伯父,其於詞學,故有淵
源。勤之童年便有聲律之嗜。既為諸生,有名,兼工古文詞。與余稱文字交垂二十
年,每抵掌談詞,日昃不休。孫太夫人好儲書,於古今劇戲,靡不購存,故勤之汎
瀾極博。所著傳奇,始工綺麗,才藻燁然;後最服膺詞隱,改轍從之,稍流質易,
然宮調、字句、平仄,兢兢毖督,不少假借。詞隱生平著述,悉授勤之,並為刻播
,可謂尊信之極,不負相知耳。勤之制作甚富。至摹寫麗情褻語,尤稱絕技。世所
傳《繡榻野史》《閒情別傳》,皆其少年遊戲之筆。余所恃為詞學麗澤者四人,謂
詞隱先生、孫大司馬、比部俟居及勤之,而勤之尤密邇旦夕,方以千秋交易。人咸
謂勤之風貌玉立,才名籍甚,青雲在襟袖間,而如此人,曾不得四十,一夕溘先,
風流頓盡,悲夫!余頃賦《四君詠》,別刻《方諸館集》中。《曲律》故勤之及比
部促成,嘗為余序,階有餘悵,遂並比部梗概,識之後簡。

■勤之《曲品》所載,蒐羅頗博,而門戶太多。舊曲列品有四:曰神,曰妙,曰能
,曰具。而神品以屬《琵琶》《拜月》。夫曰神品,必法與詞兩擅其極,惟實甫《
西廂》可當之耳。《琵琶》尚多拗字纇句,可列妙品;《拜月》稍見俊語,原非大
家,可列能品,不得言神。《荊釵》《牧羊》《孤兒》《金印》,可列具品,不得
言妙。新曲列為九品。以上之上屬沈、湯二君,而以沈先湯,蓋以法論;然二君既
屬偏長,不能合一,則上之上尚當虛左,至後八品,亦似多可商略。復於諸人,概
飾四六美辭,如鄉會舉主批評舉子卷牘,人人珠玉,略無甄別。蓋勤之雅欲獎飾此
道,誇炫一時,故多和光之論。余謂品中止宜取傳奇之佳者,次及詞曲略工、搬演
可觀者,總以上中下三等第之,不必多立名目。其餘俚腐諸本,竟黜不存,或盡攛
人間所有之本,另列諸品之外,以備查考,未為不可。至散曲,又當別置一番品題
,始為完局。故夫目具蕭統,筆嚴董孤,勒成不刊之書,以傳信將來,吾則不暇,
以俟後之君子。夏交彥《論畫三品》,曰:〔氣韻生動,出於天成,人莫窺其巧者
,謂之神品〕。謝赫品畫,以陸探微居第一,謂〔窮理盡性,事絕言象,包前孕後
,古今獨立,非復激揚所能稱贊;但價重之極,於上上品之外,無他寄言,故屈標
第一〕。以之方曲,神品與第一,可易言哉!

■散曲絕筆難佳者。北詞載《太平樂府》《雍熙樂府》《詞林摘豔》,小令及長套
多有妙絕可喜者,而南詞獨否,勤之第載其名,不及列曲。詞隱《南詞韻選》,列
上上、次上二等。所謂上上,亦第取平仄不訛,及遵用周韻者而已,原不曾較其詞
之工拙,又只是無中生有,走馬看錦,子細著鍼砭不得。中小令間有佳者,而長套
無一中窾。頃友人吳興仲通同諸君過集齋頭,商搉其較。余為言:小令如唐六如、
祝枝山輩,皆小有致,而祝多漫語。康對山、王渼陂、馮海浮直是粗豪,原非本色
。陳秋碧、沈青門、梁少白、李日華、金白嶼時有合作處,然較之元人,則彼以工
勝,而此以趣合。長套亦惟是陳秋碧、梁少白最稱爛熳。陳起句〔兜的上心來〕〔
薄倖太情難〕等,皆不成語。梁無此等累句,而陳時得一二致語。顧二君疪纇,自
爾不少。他即稍有可觀,而腔韻不合者,又不足數也。仲通謂:如子言,良雅。然
究竟彼善,寧無一長?因舉軼中人所常唱而世皆賞以為好曲者,如〔窺青眼〕〔暗
想當年羅帕上曾把新詩寫〕〔因他消瘦〕〔樓閣重重東風曉〕〔人別後〕諸曲為問
,余謂:前三曲,己載前論第十六、第二十四篇中;即後二曲,毋論意庸語腐,不
足言曲,亦疪病種種,不可勝舉。
如〔樓閣重重〕一曲,前曰〔東風曉〕,後又曰〔風雨清明到〕,
又曰〔東風畫橋〕;前曰〔垂楊金粉消〕,後又曰〔柳絲暗約玉肌消〕;
前曰〔綠映河橋〕,後又曰〔東風畫橋〕;
前曰〔燕子剛來到〕,又曰〔畫棟梁空落燕巢〕;
前曰〔心事上眉梢〕,後又曰〔心牽意掛〕,又曰〔我心中恨著〕;
前曰〔恨人歸不比春歸早〕,後又曰〔那人何事還不到〕;
前曰〔病懨懨難禁這兩朝〕,後又曰〔悶懨懨離情懊惱〕;
前曰〔落紅惹得朱顏惱〕,後又曰〔落花和淚都做一樣飄〕,
而〔朱顏惱〕又與〔離情懊惱〕重;
前曰〔柳絲暗約玉肌消〕,後又曰〔如今瘦添楚腰〕;
前曰〔繡戶生芳草〕,後又曰〔別離一旦如秋草〕,
而〔別離〕句又與〔離情懊惱〕重。又一曲而押二〔曉〕字,三〔消〕字,二〔橋
〕字,二〔到〕字,二〔早〕字,二〔惱〕字。又〔綠映河橋〕〔月明古驛〕,非
閨中語。又【醉扶歸】首二句、【皂羅袍】中四字句,俱宜對而不對。中僅〔恨人
歸不比春還早〕及〔落花和淚都做一樣飄〕二語稍俊,至末〔可惜妝臺人易老〕又
不成語。詞隱亦以為〔不思量寶髻〕五字當改作仄仄仄平平,〔花堆錦砌〕當改作
去上去平,〔怕今宵琴瑟〕琴字當改作仄聲,故止列次上。〔人別後〕曲,蔣氏舊
譜謂其高則誠作,亦未必然。首調以七夕起,而〔寒蟬〕〔衰柳〕〔水綠〕〔蘋香
〕,非七夕語。〔得成就〕句與上文不接。〔真個勝腰纏跨鶴揚州〕,俚甚;又〔
腰纏〕下無十萬貫語,所纏何物?又曰〔滿城風雨還重九〕。【集賢賓】首調言中
秋,而〔聽寒蛩聲滿床頭〕,非中秋語。次調起句用八字,非體。
既曰〔虛度中秋〕,又曰〔見池塘已暮秋〕,又曰〔對景傷秋〕,又曰〔傍水芙蓉
兩岸秋〕,又曰〔強把金尊斷送秋〕;
既曰〔水綠蘋香人自愁〕,又曰〔一種相思分做兩處愁〕,又曰〔遮不斷許多愁〕
,又曰〔添愁〕;既曰〔如病酒〕,又曰〔白衣人送酒〕,又曰〔惟酒可消憂〕,
又曰〔強把金尊斷送秋〕;
既曰〔水綠蘋香〕,又曰〔相映合蘋洲〕;既曰〔綠荷〕,又曰〔橘綠〕;
既曰〔一種相思〕,又曰〔相思未休〕;
既曰〔水綠蘋香〕,又曰〔霜降水痕收〕,又曰〔傍水芙蓉兩岸秋〕;
既曰〔空房自守〕,又曰〔悽涼怎守〕;
既曰〔滿城風雨還重九〕,又曰〔一年好景還重九〕。
一曲押二〔柳〕字,四〔愁〕字,五〔秋〕字,二〔收〕字,三〔酒〕字,二〔頭
〕字,三〔九〕字;惟二〔瘦〕字,則同句可並押,稍不妨。中〔怕朱顏去也〕三
句,語意俱不相蒙;〔白衣送酒〕二句,無謂;〔幾番血淚〕句,與上不相接;〔
羈人無力〕,〔無力〕不通。〔綠荷〕〔紅蓼〕〔白蘋〕〔芙蓉〕〔橘綠〕〔橙黃
〕,何堆積至此!末句〔斷送秋〕,復不成語。弇州評此曲,謂不免雜以凡語。疪
病如此,詎止凡語已耶?總之,二曲無大學問,一也;無大見識,二也;無巧思,
三也;無俊語,四也;無次第,五也;無貫串,六也。只是餖飣一二膚淺話頭,強
作嚎嗄,令盲小唱持堅木拍板,酒筵上嚇不識字人可耳,何能當具眼繩以三尺?舉
此一班,他可知矣!仲通曰〔善!子論如倉公按脈,百病皆見,勝不敢復相士矣。
然請從末減,略取備員〕。曰:無已,則舊譜所載古詞《詠赤壁》〔大江逝水〕【
念奴嬌】五調,及楊鐵崖《蘇臺弔古》〔霸業艱危〕【夜行船序】六調。二詞頗具
作意,惜皆用韻龐雜,前詞更甚,故詞隱《韻選》不收。此外,自無可取矣。仲通
擊節謂:子殊深文。然不如此,不足論曲。

■一日,復取鐵崖詞諦觀之,殊不勝指摘。此詞出入三韻。起語〔霸業艱危〕句,
便腐而迂;下〔玉液金莖〕二語,事既纖細,語亦湊插。第二調,自〔勾踐雄徒〕
起,至下〔身國俱亡十許〕語,句句老生陳唾,且雄徒不雅,靈胥生造。【鬥黑麻
】次調〔檇李亭荒〕三語,與下【錦衣香】起〔館娃宮荊榛蔽〕四語,又下【漿水
令】起〔採蓮涇紅芳盡死〕四語,俱是一意。又〔煙花山水〕、〔楊柳水殿欹〕、
〔剩水殘山〕、〔香水鴛鴦去〕、〔無邊秋水〕、五〔水〕字重用。又下〔蒼煙蔽
〕與〔荊榛蔽〕,二〔蔽〕字重。〔高臺〕、〔郊臺〕、〔臺城〕、〔層臺〕,四
〔臺〕字重。〔綠樹〕、〔雪樹〕,二〔樹〕字重。〔走狗鬥雞〕,鬥字當用平聲
。〔黍離故墟〕,墟字當用仄聲。【漿水令〕首末二段宜對不對。末句復少一字。
蓋此曲之病,用韻雜出,一也;對偶不整,二也;塵語、俗語、生語、重語疊出,
三也。此老故以詞曲自豪,今其伎倆乃止如此。吾非好為刻覈,就曲論曲,不得不
爾。至〔大江逝水〕一曲,則與此不同。其詞第檃括蘇語,及參人《赤壁》二賦語
,不必己創,無多瑕隙。特蘇詞元用古韻,假借太甚,不美歌聽。又起處〔悠悠萬
頃〕與〔茫茫東去〕接用,〔古城石礨〕、〔水落石出〕、〔穿空亂石〕三〔石〕
字疊用,終非作法,為足恨耳。以是知曲之為道,其詣良苦,其境轉深。良工不示
人以璞,一時草草,掩護無從,可不慎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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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所傳【黃鶯兒】〔寒食杏花天〕,唐伯虎詞也;【二犯桂枝香】〔韶光似酒〕
,秦憲副詞也;【玉芙蓉】〔殘紅水上飄〕,李日華詞也;【金索掛梧桐】〔東風
轉歲華〕,【七犯玉玲瓏】〔新紅上海棠〕,祝京兆詞也:瑕瑜自不相掩。【畫眉
序】〔一見杜韋娘〕,【夜行船序】〔堪賞花朝〕,【泣顏回】〔東野翠煙消〕,
【普天樂】〔四時歡千金笑〕等曲,則學究之作,自然紅腐滿耳。南北調〔小窗低
臥日三竿〕,【步步嬌】〔宦海茫茫京塵渺〕,又儒先大老之筆,不得以曲道繩之
耳。

■今世所傳《西樓樂府》有二:一為王磐,字鴻漸,高郵人;一為王田,字舜耕,
濟南人。二人俱號西樓。舜耕之詞較鴻漸頗富,然大不如鴻漸精鍊。如《浴裙》《
睡鞋》《閏元宵》《轉五方》等曲,皆鴻漸作。弇州所謂〔頗警健,工題贈而淺於
風人之致〕者,蓋指舜耕,非鴻漸也。鴻漸樂府,曾見太學所存書籍亦刻其目,為
時所重可知已。

■弇州所謂趙王之〔紅殘驛使梅〕、楊遂菴之〔寂寞過花朝〕、李空同之〔指冷鳳
凰笙〕、陳石亭之《梅花序》、顧未齋之《單題梅》、王威寧之《黃鶯兒》,今惟
〔寂寞過花朝〕一曲尚有傳者,自餘皆不及見,不知其工拙如何,要皆坊間盲賈棄
擲不存之故,殊可惜也!

■李空同、何大復必不能曲,其時康對山、王渼陂皆以曲名,世爭傳播,而二公絕
然不聞,以是知之。即弇州所稱空同〔指冷鳳凰笙〕句,亦詞家語,非曲家語也。

■甬東薛千《仞遺》筆餘二卷中載:王渼陂好為詞曲,客有規之者曰:〔聞之太上
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公何不留意經世文章?〕渼陂應聲曰:〔子不聞其次
致曲?〕足稱雅謔。

■天之生一曲才,與生一曲喉,一也。天茍不賦,即舉世拈弄,終日咿呀,拙者仍
拙,求一語之似,不可幾而及也。然曲喉易得,而曲才不易得,則德成而上與藝成
而下之殊科也。吾友季賓王,與余同筆研最久,讀書好古。作文、賦詩,事事頡頏
爭先,獨不能為詞曲。嘗謂:我甘北面,子幸教我。余謂:天實不曾賦子此一副腎
腸,姑勿妄想。賓王撫然。

■一日席間,柳元穀舉王西樓《走失雞滿庭芳》:
平生淡薄,雞兒不見,童子休焦。家家都有閒鍋櫂灶,任意烹炮。
煮湯的貼他三枚火燒,穿炒的助他一把胡椒,
倒省得我門東道。免終朝報曉,直睡到日頭高。

《瓶中杏花為鼠嚙倒朝天子》:
斜插,杏花,當一幅橫披畫。毛詩中誰遣鼠無牙,卻怎生咬倒了金瓶架?
水流向床頭,春拖在墻下。這情理寧甘罷?那裡去告他?
何處去訴他?也只索細數著貓兒罵。
二曲,以為妙絕。余謂:良然。然吾嘗欲為此君更易數字。元穀曰:〔何謂?〕余
曰:〔前一曲穿炒而用胡椒,毋太熱乎?欲更作“花椒”。後一曲插花瓶中,而曰
當一幅橫披畫,毋太矮而闊乎?欲更作“單條下”。“毛詩中誰遣鼠無牙”,使村
人聽之,不以為“茅司中杏花”乎?是為病語,欲更作“笑詩人浪說鼠無牙”,乃
妥耳。元穀鼓掌大快,曰:〔恨不令西樓聞之,定當兆首稱服〕。舉座為之哄堂。

■作曲如美人,須自眉目齒髮,以至十筍雙鉤,色色妍麗,又自笄黛衣履,以至語
笑行動,事事襯副,始可言曲。是故以是繩曲,而世遂無曲也。

■詞曲不尚雄勁險峻,只一味嫵媚閒豔,便稱合作,是故蘇長公、辛幼安並寘兩廡
,不得入室。曲之道,廣矣!大矣!自王公士人,以迨山林閨秀,人人許作,而特
不許僧人插手。

■余昔譜男后劇,曲用北調,而白不純用北體,為南人設也。己為《離魂》,並用
南調。鬱藍生謂:自爾作祖,當一變劇體。既遂有相繼以南詞作劇者。後為穆考功
作《救友》,又於燕中作《雙環》及《招魂》二劇,悉用南體,知北劇之不復行於
今日也。

■宋詞如李易安、孫夫人、阮逸女,皆稱佳手。元人北詞,二三青樓人尚能染指。
今南詞僅楊用修夫人【黃鶯兒】,所謂〔積雨釀春寒,見繁花樹樹殘,泥塗滿眼登
臨倦。江流幾灣?雲山幾盤?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
一詞稍傳,第用韻出入,亦恨無閨閣婉媚之致。余疑以為升庵代作。自餘皆不聞之
,豈真古今人不相及耶?

■山東李伯華所作百闋【傍妝臺】,為康德涵所賞。余購讀之,盡傖父語耳,一字
不足采也。

■世所謂才士之曲,如王弇州、汪南溟、屠赤水輩,皆非當行。僅一湯海若稱射鵰
手,而音律復不諧。曲豈易哉!

■今之詞曲,即古之樂府也。吾友桐柏生嘗取古樂府中所列百餘題,盡易今調,為
各譜一曲。其詞亦雅麗可喜,大是佳事,勤之已為刻行。

■宋詞見《草堂詩餘》者,往往妙絕;而歌法不傳,殊有遺恨!余客燕日,亦嘗即
其詞為各譜今調,凡百餘曲,刻見《方諸館樂府》。

■余考索甚勤,而舉筆甚懶。每欲取古今一佳事,作一傳奇,尺寸古法,兼用新韻
,勒成一家言,倥傯不果。即《冬青》一事,係吾家王修竹監簿,以故宋戚畹,不
勝痛憤,捐重貲,命家客唐、林二君為之,而己諱其事,世遂泯泯不白,然見他書
可考。大荒逋客嘗一為《冬青記》,然亦擬舊聞。余擬另為一傳,署曰〔義陵〕,
以洗發先烈。尚爾缺然,他日終當一酬此夙願耳。

■南曲之必用南韻也,猶北曲之必用北韻也,亦由丈夫之必冠幘而婦人之必笄珥也
。作南曲而仍紐北韻,幾何不以丈夫而婦人哉!吾之為南韻,自有南曲以來,未之
或省也。吾之分姜、光、堅、涓諸韻,自有聲韻以來,未之敢倡也。吾又嘗作聲韻
分合之圖,蓋以洩天地元聲之秘,聖人復起,不能易吾言矣。

■吾友王澹翁,好為傳奇。余嘗謂澹翁:若毋更詩為,第月染指一傳奇,便足持自
愉快,無異南面王樂。澹翁曰:〔何謂?〕余謂:即若詩而青蓮、少陵,能令豔冠
裳而麗粉黛者日日《渭城》唱乎?澹翁大笑,鼓掌以為良然。一時戲語,然亦不失
為千古快談也。

■《西廂》《琵琶》二記,一為優人、俗子妄加竄易,又一為村學究謬施句解,遂
成千古煩冤。余嘗取前元舊本,悉為釐正,且並疏意指其後,目曰〔方諸館校注〕
。二記並行於世。吾友袁九齡嘗謂:屈子抱石沈淵,幾二千年,今得漁人一網打起
。聞者絕倒。蓋二傳之刻,實多九齡慫恿成之云。

■實甫《西廂》,千古絕技,微詞奧旨,未易窺測。余之注釋,筆之所錄,總不逮
口之所宣。頃在都門日,吳文仲、莊冠甫諸君,合三十餘人,於米仲詔繕部湛園邀
余擁皋比,為口悉其義,諸君莫不解頤,擊節稱快。冠甫謂:實甫有知,當含笑地
下。醉後分韻,各賦一詩,黃中宜繕錄成帙,仲詔為作序,題曰:〔豔情詩〕以傳
,一時目為奇事。今四方好事者,往往購去以當談資云。

■小曲【掛枝兒】,即【打棗竿】,是北人長技,南人每不能及。昨毛允遂貽我吳
中新刻一帙,中如【噴嚏】【枕頭】等曲,皆吳人所擬,即韻稍出入,然措意俊妙
,雖北人無以加之,故知人情原不相遠也。余為雜論,每得數語,輒拈管書之,積
且盈帙。因自笑無稗大道,不如且已,遂為閣筆。

■《律》成,吳郡毛允遂謂:子信多聞,曷不律文、律詩,而以律曲何居?余謂:
吾姑從世界闕陷者一修補之耳!曰:謂卑者苦不入,而高者訾不急,奈何?余謂;
吾故不為擔菜傭若咬菜根輩設也。既取余故所賦曲曰《方諸館樂府》者卒業,輒拍
几叫絕,謂:說法惟爾,成佛作祖亦惟爾!莊生有言:〔道在荑稗,在螻螘〕信哉
!其識吾言簡末,戲為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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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曲亨屯第四十
迂愚叟之志牡丹也,有榮辱籍焉。夫曲曷嘗不藉所遇為幸不幸哉,遇則亨,而不遇
則屯也。戲次其事,各得四十則,附志於後,以當好事者一噱。曲之亨:華堂、青
樓、名園、水亭、雪閣、畫舫、花下、柳邊、佳風日、清宵、皎月、嬌喉、佳拍、
美人歌、孌童唱、名優、姣旦、伶人解文義、豔衣裝、名士集、座有麗人、佳公子
、知音客、鑒賞家、詩人賦贈篇、座客能走筆度新聲、閨人繡幕中聽、玉扈、美醞
、佳茗、好香、明燭、珠箔障、繡履點拍、倚簫、合笙、主婦不惜纏頭、廝僕勤給
事、精刻本、新翻豔詞出。曲之屯:賽社、醵錢、酬願、和爭、公府會、家宴、酒
樓、村落、炎日、淒風、苦雨、老醜伶人、弋陽調、窮行頭、演惡劇、唱猥詞、沙
喉、訛字、錯拍、刪落、鬧鑼鼓、傖父與席、下妓侑尊、新舊酒敗喉、惡客闖塵、
客至大嚎、酗酒人、罵座、席上行酒政、將軍作調笑人、三腳貓人妄譏談、村人喝
采、鄰家哭聲、僧道觀場、村婦列座、小兒啼、場下人廝打、主人惜燭、家僮告酒
竭、田父舟人作勞、沿街覓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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