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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 第三卷 好色之徒

  第七节 争论的问题

  但是巴兰的驴忽然开口说话了。话题很奇怪:格里戈里早晨到商人鲁吉扬诺夫的小铺里购物时,听他说有一个俄罗斯士兵在辽远的亚细亚的国境上,被亚细亚人掳去,人们强迫他放弃基督教,转信伊斯兰教,不然立即就要折磨死他,但是他不答应改变信仰,甘心承受非刑,被剥去身上的皮,在颂扬基督的声中死去,——这件事迹登载在当天收到的报纸上面。格里戈里在饭桌旁讲起了这件事。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以前也爱在每次饭后吃甜食的时候说说笑笑,即使跟格里戈里扯几句也是好的。这一次他正处在轻松欢畅的心情下。他喝了点白兰地酒,听别人讲了这段新闻以后,说这样的士兵应该立即超升圣徒,把剥下来的皮送到某个修道院去:“让人和金钱全流水般地涌来该多好。”格里戈里看见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一点也没受感动,还照着老脾气开始亵渎神明,就皱起了眉头。正在这时,站在门旁的斯麦尔佳科夫忽然冷笑了一声。过去也一向让斯麦尔佳科夫可以时常到饭桌旁来侍候,自然是在饭快要吃完的时候。自从伊凡·费多罗维奇来到我们城里以后,他更差不多每次都在饭桌旁边侍立着。

  “你笑什么?”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问,他立刻注意到这冷笑,自然明白这是对格里戈里而发的。

  “我是在想,”斯麦尔佳科夫忽然出乎意料之外地大声说了起来,“虽说这位可敬的士兵的事迹很伟大,但是据我看来,发生这种意外情形,就是放弃基督的名和自身的洗礼,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后极力行善,积多年的善行来赎自己的畏怯,也不见得有什么罪孽。”

  “怎么没有罪孽?你在胡说。为这句话你就得下地狱,叫你象爆羊肉一样受烙刑。”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接口说。

  就在这个时候,阿辽沙进来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象我们已经知道的那样,对阿辽沙的来到非常高兴。

  “正好是你的话题,正好是你的话题!”他快乐得笑不住声,叫阿辽沙坐下来听。

  “说到爆羊肉么,那是不对的,那里是决不会为了这事就那样的,而且也不该那样,如果说句公道话……”斯麦尔佳科夫一本正经地坚持着说。

  “竟讲起什么‘如果说句公道话’来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更加高兴地嚷起来,用膝头碰了阿辽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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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是个混蛋,一点也不假!”格里戈里忽然脱口而出,用眼睛恶狠狠地直瞪着斯麦尔佳科夫。

  “至于混蛋么,还是请您等一等再说,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斯麦尔佳科夫安静而沉着地反唇相讥,“您自己想想吧,如果我落在折磨基督徒的人手里,做了俘虏,他们要求我咒骂神明,背弃神圣的洗礼,既然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罪孽可言,那么我自然有全权凭自己的理性做主。”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用不着再三渲染,只要拿出论据来!”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说。

  “小伙夫!”格里戈里轻蔑地嘀咕说。

  “说到小伙夫么,也请您等一等再说,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您不必骂人,自己想一想吧。因为只要我对那些折磨者说:‘不,我不是基督徒,我咒骂我的真正的上帝,’那么我当时就会受到最高的上帝的裁判,立即遭到革出教门的特别诅咒,象异教徒那样被神圣的教会所开除,而且甚至在那一刹那间,——不是在开口的时候,而是在刚一动念的时候,甚至连四分之一秒钟的时间也不到,我就已经被开除了,——是不是那样,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

  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愉快心情对格里戈里说,实际上完全是在回答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的问题,而且自己肚里也十分明白,但却故意装得这些问题好象是格里戈里对他提出来的。“伊凡!”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忽然嚷道,“你附耳过来。他这一套都是闹出来让你看的,想要你夸奖他。你就夸奖吧。”

  伊凡·费多罗维奇完全认真地听着父亲这个兴奋的提示。

  “等一等, 斯麦尔佳科夫, 暂时不要说话,”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又嚷道,“伊凡,你再附耳过来。”

  伊凡·费多罗维奇重又带着很认真的态度弯过身去。

  “我爱你,和爱阿辽沙一样。你不要以为我不爱你。要不要白兰地酒?”

  “给我吧。”伊凡·费多罗维奇注意地望着父亲,心想:“但是你自己喝得已经很不少了。”同时,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观察着斯麦尔佳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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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现在已经受诅咒了,”格里戈里忽然爆发了,“你这混蛋,居然还敢这样大发议论,如果……”

  “你不要骂人,格里戈里,你不要骂人!”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打断他的话。

  “您等一等,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哪怕再等一小会,继续听下去,因为我还没有说完。因为就在我立即受到上帝诅咒的时候,就在那个最崇高的一刹那,我反正已经成了一个异教徒,我的洗礼已经从我的身上被解除掉,完全不再有效了,对不对?”

  “说结论,小伙子,快说结论。”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催着他,津津有味地从酒杯里喝了一口。

  “既然我已不是基督徒,那么在他们问我是不是基督徒的时候,我并没有对折磨者们撒谎,因为我在对折磨者开口以前,仅仅由于动了念头,就已经被上帝亲自除去了我的基督教籍。既然我已遭到开除,那么人家能用什么方式,凭什么道理,象对一个基督徒那样地向我追究背叛基督的罪名呢?难道我不是只因为起了一点念头,还在背叛以前就已经解除了我的洗礼么!我既已不是基督徒,也就不可能背叛基督,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背叛的了。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哪怕是在天上,谁还能因为肮脏的鞑靼人生来就是非基督徒而追究他,谁还能为了这个而惩罚他呢?他们也知道,总不能硬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等鞑靼人死后,就是全能的上帝还要究问,不能完全不惩罚他,那么,我想也只会给他一些极轻的惩罚,因为明知他从肮脏的父母生下来就是肮脏的,这一层并不是他的错。难道上帝还会硬揪住一个鞑靼人,说他也曾经是一个基督徒吗?要是那样便等于全能的上帝说了真正的谎话。难道天上和地上的全能的主能说谎话,哪怕是一个半个字的谎话么?”

  格里戈里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雄辩家。他虽然不大明白人家说了些什么话,但是从这一切胡说八道里还是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因此他站在那里,好象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发出尖声的大笑。

  “阿辽沙,阿辽沙,你瞧怎么样!唉,你这个诡辩家!他准是在什么地方加入过耶稣会了,伊凡。哎,你呀,你这个臭耶稣会教士,谁教会你的?但你是在胡说,诡辩家,你在胡说,完全是胡说!你不要哭,格里戈里,我们会立刻把他驳得体无完肤的。你对我说,驴子:就算你在折磨者面前理直气壮了,但是你自己在心里到底背

  弃了自己的信仰,你也承认当时就已受了革出教门的诅咒,既然是革出教门,那么在地狱里不会有人为这个抚摸你的头的。这一点你以为怎样,我的漂亮的耶稣会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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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没有疑问的,我在自己心里是背弃了,但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罪,就算有点小罪,也是最平常的。”

  “竟还说是最平常的!”

  “胡说八道,你这该死的。”格里戈里哑声说。

  “您自己想一下吧,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斯麦尔佳科夫沉着而且泰然地继续说,感到自己已经胜利,似乎对被击败的敌人表示宽容似的,“你自己想想,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圣经里不是说过,只要对于哪怕是极小的一粒芥菜籽有了坚定的信仰,那么就是对一座山说,你挪到海里去,它在一奉到了你的命令以后,也是决不会怠慢的。好吧,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既然我没有信仰,而您那么有信仰,所以竟那样不断地骂我,那么您自己叫山挪动一下看,也不必叫它挪到海里去,因为这里离海太远,只要叫它挪到我们的臭河沟里去,就是到我们花园后面的那条河里去,您就马上可以看到,它是决不会动一动的,它还会完整地照旧呆在那里,无论您怎样叫喊也没用。那就是说连您也没有真正坚定的信仰,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只不过是千方百计地骂别人没有信仰。还要弄清楚,在我们这个时代,无论什么人,不但是您,甚至从最高的人物起,到最低的农民止,所有的人也都不能把山推到海里去,也许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至多是两个人例外,而这一两个人可能也正在埃及沙漠中的什么地方隐身潜修,根本就没法找到他们,——既然这样,既然其余的人全都没有信仰,那么对于这其余的一切人,也就是全世界的人,除去两个沙漠里的隐士以外,上帝是不是将全加以诅咒呢?以他那样有名的仁慈,是不是对其中任何人都不加以饶恕呢?所以我相信,尽管发生过动摇,只要后来痛流忏悔之泪,就会被宽恕的。”

  “等一等!”费多尔·巴夫洛维奇高兴得发狂似的尖叫起来,“那么那两个能移山的人,你到底认为还是真有的了?伊凡,刻一个记号,记载下来:整个俄罗斯人的气质就在这里显示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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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说得很对,这就是人民在信仰方面的特点,”伊凡·费多罗维奇带着表示赞许的微笑同意说。

  “你同意吗?既然你同意,那就是对的!阿辽沙,对么?这不就是地道的俄罗斯人的信仰么?”

  “不对,斯麦尔佳科夫完全不是俄罗斯人的信仰。”阿辽沙严正而且坚决地说。

  “我说的不是他的信仰,我讲的是这特点,讲的是那两个沙漠里的修行者,只就这一点来说,这岂不是俄罗斯式的,完全俄罗斯式的么?”

  “是的,这特点完全是俄罗斯式的。”阿辽沙微笑了。

  “你的话值一个金币,驴儿,我今天就赏给你,但是所有其它的方面你到底是在那里胡说,胡说,胡说。你要知道,傻瓜,我们这里大家不信仰上帝只是由于疏忽,因为我们没有时间:第一层,事情多得烦死人,第二层,上帝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一天只规定了二十四小时,所以不但忏悔,连好好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你在折磨者面前,正当除了信仰再也没有别的可想,又正当你应该表现自己的信仰的时候,却放弃了信仰!是这样么?小伙子,我想得对不对?”

  “是倒是这样,但是您自己想一下,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正因为这样,才更使人的罪责减轻了。如果我当时象应有的那样坚信那个真理,那么不为自己的信仰忍受痛苦而改信了肮脏的伊斯兰教,那的确是有罪的。但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就根本不会吃什么苦头了,因为只要我在那一刹那朝那座山说:你挪动一下,把折磨者压碎,这座山居然挪动了,立刻象压死一只蟑螂那样压扁了他,我就可以没事似的歌颂着上帝走开。假使我真在那个时候试验这一切,诚心对山说:快把那些折磨者压死,可是它并不去压,那么请问:那时候,尤其还正当处在生死关头这样极其恐怖的时刻,叫我怎么能不疑惑它?就不疑惑我也早知道我进不了天国(因为山既不照我的话移动,那就是说上天并不怎么相信我的信仰,也没有很大的奖赏在等待着我),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毫无益处地让人家剥我身上的皮呢?因为即使我背上的皮让人家剥去一半,那座山也仍旧不会照我的一句话或一声呼喊移动的。到了那个时候,不但会发生疑惑,甚至会由于恐怖而丧失理智,那就连考虑也完全不可能了。这样说来,假使我无论在哪儿都看不出会得到什么利益和奖赏,因而只求至少能把自己的皮肉保住,这样做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错处呢?所以我十分信赖上帝的慈悲,相信我一定会得到完全的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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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三卷 好色之徒

  第八节 喝着白兰地的时候

  辩论结束了,但奇怪的是,本来十分快活的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到最后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皱着眉一口喝干了白兰地。这已经是过量的一杯了。

  “滚开吧,你们这些耶稣会教士,”他对仆人们喊道,“走吧,斯麦尔佳科夫!我答应给的一个金币,今天就给你,你快走吧。你不要哭,格里戈里,到玛尔法那里去,她会安慰你,打发你睡觉。这些混蛋,不让人家在饭后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在仆人们奉到了他的命令立刻退出去以后,他忽然恼恨地说,“斯麦尔佳科夫现在每次开饭的时候总要钻到这里来,这是因为你太吸引他了。你用什么方法使他这样和你要好的?”他对伊凡·费多罗维奇说。

  “根本没什么,”他回答,“是他自己忽然想起了要尊敬我,他是个奴才和下贱人。在日子到来的时候是一块打冲锋的活肉。”

  “打冲锋的么?”

  “也有另一类好些的,却也有这类的人。打头的是这类人,然后才出现好些的。”

  “那么日子什么时候到来呢?”

  “信号弹会燃起来的,但也许燃不到底。老百姓目前还不十分爱听这些小伙夫的话。”

  “所以,孩子,这头巴兰的驴一个劲在想呀,想呀,鬼知道他独自在肚里会想出些什么花样来。”

  “他在积蓄思想。”伊凡失笑地说。

  “你瞧,我知道他十分看我不入眼,看所有的人也一样;对你也差不多,虽然你觉得他‘自己想起要尊敬’你。阿辽沙更不用提,他看不起阿辽沙。但是他不偷东西,不造谣言,不多说话,不把家里的丑事张扬出去。他会烤极好的鱼肉馅饼。其它一切管他个屁。老实说,还值得提他的事么?”

  “自然不值得。”

  “至于说到他心里在胡想些什么,那么总的说来,俄罗斯的农民都该挨打。我永远是这样的主张。我们的农民全是骗子手,犯不上怜惜他,幸而现在有时还可以打他们几顿。俄国的土地所以肥,是因为桦树多。树木伐尽,俄国的土地就完了。我赞成聪明人的话。我们停止殴打农民,是明智的,而他们还继续自相殴打,也是好事。‘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或者诸如此类的说法……总而言之,会量给我们的。俄罗斯是肮脏的。我的朋友,你要知道我多么恨俄罗斯,……并不是恨俄罗斯,而是恨所有这些罪恶,……或许也是恨俄罗斯。Tout Cela c’est de lacochonnerie①。你知道我爱什么吗?我爱的是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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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

  注:①法语:一切都是肮脏的。

  ——

  “你又喝了一杯。够了。”

  “等一等,我再来一杯,然后再来一杯,以后就不喝了。不,你别忙,你打断了我的话头。有次路过莫克洛叶的时候,我问过一位老头子,他对我说:‘我们最爱揍被判罚打的姑娘,还让年轻小伙子去揍。今天揍了这个姑娘,明天那小伙子就会把她娶来做媳妇,所以姑娘们自己对这个还挺满意。这不就象是那些德·萨得侯爵①笔下写的故事么?不管怎么说,那总是满风趣的。哪天我们也去看看怎么样?阿辽沙,你脸红了么?别害臊,小娃娃。可惜我刚才没在院长那里坐下吃饭,不能把莫克洛叶的姑娘们的故事讲给修士们听。阿辽沙,你别生气,因为刚才把你的院长得罪了。孩子,我是心头一时火起。假使上帝是有的,存在的,……我自然不对,应该受过。假使根本没有上帝,那么还要他们,要你的那些神父干什么呢?那时候把他们的脑袋瓜子揪下来还算是轻的,因为他们妨碍进步。伊凡,你信不信?这一切都使我的心里苦恼。不,你是不相信的,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就看得出来。你相信人家说我只是一个丑角。阿辽沙,你相信我不单是一个丑角么?”

  ——

  注:①德·萨得(1740—1814年),法国作家,以淫秽小说知名。

  ——

  “我相信您不单是一个丑角。”

  “我也相信你真是这样相信,而且是诚恳地这样说的。你诚恳地看人,诚恳地说话。伊凡却不是。伊凡很傲慢。……不过尽管这样,我还是很想叫你的修道院那一套彻底完蛋。应该把这套神秘玩意在整个俄罗斯各地一下子全清除掉,让所有的傻瓜都彻底醒悟过来。那会有多少金银送到造币厂去!”

  “为什么清除呢?”伊凡问。

  “就为了使真理赶快抬头,就为了这个。”

  “可要是这真理抬了头,首先第一个就要把您抢劫一空,然后……再清除掉。”

  “啊!你的话也许很对。我真是一头笨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忽然大声嚷起来,轻轻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好吧,阿辽沙,既然这样,那就让你的修道院呆在那里好了。我们聪明人可以坐在暖和地方,亨受享受白兰地酒。你知道,伊凡,这一定是上帝自己故意这样安排的吧?伊凡,你说:到底有没有上帝?等一等:你必须确切地说,认真地说!你干吗又笑?”

  “我笑您刚才自己还对于斯麦尔佳科夫相信有两个会移山的长老存在的事,说过很机智的话。”

  “那么现在我也象他么?”

  “很象。”

  “这么说,我也是俄罗斯人,我也有俄罗斯人的特点,而你这哲学家,也同样可以抓住你有这一类的特点。如果你愿意,我就可以抓住。我敢打赌,明天就可以抓住。可是你到底说一句,有没有上帝?要正正经经地说!我现在希望说正经话。”

  “不,没有上帝。”

  “阿辽沙,有上帝吗?”

  “有上帝。”

  “伊凡,那么有没有灵魂不死的事,哪怕是很小的,一点点?”

  “也没有灵魂不死的事。”

  “一点也没有么?”

  “一点也没有。”

  “你是说绝对的零,还是稍稍有一点。也许稍稍有一点吧?总不是一点也没有呀!”

  “绝对的零。”

  “阿辽沙,有灵魂不死么?”

  “有的。”

  “上帝和灵魂不死都有的么?”

  “有上帝,也有灵魂不死。灵魂不死就在上帝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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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唔。伊凡大概是对的。天呀,只要想一想,人们献出了多少信仰,有多少各种各样的力量白白费在这幻想上面,而且一连几千年!是谁在这样开人的玩笑?伊凡,我最后一次坚决地问:有上帝没有?我这是最后一次问!”

  “我也最后一次说没有。”

  “谁在开人的玩笑呢,伊凡?”

  “大概是鬼吧。”伊凡·费多罗维奇笑了笑。

  “那么有鬼么?”“不,鬼也没有。”

  “可惜。见他的鬼,如果这样,我真对那个第一个想出上帝来的人什么也干得出来!把他吊死在苦杨树上还嫌便宜了他。”

  “如果没想出上帝来,就完全不会有文明的。”

  “不会有的么?没有上帝就不会有文明么?”

  “是的。连白兰地酒也不会有。不过这瓶白兰地酒实在应该从您那里拿开了。”

  “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亲爱的,再喝一小杯。我得罪了阿辽沙。你不生气么,阿历克赛?我的亲爱的阿历克赛,小阿历克赛!”

  “不,我不生气。我知道您的意思。您的心肠比脑子好。”

  “我的心肠比脑子好么?天呀,这话是谁说的呀?伊凡,你爱阿辽沙么?”

  “我爱的。”

  “你应该爱他。”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已经醉得很厉害了。“我刚才对你的长老做出粗野的举动。但是我当时心里很乱。这位长老很有点风趣,你以为怎样,伊凡?”

  “大概有的。”

  “有的, 有的,il y a du Piron là—dedans①。他是个耶稣会教士,自然是俄国式的。他是个高尚的人,心里一定在暗暗痛恨着自己必须做戏,……必须披上一件神圣的外衣。”

  “但是他是信上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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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点也不信。你还不知道么?他自己就在对大家说,自然不是对大家,而是对所有到他那儿来的聪明人说。他对省长舒尔茨就直截了当说过:credo②,但我不知道他信仰什么。”

  “真的么?”

  “一点也不错。但是我尊敬他。他这人有点靡非斯托非勒斯③的味道,或者不如说,有点象《当代英雄》④里的角色,……叫阿尔白宁,还是什么,……那就是说,你知道,他是好色之徒;他好色到了极点,如果现在我的女儿或妻子到他面前去忏悔,我都要替她们担忧。你知道,他讲起故事来可真……前年他叫我们到他那里去喝茶,还备有利口酒(女太太们常送给他利口酒),他天花乱坠地讲起从前的事情来,把我们的肚子都笑破了,……特别是讲其他怎么治好一个虚弱的女人。他说:‘如果不是脚痛,我可以给你跳一个舞。’你瞧他多行!‘我年轻时玩过的把戏真不少’。他从商人杰米多夫那里弄到过六万卢布。”

  ——

  注:①法语:他有点皮龙的味道。皮龙(1689—1773年),法国诗人、讽刺作家 。

  ②拉丁文:我信仰。

  ③歌德名著《 浮士德》里的魔鬼名。

  ④莱蒙托夫的名著 。

  ——

  “怎么,偷的么?”

  “那个商人把他当成好人,把钱送到他那里来,说:‘老兄,请你保存一下,我家里明天有人来搜查。’他就收下来保存了。后来他说:‘你是捐给教会的呀。 ’我对他说,‘你真无耻。’他说:‘不,我不是无耻,我是豪放……’不过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我错搅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没有注意。让我再喝一杯就够了;你把瓶子拿开吧,伊凡。我在胡说,你为什么不拦阻我呢,伊凡?……你为什么不说我在胡说?”

  “我知道您自己会停止的。”

  “你胡说,你这是因为恨我,完全是出于恨。你瞧不起我。你到我家里来,就在我的家里轻视我。”

  “我会离开的,白兰地酒把您灌迷糊了。”

  “我用上帝基督的名义请求你到契尔马什涅去一趟,……只要一两天工夫,你偏不肯去。”

  “既然您这样坚持,我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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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2-27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不会去的,你要在这里监视我,这是你心里打的主意,你这坏心眼儿的家伙,所以你不肯去吧?”

  老人还不肯罢休。他已经醉到那样的程度,即使平素沉静的人,这时候也一定会突然想要发脾气,显威风。

  “你看着我干什么?看你的眼睛什么样子?你的眼睛望着我,在那里说:‘你真是一副醉汉嘴脸。’你的眼神可疑,你的眼神显出轻蔑……你到这里来是有你自己的算盘的。你瞧,阿辽沙看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是发亮的。阿辽沙不轻视我。阿历克赛,你不要爱伊凡……”

  “您别对哥哥发脾气了!不要再去气他,”阿辽沙忽然坚决地说。

  “哦,那好吧。唉,头真痛。伊凡,你把白兰地拿开,我说了三遍了。”他沉思了一下,忽然露出长时间的诡诈的微笑。“伊凡,不要对衰弱的老人生气。我知道你不爱我,但不管怎样不要生气吧。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可爱的地方。你到契尔马什涅去一趟,我自己随后也要去,给你送个小礼物。我要到那里指给你看一个姑娘,我早就看上她了。现在她还是一个赤脚姑娘。不要怕赤脚姑娘,不要看不起她们,——她们是珍珠!……”

  他咂地吻了一下自己的手。

  “对我来说,”他忽然全身活跃起来,刚刚提到一个心爱的话题,就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对我来说……唉,你们这些小孩子!你们这些小把戏,小猪崽!对我来说……甚至一辈子也没感觉过哪一个女人是丑八怪,这是我的准则!你们能明白么?你们哪儿能明白!你们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还是奶,你们还没有脱皮去壳哩!根据我的准则,每个女人身上,见它的鬼,都可以找到一点极有趣的东西,是别的女人身上所没有的,不过必须会找,巧妙就在这里!这是一种天才!在我来说没有丑女人。只要她是一个女的,那就已经有了一半,……你们哪里明白这个!即使在老处女身上也可以找到一点东西,会让你对那些傻瓜们发生惊奇:怎么会让她老到如今竟没有注意到?赤脚姑娘和丑女人应该先使她们吃一惊,这是向她们动手的一种方法。你不知道么?应该让她吃惊到狂喜、心乱、害羞的地步,因为想到居然有一个老爷会爱上象她这样的丑女人。十分有趣的是世界上永远有奴隶和主人,那就永远有擦地板女人,永远有她的主人,而人生的幸福也就在这里!等一等,……阿辽沙,你听着,我永远会让你那去世的母亲吃惊,不过那是另一种方式。我从来不和她亲热,只是一到了适当时间就忽然全身软瘫在她面前,跪在地上爬着,吻她的脚,弄得她总是,总是——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总是发出一种轻笑声,一种断续而清晰的,不高的,神经质的,特别的笑声。只有她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我知道她一这样就准要犯病了,第二天她就会大喊大叫地发起抽疯病来,目前的这种轻轻的笑声不见得有什么欢乐,不过哪怕就是一种假象也总算是欢乐。这就是所谓懂得在一切东西里找出特点来!有一个家道富有的美男子别里亚夫斯基追求她,常到我家里来。有一次,他忽然在我家里,而且还当着她的面,打了我一个嘴巴。她这个本来象绵羊般的人竟那么厉害地向我发起火来,——我甚至以为她为了这个要动手打我了,——她说:‘现在你是个挨过揍的人,挨过揍的人,你挨了他一巴掌!你把我卖给他了。……他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打你!你永远也不要到我身边来,永远也不要到我身边来了!你马上就去,叫他出来决斗。’……当时为了使她安静下来,我把她带到修道院里去,由神父们开导了一下。上帝在上,阿辽沙,我从来没有欺侮得罪过我的疯癫女人!最多只有那么一次,那还是在结婚的第一年上:她当时祷告得十分勤,特别严守圣母节的斋戒,还把我赶到书房里去睡。我心想,让我把她身上这种宗教神秘主义赶走吧!我说:‘你瞧,你瞧,这是你的神像,就在这里,现在我把它摘下来。你瞧,你把它看作奇迹创造者,可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朝它吐唾沫,我也决不会因此出什么事情的!……’当她看到我这样做时,天呀,我想:她现在一定要打死我了,可是她只是跳了起来,两手紧握在一起,后来忽然用手捂着脸,全身发抖,倒在地板上,……一下子倒了下去,……阿辽沙,阿辽沙!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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