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天的故事【11.16.二百九十七楼更新，全文结束】

醉笑陪君三万场

9月10日。

快过中秋节了，机会来了。

       监室里有一混人，也是北京房山的，叫田硕，二十多岁，是一虎背熊腰的车轴汉子，打架进来的，脑袋上挨过镐把，有点二。
       那天他洗了一件衣服，挂在卫生间的淋浴器上，这是室内唯一一个挂湿衣服的地方。
       晚上，梁三也洗了一件衣服，一摸田硕的衣服已经干了，就把田硕的衣服拿下来，叠好，放在铁皮柜子的上边，把自己的衣服挂上去了。

       我看在眼里，计上心来。

       深夜，都睡觉了，老董值班，我假装爬起来上厕所，把柜子上面田硕的衣服放在水池里泡湿了，再塞进一个放公共物品的格子里，用方便面箱子挡好。回头冲老董一挤眼睛，一个奸笑，鸟悄儿滴回去躺下睡觉了；老董迷瞪瞪的看着我，也不知道我在搞什么鬼。

       第二天一早，好戏开场了。
       田硕早上起来一看，自己挂在淋浴器上的衣服没了，上面还有一件衣服。丫拎着那件衣服就喊：这谁的衣服？
       梁三爷正给宁哥沏茶呢，说：我的，怎么啦？
       田硕说：昨天我挂这儿的衣服呢？
       梁三往铁皮柜子上一努嘴：放在上面了。
       田硕往柜子上一看，就有几包公用的卫生纸，别的什么也没有，脸色一变，声音高了八度：在他妈哪呢？你丫给我找出来！
       梁三往柜子上一看，是没有：不对啊，昨晚我摸了摸，干了，就给你放柜子上了。
       田硕一瞪眼：你他妈给我找出来！
   
       老董可能这会儿才明白我昨晚干了什么，直看我。
      
       梁三有点懵，开始到处翻腾。别说，梁三爷还真机灵，不一会就把田硕的衣服给找出来了，湿了吧唧的，团成一团。
       梁三脸色有点发白。
       田硕接过来一瞧，的确是自己的衣服，脸一黑，把号服往地上一扔，挥起一拳，正打在梁三爷的耳根子上。

       就田硕那拳头，钵盂也似，比鲁提辖的拳头也小不了多少，这一拳把梁三爷打了个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咣当一下，脑袋撞在铁皮柜子上，又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丫捂着耳朵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田硕不依不饶：起来！

       平时欺负别人的时候威风凛凛、气势汹汹的梁三爷，这时候歪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起来，带着哭腔，委屈的说：不是我干的！
       田硕大骂：X你妈！不是你谁啊？你丫狗操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丫给我站起来！说完看了一眼监控器探头。
       田硕知道，让梁三儿躺在地上时间长了，管教在监控里容易发现。

       梁三爷以为田硕叫他起来，还要揍他，大义凛然的躺在地上，说啥也不起来。
      
       一般这种时候，换别人挨打，早有人过去拉架了，可梁三儿挨揍，全体“同窗”就没一个过去拉架的。
       宁哥坐在炕沿上，阴着脸，一言不发。
       正在僵持着，对讲器响了：“躺着那个谁啊？怎么回事你们？啊？！”大伙都不说话，宁哥过去按住对讲机：“他自己摔一跟头。”

       梁三爷原指望宁哥给做主呢，没想到宁哥一句话给他定了性——自己摔的。

       田硕往后退了一步，表示不再动手了，梁三儿这才爬起来，把捂着耳朵的手拿开一看，呀，三爷流血了。
        梁三儿的手掌上和半个脸上都是血迹。丫登时眼泪就下来了：“宁哥，我要拍板。。。”拍板就是按对讲器的按钮，意思要报告管教。
        宁哥一声断喝：拍你大爷！洗脸去！
        梁三儿委屈的捂着耳朵进了卫生间，正洗着，铁门哗啦一响，管我们号的王管教来了。
      
        王管教脸色铁青：“谁又他妈找事呢？”见梁三在卫生间洗耳朵呢，耳朵上有血，王管教有点急了。真要是打架，王管教这个月的奖金就没了。
       王管教喊梁三：你丫给我出来！梁三捂着耳朵从卫生间里出来，站在门口喊：报告！
       王管教问：怎么弄的？
       梁三坚定的回答：自己摔的。
       管教问：摔哪儿了？
       梁三一指铁皮柜子：撞柜子上了。

      王管教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梁三的耳朵，又打开了铁栅栏门：出来！把梁三带走了。

      过一会，又带着梁三回来了，梁三的耳朵上贴一创可贴。原来是王管教息事宁人，带着三爷去医务室上药，顺便给丫抽了“两颗”大前门，这事就算了。
      梁三回了监室，王管教站在门口，把全监室的犯人一顿臭骂，溜溜骂了有十几分钟，直到送早餐的来了，王管教这才怒气冲冲的走了。

        这边开始打饭，田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梁三。
        梁三爷聪明伶俐，明白了田硕的意思，乖乖的从地上捡起田硕的号服，进卫生间洗衣服去了。
        老董一边看热闹一边看我，看得我直发毛。我心说你别看着我啊，一会儿被你看露馅了。
        
        略施小计，惩罚了梁三儿这狗日的，虽然有损阴德，但也大快人心啊。
        
        为这事，王管教取消了我们监室中秋节的“烟茅儿”作为惩罚，还罚我们坐了一天的板儿。

醉笑陪君三万场

       北京的看守所里，把抽烟叫“烟茅”，过去管的不那么严的时候，管教默许犯人在监室里的卫生间里抽上几口烟。北京人把厕所叫“茅子”，所以把在厕所抽烟叫”烟茅儿”。
    烟也是管教偷着卖给犯人的，外面买五块钱的烟，在看守所买五十元。

    现在已经禁止犯人在监室吸烟了，但按看守所的规定，管教每月要把监室的犯人轮流提审一次，沟通感情，了解一下监室的情况，进行一番思想教育，这叫“月提”。这个时候，管教会给犯人抽几根烟。烟是看守所发的，看守所每月专门给管教发两条大前门。
    此外，逢年过节，找个放风的时候，管教会发几盒烟，大伙在风场里猛抽一顿，也算给犯人过回节。
      
    作为被关押者，是多么渴望能在阳光下抽上一颗烟啊。其实不是那颗烟有多么诱人，而是为了享受一下那一瞬间，自由的感觉。
    自由。

醉笑陪君三万场

9月11日。

      阳光明媚。上午十点坐板之后，监室尽头的那扇铁门开了，大家鱼贯而出，一边开心的说笑着，一边转着圈跑步，

       我紧靠着墙根，伸开双臂，仰着头，闭上眼睛，沐浴在阳光下。
       久违了！温暖的阳光。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阳光这么亲切，温暖，可爱，可敬。

      太阳是最慈爱，最公平的。不论你是贵是贱，是贫是富，是美是丑，他都一视同仁的把他的光和热，均匀的洒向人间，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但你必须有自由，才能享受自由的阳光。

      那一天，我就这样伸展着双臂站在阳光下，好想哭一场。
      半小时的放风结束，我摸了摸墙上的阳光，依依不舍的回到监室。
      刚坐下，管教开门送进一个人来。

      

醉笑陪君三万场

　　新进来的这人带着脚镣，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了，瘦小枯干，但精神矍铄。
　　
　　这个新来的“同窗”姓赵，是刚从1109转过来的，因为在那边号里跟人打架，被砸上了惩罚镣，这是对打架者最轻的惩罚。而跟他打架的那个犯人，被砸上脚镣关“小号”去了。
　　
　　老赵是北京房山人，当了半辈子的村主任，这次村干部选举，他的亲叔伯侄子意欲取而代之，叔侄俩为此反目成仇。
　　
　　侄子四处拉票，同时历数他叔叔多年来损公肥私的丑闻，甚至把他叔叔在外面包二奶的事，告诉了他婶子，老赵一怒，砸了他侄子家的门窗玻璃，他侄子以牙还牙，用小铲车把老赵家的大门给铲了。
　　
　　八月十八号中午，回家吃饭的老赵见大门被铲烂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着两把菜刀就奔他侄子家去了。
　　
　　他侄子一个人在家，老赵在他侄子头上、身上砍了12刀，回家换了套干净衣服，到派出所投案。

    他侄子因失血过多，死了，警方以故意杀人罪拘了老赵。
　　
　　老赵跟我同一天进来的，关押在1109监室，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他把鸡蛋皮扔在地上，被负责卫生的说了几句，老赵性如烈火，谁说一句也不行。加上他心浮气躁，骂了娘。
　　
　　他以为：我连人都敢杀，我怕谁？可看守所里却没人惯着他，被那小子给揍了一顿，管教把那小子关了小号，把老赵调到1103来了。
　　
　　北京人最忌讳骂娘。你骂他什么都可以当做开玩笑，骂他娘，他会跟你玩命。
　　
　　

醉笑陪君三万场

      老赵肠胃不好，每天要去很多次厕所，他带着脚镣，行动不便，我经常帮着他；他的脚脖子被脚镣磨得要破皮，胡乱塞了些手纸，我把自己的两个褥子的棉花塞到一个褥套里，把另一个褥套拆了，撕成一条条的，把他的脚镣缠起来。
　　
　　这事被宁哥嘲笑了我半天。我也不在意，还是那句话：我可怜他。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看他带着脚镣跟大伙挤在一起，不方便，就叫他挨着我睡。因为我的铺位宽敞些。
　　
　　每天早上打开水时，我都让“水手”用洗抹布的桶多接半桶热水，让老赵泡泡脚。
　　
　　1103监室里，老赵，老董，我们三个年龄最大。我们一把年纪了，还要受牢狱之苦，同病相怜吧。平时聊天，也是我们几个岁数大的凑在一起聊。
　　
　　老赵不承认自己是故意杀人。说起他侄子，他依然义愤填膺，他认为他侄子欺负他在先，他只是一时冲动，说这事怪他侄子，敢这么对待叔叔，这叫大逆不道，我做叔叔的有权处罚他，不过是处罚的重了点。
　　
　　他甚至以为：这是他自己的家事，“我砍的又不是别人，是我侄子，碍不着别人的事”。他为自己量刑，不会超过十年，而他身体不好，判刑之后，再保外就医。
　　
　　所以他很轻松，“没什么大事”，心真够宽的。
　　
　　杀人也看情节的，如果只一刀，对方就死了，这个可以算伤害致死，量刑是十年起步；十二刀致死，绝对是故意杀人。
　　
　　现在和谐社会，不是罪大恶极的案子，判死刑的少了，但他故意杀人，最低也是死缓。
　　
　　五天之后，老赵的脚镣摘掉了。摘了脚镣，这老家伙就不是人了。
　　
　　晚上挨着我睡觉，一晚上踹醒我好几次，嫌我打呼噜吵的他睡不着。
　　
　　按说我睡觉并不天天打呼噜，赶上睡觉姿势不对了，枕头低了，或者太疲倦了，有时候会打呼噜。人老了，这些毛病在所难免。1103监室里有两个天天睡觉打呼噜的，谁都没有责备过谁。这又不是故意的，又不是能克制的，你责备他有什么用？难道还能不让他睡觉吗。
　　
　　这是人之常情，何况我对老赵那么关心。
　　
　　但他并不因此谅解我的打呼噜。
　　
　　打呼噜影响别人睡觉，这于我也很过意不去，所以他踹醒我，我也没说什么。
　　
　　他睡觉轻，又闹肚子，每天三、四点钟左右醒来去厕所，回来之后就再睡不着了，但即使他不睡觉，我一打呼噜他还是踹我。我问他，你不睡了还踹我干嘛？
　　
　　老赵一脸正义的说：我不睡，别人还睡呢。我这是为了大家着想。恨得我直咬牙，心里暗骂这个老鳖犊子，xx你大爷。
　　
　　

醉笑陪君三万场

       我从这件事中，反思了自己，也反思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先贤之言是很有哲理的。不要对别人付出太多，否则就会惹出烦恼。这不是自私，是与人相处的高级艺术。
　　
　　一方面，你对别人太过无微不至和全心全意，会给对方带来很大压力，让他在你面前手足无措。
　　
　　另一方面，他对你稍有怠慢，你就会心理失衡，你会觉得他没良心，他对不起你，他恩将仇报。
　　
　　这就是为什么越是亲密的人越容易争吵。
　　
　　古语有句话叫“大恩不报”，也就是这个意思。为什么？报不起。
　　
　　如果我不是对老赵那么关心，那么照顾，我心里就不会那么怨怼，最多会觉得这个人不讲人情。而如果踹我的是梁三爷，那么他也心安理得，我也心安理得：谁也不欠谁的。
　　
　　有恩才有怨，有爱才有恨。怨由恩生，恨由爱生。
　　
　　当然，我说的是社会常态下得普通人，不排除也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只知奉献不知索取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高尚情操者和装孙子的，别来跟我抬杠。
　　
　　人与人之间相处，不要太过亲密。轻易不要行善，也不要对人太好，除非你足够宽容大度，否则你就会自寻烦恼。
　　
　　如果觉得寂寞，可以养条狗。

醉笑陪君三万场

子涵 发表于 2012-11-11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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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兄台。同意。看短的人多。长的分成短的挺好。继续。

谢谢鼓励。

问子涵午安。

醉笑陪君三万场

夢蝶兒 发表于 2012-11-11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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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错的故事，虽然没看完，但很欣赏故事主人公那种处事不惊的智慧。

坚持就是胜利。呵呵。

希望你读完。

夢蝶兒

醉笑陪君三万场 发表于 2012-11-9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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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戈。

谢谢赏读。

我也再看啊，而且是一口气看到这里，打算一股脑儿看完再休息的。

醉笑陪君三万场

影跟之后 发表于 2012-11-11 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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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好文章，被扯得凌乱，看起来有点乏味。

想送你一朵鲜花，系统说等十秒钟。